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鸿门之宴
作者:半日淡然      更新:2019-09-24 05:39      字数:17914

第27节

所以,奕王把杀了的十几名奸细尸体挂在京城大门之外,正式向东方皓哲宣战。

当日辰时三刻,奕王率领军队开始了为期半个月的攻城之战。

可是京城毕竟是京城,千年古都,铜墙铁壁,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够攻陷?

第一日,奕王的叛军列阵西直门外,几个时辰下来,皆无法逼近城门,首战败北而归。

第二日,奕王转战德胜门。他本想一鼓作气,长驱直入攻破城门,可惜东方皓哲比他更快一步,他早已命人率军在德胜门守候,与叛军战于德胜门外,叛军大败。

连续两场失败,着实打击了叛军的士气。奕王只好全军待命,休整两日,重新部署战略。直到第五日午时,奕王兵分两路,一路直取西直门,另一路则仍然在德胜门进攻。

奕王知道,此刻在京城之内,东方皓哲最具战斗力的只有三万兵马,而他则足足有十万将士。所以把战线拖长,分散东方皓哲的兵力,该是对他最为有利。可惜东方皓哲军队的战斗力实在超乎奕王想象,他两路的兵马皆被击退。

为此,奕王又停战一日,全军休整。

在失去南北两军增援和精良的攻城装备之时,他早料到以现有的兵力要攻下京城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会三战三败,输得一塌糊涂。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奕王一方面组织兵力攻城,另一方面则要防备后院起火的伏兵。

在奕王看来,东方皓哲实在狡诈,不知何时他已经在外城安排了一支奇兵,神出鬼没,时常把他布置好的阵形打乱。

十几天来,奕王的叛军经历了九战九败。可是奕王不甘失败,重组兵马又在彰义门组织进攻。这会奕王以千金为赏,凡杀敌者赏银百两,斩敌将者万两黄金,极大的刺激了三军将士。

两军在彰义门交战时,叛军就像是一群凶猛的野狼,各个视死如归,扑向京城的守卫军。守卫军苦苦支撑了一个时辰,终于不敌败退,叛军紧追不舍。

要知道,杀一个守卫军足可抵四口之家安居半年有余,谁愿意把到口的肥羊舍弃?于是,这战场到了后来,几乎成为一场屠杀。

可是就是叛军追到土城的时候,一列列杳无人烟的民居却突然出现无数的冷箭,把追赶在后的叛军击杀得死伤无数,不得推进。

直到后来,奕王才晓得这根本是东方皓哲设好的一个局。因为彰义门不好守,守卫军只能佯装失利,把叛军引到早已经设好埋伏的土城边缘,随即让潜伏在民居内的将士阻击,生生破解了死局。

足足半月有余,叛军都无法砸开京城城门一个小洞。

奕王这边是毫无进展,但同是这半个月的时间,各地的勤王兵马已经快聚集京师。如若奕王两日之内还不能攻破城池,他必须放弃京城选择逃跑。不然勤王兵马一到,数十万将士围堵外城,而奕王的叛军则占据外城围堵京师,三路人马就会形成一个死局,其时奕王想要逃跑都是插翅难飞。

可是最让奕王想不明白的是,京城之内明明粮慌严峻,为何还能支撑到现在?他最初攻陷外城之时,有意让外城的百姓逃到了内城,使得内城人口剧增,好让东方皓哲陷入僵局。他当时估摸着,京城的余粮最多也就是支撑半个月,可如今一月有余,京城早该爆发暴乱才是,怎么会如此安稳?

在京城内,他也不是没有探子细作,可是事关到粮食问题,俨然成了最高机密。如今,奕王唯一知道的是,东方皓哲下令开放所有官仓。这样做虽说不能保证全城百姓都吃香喝辣,但是却足够解决温饱问题,从而极大的防止了百姓暴乱。

京城保卫战发展到如今,已经难说东方皓哲和奕王孰是孰非。可是最后苦的都是天下万民。

要说这百姓是国之根本,他们是最低阶层的民众,哪怕在天子脚下的京城,除了读书人,其余百姓参政意识薄弱,都是只求过个安稳的日子。所以谁能给他们安定的生活,他们就追随谁。

显然,如若不是奕王突然发动兵变围城,在这个万物苏醒的春天里,他们应该过得美满幸福。可是奕王一来,就让他们受尽了苦难,而相比之下,东方皓哲则仁慈多了。

他们可以不关心皇帝姓甚名谁,但是一旦牵连到他们自身的家财人口,就是拼了命也要誓死保护。

奕王先是把外城的民众赶入内城,而后占据了他们的家园不止,还断了他们的粮口。如此下去,自然而然积怨甚多,所以久而久之,京城的百姓都向着东方皓哲。这着实是奕王始料未及的结果。不过如今他也顾不得这些。

奕王算计了一下时间,最多两天,第一路勤王兵马就要到来。他必须要在这两天内决定是去是留。

就是他苦思冥想之际,京城内送来一张请柬,而发出请柬的不是别人,正是段寒。

这个时候,段寒竟然请他入城赴宴,分明是鸿门之宴,暗藏杀机。

“不可以去。”这是军师的意见。

奕王不是傻子,岂会不明白其中干系?他也打定主意对段寒不理不睬。可是段寒似乎早已经预料奕王的反应,就在第一封请柬送来不久,段寒又命人送来了一封信。

信上寥寥数字,不外乎说的是方才的请柬是一时冲动而已,他并没有要邀请奕王的意思,因为他料到,奕王身份尊贵,又岂会冒险进城赴宴?

