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生（7）

我回想一下下山以来对这两位皇子的道听途闻，秦王没有任何得力外戚家族势力支持，在帝都朝堂上是孤家寡人一个，但他执掌天下兵马；而晋王就恰恰和他相反，帝都是晋王的天下，且手上握有一定数量的兵马。

在老皇帝未明确下旨立储之前，若玄翎真有坐那个位置的心思，那么双方暂时都只得这样在背后使阴谋手段，而不能明张目胆的撕脸打杀。

但老皇帝既偏心秦王至此，却又至今没有下旨立储，其中缘由就值得令人琢磨了。

皇权斗争，说复杂也不复杂，说不复杂也复杂。反正是与我无关的事，我也不感兴趣。就不愿费那个脑子去琢磨了。

玄翎把鱼烤好了，我坐过去。他常年行军，野外生存手段极好，这烤鱼吃得我十分满意。

吃着鱼，一时又不免想到玄翎至今挑不出自己的王妃似乎也十分正常。我瞧他皮相极好，人又样样优秀出色，如此人物，要找一个和他相配的出色女子，不是件容易事。

俗语虽说英雄配美人，可玄翎若只是个有勇无谋的匪将军，找一个只有皮相的花瓶美人倒也基本相衬了。可玄翎实乃文武双全、上得战场做将军也捡得柴火做伙夫的优越人物，那么这个美人若只讲皮相可就万万说不过去了。

至于这美人要怎么和他相衬法，是才情德行样样兼备，还是亦要和他一般能文能武做得文章舞得刀枪，还是其他，那便要瞧着这位眼光必定不俗的秦王爷心里是怎么想的了。

又过了一段日子，玄翎的身体已能日常舞剑锻炼以助恢复。

我们跌落悬崖之后，顺着河流不知漂走多远。悬崖高不见顶，他的亲卫不知道是否全安然脱离；若是最终没能脱离，只怕就没人知道大周的军神王爷掉下悬崖了。

如此结果可不堪想。

有一天，我坐在树上，单脚下垂，单脚支起，手枕膝上，以手背支下颚，看玄翎舞剑。

世人盛传秦王剑法独步天下，我会些拳脚功夫，玄翎的剑法确是既舞得好看也劲足。翠光澄澈的流光剑带动满地的飞花落叶，一个人的剑，能在快如闪电的凌厉力量里舞出一派风姿优雅，真是了不得。

我与他道：“我在茶楼里听说书的人说，都说大周秦王的剑法天下无双，果真名不虚传。单就买相，你的剑就舞得这么好看。”

待他收剑，我跳下树，走过去道：“你这剑可能借我看看？”

玄翎递了过来。

别人也说他这把剑是名剑，对剑我不大懂的，不过便是我这个不懂行的看了也该知这把剑不俗，如天下间的宝物一般，看着就让心生欢喜。

我执剑随手舞了几招玄翎刚刚舞给我看的招式。我能模仿的也只有几招，玄翎的剑招极快，大多教人看不清。

我模仿得生硬，很快收剑，摇头笑道：“既然是天下无双的剑法，看来便是模仿也轻易模仿不来。”

玄翎道：“看来姑娘也懂一些剑法。”

我把剑递还他：“我懂什么呀，简单的几招皮毛而已。你这剑法才是真的好。”

好得我非常心生羡慕。

玄翎话极少，我们大多时候是不说话但已相处出不显尴尬的默契来。日子一长，我偶尔可见他会露一些淡淡笑意来，偶尔亦可见他的眼神落在我身上多了一点，时间也稍长一点。

最为紧要的是，他和我说话时终于不再是只有“多谢”这种多一字仿佛都嫌多的简短句式了。好歹我在说“你鱼烤得好吃”时，他会做出一点类似“行军打仗，这些是必要的生存技能，有时脱离大部队，得自己弄吃”的解释说明。

我称赞一番他的剑法，玄翎看看我递回去的剑，忽地道：“看姑娘很喜欢这套剑法，你若愿意，我可以教给你。”

我先是一愣，再是一惊，然后是一疑。

我炯炯有神地盯着玄翎：“我没听错，你说要教我这套剑法？”

大周秦王在崖上突发脑子不清以致陪着我一起“葬身”崖底；这会儿又来一次脑子不清？

我一时下意识地伸手探他额头，他明显一僵，我却没空理会，道：“身上的外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没发烧啊。”

他听懂我的意思，略退半步，唇边有微微笑意：“姑娘多虑了。姑娘对我有救命恩情，一套剑法不算什么。我的亲卫尚不知他们是否成功撤离，若他们已全部遇险，倾世远在帝都，等他发现端倪，要找到我们也需要时日。既然我们在崖底无事可做，姑娘学一套剑法也可以消磨一些时间。”

