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醉意朦胧的人仿若踢馆般在ktv开了包厢，几个人争着抢着点歌，抢不到点歌的就霸占着麦克风，信口雌黄地说自己什么歌都会唱，就是不知道唱出来是什么样子。

一般自以为唱歌好听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用耳机听伴奏唱歌，然后再用另一台录音机把他们清唱的声音录下来，等唱完之后再放给他自己听。

百分之九十的人会当场羞愧难当，有百分之九的人确实有音乐天赋，对自己的表现也还算满意。这样的人我们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但还有百分之一的人是什么呢？

是唱出了鬼哭狼嚎的破铜锣嗓，但居然能在放自己的录音时抗住了魔音穿耳，甚至还用一种“理所当然”的神色问你：“我这唱的不是挺好的吗？”

对于这样的人，最有用的建议就是——跑吧。赶紧跑！不知道是脸皮厚还是耳朵聋了一半，这样的人太危险！他要是在晚上熄灯的寝室里来了兴致唱几句，宿管大爷都要直接踹门进来大喝“不让你们养狗养猫就给我养起猪来了是吧？”

白粥没有进到包厢里，在大伙冲进去的时候他找借口尿遁了，此刻正躲在厕所里。

你说他们那些人明明没有把白粥放在眼里，他在不在他们其实也不关心。白粥压根没有必要觉得自己说不去会扫别人的兴，说不定他们还会拍着掌欢送他。

但他就是只敢说“我先去上个厕所”，却说不出“我要走了”这句话。

白粥的有一部分性格就是太在意别人，反而把自己的存在迷失了。其他人呢也乐意忘却他的存在，一个连自己都不主张自己的人，怎么要别人去重视呢？

“叮咚”。

白粥摸出手机，是陆迁源发来的短信，都是一张张的照片。厕所里网速不好，图片以百分比的形式缓慢加载着。ktv的墙大多数都比较厚，隔着一层又一层的泡沫隔音板，就连厕所都顾及到了，电波信号可能也受了影响。

在图片加载出来之前，白粥只能拉着进度条先去看他发来的纯文字消息，在图片的最上面。第一条是“我们的社会调查已经做完啦，你猜主题是什么？”

五分钟后，第二条是“我就知道你猜不出来，告诉你，是走访家庭教育观念！听起来虽然无聊了一点，但其实还是蛮有趣的。”

后面跟着五张图片，只有第一张加载出来了，白粥点开一看，手指头不知觉地颤抖了一下。

图片上是陆迁源佟倩倩还有几名同班同学和另外一家子的合照，他们勾肩搭背笑容自然，背景是一座小平房，四楼的阳台还晒着趁有太阳挂出来的棉被。

这就是陆迁源和他的‘调查对象的合影照，再正常不过了。但白粥的重点不在于这里，是他们拍合照的时候，陆迁源的手搭在佟倩倩的肩膀上。佟倩倩也没察觉，或者说不在意，依然对着镜头笑容可掬。

最让白粥触动的，可能是这张照片太自然了，他们相处得非常融洽，彼此之间又那么相熟，勾个肩膀算什么？他们就算抱在一起相扑都没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可能就是太融洽了，白粥和陆迁源是朋友，佟倩倩和陆迁源是好友，又是白粥暗地里喜欢的人。但他一看这张照片就知道，他们之中没有他的位置，也塞不进他。

往二人组里多塞进一个人就能叫三人组了吗？不，其实它叫“陆迁源和佟倩倩的友谊小船”外加一个抓着船缘刨水的白粥。

后面的几张照片陆续被加载出来，是一张又一张的幸福合照，白粥很想直接关掉聊天窗，可他忽然看到了照片下的另一句文字。

“走访之后才发现，原来……正常的家庭还是挺多的，哈哈！”

这句简单又直白的话瞬间扎中了白粥的心，同时也隔着两层屏幕刺在我的心头上，让我的眼底忽然一热。

正常的家庭确实挺多的，不正常的家庭才叫少数。谁是那个不正常的家庭？

佟倩倩。

所以才会对正常家庭深有感触吧？所以哪怕只是看到爸爸抱着孩子，妈妈推着婴儿车都会觉得心里犯酸吧？

因为自己身处在不幸的家里，所以听到别人喊“爸爸妈妈”的时候也会倏地回过头去看，看完之后又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了吧？

毕竟在佟倩倩的世界里，爸爸妈妈是一个非常遥远且陌生的称呼。

白粥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和陆迁源一样，他们都对佟倩倩的遭遇感同身受。但佟倩倩表面上是毫不在乎的样子，仿佛他们揪心的，是另一个倒霉蛋的不幸事。

“看到了，很好。”白粥回了一条信息给陆迁源。

他收起手机，微微地叹了口气：“果然大家的生活都很丰富呢……”

这句话和刚才的“原来正常的家庭还是挺多的”几乎是异曲同工。

白粥从厕所回来的时候，徐顺正靠着包厢外的墙上，叉着胳膊看着他。他走过去，包厢里隐隐约约传来“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

