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葫芦面
作者:耿庄      更新:2019-09-12 13:06      字数:4944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林则徐

七年,大丞相徐温率吴文、武上表劝溥即皇帝位,溥未许而温病卒。十一月庚戌,溥御文明殿即皇帝位,改元曰乾贞,大赦境内,追尊行密武皇帝,渥景皇帝,隆演宣皇帝。以徐知诰为太尉兼侍中——《新五代史》

有其名,无其实;在其位,不能谋其政,我这个空头皇帝还做个何用?难道只能成为别人的玩偶,像兄长一样,恬退忍隐藏吗?不,这样下去,我又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父亲呢?杨溥来回踱着步子,胸中被塞进了一团乱麻,既堵得慌,又乱得慌。“也不知荣成回来没有?”他暗中祈祷。

正在他焦躁不安时,侍从来报,亲信荣成求见。杨溥忙将其请进,劈头便问:“事情成了吗?”

荣成舔了舔干瘪的嘴唇低声道:“事情已基本搞定,至于是否成功,还要看上天是否垂青我们,请陛下稍等时日。”

杨溥面呈喜色,他凑近荣成道:“人皇王和安心公主在哪里?”

荣成答道:“飞鸽传书得知,在歙州的一家酒店里,三日之后,他们要去取日中泉水,我已经派人暗中布置了。”

“好,到时候我让那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杨博要紧钢牙道,接着又问:“请的人呢,他在哪里?”

荣成道:“据南平王称,他到了楚国,臣到了那里,却没有寻到,也许他现在就在我们这里,次事暂时不急。”

杨溥跺着脚愤愤道:“怎么不急?我日夜期盼着能有那一天。另外,那高赖子的话也能信吗?”他叹口气又道,“不过事已如此,你全力去研究洪州的事情好了。”

荣成道:“现在也只能这样了,臣一定会竭力尽忠,不负先王对我的大恩。”

君臣二人双目相对,双手紧握,泪光莹莹。

却说静儿,次日早起,正在梳洗,就听外面人声嘈杂。一会店老板敲门进来,很恭敬地告诉静儿,本地州官请她喝茶。待静儿出来,见耶律倍已经安坐在那里。那官员见到静儿,忙上前施礼,称自己乃徐知诰所派,名叫柴玫,现任歙州刺史。

静儿见那柴玫一脸谄媚,心生厌恶。现在又听了这名字连同官职,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她心中暗笑,柴玫,就是没柴,那只好赊粥来喝了。那柴玫见静儿如此,赶忙问询原由。静儿不便解释,支支吾吾。耶律倍知道她的心思,忙掩饰说是安心公主一心想着日中泉茶,别的都不是滋味了。静儿忙点头称是。那柴玫胸脯一挺,表示这件事情包在他身上。

三人寒暄一番,无外是旅途见闻,饮食起居之类话语。那刺史见耶律倍无心多聊,静儿更是频顾窗外,便回头向一侍从耳语一番。侍从下去不久回来,捧出两幅檀木礼盒,皆用红锦相覆。

耶律倍笑道:“看来刺史大人给我们预备了礼物,怕是上好的砚台了。”

柴玫连连恭维人皇王不禁气度不凡,而且见多识广,聪明过人。

耶律倍摆手制止,并说世间已经没有什么人皇王,也无耶律倍,只有刘倍。原来,耶律阿保机十分崇拜汉高祖刘邦,给自己起个名字就刘亿。耶律倍为了纪念父亲,于是给自己改名为刘倍。

柴玫连连称是。

静儿听是砚台,兴味十足。果然,盒盖启开,两块分别雕刻有游龙与飞凤的砚台映入眼帘。但见那龙,并非穿梭于浮云之中,偏偏游动在山群林海之上,若隐若现。巨口大张,气度非凡;细须轻柔,左右分开;利爪着于巉岩之巅,长尾环于修林之腰。又见那凤,也不徜徉于朝阳里面,独独飞翔在兴圣宫顶端。娇小身躯,推云拨雾,轻盈向上。一股祥气,充盈于天地之间。俏首轻回,转眸含情,似有期待。两幅画面,背景金星遍布,熠熠生辉,多有如豆者。这龙与凤,既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又完全符合二人的身份,明显是为二人定做的。

耶律倍也上前来,拿起刻有游龙的那一方,顿感沉甸甸。触摸之处,滑的润细腻;曲指轻弹,清脆悦耳。他微微点头,吟出一首诗来——

窗竹影摇书案上,

野泉声入砚池中。

少年辛苦终身事,

莫向光阴惰寸功。

柴玫连声叫好,称赞耶律倍才高八斗。耶律倍苦笑着看了看静儿。静儿也笑,他知道耶律倍所吟咏的是杜荀鹤的《题弟侄书堂》。

那柴玫见兄妹二人如此高兴,放下心来,顺势跪倒在二人面前。

静儿吓了一跳,连忙躲开,叫道:“大人快起,我们可实在不能帮你做什么!”