段寒字字精炼,句句讥讽,表面是在责怪自己不自量力,一定请不动奕王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可实则他真正想要表达的,不过是嘲讽奕王连一场普通的宴会都敢参加罢了。

信上,段寒还以项上人头保证奕王进城后定然能丝毫无损离开,可是后来又道,奕王岂是贪生怕死之徒,定然不会担心性命之虞。若是奕王不来赴宴,到底是他段寒面子不够,请不动奕王,而不是奕王畏惧生死。

段寒虽说继承了先祖功勋爵位,可他毕竟是一介文人,文笔功底自是不用说。短短一封信,看得奕王面红耳赤,大骂段寒狡诈阴险。可是他明知道段寒的用意,却还是心甘情愿跳入陷阱。

所谓的激将法,便是利用别人的自尊心和逆反心理积极的一面,以“刺激”的方式,激起不服输情绪,将其潜能发挥出来,从而得到不同寻常的说服效果。

激将法是一种很有力的口才技巧,在使用时要看清楚对象、环境及条件,不能滥用。同时,运用时要掌握分寸,不能过急,也不能过缓。过急,欲速则不达;过缓,对方无动于衷,无法激起对方的自尊心,也就达不到目的。

诚然,段寒深谙其中真谛,生生把奕王气得上窜下跳。

不过这激将之法对一个身经百战,稳定沉着的将军也许毫无用处,可要是使在一个初出茅庐,轻狂倨傲的少年郎身上,效果实在是好。尤其奕王本就对段寒看不过眼,这会儿更是让段寒有机可趁。

当下,奕王力排众议,声称哪怕是鸿门之宴,他也坚决要赴宴。

奕王把这次宴请当作鸿门宴,也实在高估了他自己。

当年鸿门宴上,项羽正是因为刚愎自用而错过了击杀刘邦的大好时机,最后只能把江山拱手相让不止,还酿成了垓下悲歌的惨剧。如今奕王甚至比不上项羽的作战英勇,却偏偏比项羽更是刚愎自用,不听劝阻。

他以为自己是刘邦,却不自知他既不可能成为刘邦,更不会是项羽。说到底,是他只是个独断专行的少年罢了。

如此,他的结局已然注定。

当天夜里,奕王打扮一番,换上了最显贵尊华的衣裳,镶金佩玉,好不奢华。他带着最精锐的侍卫,在人群中一站,显然就是一纨绔子弟的模样。

直到奕王抬头挺胸,傲然的踏入城门的那一刻,他还不知道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什么。

靖宁王府。

当奕王到达的时候,宣振天早已在王府门外守候。

奕王掀开坐轿帘子,不屑地扫了宣振天一眼,随即把帘子垂下,说道:“本王受邀而来,段寒还不亲自出门迎接,也未免显得太过小气。”

宣振天不卑不亢应道:“奕王您误会了。我家王爷此时正招呼着另一位贵客,特意安排小人前来迎接奕王。”

“哼!”奕王不满的闷哼从轿子里传来,“既然段寒不是诚心邀请,本王不进去也罢,打道回府。”

“奕王请慢。”宣振天连忙叫住。

奕王不耐烦道:“还有什么话要说?”

宣振天犹豫了一下,朗颜说道:“小人替我家王爷恭送奕王。”

奕王闻言,愤然怒道:“我们回去!”

宣振天看着轿子调了头,随即,他对一旁的家丁说道:“我们家王爷果然英明。他方才说,奕王就是到了,也会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然后故意找些借口,不敢进府。所以王爷省得浪费时间,才把我打发过来。如今看来,王爷果真料事如神。”

家丁不解问道:“既然如此,奕王又何必白跑一趟?”

宣振天应道:“这你就不懂了。奕王此举不正好可以告诉天下,此刻京城就算是龙潭虎穴,他也有胆魄进城赴宴么?”

家丁摇头道:“不对,奕王没有进府赴宴呀。”

“说你笨就是笨!奕王不是来了么?他不是说我们家王爷不亲自出门迎接又走了么?”宣振天看见家丁点头,却还是一脸茫然,只好把话挑明,“如此,奕王便可对天下人说,不是他没有胆量入府赴宴,而是我们家王爷招呼不周,惹得他生气离开。”

“哦。”家丁应了一声,又疑惑问道:“若是王爷出门迎接,奕王岂不是要入府?”

“不然不然。若是王爷来了,奕王也会用其他理由搪塞不进府。你瞧瞧奕王的轿子多大,说不定那时奕王就会说,王府的大门太小,连他的轿子都过不去,他又怎么过去呢?总之,奕王是有心如此,随便一句话都能敷衍过去。”

家丁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所以说,我们家王爷未卜先知,早已晓得奕王的一举一动,这才不亲自出门迎接。”

“王爷英明。”

两人聊得正是火热,却听有人大骂道:“放屁!”

话音方下,只见奕王愤然的从轿子里跳了出来,指着两人鼻子,骂道:“谁说本王不敢进去?放屁!段寒算什么东西?就是东方皓哲亲临,本王也不屑一顾。本王既然敢进城,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他区区一个段寒,本王只当他是一条狗。”

说罢他撩起裤脚,大步跨进了王府。

守在门外的家丁一脸茫然,只有宣振天露出了狡黠的笑容,连忙追了上去给奕王带路。

王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奕王不知段寒在哪里,一时也没了方向,正好宣振天跑了上来。他斜眼看着宣振天,冷哼道:“段寒是会咬人狗,不想养出来的狗也一样会咬人。”

宣振天谦卑应道:“振天书读得少,只晓得一种说法叫狗咬狗骨。”

“你……哼!”奕王岂会听不懂他的话?宣振天不外乎是在说,如若他自己是狗,咬的也不是人而是狗。如此,被咬的奕王不就是宣振天口中的狗么?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奕王不再与他说话。

奕王不是没有来过靖宁王府,但每次都只在外院停留,却不知里面竟然是如此之大。

只见王府院落重重,小道蜿蜒曲折,假山池塘,亭阁楼台,庭院偌大奢华,足够彰显富贵人家的气派。

奕王跟着宣振天越菡萏池,度清华亭,转过山坡,穿花过柳,抚石依泉,流水潺潺,盘旋曲折,终于到了一处偏僻独立的院落,宣振天骤然停了下来。

到了这里,周遭的环境不仅冷清,还静僻得诡异。

奕王环顾四周,只见身前是一座独立式的院落,门外立着一方人高的石碑,上面刻着“椒然居”三字。

宣振天在椒然居门前抠了三下门,大门立即被打了开来,走出两个青衫家丁。他们先是对宣振天低语了几句,宣振天连连点头,他们这才向奕王行了礼。

随即,宣振天躬身对奕王说道:“我们家王爷已经在里面备好了酒菜,恭请奕王入席。”

奕王冷哼一声,不屑应道:“想不到靖宁王府还别有洞天。”

他说这话时心里隐约有些发虚。

段寒宴请他来做客,为何要把他带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到底是别有用心还是纯属巧合?可是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退路。幸好跟在他身边的八名护卫都是武功一流的勇士,要真出了问题,倒还可以勉力支撑一时半刻。只是要进入这座院落,他怎么生出一种羊入虎口的感觉呢?

