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作者:宴归      更新:2019-10-04 01:28      字数:4537

缘起(6)

流年如水,青梅竹马的一对小情侣,他们都不知道未来,他们憧憬着向往着盼望着。..co们守着约定,因为心有彼此,所以即便不能相见也不是那么难过。

庄之瑶的人生命途在十八岁这年迎来第二次大改变。

这一年,道姑师父说,等她在她身边吃完这十年来的最后一碗长寿面,他们师徒缘分便尽,她便可回家。她的毕生所学皆已传授与她,她是她唯一的弟子,她如此出色,她这个师父很欣慰。

师父很欣慰,弟子很难过,因师父留下这么一番话后便飘然离去。

其时庄之瑶与道姑师父游历在一处遥远偏僻地的一个小村庄上。庄之瑶深刻知道自己的师父是个神乎其神的世外高人,可是仍万万没料到,十年师徒情,她师父竟然狠得了心就那么轻飘飘‘抛弃’她。

师父太不靠谱了!

徒儿怄气好几日。

数日后,在医治完小村庄的病人后,庄之瑶打包收拾行装,归心似箭返途回家。

我一度在想,庄千金这个道姑师父做了两件看着都不怎么靠谱的事,一是她当年拐走庄千金,二是她在小村庄‘抛弃’庄千金。

这两个不靠谱行为于庄千金的人生命途是否靠谱实在难说得很。好坏已变得难两分,庄之瑶虽确然避开命中的第二次死劫,可她之后踏上的那条不归途又算什么呢?

她走上归家路的这一刻,踏上的却是一条不归途。

这真让人难过。

世事无常,旦夕祸福,当真教人除一喟叹之外无可言说。

吴少年已经长成一个如玉温润的书生青年。

他长到十四五岁的年纪那时,便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他一改幼时软弱憨货相,并且他还通过童试成为了生员。他到县学堂读书之后越发有出息,外人都道吴老爷不知祖上烧了几辈子的高香,生了个温顺聪慧光宗耀祖的好儿子。

不过吴天除却在想念庄之瑶一事上能得到安慰外,他几乎没有开心的地方。

这得归因于他有一个混账爹。这个爹的混账程度在于他小时没少因此遭取笑欺负且小玩伴只得庄家小姑娘一个;长大了,爹的混账程度则是遭人恨到只愿除之拍手称快的地步。

吴天祖上本也是官宦人家,他们祖籍并非浙江南浔地,是到他爷爷吴老太爷那辈晚年才搬到这里的。

吴家到吴老太爷那辈开始走下坡路。..co老太爷混了一辈子都只是个落魄秀才,到吴老爷这一代,家里更是一落千丈直扑地。

吴天他爹吴老爷,年少时败家的本事堪称二世祖中的战斗机,浪里浪荡到娶妻的年纪,老婆本还是家里老爷子死前拼拼凑凑挤出的钱。

吴天出生时吴家还能被称一声寒门还是高叫了的。

这一世的吴天和现世的小天,性情相近,积极向上的五好青年一个。但他摊上这么一个混账爹,酸楚苦泪难以言道。

他自幼只有庄小姑娘肯和他亲近;他打小勤奋读书就是希望长大了有本事能把母亲和奶奶带离那个绝望窒息的家。

他读书的学费是他娘亲日里为人洗衣夜里熬灯做针线刺绣赚来的,他不晓得有心疼自己的娘亲。

当然他年少初时亦期望过能改变他这个爹,不过后来他发现无论做什么都是徒然后,他便终于死心放弃,对他爹再无要求了。

话说回来,吴老爷虽然好吃懒做是个彻头彻尾的败家玩意,但却不是完完不学无术的纨绔草包。他头脑精明,心机偷巧,肚里有那么几分墨水。

因自小也是被吴老太爷逼着在学堂里读过书的,所谓就怕流氓有文化,吴老爷在十七八年纪那时就考中贡生。在把家产败到了家徒四壁屋破漏雨的境地后,享受惯日子的他不堪忍受凄凄惨惨苦日子,在吴天十岁大那时终于痛定思痛决定温习功课再次去参加科举考试。

科举乃是一条长江前浪推后浪、浪浪大多拍死在沙滩上的路。吴老太爷混一辈子亦是个假好听小实利的穷酸秀才而已,但凭着远胜常人的精明头脑与圆滑处世,吴老爷却是一路高歌尽进从乡试到会试成了进士,咸鱼翻身翻得很是令广大寒窗苦读的学子们头热眼红颇有怨载天道不公之感。

