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突然亮起了灯光，暗淡中显现的一个个面庞，又蒙上了一层纱；各不相同的表情，有的牛一天能看出所代表的心理，而有的则不能。

他忽地意识到郭兰花是知道她的家人对她好的原因，待遇越好责任越大，负罪感就越深，这个“待遇”为的还不是她……

但从她的脉象上看，气血虽虚，却是较为平静的，与情绪激动的不同，这难道不是在用假象伪装吗？

杨芳说他不懂女人心，使他的心蓦然触动了下。

再回想郭兰花问他，人生还能再美好吗？这……分明在死意中透出希望。

心怀死意的人，脉象趋于平稳，她应不是怕生不出儿子而如此的……

牛一天站立半晌，叫人拿来纸和笔。

众人以为他不给看病，是遭到了这些人没良心的对待。

却最终还是宽宏大量地为郭兰花写了治疗的方子。

可方子上的字未免太短了，更像是一句话，因为离得远，谁也没看清。

牛一天将纸折叠好，递给杨芳，道：“如果她真的不想活了，你就念给她听。”

王永顺也没看到，紧跟到门楼，问道：“牛神医，你写的是什么，保证管用？”

牛一天皱眉，对他的反复无常没多少厌恶，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对待自己的妻子却……

“你知道不知道，”牛一天冷冷道，“母婴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毒攻毒的荒诞说法还差点叫我相信了，真不怕孩子出生变成疯子？”

王永顺那股子热络劲一下消了。

杨芳的纸条在手中还未呆片刻，便被她大姨抢夺了过去。

打开一看，她大姨愣了愣，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我就说他治不了兰花，非装出一副高人的模样，写的跟废话有什么区别？”

众人纷纷好奇地问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她大姨带着嘲笑，一字一句道：“你怀的是儿子！”

村民们顿时各种声音散开。

“牛神医，怎么知道她怀的是儿子？把脉能看出怀孕我知道，还能看出男女？”

“当然是听王永顺一家说的，他被叫过来，受了一顿怪罪，想反过来耍耍他们这家。”

“应该是了，那王永顺他家是咋知道是儿子的？”

“应该是去医院检查的了吧。”

“不是，听说鉴定肚子里头是男孩还是女孩，要花的钱不少，是找了牛鼻村的蒋大仙算的。”

“蒋大仙啊，那牛神医真是跟他比不了，我说王永顺一家怎么底气十足。”

“……”

“快看房顶！”有人吃惊。

郭兰花突然朝门楼方向跪拜了下去，牛神医已离开了。

杨芳见到这一幕追了出去，她看到了她嫂嫂脸上的感激。

…………

“我知道念出来了。”牛一天并未听见她大姨的嘲讽，但了解了一个人品质，那人的言行必然是和其联系的。

“心病用心药医，原来这抑郁用一句话确实能治疗好……”杨芳道。

“没有真正病，也没有真正的无病，我说一句话能治疗好，是正好切中了‘患处’，其实能救她的人不是我，而是她最爱的人，在这上面对症下药，很可惜他们都没有那个耐心。”牛一天遗憾道。

“什么意思。”杨芳隐约感到什么。

“心病……你应该想过这是需要很长时间的治疗过程，对医生来说不好治，或只能治标不治本，”牛一天重复着来时说的话，继续道，“所以得有使她得心病的人、爱人的配合，主要是这些人救，医生为辅助才行，如果她怀的是女儿该怎么办？这一句话就失效了。”

“那这么说我嫂嫂并不幸福？”杨芳愣道，她一直很羡慕他俩，接着寒意袭身。

不是为夜间的清冷所致，而是被永顺哥的可怕惊的，为了儿子，竟打血甬子给她嫂嫂吃，人怎么可以变化这么大……

“不会。”牛一天笑道，“既然她怀上的是男孩，那就是家里的‘功臣’，母以子贵，她会……用城里的话说，会成为‘宠儿’的，只是他们怎么知道是男孩的？”

杨芳就把院内听到的告诉了他。

“原来是蒋大仙。”牛一天恍然。

这人叫蒋志刚，曾经与大多数人一样是个种地的，听说个头不高，平平无奇。

牛一天频繁听说他的事迹是在两年前，他在中秋夜放“两响炮”时，没能从手中顺利起飞，而直接爆炸了，因此被崩掉了两根指头，被各村人当成教育孩子们的典型。

去年突然有一天不知怎么就被老天爷指定成了人间的“代理”。

他接连看好了很多人的病症，还能赐福、算命等，名声在这偏僻的山村迅速地传播了出去，牛一天好几年做到的，他只用了不到一年。

更甚的是城市里的人来找他的也不少，带着礼物、钞票和虔诚的心，或者从雁追山的小路过来，或者从牛口村下的大路攀山而至。

没用多久，蒋大仙用赚的钱就在村里盖了一座气派的三层小楼，据说之后他在县城安了家，怎么又回来了？

牛一天一直想和他探讨一下医学，询问一下他对心脏方面的见解，却总是无缘见面，对他的崛起，没有多想，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际遇。

正好明后天就该出诊了，每个月的下旬初，他都会到其他的村给村民做检查，路过时正好拜访一下他。

“我也把人想得太好了，没想到永顺哥会那么做。”杨芳心伤道。

“这是人的另一面，你之所以看不见，那是他的‘利益’还没被触碰到。”牛一天道。

杨芳望着他那双如天上明星的眼睛，问道：“你也有另一面？”

“我也有，你也有，所有的人都有。”牛一天看了眼她，道，“你该走了吧？”

“去哪里？”杨芳以为他在赶她，是了，一路走到了村中，她的家马上到了，也该是分手的时候了。

“去梦城，十天的假到了。”牛一天笑道，她还为他丢了升迁“小组长”的机会。

“是啊，”杨芳不免惆怅，转而微笑道，“牛神医，你有空了，别总在村里，到外面转转，要是来梦城，我带你到处玩玩，虽然我才在那里呆了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厂子里，下班了也只能在周围转转，但一个月还是有四天假的，去了很多地方，比如公园、梦城大学、还有用我们灵城当名字的灵城路，晚上亮起的灯很好看，还有那个标志性的‘东边珠明塔’，有五百米高呢，可惜我不敢上……”

“为什么不敢上？”牛一天感概地笑问，“那里又不用攀登。”

“我看进去的人都穿得很好，估计是很有钱的人进的地方，”杨芳望着牛一天，又将头转向一边，村中柳树的枝条被微风拂动，她的心亦然拂动，“我只远远地看着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