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作者:宴归      更新:2019-10-04 01:29      字数:5402

索性这俩神兽在某方面上的脾气真可谓气味相投,下一刻便是大打出手。

我险险接住白虎抛过来的俩女生,很有眼力见的和小天后退。

两兽相争,轮不到我们这些配角操心。再者蜘蛛兄俩也不会让我们有优哉游哉时间去做帮手。

两只四脚兽大招出手,惊天动地,一片小小的校园地可不够他们互掐的,战场一下转到我们看不见的地盘去。

我并不能意识到这有任何不对,直至我们在和蜘蛛兄俩专心一致的打斗里,冷不防瞥见宝儿的身影出现在天台顶的楼道出口处。

我当下一愣。

照理我分神是件合理事,正是下手好机会的蜘蛛兄俩也一块儿停了动作,看向楼道出口,半响,齐齐谨慎收手。

畏惧缄默犹比迎接唐老大出场还要厉害。

片响儿的功夫,我心思上头竟似梭子来回飞上几十道密密扎扎的圈。

前尘过往,一些零零碎碎的残影没由来的在脑里欢跳飞过。

丝丝的凉意猛地摄住心头,宝儿的身影仍旧定在那儿。

若非月色映照,根本不能让人发现那儿站着个人。

那的的确确是宝儿,可诡奇的地方在于只有沉默的影子并不让人感觉到她是具有生命之物的气息。

她迈出了脚步,步子舒缓轻盈,穿着小白鞋的脚无声无息踩在地面。很难说到底是人幻化成影,还是影幻化为人型。

她朝我放在墙下靠着的两个晕倒女生走去,且又只走到半途。

我盯着宝儿脖子后侧的图腾,比平日更加的颜色鲜艳。

我瞬间窜上一点抑郁呕血之感。

偏偏这种要命时候!

宝儿轻轻抬手,对着两个女生一勾指,两个女生成了自由活动体,被无形的力量提着扔出去一般,从天台墙栏上飘出去。

我心肝儿骇得颤颤跳,清净一片的天台上空响起我大声的喊叫:“宝儿!”

俩女生飘在楼面外,下面是与之距离三层楼高的平地。

摔下去,照我看书得来的那点没真实论证过的不靠谱理论知识,该是不会成为一地番茄浆糊般的肉花的,但十分的有可能成为断手断脚的脑瘫或者植物人。

最好的结果,若体质异于常人,大概在医院睡上十天半月也可以奇迹活蹦乱跳。

宝儿微微侧过脸。

我教她那不同寻常的眼神给惊出一层冷汗。

她自站在那楼道口,我便知晓她已是不同寻常。可不料这不同寻常与我预想是大有偏差的。

那不是被操控失去自我的茫然眼神,那完完全全是另外一个人的真实眼神。

幽深似海,暗黑如洞。

月、月露?

心头惊涛骇浪,但电光火石,我顾不得她是如何突然轻易破除皮皮留在宝儿身上的防护结印占据宝儿,外头飘着的两条人命才是眼前要命事。

我把自己逼出应对策略:“宝儿,你是个好孩子,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的。什么样的错付什么样的代价,她们要受教训,但代价不是她们的命。”

我祈求能唤醒宝儿,哪怕一时半会。

一百年前的宴恪便是盛怒之时,面上亦不失内里尔雅有礼的气质。

月露定定凝视我会儿,礼仪周全既无狐狸的目下无尘亦无唐老大的不屑轻视,她说:“她们欺负她,她心里也讨厌她们,杀了,最好。”

我自认没有能够和一个疯子讲清道理的本事,所以我也就不搭理她,只管说:“宝儿,之前我们已经教训过她们。虽然她们也还没有改变多少,但是没关系,我们可以一直教训到她们改变为止。这是我们约好的。宝儿希望看到的是大家都能和睦共处,宝儿希望为此做出努力。宝儿说,不希望再被别人左右了,要变得更独立坚强……宝儿,人命有多重?你的命有多重?你是能体会的,所以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的……”

宝儿眼神变了变,月露眸色微沉,掐指一动,两个女生完全就是提线纸偶,在她的狂风骤力操控下噼啪朝我和小天砸来。

我俩可没得避,还得迎上前,一人一个抱了滚满怀接住。

满肚苦水没处说,才略略稳住身体,月露已近在眼前,我猛地将怀里的女生推给小天,正面一掌接下她的一掌。

两力相抵,但亦谁都没退一步,眨眼的功夫,我们已过七八招。

时隔百年再次和她交手,竟是没有半分陌生感。

月露却打的是无意和我持久战的计划,十来招后,她故技重施换对象将小天隔空吸过来,当胸一掌拍出去。

小天一身怪力纵是异于常人,但在猝不及防之下,又兼护两个女生,一时应急慢上半拍,硬生生教月露一重掌劈飞出天台外。

我飞扑过去,堪堪在他落下天台墙头之下能够着他的距离把人拉住了。但胸前肋骨似乎有咔擦闷响,管不得是错觉还是幻觉,是断否还是没断,我肋骨压在横栏墙头上,痛得没眼泪。

小天真材实料,重量喜人,飘飘荡荡吊在外面。我估摸着在我将他拉上来之前,我的手有很大可能得先被他扯断。

天地不灵,我一心一意卯劲儿将人往上拖。

小天屏息不语,以免我要多费心力和他说话。

这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地,我除却救人外别无他法可想,但对方却可以有许许多多的行动。

