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阴使人察视民间有婚丧匮乏者，往往赒给之。盛暑未尝张盖、操扇，左右进盖，必却之，曰：“士众尚多暴露，我何用此？”以故温虽遥秉大政，而吴人颇已归昪。——《新五代史》

得到了徐知诰的命令，柴玫是不遗余力地向那兄妹讨好。到了晚上，他请二人吃罢晚饭，又请他们听了一段琵琶，静儿很投入地看那琵琶女轻拢慢捻，听她低声浅唱，，却总是找不到白乐天笔下琵琶女的情调。为了解闷，柴玫又邀请兄妹欣赏了本地特色的舞蹈——傩。静儿不喜欢那些吓人的面具，耶律倍却饶有兴致，不断地叫好，也许这和契丹人的竹马舞风格接近吧，都是乱蹦乱跳的。静儿想。

不对呀，她问柴玫，这傩舞本是在腊月时期，用来驱魔祈福的，怎么这个时候上演了。柴玫支支吾吾说，最近运气不太好，府中发生一系列偷盗事件，一些珠宝不翼而飞。他派了很多人去查找，却寻不到任何踪迹。刚才他派人去江上察看，虽然没发现什么异常，却似乎有怪怪的感觉，所以特定邀请了戏班子，给大家唱一出。一来给兄妹开心，而来驱赶一下内心的紧张。

耶律倍问是何事。柴玫自我解嘲，说也许是自己疑神疑鬼，劝兄妹别介意。静儿立马想到了那个踢蹴鞠的小姑娘，心想她绝不是一般人。她是干什么的呢？转念一想，这柴玫的所有财宝也是从百姓中搜刮而来，不偷他的又偷谁的呢？她想着日中泉，担心中有所变故，所以竭力打消耶律倍的顾虑。耶律倍低声告诉岩兀等侍从，一会千万要照顾好安心公主。

半夜时，柴玫带领几十名手下，挑着十几个大灯笼，宛如白昼。他将二人请上了一艘大船，随着一声“开船”的命令，大船缓缓驶入了江中。

但见江面之上，近处，红光闪耀，紫气蒸腾，宛如一个神仙的境界；远方，幽深如墨，阒然无声，俨然地府的宫门。船越来越快，清风扑面，夜露沾衣，静儿不禁打了个喷嚏。耶律倍劝她赶快躲进舱中，她执拗地只是添了一件外衣。耶律倍深情望着朦胧的静儿的脸，心中充满了无限的爱意。那是一张流淌着月光与灯光的脸，富有生气的脸。他想，无论遇到什么事情，自己都有责任保护她。

柴玫凑上来告诉兄妹二人，再行不过五六里，大江的转弯处，另有一条水流与之交汇，被当地人称作三江口，这里在水流舒缓，且清澈如玉，水下便是日中泉。静儿有些急不可耐了，宣称要亲自下水。吓得柴玫赶忙挥动双手，比划着说水深且凉，或许还有江豚什么的水族，怪吓人的。说着说着，柴玫还做了一个鬼脸。静儿被这鬼脸逗乐了，倒不是这脸多么有趣，静儿突然感觉这个人还不坏。这时，船夫们开始喊起号子来，嗨哟嗨哟。大桨是最有力的臂膀，不断地钻入水面，拨动浪花。船的速度更快了，好似一条大鱼，在这透明的月纱与光滑的水镜间穿梭。

果然，在河流的转弯处，船停了来，抛了锚。四名小伙子，光着上身，抬过一口铜缸，缸口用油纸封着，缸沿儿有四根横木，并拖着长长的绳索。静儿听说过，这就是取水的工具。柴玫吩咐手下将灯笼都聚在船的一侧，江水清澈，透过水面，依稀可以见到七八尺深处，有一股水花不断地涌上来。不用说，这就是日中泉了。望着天空中皎洁的明月，柴玫告诉静儿，再等一刻钟左右的时间，水流喷涌得最为强烈，那是最好时机。

耶律倍四下观瞧，这船距离岸边不过二十几步，两岸林木葱茏，高低错落。在迷离的月光下，倍显出种种神奇的姿态。船上热闹吵杂，而岸边却一片沉寂。耶律倍知道，越是平静的表面，越有可能孕育着最强烈的危机。他想叮嘱静儿，可到嘴边的话停下来。他不想破坏静儿的兴致，静儿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那口铜缸，并用手抚摸着光滑的缸沿儿。

但愿平安无事！耶律倍暗中祈祷。他心中期盼着，突然，林中飞出一只大鸟，它先是直窜向空中，接着又俯冲下来，掠过水面，又急速地飞起，发出乖戾的叫声。静儿想，也许它老眼昏花了，错把这船当鱼了吧。柴玫吓得“哎呀”一声，他急忙喊人。几个卫兵从四外跑了过来，各执兵器。四下里，恢复了平静。静儿看柴玫神经兮兮的样子，无可奈何。众侍卫心中暗暗埋怨柴玫大惊小怪，可嘴上不敢说，纷纷散去。耶律倍轻轻拍了拍柴玫的肩，微笑着摇摇头。

柴玫苦笑着，一挥手，那四个小伙子扑通一声，一齐跳入水中，其中一位，口中衔着一柄利刃。船上的水手，小心地将那铜缸口朝下放进水中，四个小伙子各自把着横木，潜入水中。静儿听柴玫讲过，他们会将铜缸扣在日中泉的泉眼之上，然后挑破油纸，这样泉水便可以涌入缸中了。她惊叹这些人的智慧，也钦佩小伙子们的水性。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真想下去和他们一起取水。水下该是一个怎样的场景啊？她想，水给了人的生命，也给了人们以种种快乐。敬畏生命，更应该敬畏水。想到这里，她蹲下身体，满怀崇敬地去抚摸那清凉的江水。那江水似乎懂得她的情感，一下子觅到了知音，马上给她以温柔的力量，轻轻挽住了她的手掌。