我越发稀奇地盯着玄翎。

玄翎道：“姑娘为何这般看我？”

我叹：“你刚刚可跟我说了有史以来字最多句式最长的一段话，我有点儿受宠若惊。”

玄翎面上微微僵住。

我觉得真有趣。

自那天起，玄翎便教我他那被世人称之为举世无双的剑法。我不是个拘泥的人，他说的也是道理，崖底日子少有趣处，学剑法便是权当打发时间也是极不错的。

我没理由拒绝。

玄翎理所当然是个好老师，教得实在又精辟，三两指点便是关键处，很是尽责。而且他的耐心细致也教我有自叹不如的地方。

我既羡慕他的剑法，学起来自然也是一心一意的，半点不吝啬虚心向他请教。

日子不知不觉过去，我学起他的剑法之后，全然不管青天白日，待有一天有一只白色的大鸟从天而降时，我惊奇对身边的玄翎道：“竟有大鸟飞来！”

崖底壮美的秋色依然不变，却已是到深秋的浓烈与寒霜。

日子只怕已有一月又过半。

玄翎对我道：“姑娘，我们可以离开了。”

大鸟来时，背上并无一人。他这么一说，我便晓得应是他身边有通晓御天地生灵的能人异士辅助他。

我没有过问半句。

我和玄翎乘着那只大鸟离开崖底。

待上了崖，大鸟驮着我们又飞了一段路程，降落在一片黄沙平原地上。

远远的，有一大群人骑着马朝我们方向奔来。

为首的人白衣飘飞，极是出众。

该是玄翎的下属来接他了。

我于是与玄翎说，我要走了。

玄翎一瞬的表情令我略惊讶，他似是一时反应不来或接受不能似的愣了一下，半响没说话。

我转身要走，玄翎道：“姑娘可否等一下？”

我侧过脸看了看他，不解他用意，但一想，仍点点头。

我退到小土坡上。

赶到的人是玄翎的亲卫军，我在里面的人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其中便有当日从阴兵大军里突围的亲卫头头。

他竟没事，这真教人惊喜。不晓得他们当日克服多大的困难才最终逃脱出去。

为首的那个白衣男子，着实长得太出众了。

我一眼便瞧出这男子是妖。

但他身上瑞气腾腾，不是一般的妖类。

我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传闻，妖族皆知，上古传说青丘国里的九尾狐族中有一九尾仙狐长居人世，身携一奇宝。仙狐倾国美貌、法力高深。

莫非，便是他？

他们翻身下马，白衣男子急急上前，我听得他喊玄翎：“殿下！”

身后的亲卫唰唰整齐统一行跪礼，声音响亮彻天：“参见殿下！”

我料想他们还需要一些时间，于是转身跳上小土坡的树枝丫，晃荡着两腿看黄沙天地。

却不想玄翎吩咐众人退旁等他，牵过一匹马向我走来。

我坐在树上，他站在树下。

不远处他的亲卫们齐刷刷的望向我们，一起共过患难的亲卫头头双眼亮晶晶的猛盯着，我估摸若不是玄翎御下有方，他们严于律己，不会反抗玄翎的命令，他得屁颠屁颠儿的跑来了。

那只仙狐探究打量的目光可是尖锐锋利得很呐。

我怪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对玄翎干笑了一下。

玄翎沉吟半响，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道：“不知姑娘要去哪里？”

崖底一段时间相处，我打定主意是不和玄翎将小交集发展到大交集的，但我心里也认定他的行事风度实在最合我心意的一人，所以心里将他视为知己。

玄翎很懂人。不多说不多问不多究，于与我相处的道上，他的分寸恰当无有能及的。

但他眼下却是问出一句完全不合他以往作风的话。

于我们的相处之道而言，无疑是逾越了。

我眨眨眼，只看着他不说话。

他如此聪明，话出口便也同样知道失态。

又是良久，他再道：“姑娘到底相救于我，”顿了顿，“未曾请教姑娘芳名？”

他虽有点不似寻常，但我亦觉得有趣。瞧瞧他牵来的马，心想这人真是缜密如丝，办事妥帖。

我便笑：“芳名？我可没有什么芳名？”

说着从树上一跃而下，稳稳跨坐在马背上。

他的这份心意，我承了：“你也教了我剑法。茫茫边陲之地，要再用这双脚走出去，我可再吃不消。这马你送给我，你的恩情就算报完了。”

不等他回话，我道：“走了。”

身后传来他深沉且压抑不少的声音：“姑娘……”

我策马而去，不回头，举手挥挥大声道：“不过人生一过客，咱们不熟，我也不想跟你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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