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狐狸喝了药,睡过去了。我坐在破门槛上托腮发了好长时间的呆,无事可干,十分无聊得紧。
我想起我已多天没进城。外面世界本来与我不相关的,可数天日子,待我这般想起来,发觉似乎安静得有点不像话。
脑袋别在裤腰带说掉就掉的战乱年代,怎么硬生生给我带来城里正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的诡异和平感。
我好像都闻不到这个战乱年代的硝烟味了。
我决定进城看看。这么想,我立马行动。我进屋看看狐狸,睡得很好,我放心了。
狐狸俨然一个可以盖棺埋土的断气妖的时候,我能放心留他一个自己上山下河,因为对一个快死的妖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狐狸现在不是断气妖了,他是个风华绝代的病美妖,我更放心了,因为对一个已经死不了的妖也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出去,反手把两扇半破木门合上,还特地检查一遍,之后,直朝城里方向奔去。
几日不进城,城里并没有变化到哪里去,然而我的感觉也并没有错。
我能看见活人一切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东西,但其实我很少看见,因为他们无道理怕我。我之所在,周边方圆便犹如清场,干干净净。然而此时魂灵在我视线范围里飘荡游移,他们仍是怕的,只是闪得不够快。
我站在两条长街十字交叉的地方,闭上眼,感受拥挤不堪的人间,发现他们太过骚动不安了。
他们有什么好不安的?
我再次睁眼,不太能理解。人世再破乱,也与他们无关,活着的人才是水深火热。
我仍到天南地北讲八卦的茶楼溜达一圈。
伶俐的小二哥热情地问我要喝什么茶,我说不要,这次没钱。我上了二楼,没进座,直接在外面的护栏杆上靠着坐了。
无聊的时候,道听八卦是消遣时间的好办法之一。都说女人爱长舌八卦,可在人间茶楼,胡天海地吹侃的却是这些大老爷们。谈天说地,讲神道鬼,
我这回没听到多少新鲜新闻,倒是掌管一省军权的宴府宴大帅又有了一桩好事儿,听说他近日一口气又新纳了十房姨太太。
亏得我没钱给茶水费,否则岂不是要浪费一口好茶水。
对于在这座城里八卦圈常盛的话题主人,宴大帅纳姨太太不是新鲜事,但从来是奇事。
大家都深深的纳罕,病娇如一枝花的宴大帅到底是怎么样的神奇存在,能以如此单薄身躯,从年少弱冠到三十而立,一路坐享美人之福。
明明江湖道上得大家公认的最权威算命先生都曾明言他是活不过二十的病痨短命鬼。
我此时也是十分的敬佩这位宴大帅。
他以孱弱之躯活生生扭转男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千古风向,风流的是他,可死了做鬼的却都是牡丹花儿们!
可想古往今来的牡丹花下风流鬼得有多嫉恨他。
我在茶楼坐了约莫半个时辰,除了宴大帅纳姨太太的事之外再听不到有趣的事,便恹恹离开。
我并非有意专程到宴府瞧瞧宴大帅新纳的十房姨太太是如何的花枝招展,我是因着城里反常的魂灵骚动而打算到宴府看一看的。
我分明记得上次见宴大帅时,站在他身边的军官不是人。那会儿我没兴趣,这会儿有点儿兴趣了。
我出了茶楼,循着石板路步行街一路溜达一路问大叔大婶小哥小妹宴府该怎么走。我不认路也不记路,到过一回宴府附近的我,不记得宴府在哪儿了。
打听宴府,不是个难事。我很快又看见前不久才见过的堂皇气派的宴府大门。门前敞阔,两旁卫兵把守,红漆大柱,碧绿琉璃瓦,端的是威风凛凛。
我在外围溜达半圈,宴府前后左右各一门房,高门大院的,要进去里面有点儿难度。
首先,围墙太高,而咱不会飞天遁地,并且我相信宴府里面同样有王八儿把守。
这年月,端枪的杀个人比砍瓜切白菜还利索,我若贸贸然翻墙进去,要是落脚的地方不对,被发现扫射成马蜂窝可就难看了。
其次,我很能屈尊降贵退而求其次想着找个狗洞爬进去算了。
可我绕上外围翻找第二圈,却连只老鼠洞都没翻见更别提狗洞。我十分纳罕这位宴大帅能养兵百万却没能养上一只狗么?
我最终只得选择冒险的翻墙方式。
宴府的墙太高,外围又溜溜儿的干净,没种株树也没摆块石。我三次平地助跑踩着墙壁腾空跳跃,摔痛了两次屁股后,第三次方勉强成功够着墙头,好一番扑腾,终于进去了。
宴府里面的富贵洞天和我在别处高门大院看到的大有不同。
虽说这座城花草繁盛,可一座府邸仿佛是整座城的浓缩版,囊括无数以计的花草树木,这就显得过火了点儿。
我一路摸索探进内院深处,处处皆是灌木花丛、参天大树、百枝缠绕、郁郁葱葱。
宴府不显奢靡风流,倒像是在哪处深山密林里长出来的一座大屋。
我纳罕这位宴大帅难不成是吸天地精华养成的什么精,不然怎么把这大宅置成这么副不沾人间烟火的样子。这地儿既不像活人住也不像死人住的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