“你怎么不进去？”白粥问。

“你不也没进去？”徐顺挑了挑眉头说。

“我现在进去。”白粥作势要推门，把徐顺抓住了胳膊。

“要我说，你也别进去了。”

白粥不解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徐顺瞥了一眼门内的热闹世界：“他们反正玩得起劲，不如我们自个儿找地方玩，各玩各的好了。”

“不用说一声的吗？”

“不用，”徐顺甩甩手，“我跟你打个赌，就算我们走了，等他们聚完会出来，肯定早就忘了我们了！”

“我才不和你打这种赌。”

“哈！你是知道自己一定会输，所以不敢和我赌的对不对？”徐顺露出看透别人小心思的得意笑容。

“我哪有……”

“你就有你就有！你不敢打赌，因为你输定了！白粥，你什么时候这么怕输了啊？胆小鬼！”

“你说谁是胆小鬼？”白粥不满地说。

“你啊！胆小鬼！胆小鬼！”徐顺越说越起劲，白粥正要有动作，徐顺又一扭身跑走了，边跑边喊：“打不着！打不着！胆小鬼你打不着！”

白粥追着他跑了出去，两个人跑到大街上，越跑风越是凛冽，像是顶着一排刀子在跑似的。但他们不在意这些，两人胡闹地横穿马路，就调皮地对急刹车的司机做鬼脸，白粥一边抱歉一边发出了极大的笑声。

有人说，青春就是由热血和疯狂组成的。在外人看到他们就像是疯子和傻子的结合体，但他们却觉得自己这才是真正地活着了。

要大声喊出自己的声音，哪怕没人会听，也要喊。

白粥率先停下来，由跑步变为慢走，他问前面洒脱的徐顺：“你高中毕业后打算去哪里？”

“嗯？”徐顺慢慢停下了脚步，“你说什么？”

“高考志愿。”

“哦！你说那个啊，没想好，上哪个大学都差不多吧？”

这话说的，麻烦你向日夜兼程挑灯夜读上“985、211”的考生们道歉！

“你没有想好考哪个大学？”白粥想着徐顺的成绩也不算太差。

徐顺在班里的成绩，虽然赶不及白粥，但也算是上游，他和白粥不一样，白粥是整天看小说上课不听讲，徐顺是每天课间都要去篮球场上打球的运动少年。

不同点是一个静一个动，共同点是不怎么爱学习但成绩优异，能把其他学生气得血溅三尺七窍生烟。

“哪有空想这些啊，我反正对大学没什么要求，有操场就行。”

“一般大学都会有操场的吧？”

“那我就对大学真没什么要求了。哦对了……不能是在本市内。”徐顺又加了一个要求。

“不在市内……为什么？”

“没什么，我在这座城市都待了十来年了，早看腻了，趁着有上大学的机会，还不去外面的世界多看看？”

白粥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要不是他之前答应了陆迁源他们一起考去上海，他也想像徐顺一样，做个“上什么大学都无所谓”的浪人。

“今天怎么突然问这个了，你白粥平常几乎不提和成绩有关的话题的。是不是有什么打算？想和我考同一所大学？”

白粥摆摆手：“我要去上海的，如果你也去的话，我们倒是可以考同一所。”

“上海？怎么突然要去上海？”

“因为和人约定好了。”

“咦——白粥居然会有和人约定的一天，你这榆木脑袋居然也懂得浪漫啦？说，是不是为了哪个女孩子？是谁是谁？”

“不是你想的那样……别挠我，哈哈……别挠……”

徐顺十根手指搭在了白粥的腰际和腋下部位，像是灵活的蚂蚁般不停地游走，白粥痒的不行，又想笑又无奈，处于一种哭笑不得的神情。

“唉……”徐顺松开了手，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要是我也有女孩子和我约定上同一所大学就好了。”徐顺遗憾地说。

“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跟朋友约定好的。”

“那你的朋友一定很有钱吧？”

白粥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有钱？”

“废话！能去上海上大学的人能没钱吗？那里的物价多贵你不知道？要是没钱还想去上海，唔……这么有勇气的人我真想认识一下。”

其实这个人你早就认识了啊！就是你的同班同学呀！

白粥没有把他和佟倩倩之间的约定说出来，话题到了这里他没有再往下说，觉得只能到此结束了。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说这事，徐顺很快就换了一个话题，两人又去了公园和博物馆等地方，反正比在被震耳欲聋的环绕立体音乐里干坐着有趣多了。

晚上的时候，白粥倒在卧室的床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今晚的父母回来得早，他回家的时候并没有再看到佟姐的身影，不知为什么反而会有一丝失落。

到了晚上九点的时候，一条短信进来，白粥打开一看，是徐顺发过来的。

“你看，他们果然忘了我们吧？”

徐顺还是没有忘记那条赌约，明明没有成立，但还记在心上。

你看，人们生来总是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