小天另一只手很快可够着墙头,再借自己的力,半个身子就要爬上墙头。我弯下倒吊的上半身得以恢复直起。

一只手从我前胸穿过。

我感到自己的面部表情和手上的动作一并僵住。

底下是同样僵住动作,模样惊变的小天。

他大惊失色的喊:“阿离——”

我看见从自己胸前穿过的那只手,满眼的红,鲜血从指尖处滴下,落在小天面上。

在短暂的片刻,我完全感觉不到痛。

但也只是短暂的片刻。

记忆里,是百年前,宴恪那把匕首插入我身体的肉质湿润声。

如今,月露用的是宝儿一条年轻鲜嫩的手,如刀似剑,穿过我心脏。

那只手往前推了一下,我撕心裂肺的精神恸嚎竟然还被压制在全身的剧痛下而无法以声音表现发出。

一股无形强烈的威压气息笼罩上来,月露压在我背后,声音贴在我耳畔,凉凉的:“虽然让人验证多次,不过我还是想亲自验证一次。你这个不死身,确实很不同凡响。”

充斥我所有感官的,是撕心裂肺的痛!

我牙根窝都是冰寒彻骨的冷意,颤颤抖着颓废又嘲讽地发出一声短促低低的冷笑。

原来唐老大的出场是为引开白虎;

而我身后这个狠角色干脆利落穿了我的心。

我摇摇晃晃要下滑,在痛得晃荡的视线里,看见小天手肘撑墙,翻侧的上身伴随长腿高脚从下往上自我身侧摆出一道弧,直朝后面的月露踢去。

月露要避他的动作,便得撤手。

我的胸腔处又是一片血肉搅动的撕扯声,我便是尚能忍着没把一口血哇啦喷出来,都觉一片汹涌泛滥堵在喉咙口。

月露用的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挡开小天的攻势,一挡一压之间,借我的肩头为支撑使出一招横踢,重将小天踢下去,绝不允许他爬上来。

我呕心沥血不得不又做一回半扑下去拉人的桥段。

世上格斗技众多,我、小天、皮皮三人所练皆有不同,但他们俩人的更偏霸道狠厉一些。

小天有五成功夫是从皮皮身上偷师而成,这是他自小挨皮皮揍的好处;剩余的五成则是他俩人十五六年岁叛逆期从阿年聘请的专业教练处学的。兼他身负怪力,打起功夫来是如虎添翼的。

他本该尚能和月露一战,却弄成这样上不得下不行的被动尴尬局面。我拉着吊在半空的他,说不尽心塞滋味。

我低喝一声将自己翻身过来,以一个难度高得能把自己感动热泪盈眶的姿势——一手反着拉小天,一手压在墙头为支撑平衡身体,以双脚出招接月露的攻击。

我尚自嘲月露这时竟也十分讲究面子,旁观的两只蜘蛛无一胆敢上前乘人之危多事。

但再如何也改变不了今日的倒霉实为直霉透顶,被压制在墙头上,一头拉人,一头动手,后果便是很快将自个儿也搭出去——被月露一脚踢到肩头失去平衡,翻出去了。

落下之时在千钧一发里险险一手勾住墙头,绝处逢生,但小臂从手腕到肘关节像叫一个铁刷给刷下一层薄薄的血肉皮条来,擦伤了;身体则像一张摔锅饼,扎扎实实和墙壁来上一回亲密接触。

五脏六腑也不晓得有没有在里头给摔成渣渣糊?

小天在下头,面色绷成一白纸,眼里全是担忧:“阿离……”

我冷汗涔涔寒气觑觑和他说句好话:“我还勉强可以……”

只一句话,和小天手臂攀缠的手,还有勾着上面墙头的手,我的胸腔,我的身体,痛得恍若浑身血气在热浪翻滚。

我喉头甜腻,嘴边溢出血迹来。

我今儿着的白衬衫,胸前鲜血淋淋染得一片殷红。我可是喜白的,这衬衫也是千挑万选挑中的款式。因着我平日是个懒蛋,白色易脏,所以我的白色衣物从不敢多置。

月露这人,无一丝体谅他人感受的善意,既伤我身亦伤我心爱之物,着实可恼。

我抬头,她在我正上方无甚表情的望下来,眼神里,是观赏,有探究,存疑惑,亦有更深邃的,但所有的情绪都极其淡薄,几乎教人不能看出。

如此境地,我只有拖延时间或分她注意力以求空隙。

因为对她有诸多疑问,所以不需搜肠刮肚寻话题。

我忍着周身痛,喘声说:“宝儿身上的图腾这些天再没有发生过异常,皮皮也重新加固过防护结印,纵是最终奈何不了你,也不该是这么轻易就能被你破了的。”

难道当真我们对月露的深不可测失算到这等地步?若连皮皮的本事在她手下都是如此不堪一击的话,那么她是进化到何等可怕的程度了!