宣振天见他没有动作,只好再次说道:“恭请奕王移步。”

奕王冷眼瞪了宣振天一下,强装镇定,迈入了大门。

看来,他以前实在是低估了段寒。

想不到段寒在人前一副清正凛然的模样,背后却不知道搜刮了多少钱财,才能够把靖宁王府内里修建得这么奢华。

其实并不是奕王错看了段寒,而是这些装饰,不过都是段寒被责罚在家的三个月所为。说到底,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迎娶芊柔。但不得不说,其中还有奕王的一份功劳。若不是奕王命人弹劾逼迫段寒,段寒又怎么会又如此多闲余时间来做这些?

且不说这些。奕王跟着宣振天进入居内,立即有一群奴仆婢女躬身迎接,却唯独不见此间主人段寒。

奕王惴惴不安的又走了一段路程,终于到了椒然居的大堂。

只见居内厅堂房舍俱全,前院后院皆种植了各种奇花灼草,清香扑鼻。后院处有山泉溪水,蜿蜒流淌,清幽宁静。这一处雅静,比之皇宫园林的静美,也实在是不相上下。

“奕王请进。”宣振天首先进入大堂,奕王随后跟上。可是不待奕王细察,耳边立即传来一声熟悉而又愤怒的嘶吼:“五皇兄!”

“芊柔?”奕王疑惑地看着对面的人儿。

只见身穿红粉纱衣,长发飘飘的芊柔猛然站了起来,满眼深恶痛疾地看着他。

数月不见,芊柔当日的垂桂髻已经换盘成了飞天髻,整个人焕然一新,少了一丝无理取闹的调皮劲儿,愈发有女儿家的风韵。

芊柔虽然与东方皓哲一母同胞,但她毕竟也是奕王的妹妹。也许是因为芊柔是女儿家的缘故,他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怀在其中,使得他无法对芊柔如同对待东方皓哲一般。但此时可不是他顾念兄妹情谊的时候。

他打量了芊柔一眼,正好看见在她身后的段寒,心里骤然生出一个念头,问道:“是东方皓哲派你来的?”

可是芊柔没有回答他,而是声嘶力竭地质问:“五皇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奕王皱了皱眉头。

他虽为男儿身,却偏偏像极了他的母妃,生来就有一张祸国殃民的脸。此时他仅仅是一个皱眉,也颇有一番风情。可惜眼下,谁都没有那份闲情逸致来注意这些。

芊柔终于见到奕王,满腔的愤然迅速燃起,她走到奕王身边,摇曳着他的胳臂,问道:“你为什么发动兵变,为什么要背叛皇哥哥?皇哥哥有什么对不起你,你竟然要这么做?还有……还有师太!”芊柔说着竟然落下泪来,真不晓得这些话在她心里憋多久了,“师太她在祈福寺里与世无争,你为什么要对她下毒,为什么要打扰她的安宁?她可是你的母妃啊,她的母妃啊!”她泪流满面,再也说不下去。

也幸好在奕王进来以后,宣振天早已经打发了所有下人离开,甚至奕王带来的八名护卫,也只能在门外守着。不然这样一幕让外人看着,着实不好。

芊柔才见到奕王,情绪已经失控。段寒上前来轻拥着她,让她在自己胸膛里哭个痛快。

奕王被芊柔一番质问,本就不耐烦,随后芊柔提及梅妃的名号,他更是心生厌烦。这会儿再见到段寒,脾气也上来了。他一脸厌恶状扬了扬衣裳,说道:“你们邀请本王过来,就是为了这等小事?”

小事?原来这些事情在他心中都只是小事。

芊柔一下子哭得更汹涌。

段寒一边安抚着她,一边沉着看向奕王,四目相对,他竟然流露出一种怜悯的神色。

怜悯?怜悯!奕王从段寒眼中读出了怜悯。

奕王一下子火苗四起。他段寒是什么身份,他有什么资格来怜悯我?

“本王今日到来,可不是为了看你们哭哭啼啼!”

段寒冷目一扫,寒光骤起,问道:“难道你还没看清楚局势吗?”

奕王傲然应道:“如今我军兵临城下,你们只不过是瓮中之鳖,有什么资格与本王谈论局势?”

段寒目光咄咄逼人:“你应该清楚,如今谁才是瓮中之鳖。还是说,你的军师,你背后的人没有告诉你?”

奕王窒住了。

“如若不是你背后的势力相助,以你一己之力,根本无力走到今日地步。可你有曾想过,他们只是在利用你。”

“段寒,你少瞧不起人。”

“城墙上的六支箭算什么?他们甚至不惜当着你面杀害师太。”

“那是东方皓哲……”

段寒没有给他机会说完,斥道:“这里就只有我们,你还有必要隐瞒吗?那夜是谁下的手,你不是最清楚吗?”

奕王退了半步,随即目露凶光又逼近一步:“你到底要说什么?”

段寒直言道:“他们只是在利用你。如若不是,他们岂会不知道师太在你心中有多重要。”

“你叛乱缘起何故,出师之名又是什么?先帝遗诏?母妃被囚禁宫中?这是真是假,只怕天下没有人比师太更为清楚。师太出家之前虽是你母妃,但她心地善良,自是不会忍心看着无辜苍生受苦。他们担心师太出来揭穿你的一切谎言,那时你必然遭天下人唾弃,还谈什么争权夺利?”

“你到底是被权力遮挡了双眼,熟视无睹,还是愚蠢到连这些都看不见?”

“你到底是被权力遮挡了双眼,熟视无睹,还是愚蠢到连这些都看不见?”

奕王被问得哑口无言,却心有不甘。他就像是一个被剥光了衣裳的罪人,一丝不挂,全部的秘密都暴露在段寒眼中。

“本王背后根本没有什么人,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段寒怜悯的摇头,叹息,问道:“你晓得你如今的危险吗?”

“你有资格与本王说这些吗?你还是先担心东方皓哲,担心京师今夜的安危吧。”

“当日我说过,你攻不破城门,如今你还不相信吗?”