吴老爷最终以进士段位被任职为外放县官。

庄之瑶与吴天这对小情侣的故事在他们三年前约定后的重见面,却走上了另一个发展方向,和吴老爷这个人物是有莫大关系的。

吴老爷为人偷巧耍滑心思不正,一日为官,把任职所属管辖地盘的油皮给刮上三层都还不足够他贪的。可他在外地荼毒百姓三年后,又被调回家乡任归安县知县继续祸害县上的百姓又是三年。

吴老爷在家乡时原就没名声可言,任上三年,县里百姓没一个不对他咬牙切齿恨得透透的。

南浔镇属归安县辖下,镇上百姓皆对吴老爷这么个混账玩意恨之视为耻。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可老鼠生子倒也未必学爹打洞。吴老爷为人之阴损缺德,却偏生了个与他大相径庭的好儿子。

夹在其中的好儿子,吴天,痛苦无以言说。

在父老乡亲邻里邻舍面前,他是八戒照镜,落得个里外不是人下场;为人子,他同样没有立足的地方,他与自己的爹是父不父子不子的关系。他幼时想着改变这个爹,但是他没能成功。长大了,他看着他的爹越发变本加厉。

吴老爷为官多年,贪赃枉法压榨百姓已修炼出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铜墙铁壁阴险恶毒嘴脸来。所谓父母官,那年代的平民百姓见了个官儿得像对爹妈那样恭敬下跪磕头。吴老爷纵是遭千人唾万人骂,百姓们亦收拾他不得。

吴老爷的落马最终是窝里斗庙里反的。他在归安县为官三年后,其时因升职机会和另外一位同级的官员发生矛盾而相互揭发撕咬,咬来咬去咬出了同一大串上的数只大蚂蚱,就这么一路闹腾闹得甚至惊动了京师的皇帝。

一丘之貉的上上上级大官气急败坏,为遮丑以及避免扯出自身,当机立断将吴老爷和另外一攀咬的官员革职查办。查出俩人贪赃巨额已达死罪,又当机立断指示判处俩人绞刑,扔牢里等秋后处决。

所谓世事难料,吴老爷若就这么被砍了脑袋,日后庄朱两家的灭族大案是否发生未可定,但我想庄之瑶和吴天之间必不会走上那样不可解的死路。

盯着庄朱两家肥肉的居心叵测小人有不少,偏偏处心积虑谋划成功的第一人是吴老爷。

吴老爷的脑袋没砍成,他舍出为官数载搜刮的民脂民膏求得死刑一拖再拖,直拖了三年。三年后,上边的皇帝不知因点儿什么事突然龙心大悦要彰显一下圣德,大手一挥下了道大赦天下的圣旨。

皇帝圣德果真光芒万丈,吴老爷那颗本该要砍的脑袋就这么轻飘飘给保下来了。

二次咸鱼翻身的吴老爷直让县上一众深受其害的百姓可劲儿把牙齿给咬得嘣嘣碎。

吴老爷那条小命保住后,但朝廷仍要他追缴赃款。这可愁坏了吴老爷,他数年为官搜刮的民脂民膏在入狱前就被抄得七七八八,为免死刑又将藏着掖着的部分也舍出去,如今连乌纱帽都丢了,那里还招架得起几万两的银子赃款。

吴老爷的这一愁坏,就这么牵发出和庄朱两家族大幅的交集与纠缠。

时间与空间上的人与事至此汇集一处,吴老爷为赃款焦头烂额、庄之瑶从遥远的偏僻之地往家乡赶、吴天恰逢三年一次的乡试去省城赶考、命运齿轮转动上的狐狸与宴恪的出现。

我早该想到,能让狐狸救下庄之瑶的契因,必是和月霜转世脱不开关系的。

世事巧成了书,庄朱吴三家的牵扯与交集,巧得让人这样难过。

这一世,月霜转世的身份是同和庄之瑶吴天所在南浔镇上的富户朱家大小姐,朱俞。庄朱两家的关系,恰恰是姻亲。庄之瑶她娘亲正是从这富户朱家嫁过去的朱家小姐,与朱俞的辈分是姑侄。

换言之,庄之瑶和朱俞是表姐妹关系。

我回头一想,道姑师父当年为庄之瑶治病时,朱家亦曾命人到庄家请她过去为朱俞诊治的。我那时虽已知庄朱两家为姻亲,可朱俞还不曾在这片记忆里出现,所以并不晓得朱俞是月霜转世。

兜一大圈回来,这缠缠绕绕的复杂真是越发亲上加亲。

我在这幻境里头沉默半天,面无表情看着狐狸叹:“提早跟我点一句朱俞就是月霜转世要花你几斤力气呢?”