耶律倍将其搀起,问询其由。

柴玫道:“小人今年虽然六十有五,但身体健康,精力充沛。不过可按照制度,应该退隐,可小人还愿恪尽职守,为国尽忠,一切听从丞相驱使。小人只求二位在大丞相面前美言几句。”说完,他又咳嗽一声,回头示意手下。立即又过来四两位侍从,各捧一个描金礼盒,打开盖子,俱是璀璨夺目的珍宝。

说是尽忠,却不提睿帝,口中只有大丞相;说是尽职,却不言百姓,身上涂满民脂民膏。静儿看到他一头华发,满面谦恭,跪伏于地,摇尾乞怜之态,不禁有些作呕,怒气中生。

耶律倍好言相抚,表示一定会在徐知诰面前替其美言,表示感谢同时,劝其将礼物却收回。柴玫一听耶律倍的话,浑身颤抖,连连磕头,再三表示,不妥之处,恳请恕罪。

耶律倍只得表示,一定替他说好话,砚台收下,其余退回。柴玫见耶律倍不像骗他,转头有拜静儿。静儿生了怜悯之心,也只得点头允诺。那柴玫又是一番感谢,流涕而去。

好算打发了柴玫,静儿连那砚台也懒得理。她想着日中泉事,正准备找店主商量,这时,店主进来了。他禀报二人,外边洪州府里长史来求见。

静儿不耐烦问何事,店主支支吾吾,耶律倍示意其进来。

只见那长史进来施礼,一脸恭谨。他向二人施礼后,便开始介绍自己,姓啥名啥,多大求学,啥时中举,又啥时做什么官等一堆话。耶律倍听得不耐烦,感觉在听和尚念经,静儿感觉是在听同学们做年终成绩总结,有班主任在一旁冷脸督战,都是诚惶诚恐,不敢废话。

长史介绍完毕,后面侍从端上一个盒子,打开一看,是两枚硕大的波斯珠宝。长史看二人不感兴趣,遂开始介绍这珠宝得来的不易。将一只羊杀了,然后扔进山谷中,一会将有巨鹰将羊抓起,作为美餐。这时埋伏在周围的人立刻将其制服,在羊的身上,也许就会找到粘在淋淋血液上的宝石。

对于波斯人取宝石的的方式,静儿很感兴趣,那长史讲得也绘声绘色,可静儿就是感觉差了点儿什么,有些不自在。差在哪里?她不知道,反正有点儿怪怪的。

长史见静儿聚精会神地听,也来了兴致,冲着门外喊了一声,进来一个十几岁的小童,手里捧着一面鼓。长史告诉兄妹二人,这鼓皮由一种叫灵犀的奇异动物皮制成,只要轻敲这鼓,无论路途有多遥远,亲人都可以听到它的声音。

静儿马上想到了郑毅,她过去拿起那鼓,咚咚敲了几下,感觉却没有什么特别。她拿眼睛询问那个长史,长史也上前敲了一番,声音无异于其它的鼓。长史甚是很是尴尬,正要解释,门外一阵嘈杂,一个女人哭号着要进来,大概遭到了店主的阻拦,声音愈发强烈。

“那是我的命的根子啊,我辛辛苦苦的家底,还我的宝石——你为了升官,你是连我的命也不要了啊!”

长史表情一阵紧张,冲二人作揖致歉,慌忙转头出去了。

耶律倍问那小童哭叫的女人是谁,小童言是长史的夫人。

兄妹二人瞅瞅那鼓,不禁一齐乐出声来。看来,这鼓可真灵,一敲,那边就知道了。

小童也捂着嘴乐。

静儿想起了什么,问小童怎么长史不会笑。小童说长史的父亲名中有个“乐”字,为了避讳,所以他家大人从来是不笑的。

静儿马上想到了李贺,心想这位长史恐怕更难受吧。

耶律倍将宝石放在那鼓上,命令小童一齐给长史端回去。小童不敢,直到耶律倍作出发怒的样子,他才慌忙跑出,到门口时又被门挡了一下,啪地一下,鼓掉在地上。

那店主又进来,静儿不待他说话,询问取水的事是否搞定,店主鸡叨米一样打包票。静儿说怎么这么多人过来,店主望顾左右而言它。店主还要请示,耶律倍推开门,外边天井中竟然黑压压挤了百十来号人,排着号在等待。

静儿想这行贿受贿自古有之,都是权欲物欲惹得祸啊!正因为有了这些非正常的贪欲,一切是非都产生了。

静儿把门关上,冲着耶律倍一使眼色。耶律倍会意,二人从后窗跳出。想到那些人还在门口苦苦等待,静儿有说不出的痛快。

二人来到街上,看到一群孩子正在玩蹴鞠,静儿有了兴致,跳着过去。耶律倍苦笑摇头。

但见宽敞的街道上,中间立着两根高高的竹竿,中间有网。几个稍长的孩子,正大呼小叫着,争着把球踢到网上。年龄小的几个在不停地踢花样。或用头,或用肩,或用膝,或用足,不停地把椭圆体的球踢得高高。尤其有一个身材苗条,扎着两条小辫的小女孩,踢得最为精彩,惹来阵阵掌声。正踢,侧踢,背后踢,那蹴鞠就如同粘在她的脚上一般。对面的大孩子见了,也纷纷过来助威。