半个月的攻城之战,奕王损兵折将,没有占到一点便宜,岂会不知攻陷京师有多困难。可是他不能在段寒面前示弱,只有理直气壮道:“段寒,你等着!今夜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五皇兄,你还要打吗?”一直沉默的芊柔,这时也忍不住开口。

“本王没有选择。”

段寒应道:“你确实没有选择。”

“五皇兄,你现在找皇哥哥认错,也许……”不等芊柔说完,奕王厉声说道:“不可能!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想过有投降的一日。”

“你有想过太贵妃吗?你这么做,她该怎么办?”

奕王痴笑道:“他日本王登基为皇,母妃立即荣升太后,有何不好?”

段寒说道:“不会有这么一天。即使你真的继位称帝,也只是把师太逼向绝路罢了。”

奕王闻言,脸色一片惨败。

“今日的宴席,并不是我的主意。”段寒沉沉的呼了一口浊气,看向芊柔。芊柔接口道:“这是太贵妃娘娘的意思。她说,你若是听我们劝告也就罢了,若是……”

奕王紧张问道:“若是什么?”

“若是执迷不悟,为了天下苍生,就休怪她不顾念母子亲情。”

奕王愕然,喃喃问道:“什么……意思?”

“太贵妃娘娘会亲自出面,澄清你所谓的先帝遗诏,母后和张丞相私下勾结,以及皇哥哥囚禁她于祈福寺的所有事情。到时,你将会声名狼藉,一无所有,被天下人遗弃,为后世人唾骂,遗臭万年。”

至此,奕王踉跄了两步,竟然摔倒在地上。

他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他在世人最亲近的母妃,会在这个时候出卖他,背叛他!他可是她的亲生儿子,她怎么可以这样?她怎么可以这样?!

他的神态都有些痴呆惶然,摇头念叨:“母妃……母妃……母妃她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段寒说道:“谁也不愿意走到今日这一步。师太以死相逼,恳求我最后再救你一回。既然我答应了师太,也决计不会食言。”

奕王惶恐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若是天下人得知,你所谓的《讨逆贼书》不过是编纂诬陷之言,还有谁愿意跟随于你?这事,你背后的人会立即把你抛弃,又或许是杀人灭口。我今日要是放你出城,只怕你再也见活不到明日。”

“不可能!”

段寒叹息:“他们能对太贵妃娘娘下手,就不能对你下手吗?江湖险恶,一个再也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又晓得他们所有秘密,留着只会威胁到他们。换了是你,你又会怎么做?”

一瞬间,奕王表情由惊恐转为颓然,绝望。

这时候,他终于失去了他的轻狂和傲然。不过也是,试问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在一刻之间得知所有人都背叛了他,得知他即将要面对的是死亡,自然会张皇失措,恐惧惊疑,实属常理。

芊柔看着奕王,问道:“五皇兄,你后悔吗?”

“后悔?哈哈哈哈!”奕王癫狂的笑着,“后悔是什么?”

“五皇兄。”芊柔弯身想要扶起奕王,却被奕王一把推开,险些摔倒在地,幸好段寒出手及时,挡在两人中间。

奕王的神情狰狞痛楚:“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你和东方皓哲本就是沆瀣一气,都不是好人。”随即,他又痴痴地笑着,“东方皓哲呀东方皓哲,你处心积虑的逼迫我,要的不就是这么一天吗?”

段寒把芊柔拦在身后,斥道:“事到如今,你还没有醒悟吗?”他的语气之中,颇有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愤然。

“难道不是吗?别人自小都有娘宠着护着爱着,本王呢?本王有的是什么?你问问东方皓哲给本王的是什么!本王其余四个皇弟,哪个不是由母妃带着?为何独独只有本王,要孤苦伶仃的长大?”

段寒神色露出不忍,犹豫了片刻,才应道:“皇上一直在保护着你。”

“胡说!东方皓哲恨不得本王即刻死去。”

“你……”

可是不待段寒说下去,却听门外响起了吵杂的声音,仔细一听,似乎是金属交击的响声。大堂的门被撞了开来,宣振天急匆匆跑进来,说道:“王爷,他们动手了。”

借着大门洞开的空隙,可以看见,外间庭院之中,奕王带来的八名护卫正与靖宁王府的侍卫刀剑相对,厮杀起来。

段寒回头看了一眼奕王,随即对宣振天吩咐道:“尽量生擒。”

奕王看着这一幕,更是心如死灰。

这些人都是他们安排给他做护卫的,这时没有他的命令,却挑起争斗,目的显而易见。也许真如段寒所说,他们不仅抛弃他,更要杀了他灭口!他们想在靖宁王府了结了他的性命,这样还可以嫁祸段寒,实在一石二鸟。不过他们一定料不到,段寒竟然会为了保护他,未雨绸缪,早在附近安排了人手伺机反击。

奕王颓然的坐在地上,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断的质问自己,为何事情会走到今日的地步?

奕王带来的八名护卫虽说是好手中的好手,可是段寒这方的人也不弱,而且人数众多,把八人生生围在圈中,轮番激战,不一会人就生擒了八人。

段寒正要开口询问,却见他们齐齐口喷鲜血,竟然服毒自尽。就在他们倒下的最后时光,仍然狰狞地笑着看向段寒,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看来这些人都是死士,宁死不屈,决计不会落到敌人手中。段寒看着他们的尸首,挥挥手,道:“拖出去葬了。”

“啊!”就在这时,大堂内传来芊柔惊恐的叫声。

段寒猛然回头,只见奕王也是口喷鲜血,两眼无神,瘫软在地上。芊柔扶着奕王的身子,摇晃着问道:“五皇兄,你怎么了?”

可是奕王已经无法回答她了。

段寒上前来探看,却见奕王的脸色早已发紫,就连喷出的血都是黑色的。

“他中毒了。”

芊柔慌乱问道:“怎么会中毒?这里什么也没有呀!”

段寒把了一下脉,道:“这不是见血封喉的毒,不然他已经毙命了。”他沉吟了片刻,继续道:“只怕在他来之前已经被下了毒。”

这时,门外跑进一青衫小厮,报道:“禀告王爷,叛军攻城了。”

奕王此时还没有昏迷过去,这会儿听到这个消息,剧烈的挣扎了一下,却又惹得气血上冲,黑色的血水从口中流了出来。

芊柔看见奕王这般模样,又是焦躁又是心慌,连忙劝道:“五皇兄,你别动。”

段寒叹息,说道:“现在,你总该相信他们是在利用你了吧?”

