推完白粥之后，男生和女生离开了，女生依偎在男生的肩头上，明明来的时候还没这么亲昵的。
白粥也算是冤枉，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动地当了一场“英雄救美”里的反派。不过这世界真是有意思，他小学时候和混混遭遇，是反派大获全胜。现在他成了反派，又成了“正义必胜”，他一直都是输方。
哪有什么正义不正义，只有欺负与被欺负罢了。
男女生应该是回到了聚会中，因为白粥隔着一堵墙都能听见班长那欢呼雀跃式的高亢声调：“哟哟哟！原来你们两个早就在一起啦？都不打算告诉大伙啊？”
又是女生扭捏的声音：“班长你瞎说什么呢！”
男生倒是豪爽地笑了笑：“你猜啊！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嘿！”班长也来劲了，“那我就猜你们两个肯定有一腿！怎么样？我猜对了吧？”
“我不只有一腿，我还有一手呢！”
餐桌那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和一阵起哄，显然是男生又做了什么能引起全场欢呼的动作，女生只是娇嗔了一句，并没有埋怨的意思，看来这桩“婚事”已经十拿九稳了。
白粥和徐顺就这么站在生鲜台的前面，等着师傅一刀一刀地把晶莹剔透的生鱼片切下来，装盘。他们自然能听到身后餐厅那边的热闹，可这热闹和他们没关系，听着就行。
虽然他们也是那群人的其中之一，但少了他们也没多大关系。
白粥低着头，神情有些黯然。
“你前几天去做社会调查了吧？”徐顺特意找白粥搭话，可能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做了，主题是关于现代青少年的阅读时间。”白粥说。
“我也做完了，不过主题和你不一样，是去采访当地上了岁数的手艺人。你还别说，真的很有意思！”
“怎么个有意思法？”白粥认真地问。
“就比如有一个老奶奶吧，在家里做纺织的，大门阳台卧室堆满了线轴和棉花之类的。她干这一行已经有四十年了，如果退休下来没事干还会在家里做点小活，不让自己闲着。而且最有意思的是，她还会用qq微信，还会发表情包呢！采访她的时候，她还说晚上必须要抱一个布偶熊才能睡得着，是不是很有趣？”
徐顺越说越激动，脸上的笑意都快藏不住了。
这种表情你们一定见过，比如你的一个朋友在看手机，忽然间他大笑起来，前俯后合，你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他就把手机递给你说：“你快看看这个！真的太好笑啦！”
你接过手机，一边看着屏幕，一边又看到了屏幕后朋友一脸憋不住的笑意，很明显，他是想让你也看一看，然后同样觉得好看。
这时候你有两个选择，看完之后和他一样大笑，越夸张越好，最后笑到桌子底下去。还有一个选择，礼貌地笑一笑，说一句“不错不错”，接着恭敬地把手机交还给对方。
至于第三个选择——歪着脑袋用非常困惑的表情质问对方：“这哪里好笑了？”——这一条太没礼貌，直接略过，建议大家都不要用。除非你想看到对方的笑容瞬间僵硬，又在半秒内荡然无存的变化。
白粥用的是第二种，他微笑地说：“确实挺有趣的，比我那个有趣多了。”
徐顺自然很高兴：“是吧是吧？我跟你说还有个老头，是退休下来的老兵，你知道他当年都参加了哪些战争吗？说出来吓死你……”
白粥一边听一边点头，他听没听进去我不知道，不过我猜他和我想的差不多。
是啊，别人的社会调查都很有趣，陆迁源和佟倩倩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有趣。徐顺采访老人，就跟挖掘宝藏般充满新奇。只有他，只有他带着一群本就在班上不受欢迎的人，做着这世界上枯燥乏味无聊烦躁的社会调查。
“回去吧？”徐顺提议道。
“嗯，回去吧。”
两人回到了餐桌边，和离开的时候一样，只是几个人偶尔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很快又转移开了视线，表示没有多大兴趣。
白粥回来的时候发现，同学会的话题已经进行到了必要的怀旧环节，已经有人开始说当年在男厕所是谁把湿纸巾揉成一团丢到天花板上去的了，也有人埋怨他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这么恶心的话题，另外有人又接着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记得还有人在厕所里吃杯面呢！
话题越带越偏，再这么说下去可能会被大堂经理以“影响他人顾客用餐”的缘由请出去。班长出来把话题扳回正轨，又变成了谁喜欢谁谁知道谁喜欢谁的主题。
而这些话题之中，都没有白粥和徐顺的事，白粥和徐顺在初中又没有喜欢别人更没有被别人喜欢，老同学聊闲话也到不了他们的身上。
酒足饭饱后，班长见大家意犹未尽（排除白粥和徐顺），又提议说：“要不我们去ktv唱歌吧！”
白粥和徐顺没有举手同意，也不需要他们表态，因为除了他们，其他人都醉醺醺地红着脸大声喊：“好呀好呀！”
徐顺看了白粥一眼，充满歉意：“早知道就不该来了。”
白粥轻轻摇头：“算了，来都来了。”
从大酒店出来，一群人晃晃悠悠地压马路，朝着ktv前进。外面天气冷，刚才在餐厅吃饭有空调没感觉，甚至有人吃得起劲身子热，还把外套脱了。