静儿看那小女孩红红的脸蛋,大大的眼睛,顿时想起了呼兰。

呼兰——

她呆呆地念叨着,一下子扑过去,将那孩子搂住了,高飞的蹴鞠掉在了地下,弹了几下,跑远了。

“你干嘛呀,妨碍我踢球?”小女孩撅着嘴,挣扎着,逃离了静儿的臂弯。

静儿感觉她的力气蛮大的,超出了同龄的孩子。

耶律倍拉着她往前走,静儿却还回头望着那个女孩,她感觉那个女孩却也似乎在看着她。咦?怎么,她还能真是呼兰,或者呼兰转世?这个念头一闪,她心里都觉得自己可笑了,世间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啊?不料,那个女孩却追了上来。

怎么,真有这样的事?她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女孩,满希望她能扑进自己的怀里。熟料,那女孩却越过她,跑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跟前,挽着老者的胳膊走远了。

静儿怀着失落的心情,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她眼睛湿润了。她默默地跟在耶律倍的后头。

耶律倍道,我们还没有吃早饭呢,找个地方吃点什么吧?

静儿的思绪早已回到了从前,哪里听得见他的言语。以至于耶律倍连说了几遍,又停下来抚着她的肩问。

“哦?”静儿从回忆中走出来,听难兄这样一说,也感到肚子在咕咕叫了,她四下望了望,发现前面正有一家小店,门前一个幌子,招牌却是一幅画。她又来了精神,拉着耶律倍的手道:“难兄,你看那店的招牌?”

耶律倍望去,顿感好奇。只见一块淡青缎子上绣着十几条金线,线上缀着白而发亮的葫芦。

什么好吃的?兄妹二人禁不住走上去。

但见一为中年男子正在案板前,用心抻面。他胳膊肌肉鼓鼓的,动作熟练舒展。一抻一抖,粗细匀称;面头交的合,旋转生花,不一会儿,圆圆的一团面就变成了千丝万缕的精制面丝。

静儿想,看来这就是那金线了,可葫芦呢?那是什么呢?只见一位妇女,正端着托盘,往锅里下着馄饨。胖乎乎的馄饨,在沸水中欢快地上下漂浮着。热气蒸腾出来,汤是鸡汤,香气袭人,沁入心脾。顿时,兄妹二人就感觉有一只只小手,探进自己的肠胃中,搅动起来,口水直流。

看来这是一家夫妻店。

二人毫不犹豫地要了两碗,汤鲜面爽,馄饨香浓,加上绿绿嫩嫩的小葱,兄妹俩吃得津津有味。

正吃着,就听一个孩子的声音:“大哥来两碗面!”

“面,你都欠多少钱了?说是月末给,这可好,这个月的月亮又圆了。”是大嫂忿忿的声音。

“是凤丫啊,别急,马上就好,你等一会吧。别听你嫂子的,她有口无心。”是大哥的声音。

静儿抬头,发现那个叫凤丫的就是刚才踢蹴鞠的那个女孩子。只见那凤丫笑吟吟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玉饰,低声道:“嫂子,你看这个够不?”

大嫂眼睛一亮,忙用围裙揩了揩了手,快步过去,一把将玉饰抓在手里,又左右看了看。这不是吃饭时间,除了那兄妹,没有别人。她仔细观瞧罢,咧开嘴来,揣进怀中。她拧了一下凤丫的嘴巴嬉笑道:“死丫头,告诉你爷爷,这半个月的金线葫芦嫂子包了!”

凤丫抿着嘴笑,颇为得意地玩弄着自己的两条油亮的辫子。

“那玉石一定是偷的!”

静儿凑到耶律倍的耳边轻轻说道。

耶律倍的碗中只剩下了汤水,他正噘着嘴呼呼地喝汤,哪里听清她说什么。

“什么,什么事偷的?”他大声问道。

静儿被弄得很尴尬,只得埋头吃馄饨,待她再抬头时,那凤丫已经走了。

静儿拉着耶律倍的手就往外跑,耶律倍莫名其妙,连忙扔下一块银子,跟着出去。小店大嫂欢喜着收下,感觉这一天可真是划算。

静儿出了店门,没看见凤丫差点撞上了客店老板。

那老板气喘吁吁,见了静儿好似见到了亲娘。“院子里的那些老爷们都急坏啦,我的两位大人,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啦?柴大人都安排好了,今天晚上他要陪着你们一起取水呢!”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