芊柔可不管什么叛军攻城,也顾不上谁利用谁,急急跺脚说道:“你们快去找御医呀。”

可是谁都不敢动,而在等待段寒的指示。

段寒应道:“眼下不能找御医,找御医就是让他送死。”

“那怎么办?”

“报!”不等段寒应答,又一个青衫小厮冲了进来,“禀告王爷,皇宫燃起了狼烟。”

段寒闻言一颤,喃喃说道:“终于……还是阻止不了。”

“报!”

一时之间,各处的探子竟然连番回来。

“禀告王爷,京师两里之地,也燃起了狼烟,勤王兵马已经到了外城。”

段寒沉沉的呼了一口浊气。

芊柔可听不懂这些,她只知道她的五皇兄危在旦夕。她连忙拽着段寒衣袖,说道:“寒哥哥,你快救救五皇兄。”

段寒回过身来,吩咐那三名青衫小厮道:“再去打听,有消息立即回来报告。”

三名小厮立即领命而去。

段寒转而又吩咐宣振天:“振天,你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过来,立即!”

宣振天转身奔去。

芊柔看着奄奄一息的奕王,咬着唇问道:“寒哥哥,现在怎么办?”

段寒卷起衣袖,弯身抱起奕王,一边往内室走去,一边应道:“若奕王背后的帮手真的是前朝余孽,这毒怕是不简单,我们只能先替他缓一缓。”

前朝也可谓不学无术,其他一无所长,独独施毒这一计,却是各种翘楚。从白湮到梅妃,她们二人身上之毒,就是集合太医院所有御医的本领,也尚不能得知她们中的是什么毒。依此推断,奕王身上的毒又岂会是寻常大夫能够医治?

芊柔在后紧随而来,问道:“怎么缓一缓?”

段寒冷冷应道:“放血!”

因为叛军攻城,使得城内的百姓恐慌,躲的躲,藏的藏,足足小半个时辰过去,宣振天才把大夫请了过来。

当大夫来到内室时,看见段寒一脸苍白的靠在椅子上,而躺在床上的奕王,却一身是血,早已经昏迷不醒。

如今城里是兵荒马乱,大夫已经被吓三魂不见七魄。他本是不愿意出诊,还是宣振天连恐带吓,才把人请来。这会儿大夫看了一下房间内的各人,哆哆嗦嗦地指着段寒,问宣振天道:“小哥,是这位爷中毒了吗?”

宣振天看见段寒大吃一惊。他不想才小半个时辰不见,段寒的脸色怎么会惨败如此。

“王爷……”段寒对宣振天摇了摇头,虚弱地指着奕王吩咐道:“先给奕王止血。”

大夫走到床边,一看奕王不禁大呼:“呀!怎么流了那么多血?”

大夫走到床边,一看奕王不禁大呼:“呀!怎么流了那么多血?”

宣振天也凑上前来,看见奕王手腕处有一道很深的伤口,而地上还躺着一把沾了血的小刀。宣振天记起几个月前皇宫行刺的一幕,段寒也是身中剧毒,本来性命不保,正是因为当时流血过多,才堪堪保住了性命。想来,奕王这个伤口该是段寒给他放毒血所致。

不过有一事宣振天实在想不明白。

要说这放的是奕王的血,段寒怎么也像是流尽了一身的血,身体瘫软,脸色惨败如金?

大夫正在替奕王把脉,段寒却勉力的站了起来,朝着门外走去。芊柔连忙问道:“寒哥哥,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看看战况如何。”

芊柔追出了一步,道:“可是你刚刚才……”她的话戛然而止,嘴角微微动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段寒明白她的心意,云淡风轻地说道:“我没事。”

芊柔和他自小一起长大,哪里会不晓得他的脾性,咬了咬唇,只好说道:“你去哪里,芊柔就跟着去哪里。”

段寒摇着头,用命令的语气道:“你哪里都不许去。如今外面乱作一团,太危险了。”

“可是……”段寒伸手阻止了她。

宣振天看见芊柔着实焦虑,连忙说道:“王爷,我随你去。”

段寒依旧的摇头:“你留下照顾芊柔……和奕王吧。”他沉沉的叹息,“振天,你务必要保护好他们二人。”说罢,他迈着虚浮的脚步,头也不回地决然而去。

宣振天看着段寒的背影逐渐远去,孤寂而又清寒。有那么一刻,他竟然觉得王爷再也不会回来。

此时,城里城外一片慌乱,厮杀呐喊的声音从城门的另一边传道这边,谁也不得安宁。有人以为,这次攻城战又得一天一夜不得休止。可是,仅仅是一个时辰,擂鼓呐喊之声骤然停歇,其速度之快,实在让人缓不过劲来。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这次的攻城停歇之后,整场京师保卫战也到了尾声。

诚然,比起以往朝代兵临城下的战役,这次京师保卫战并没有持续多久。

当梅妃把先帝遗诏的真相公诸叛军,道明奕王的叛乱是实实在在的乱臣贼子所为,并且出面支持东方皓哲的那一刻,叛军的军心已经溃散。随即,各路而来的勤王兵马几乎是同一时间汇集在外城城门,准备攻城对付叛军。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东方皓哲下令通告叛军,凡是投降者从宽处理,若是还要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奕王不在,叛军本来就是群龙无首,如今又得知奕王是造假起事,他们不得不陪同奕王犯下了弥天大祸,各个都是迷惘不知所措。

但局势没有时间让他们思考,眼下他们腹背受敌,进攻京师不成,又被勤王兵马包围,实在苦不堪言。可惜群龙无首,没有人指挥他们该怎么办。

所以当东方皓哲的宽赦令在叛军中传开之后,许多将士组织起来,来外城城门迎接勤王兵马入城,表示愿意投降领罪。

如此,勤王兵马毫无阻拦的顺利进城。他们看着叛军一众将士纷纷卸甲投降,都欢呼雀跃。这不战而胜,又白占护主的功劳,谁能不高兴呢?因此,这些远道而来的勤王将士们急着邀功,也没有留心叛军的举动。

可是乐极最是容易生悲,就在叛军投降之后,京城里派出将领收编这些人,却被叛军五马分尸,残忍杀害。

叛军出尔反尔,着实出乎东方皓哲意料。

只见,京中的场面一下子炸了开来。

没有丝毫先兆,没有任何理由,叛军莫名的四散而开,纷纷冲入民居抢掠,见人就杀,见钱就抢,比一般的山寨暴徒还要凶残嗜杀。

面对发了狠的叛军,普通百姓自然是劝阻不住,但就连城中的巡逻的将士一站出来,也都立即被叛军群起而攻之,使得血流满城,生灵涂炭。

此情此景,东方皓哲得知后龙颜大怒,立即下令集结全城兵马,甚至不惜下了死令,道:“凡是叛军者,杀无赦!”