毫无预兆的,就这样破了皮皮的防护结印,占据宝儿的身体。

我猛然想起和唐楼交战那晚,桑宅外面的结界亦是毫无预兆的破了。

为什么会这样?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胸前的血淋淋沥沥淌着,我很想捧着伤口好好哀怜自己一会儿。但上面的人可能一心只想看看怎么才能把我弄死。

月露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倒像说的和这没关联的事:“这个身体吗?其实你倒是不用太紧张,我只是暂时借用她来见你一面。我想了一百年,等了一百年,很想再见你一面。我花了上千年的时光才只能做到保肉身两三百年不腐,可我在一百年前却遇见你。那只狐狸太狡猾了,他用你来对付我,不过确实很出其不意。我那个肉身毁在你们手里,让我这百年来好生苦恼。要找一个合适满意的肉身,可不容易。”

我特别注意到她的用词,暂用。我早从狐狸那儿得知月露对宿体的选择是有条件的,我不敢十分确定:“宝儿不是你的目标宿体?”

月露却幽幽说:“你挺在意这个女孩子。”

我没搭腔,我杜绝一切浪费我力气的谈话。

眼下快成绝境的困境未曾想到办法破解。我和小天像两只串在一起的蚂蚱吊在高三层的楼外,晃荡,而上面是随心所欲可以将我们踩下去成开花烂肉泥的疯子。

月露没勉强要我回答,她回答我:“这个女孩子不是最佳的宿体,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备选。”

人可恶,说话也可恶。

但我没妄想能和横行于世两千多年的怪物讲道德伦理。

小天一直尽量保持静止不同免徒增压力,不必要的话也不说。他对月露这个人的所有印象在之前都是从我们口中所得,今晚头一回直面她肆意妄为的狠辣决绝,他平日里连只蚂蚁都不踩的慈悲心肠大大的受不住。

他忍不住大声怒斥月露:“你把那些无辜的女孩子当成什么了?肆意杀戮,手段残忍。你把自己炼成了怪物,可你最初也是人吧。就一点点的人性都被你那点可耻的**追求给吞噬殆尽了吗?你从来都不做噩梦?”

鉴于这年头正义热血心肠的稀缺,我忍上再三忍,没对小天泼冷水打击,说上一句:“你别搞笑了!”

月露她阿姐,月霜公主以身殉正义,可也没把这长歪的妹妹给板正过来。

两千多年后的月露,没人晓得歪曲成个什么样子了。

我估量着我俩的处境,若蓄力将小天成功抛上去的机率会有多大?

我头痛手痛骨痛全身痛,我其实不像只蚂蚱,我觉得我应该更像一个挂在墙外晃荡的浑身淌血吊死鬼,模样凄惨又可怕,可怜可悲又讨恨——若遭人撞见,不把人吓死也吓疯。

我估算成功率五成我也干,但我没来得及小小的估测估测一下,上面的月露就发火了。

修炼到她那等境界的人物竟还为几句不敬的刺激语发火,月露又给我一项新认知。倒也不是说她就不会发火了,我只觉得世上应该只有狐狸这一人能教她大动肝火。

但眼下她的的确确对小天发起了火。

她语气不似发火,语句却是发火:“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大呼小喝!”

我睚眦欲裂,因月露她抬掌劈向小天天灵盖顶。

尽管我勉力将小天荡开一旁,无形之快的力量还是打到小天胸膛,他重重喷出一口血。

我猛低头急叫:“小天——”

勾着墙头的手失力下滑,我咬牙提气撑住,血从胸前的伤口更凶猛地往外涌。

月露的一掌折腾,已让我无力再做到将小天单手抛上去。但下面是光溜溜的大一片水泥空地,纵是只有五层楼的高度,我亦不敢随便冒险让小天跌下去。

小天嘴唇猩红,当机立断对我喊:“阿离,快放开我,我会没事的!”

从我身上小雨一样淅淅沥沥淋到他面上的血,亦污了他一脸。

他对我说这样的蠢话,让我欣慰又难受。

月露毫不放过,紧接一掌下来,我没得一丝喘气的机会,当真呕心沥血。

我松了自己的手,和小天一起急速下坠,暗里头想,自个儿吃亏点当当肉垫,总是好过回去当皮皮的沙包袋的。

我思虑妥帖,然而小天亦料定我的打算,下落的当儿他没给我机会和他换他上我下的方向。便是平日里我亦难撼动他一身怪力,遑论眼下我是重伤。

我大急:“小天——”扯动心肺,痛得呕血。

小天无动于衷:“放屁!我是男人,哪有要你女孩子当肉垫的道理!”

他倒是没在嫌弃我的情况下把我当上一回女人了!我又酸又甜。眼看就要砸成肉饼,眼泪差点落下来。

空中传来一声狂暴十足的怒吼:“你敢死,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我通体打了个激抖,电光火石之势,两个身影从高高上空雷霆万钧一同扑下来。

一个是月露,一个是刚刚赶到的皮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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