现在就有一名女生提着外套，刚出来就被冷风吹得打了一个哆嗦。
“哎呀！好冷啊！”女生咝咝地吸气。
“冷？来来来，穿我的外套吧。”一名男生不知道是喝醉了瞎到看不到女生手里的衣服，还是真的就见缝插针献殷勤，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女生的身上。
另一名男生看到了，立刻不满地说：“去去去，你凑什么热闹？要披也是披我的！”
说完又给女生外加了一层外套。
班长回头看到这一幕，立马取笑道：“你们两个该不会是对人家有意思吧？”
“怎么可能？”
“去你的吧！”
又有一名男生喊：“班长你还说别人，我记得你在初中的时候对她好像也有点意思吧！”
“唉？是吗？”班长犹如一梦惊醒，“那这么说我才更应该送外套了？”
他赶紧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非常夸张非常做作地跑过去给女生披上，现在的女生已经裹得像是冬天里的俄罗斯套娃了。
“哈哈哈哈哈哈！”他这一动作瞬间逗乐了所有人。
白粥看着这一幕也不由得想笑，笑了没一两秒，嘴角又耷拉了下来。
这些都是别人的热闹，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朱自清不愧是名作家啊！那句“热闹都是它们的，我什么都没有”简直是神来一笔啊！到底是如何把人的心理情感剖析得如此到位准确？
“全凭亲身经历。”步老师忽然插了一句，用来回答我的问题。
“很多作家写的书，里面的角色都会带上自己的情感色彩和主观意识，你以后看小说的时候，试着书中主要人物的主要感情全部拼接在一起，说不定就能拼出完整的作者自身的人格出来。”
“哎？那这么一说，我是不是能把步老师的书都拼起来，这样我就能更了解步老师啦！”
步老师泼了一盆冷水：“我的书是由副体写的，他们的情感经历和心路历程都与我无关，你就算再怎么拼，也找不到我的影子。”
唉，计划又失败了。
步老师对生活几乎无欲无求，大部分时间又对放在副体身上，不关心自己又没什么在乎的人或物……这样约等于一张白纸的人，到底该怎么才能去了解他呢？
“话说回来，ktv！步老师你有去过ktv吗？”我提了另外一个问题。
“去过。”
“真的假的？我看步老师这么退隐山林淡泊名利的性格，没想到还会去唱歌啊？”
“谁说去ktv就一定是去唱歌的？”步老师反问道。
“啊……？”我完全愣住了。
“有个副体作者，在ktv打工很忙，没有时间写小说，我每天去ktv听他的口述，然后把作品记录下来，最后按照他的要求编纂成稿子。仅此而已。”
“所以……从来没有在ktv里唱过歌？”
“我的职业是小说家，不是歌手，我没必要会唱歌。而且在ktv里唱不唱歌也不重要，因为里面的人大多数都是在干嚎，和唱歌没什么关系。倒是你呢？”
“我？我什么？”
“你去过ktv吗？”
“去是去过，大一刚入学的加了一个社团，活动结束的时候大伙们一起玩，玩着玩着就到了ktv里去。”
“你唱了？”
“唱了，不太喜欢那里面，所以唱的《你还要我怎样》，可惜大家没听出来我的意思。”
步老师噗哧一声就笑了，“你这样谁能懂你的想法啊？”
“大家看起来都挺高兴的，我要是明说我不喜欢肯定不太好吧？”
步老师叹了口气，他起身，拿过手边的餐巾擦了擦嘴……哦，对了，我们刚才就一直在二楼的餐厅吃饭，可以一探头就看到白粥他们在大厅吃饭的情景。
今天的中饭菜单是……红酒烩牛排加盐焗小土豆和西兰花。
“我教你一个方法，用来解决和人相处时的一些疑惑。”
“什么方法？”我叉起一块鱼排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我点的是鱼排鸡排和牛排混在一起的套餐，店家美其名曰“海陆空套餐”，我觉得一下子吃到三种肉简直大赚，但步老师说我不上道。
“和人相处就是一场拔河赛，陌生人是站在你对头的敌人，朋友是站在同边的战友。和敌人拔河，你要掌握主动，不能松懈力道，把胜负的关键都抓在自己手里。而和朋友相处，就更巧妙了。
你和朋友一起拔河，绳子将一直处于中间状态，你用九分的力气，你的队友只需要出一分，因为没有胜负的说法，他只需要让绳子绷直就可以了。同样的道理，你用一分的力气，你的队友就要用九分，这是一场拉锯战。最后的结论就是，你越对朋友在乎，朋友就越对你不在乎。”
“怎么会呢？”我第一个表示不同意，“明明还有那么多的挚友，也有双方互相在乎的朋友啊！”
“朋友之间的关系越近，无非就是绳子的长度越短，最短的绳子用两根手指头就能扯紧，双方都不需要费什么劲，当然看起来就其乐融融相伴无间。但无论是多近的朋友，都需要有一定的距离感，毕竟你和他还是两个不同的个体，不能合二为一，这就意味着这根绳子始终有长度，不能变成零。”
“就没有那种好到绳子约等于没有的朋友关系吗？”
“有，到小说里去找吧！”步老师起身，用湿巾擦了擦手，随口说：“你再不吃完，我们可就要更丢他们了！”
我一听，转头一看，发现白粥他们已经都走远了。我赶紧狼吞虎咽了起来。
我的脑海里始终想着步老师刚才说的话，没有绳子的朋友……只能在小说里找吗？是因为小说才是理想主义最大的幻想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