凡是叛军者,杀无赦!

这命令一下,场面愈发凌乱。

都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眼下叛军就是一群亡命之徒,他们一方面烧杀抢夺,一方面又四处逃窜,实在危害极大。

东方皓哲好不容易打探清楚,原来叛军之所临阵变卦,是因为他们说东方皓哲背信弃义,说好了投降者从轻处理,却带到郊野斩尽杀绝。如此举动,实在寒了他们将士们的心。既然投降是死,反抗也是死,不如最后再垂死挣扎一番,也要叫东方皓哲这样假仁假义之徒不得安宁。

于是,就有了叛军作乱的一幕。

东方皓哲一听说这些话,觉得事有蹊跷,派人向叛军将士们言明,他并没有命人杀害他们,其中只怕有误会。

可是叛军回复说,他们是亲眼所见,几千人直接被乱箭射死,他们再也不会相信东方皓哲的话。

东方皓哲耐着性子,又派人去劝说,可是叛军这时已经杀红了眼睛,哪里还听得进话儿?

他是一国之王,九五之尊,本不愿自相残杀,妄造杀戮。可是既然好言相劝你不听,就只有用武力解决一切。

东方皓哲再次下令,凡是叛军者,杀无赦。

不得不说,这时东方皓哲的兵力再也不是困守在城中的三万余人,自然不可与往日相提并论。

叛军本就乱作一团,这会儿又遭遇前来勤王的兵马奋勇击杀,才一交手,他们立即抵抗不住,只好且战且退,退出城外。他们退到了外城之后,当下四处逃窜,都宁愿当个逃兵,也不肯落得做无主孤魂的命运。

不过这可苦了勤王的兵马。

要知道,这逃兵最是难对付,几万人一哄而散,勤王的兵马再多,也实在难以应付。他们退而求其次,随后他们在方圆百里尽力搜索,也只剩下少数的漏网之鱼。想来,他们是深得化整为零的战术真谛。

至此,维持月余的京城保卫战结束,最后结果是奕王败退,东方皓哲没有损耗一兵一卒,完美胜利。

但是热热闹闹了一天,所有人都几乎忘记了一个人!

从叛军攻城开始,到开城门投降,再到出尔反尔作乱京上,竟然没有一人见到了奕王的踪影。

待得大家反应过来,都以为奕王早已经逃得不知所踪,却不知哪里又传出了消息,奕王并没有逃跑,而是在战斗开始之前被段寒请到了靖宁王府做客。

众人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却没有人敢直接到靖宁王府要人,而是纷纷到东方皓哲处报告情况了。

奕王是发动兵变的罪魁祸首,可段寒却私藏奕王,其心可诛。他们不敢直接找段寒要人,无非是顾忌到东方皓哲与段寒的关系。

果不其然,众人把奕王被段寒藏在靖宁王府的消息告诉了东方皓哲之后,东方皓哲保持了沉默。

一如东方皓哲最初接到奕王叛乱的消息,到如今全军胜利,他仍然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只是静默地看着群臣在他眼皮子底下折腾。

其中最苦的就是乾安,他身为最贴近东方皓哲的公公,一方面要服侍东方皓哲,另一反面又得应付群臣,无时无刻不在奔跑之中,几乎劳累得地喘不过气。

但即使是乾安在得知叛失利,奕王被囚的消息,也着急想要见见奕王。可偏偏东方皓哲就是不发一言,可把乾安急死了。也许所谓的皇帝不急太监急,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所有人都在等着,等着东方皓哲表态,等着看段寒动作,等着他们给这场叛乱划上一个句号。不过他们并没有显得太过焦躁,因为他们知道段寒是个聪明人,他会晓得怎么做的。

段寒果然没有辜负大家的厚爱。

翌日大早,段寒带着奕王求见东方皓哲。

说来,这还是段寒在被责罚之后首次进宫。据说段寒穿的是一身便装。

之所以说据说,是因为段寒进宫以后,只与东方皓哲私下面谈了几句话,便离开了。而他唯一留下的,只有一个躺在担架上的昏迷不醒的奕王。

至此,奕王也终于成了阶下之囚。

关于叛乱一切的一切,也该是时候落下帷幕了。

可是奕王该怎么处理?

历朝历代,凡是叛上作乱者,杀无赦,难有几个有好下场的。而且,以东方皓哲对待张丞相可知,奕王只怕是在劫难逃。

按照惯例,奕王判处死刑之前,也得经过刑部审讯,再结案陈词,让东方皓哲下最后的决定。可是奕王是梅妃的亲生儿子,而东方皓哲又视梅妃为生母侍奉,如此下来,谁也不愿意接手这件案子。

奕王必死无疑,可万一日后东方皓哲后悔了,作为审讯的官员,只怕会被迁怒其中。但案子不能没有人审,这主审的官员该有谁来担当?在短短数月中,朝廷人事几番更替,眼下还能留下来的,哪个不是比狐狸还狐狸的老滑头?这些人私下一番密议之后,竟然联名上书,请求段寒担任此次案件的主审官。

说来也是,除了段寒,还有谁更能适合此位?