狐狸面无表情回道:“我一分都不想花。”

……

咱就是为人太厚道,否则非得怼狐狸一句“活该你单身几千年”!

月霜这一世的转世,朱俞,弱柳扶风的病美人一个。我原该在庄之瑶归来后更久的时间才可能在这片记忆里见到她才对,可狐狸的秘术神通广大,于抽取保存别人的记忆上很是随心所欲,他又在这片记忆里另劈空间,让我先看的朱俞的记忆。

我已叹无可叹,狐狸连朱俞的记忆都抽取,他这是不疯魔不成活。

不过我很快表示理解,对一个守护心上人守护两千多年的情种,不能指望他还能心理正常。

在月露宿体宴恪露面之前,朱俞这个病弱闺阁千金几乎没有可说的地方,抱着药罐子长大的。托生的身体不止身负毒咒,本就先天不足,比现世的桑千金还要虚弱上许多。

不过朱门富户,她自是读书识字的,文墨极是好。若非一副美人灯芯的身体,那般年纪,家中门槛早让媒人给踏破。

我突然想,月霜转世生世这样病弱,于狐狸而言,真是种甜蜜迷醉的折磨。从未活过十八岁的病体,大抵也从未有机会嫁人吧。

喜欢一个人,自是不愿意看对方受苦的,狐狸不愿意见心上人受病痛折磨,但狐狸亦绝不可能看着心上人嫁他人。

我正想这般问问狐狸,脑里猛地有什么窜过,呆了呆,我说:“你民国时跟我说过一话,‘你要嫁只能嫁一人’……这什么意思?”

狐狸惯来爱跟我说些没头没尾的混话,可那些混话在事后冷不防想起时又总让我觉得意有所指。这时候想起这些事,更觉我忽略了很重要的东西。

狐狸看亦没看我:“你思维还真发散。”

我正要出言相驳,幻境里朱俞的记忆这时摇天撼地激烈起来,场面突变把我的注意力打断了,我只好先打消念头。

却是朱家不知因犯何事被官兵抓捕的场景。

庄之瑶十八归家的这年新春,刚过元宵,正月二十清晨,南浔镇欢庆的气氛还远未减退。朱家亲朋戚友来走访拜年,络绎不绝,一派热闹欢庆却在顷刻堕入人间地狱,四处人喊马嘶、刀光剑影。

朱俞娘亲朱李氏席间中途抽身过来看女儿,正和朱俞在厢房里。

隐隐闻得外面喧哗声响时,自幼随身服侍朱俞的丫头阿盏一路喊着跑进来:“小姐小姐,不好了,家里突然来好多兵正在四处抓人——”

刚跨进厢房被朱李氏一声低喝:“大呼小叫慌慌张张的干什么,惊吓了小姐。”

阿盏面上惊魂未褪,微微气喘:“夫人……”

我见得小丫头阿盏的相貌,脑里轰的一下炸懵。

懵昏昏半天功夫,绕回来看着狐狸打结说:“狐狸,这丫头……这丫头……”

我不知道怎么说,我觉得世界很玄幻。

狐狸冷眼斜我。

我吞吞口水:“、这丫头,我前几天刚见过……”

就算是撞脸,也撞得太让人心惊肉跳了。然而我深信不疑这不是撞脸,前几天在城西废弃区后山大战的那个女藤妖,她那身极具时代标志性的装束。

这俩人,我直觉上就是一个人。

世界玄幻又可怕。

狐狸蹙眉看我,转而审视一番丫头阿盏,沉吟半天,自语:“阿盏,她怎么会……”

他突然抬头看我:“你在哪见过和她容貌相像的?”

我说:“哪里是相像,根本就一模一样。”然后三言两下把女藤妖的事说给他听,末了再添一句:“她的穿着打扮和言行举止都很明显是几百年前的清时代人。”

狐狸听后又是半天沉吟,才说:“在朱俞的记忆里,我虽然见过阿盏,可是在记忆里他们主仆最后一次见面是宴恪带朱俞进京时。宴恪并没有杀阿盏,而是不管她。阿盏一个女孩子……”

狐狸面色阴云密布起来,半响,哼道:“她变成那个样子肯定和月露脱不了关系的。月露,她越发长本事了!”

后面那句,咬牙切齿从牙缝里蹦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