柴玫低声告诉耶律倍，近来府中接连丢了一些财宝，派出好些人，也不能将盗贼捉拿归案。据目击者报告，那盗贼经常在这片水域活动，所以自己格外小心。如果出了什么差错，自己性命难保。

耶律倍宽慰他，说几个小毛贼不足为虑，另外，即使有什么意外，也跟他无关，自己会向徐丞相解释。柴玫感激得几乎掉眼泪，连说人皇王英明。耶律倍再次告诉他，以后不要提“人皇王”三个字。柴玫忙不迭地点头称是，同时恳请恕罪。

这时，有个水手喊道，他们成了了。众水手赶忙往上扯拽绳索，静儿也跟着一起拉，在水手中间，她那修长的身子，显得即柔美，又充满力量。耶律倍怕她有危险，赶忙过来，伸出胳膊，抓紧绳索的同时，也将她挡在身后。月光与灯光下，盛满希冀的日中泉水缓缓上来。水波是金色的，也是银色的；水花是硕大的，也是细碎的。

水缸慢慢上升，四个小伙子也浮出水面，他们扶着缸壁，甩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呈现出胜利的笑容。可事情还没有结束，那浮出水面的铜缸，缺少了浮力，重量似乎一下加大了，绳索立刻绷紧了。柴玫见那兄妹二人都来帮忙，也过来作势。

一——二——三——水手们喊着口号，奋力来拉。

早有人准备好了了一张结实的大木板，木板探入水中，铜缸先是稍稍倾斜着被拉到木板上，接着顺利地平移到船板上。缸水漾了一下，飞溅到水手们的口里。好甜的水！大家顿时欢呼起来。

静儿尤其高兴，她跳着过去，想看看那水，脚下却被木板绊了一下，幸亏耶律倍眼明手快，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她也顾不得感谢，叫着要喝那水。柴玫赶忙吩咐人去舀子，静儿满怀欣喜从油纸破的处舀出水，就在她嘴唇接触泉水的一瞬间，就听啊的一声惨叫，只见最后上岸的一个水手挣扎着沉入江中。

“怎么，碰上水怪了吗？”众人大惊，纷纷过来观瞧，又不敢靠近船舷。

快划船！快放箭！快把长枪拿过来！柴玫吓得脸色发绿。

一个胆大的侍卫拿着长枪在水下搅动一番，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江面上恢复了平静，每个人的五脏六腑却都在翻江倒海。

“大人，我们下去看看，不能丢下我那兄弟不管啊？”另外三个水手齐声说道。

柴玫没有理由阻止，只得在每个人腰间系上绳子。这几个人眉端紧蹙，口中衔刀，毫不犹豫地跳入江中。其他人也都拉开了架势，对着江面，持刀挺枪。

静儿的内心十分沉重，她紧紧咬着嘴唇，万分懊悔。就因为自己一时任性，竟害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她紧紧抓着耶律倍的手，盯着江面，期待着有好的结果。耶律倍也是束手无措，自己只是个草原英雄，江上的事情还是门外汉。他只能用铁一样的胳膊搂住静儿，时刻准备着不测发生。柴玫弓着身子，躲在铜缸后面，拼命地摆手，焦急地招呼那兄妹二人过来庇护。

众人拉着绳索，密切地注视着江水。一会儿，几个人浮出来，他们大口地喘着气，头发淋漓着水，灯火下，个个脸色苍白。静儿心紧了，她知道，不仅是冷，更有紧张。她想上去，和他们说句什么，可难以挣脱耶律倍的臂膀，待她再看时，几个人又下去了。

众人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开始小声议论着。有的说这江里有许多淹死鬼，黄巢手下的两千多人，兵败后被赶进水中，全部溺死。有的说有一个叫绰号夜六郎的浪荡公子哥，每天都要更换六个美女过夜，后来在江上游玩时，被一阵怪风，掀翻舟船，上面人全都无影无踪了。还有的说，有一个做大官的，携带十几箱财宝，衣锦还乡时，被人杀死在江上。众人七嘴八舌，说得有鼻有眼，似乎言之凿凿。静儿从来不信鬼神，不信因果，可这次听得真切，一时间感觉头皮发麻，大气不敢出。

正这时，就听船的另一侧，先是哗啦的破水之声，然后扑通一下，感觉一个物体被重重地抛到船板上。众人端着兵器，挑着灯笼战战兢兢去看，不看则罢，一看不禁毛骨悚然。只见一个血肉模糊的尸体，仰面躺在那里，身上似乎有着无数的洞在淌着血，。船板上一片血污。耶律倍上前，用抹布擦了擦他的脸，众人细细观瞧，正是那个掉进江中的水手，双眼还可怖地睁着。大家正紧张时，就听那边一阵恐惧的叫嚷，等过去一看，三条绳索拽上来的都是血淋淋无头的尸体，显然就是那三个水手。

死亡之云不期而至，地狱之门轰然洞开。白晃晃的月光不再温柔，反而更增添了十分的恐惧与不安。

怎么办？怎么办？侍从们再寻找柴玫时，发现他已经瘫倒在铜缸边，过去了昏死。

“赶快划船上岸！”耶律倍命令道。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众人赶忙撑起长篙，拼命往岸边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