群臣联名上书请求段寒担任奕王案件的主审官,东方皓哲看了奏折,二话不说便同意了。

段寒是主审官员,可是从审的也得由刑部跟进才能开审。

但刑部的官员们看不清东方皓哲的态度,又摸不透他的心思,只好装起糊涂来。这会儿他们都纷纷告病请假,把所有担子交由段寒,由着段寒爱怎么审便怎么审。

段寒倒也不意外这些官员们的做法。这些官员不是有家眷妻儿,就是有卧床老母,自然多了一分顾虑。不过他素来就是独来独往,如此反而更合他心意。

三日之后,段寒召开了第一场刑讯。

虽说奕王是将死之人,可东方皓哲待他也算不薄,顾念他受伤严重,也没有把他打发到天牢之中承受昏天黑地的潮湿霉臭,而是把他安置在一处偏僻的宫殿。宫殿虽好,可终究是囚禁。再说,如今的东方皓轩再也不是往日身份尊贵的奕王爷,孤清僻静的宫殿除了负责看守的侍卫,就只有一个犯了错调过来接受责罚的奴婢在身边。

物是人非,实在沧桑不堪。

东方皓轩立在三江丰腴之地,好好的奕王爷不做,偏偏野心勃勃,染指朝政,终于落得了今日这么一个萧条苍凉的败局。说来,东方皓哲也算是待他不薄,为何人心就是不晓得知足常乐?

当段寒再次见到东方皓轩的时候,他躺在连帷幕也没有的床上一动不动。

段寒走到床边,东方皓轩竟然浑然不觉。段寒仔细一看,只见东方皓轩一脸泪水,表情呆滞,整个人像是没了魂儿一样。只要是认识东方皓轩的人,看到他如今这个模样,都会忍不住唏嘘感叹一番。

“你后悔吗?”段寒淡淡地问道。

东方皓轩好像这才知道有人到来,眼珠子灰溜溜的转了一下,看向段寒。他无神的双目颓然的定在段寒身上,眼珠子像是卡在了那里,好久好久才眨一眨眼,如此才晓得他还是一个活人。只是,他眼皮子一动,眼泪又落了下来。

如果不是他的泪水在不断的落下,乍看之下,也许真的以为他是一个死人。东方皓轩落得如斯田地,活着比死去还要承受着更多的折磨。

看着他的眼泪不停旋转,段寒忍不住叹息。

也许,东方皓轩是后悔了。但是,他再也不能告诉别人,因为他的嗓子被毒物毁了,他这辈子再也不能说话了。不仅如此,就连他的四肢百骸,也遭受毒物腐蚀,今生今世再也不能动弹。也就是说,现在的东方皓轩,只是一个连自理都尚且不能的废人。

从前的东方皓轩,那是一个令人看一眼便会记住一辈子的男人。他虽然是男子,却偏偏有着祸国殃民的美貌,甚至乎说他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也着实不为过。可惜如今再见,昔日的美男子竟然成了一个废人,悲乎哀哉!

不知何时,东方皓轩呜呜咽咽的哭着,声音之凄厉,实在让人不忍心再听下去。

所谓生不如死,也不过如此。

段寒又是一声沉沉的叹息。随即,他神色一冷,收起了那份悲天悯人的情怀,只见他琥珀色的瞳孔透出凉薄之意,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东方皓轩。凡是认识段寒的人都知道,他要动真格了。

段寒挺了挺腰板,面无表情,说道:“那日在城外你曾对我说,你之带兵起事,不过是替天行道,推翻一个穷兵黩武的暴君罢了。可是你为何不晓得,你才是那个穷兵黩武,涂炭生灵的罪魁祸首。”

东方皓轩还在哽咽着,不敢瞧段寒一眼。

“东慎之役中,你所使用的战术到底害死了多少无辜将士?难道大沥军真的如此不堪一击?平北将军箫明然屡战屡败不假,可是他军心齐整,士气激昂,各个都是奋勇杀敌的好将士。但当你临阵易帅之后,虽说每战必胜,但为何士气却低迷不振?明明武器和装备都精良了,死亡率却比之箫明然百倍千倍。说到底,你不过是为了用最短的时间把皇上的兵力消磨干净,转而替换上自己的人马,再伺机而动,杀回京城。东方皓轩,我说得对吗?”

东方皓轩喘着粗气,目光呆滞,像是没有听到段寒的话。

“你知道你最大的过错是什么吗?”段寒看着他,面容冷冽,字字铿锵道:“你太高估自己,同时又低估了皇上。事到如今也不怕与你说,这几年来,你的一举一动几乎都在皇上的掌握之中。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样,你又如何能够成功?”

“还记得当日在御书房,皇上问你是要留在京师监国还是亲自领兵到北疆出征的事吗?你可知道,那是皇上给你的最后机会。在那之前我已经多次提醒你,可你却置若罔闻,终于作出了错误的选择。当时你若识趣,就该请辞离京,守好你的三江之地,荣华富贵,也足够你享乐一辈子,并且延绵子孙后代。”

其实东方皓轩作出这样的选择,在当时乃至现在,也不众人出乎意料。

毕竟,人心就是如此的贪婪。

段寒说到此处,东方皓轩的眼睛终于转了一下。若是仔细一瞧,不难发现他目光之中竟然满是惊异愕然。

段寒振臂一挥,袍子扬起,脸色愈发冷峻。他问道:“你落得今日这个地步,可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东方皓轩还停留在震惊的神色,对段寒的问题恍若未闻。

段寒摇了摇头,义正严词说道:“祸起萧墙,陷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视为不仁。本是同根,兄弟反目,手足相残,视为不义。身为亲王,国之栋梁,却不思进取,勾结内臣外邦,结私营党叛逆造反,视为不忠。伪造先帝遗诏,并毒害亲生母亲,视为不孝。”

东方皓轩全然震慑在他这几句话之中。

只见段寒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对百姓不仁,对兄弟不义,对君主不忠,对父母不孝,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今日你即使成功攻陷京师,有何面目面对天下苍生,又有何功德受万民朝拜?”

“呀!啊!”东方皓轩喑哑的嗓子竟然发出几声狰狞叫声,似是反对段寒的言辞。可惜如今的他,有口不能言,咿咿呀呀又有何用?

段寒说道:“你平日为人狂纵而无节,荒淫而无度,阴狠而寡决,却偏偏有着狼子野心,才致使你有今日的结局。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错吗?”

“呀!呀!啊!”东方皓轩怪叫不止,甚至想弹坐起来,可是他根本无力动弹。

段寒决然的看了东方皓轩一眼,宣判道:“你为了一己私欲祸害万民,于国于家,于天下法理,实在天理难容,罪无可恕!在数日之前,本来我是答应了绝尘师太要救你一命,可当你在王府中说皇上对你薄情愤恨之言时,我也下定了主意。天子犯法尚且要与庶民同罪,你身为亲王屡劝不止,知法犯法,更是罪加一等。今日回去之后,我会依照大沥法令,如实书写奏折向皇上请旨判处你死刑……”

“不可以!”不待段寒说完,房间内骤然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段寒猛然回头,朝着声源处看去,只见两个白衣女子从屏风之后走出。段寒愕然地看着她们,深深吸了一口气,喉结急遽抖动了几下,半晌,他才强自镇静下来,冷冷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走出来的两个女子,一个带着黑纱斗笠,完全看不清面目,另一个则眉目清秀,娉娉婷婷,婀娜多姿,不是白湮是谁?

时光匆匆,自从皇宫夜宴遇刺以来,他们将近半年时间没有相见。段寒着实没有想过,他们再次相见,会是此情此景。

段寒打量着白湮与她身旁的女子。她们二人同时出来,但白湮的位置却比黑纱女子稍稍后了半个身位,由此可见两人孰尊孰卑。他眼睛一转,一个淡泊的身影随即出现在脑子里,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时,黑纱女子开口说道:“你不可以向皇上请旨赐死轩儿。”

果然是她!

段寒怎么可能认不出她的声音?虽然只有短暂的一段相处时间,但是却足够刻骨铭心。

“为什么?”他问。

“因为……”梅妃戛然而止,顿了顿才继续道:“总之,你不能这么对待轩儿。”

段寒疑惑地看着梅妃,但是梅妃一袭黑纱斗笠遮挡,根本无法看清她的面目,他只好转而看向白湮,希望她能明白梅妃的话。白湮触碰了段寒的目光,摇了摇头,随即垂下首去,似乎在躲避着他。

段寒朝梅妃躬身拜了一拜,道:“师太当日托付段寒所做之事,寒既然答应了,无一不尽力而为。数月之前,寒受命于师太,却未能阻止奕王行事,寒深表歉意。但几日前师太托芊柔恳求寒在战中救奕王一命,寒也勉力为之,终是不负所托,在乱军之中抱住了奕王性命。至此,寒承若师太的两件事情,也都了结了。”

段寒一言断前情道:“至此,寒承若师太的两件事情,也都了结了。”

随即,他挺直腰板,继续说道:“师太深明大义,为了社稷苍生愿意大义灭亲相助于皇上。但骨肉亲情师太终究难以割舍,才会在把真相大白天下之前,让芊柔转告寒务必保奕王性命。”

段寒看着梅妃,同时也瞧了白湮一眼。她依旧的低着头,双目晃然,不知在想着什么。

“芊柔是寒未婚妻,既然她已经答应师太,寒没有理由让芊柔失信于人,这事也就做了。不过一事归一事,芊柔当日许诺师太的仅仅是乱军中保奕王性命,而不同于今日。今日叛军土崩瓦解,此刻东方皓轩乃是阶下之囚,段寒再也不必遵守前诺,保其性命。”

段寒说得有板有眼,言辞之间没有让梅妃插话的缝隙。眼看着梅妃要开口说辞,他又紧接着道:“还有一事寒要奉劝师太。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但如今东方皓轩罪犯滔天,本该除了参与审讯的官员以外,其余人等一概拒之门外。宫中谁都晓得皇上尊您敬您,而且平叛之时您又帮助了皇上,于皇上而言,您确实是地位崇高无上,但眼下既然是寒作为主审官员,烦请您保持立场,不要干扰了此案的审讯。”

梅妃终于有机会说话,道:“你是让我不要插手此事,亲眼看着你判处轩儿死刑?”

段寒抬头挺胸,义正严词应道:“此事就是皇上亲临,段寒也不会改变初衷。”

段寒的固执在朝中可算是出了名。他就是面对东方皓哲,遇上了不愿退步的事情,宁愿以死相谏,也不会屈服权势。所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许这正是段寒所坚守的为人处事之道。

梅妃窒了一下,半晌,才问道:“你是铁了心要置轩儿于死地?”

黑纱蒙面,段寒始终没有机会见到她的容貌神态,但从语气听来她并没有放弃。

他半步也不愿退让,应道:“东方皓轩叛逆造反,不忠不义,不仁不孝,无视生灵,荼害百姓何止万千?无规矩不成方圆,立国该当以律法为准则,岂是旁人三言两语能够篡改?今日段寒不过是要正国法,为无数死去的冤魂讨一个公道。”

“公道?”梅妃冷冷的质疑,“什么是公道?”

段寒目不斜视,硬挺答道:“师太在祈福寺中静修十余年,个中道理师太自是清楚明白,段寒没有必要献丑。”

一时,两人皆是沉默。

白湮抿了抿唇,随即一咬牙,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半晌,几声呀呀的怪叫打破了僵局。东方皓轩在床上咿呀狞叫,神情凄然哀痛。

段寒说道:“师太虽是红尘之外的道人,但骨肉亲情,岂是三千发丝能够了断?为了避忌嫌疑,寒恭请师太离开。”

梅妃身体微微一颤,声音嘶哑着问道:“你真的……不放过轩儿?”

段寒目不转睛,应道:“请师太念及皇上的恩情。”言下之意,他还是不放过东方皓轩。

梅妃身心俱寒,不自觉往后退去,踉踉跄跄间撞到白湮险些撞倒。白湮扶着梅妃到时候,只觉得她身体都在颤抖。她开口劝道:“师太,您身体还未痊愈,小心……”可是不待她说完,梅妃已经阻断了她,指着段寒说道:“谁都可以宣判轩儿的罪行,唯独你不可以。”

段寒冷冷一笑,与其说他是在嘲笑梅妃,倒不如说是在自嘲。

“法理之下,即使是寒的亲人朋友,寒也决然不会徇情枉法,视公理为无物。若是师太心有不甘,可以到皇上处说情,但是要寒退步,”他看着梅妃,一字一顿,仿若千斤压顶,“不可能!”

梅妃倒吸一口凉气。

白湮看着两人针锋相对,却有种很玄妙的感觉。她看梅妃被段寒逼得哑口无言,只好劝道:“大哥,师太重病未愈,你就别刺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