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沁才不愿意见到自己的妈妈呢，她更不想见到那个似笑非笑的“胜利者”。
外婆指着烧烤摊，又问：“那你是不是饿了？你要吃点什么吗？”
小沁一脸嫌弃，“不吃，我什么的都不吃。”
外婆见小沁拒绝，立马又是果园里的那一套鼓励：“嗯，小沁真懂事，咱们不能跟那些人一样，坐没个坐像，吃没个吃像，这外边的东西，可脏啦……”
“你们逛完没？我饿了，康秃头给在‘赵家人’订了桌子，叫我们去吃饭。”一旁站着的外公不知道什么时候端了碗凉粉，一边吃一边问外婆，“嗯？逛完么？”
外婆转头就变脸，翻脸比翻书都快，她问外公，“你哪来的钱？我正教育小沁不要吃那些东西呢，你倒好，先吃起来了，外边多脏啊！”
“嘿嘿，我女婿给我买的，他还说要送我礼物。”外公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啊？林德靖也来啦？”外婆一脸不屑，“你也是，多大岁数了，花外人的钱，你不懂啊。”
小沁听到爸爸的名字，高兴地跳了起来，她拉着外公的袖子，激动地问外公：“爸爸也来啦？姥爷，你没把我说出去吧？”
“小沁你别拽我，我碗要洒了，我肯定没说你来，我为什么要说。还有，你冷静点，林德靖他没来，是你上海那个赵爸爸。”
小沁当然知道赵爸爸了，赵可为是小沁的偶像，他虽然不如自己的亲生父亲帅气浪漫，但他每次出手都十分阔绰。去年在上海的时候，赵可为还瞒着马雯送了小沁一套xbox，不过小沁把那个箱子带回家后，还没来得及玩，那箱子就莫名其妙地找不到了。但这都不重要，赵可为的心意小沁已经感受到了，xbox上的那些游戏，小沁本来就不喜欢，不见就不见了呗，她才不会放在心上。
“你女儿跟林德靖还没正式签署离婚协议呢！法律上，这姓赵的还不是小沁爸爸。”外婆在很认真地纠正外公的说法。
“嗨，都分居十多年了，就差签离婚协议。我觉得马雯和赵可为挺合适的，人家赵可为是上海人，又有钱，又有事业，这要是结婚了，让小沁去上海读书，多好！上海大学多，每年分配的录取指标也多，考起来也省劲儿。”
外婆斜着眼睛，疑神疑鬼地打断了外公，问：“诶！你说这么多年这个姓赵的为什么对秀雯穷追不舍？想想也是奇怪啊，怕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吧。”
“他那么年轻，能有什么病？人家能在上海混得风生水起。再说，上海医院大，医生多，有病也比你好得快。”
小沁听着二老的聊天，心里感觉怪怪的，表面看起来纯洁善良的外公外婆，原来也有这么势利眼的时候。她回头望向舞台边上的那群工作人员，之前看到的那个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些装器材的黑箱子，还拥簇在一起。
外公留意到小沁的心不在焉，对外婆说：“我们还是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讲这些话了。”
“好，那以后再说，”外婆答应地很好，可转过脸就问小沁，“小沁，要是你妈妈跟赵可为结婚，你愿意去上海吗？”
“我……”小沁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喜欢赵叔叔，但是又不想和妈妈在一起。
外公语重心长地说：“去的话，大学会比较好考。”
“你姥爷说得对，而且，你要是不去上海，那暑假过完，你就得回南京了。到时候，要是林德靖还没回去，你就得一个人在南京念书，孤零零的多可怜。”外婆自觉“一个人生活”是小沁的痛点，殊不知小沁可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玩一整天手机。
“其实，我觉得……”小沁要反驳外婆关于“一个人念书”的偏见。
但外婆根本不给她发言的机会，“你跟你妈去上海，你妈也方便照顾你，这样姥姥以后也方便到上海看你。你跟姓林的住一起，就算到时候他没回来，我也不方便去看你……”
关于林德靖的事情，外婆的话还真是一语成谶。
他这次演出，就是跟着熟人，在北京、成都、武汉几个大城市的音乐节跑场子。没想到两周下来，主办方发现他长相帅气，技艺凑合，而且还颇受观众欢迎，在台上煞有介事地拨弄两下吉他，还真能唬住不少自称懂音乐的少男少女。主办方甚至还表示，要签他做艺人。但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断然拒绝了公司的邀请，只是勉强签下了为期一年的随团演出合同。不过，他还没有把这个事情告诉小沁，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年近四十的人，实在找不出什么“为梦想不顾一切”的理由。
这边，外婆还在滔滔不绝地痛陈利害，全然不解小沁的心思。
倒是外公看出了小沁的为难，说：“算了，别逼小沁了，这种事情，我都拿不定主意，她更拿不定主意。赶紧走吧，我们带小沁去吃好吃的，康秃头和他媳妇肯定已经到了。”
小沁好奇地问：“姥爷，姥爷，什么好吃的？”
外公随口一答：“凉拌莜面。”
小沁听着这个简单的名字，不相信它能好吃到哪里去，她又问外婆：“姥姥，凉拌莜面是什么？好吃吗？”
外婆信誓旦旦地说：“好吃，就是凉拌的莜面，但是外边做的肯定不如家里的好吃。”
外公一脸鄙视地说：“行了吧！看把你这个当姥姥的厉害成什么样了。饭店里做的，再怎么也比你强！”
外婆不服气地说：“哼，怎么了？小沁要是吃得喜欢，我就去把它学过来，天天给小沁做。”
凉拌莜面是长城沿线地区很常见的一种凉拌菜。街边店铺都是先用油炒制好咸鲜香辣的酱料备用，然后现点现拌。每家的配菜都不一样，一般有黄瓜丝、青椒丝、千张丝、香菜这几样必须的素菜。也有一些商家会把莜面事先拌好，放在一个大盆子里入味，等到客人点的时候，再从里边一盘盘盛出来。
向阳坡当地的凉拌莜面还会加入茴香的干花，使之散发出一种非常独特的香气。
常人对于美食，只存在两种状态——“厌”和“贪”，遇到不喜欢吃的一口都不想沾，闻都不想闻，遇到对胃口的，又突然变成无底洞，给多少，吃多少，饿死鬼托生，不知饥饱。小沁稍稍有点特殊，不论喜不喜欢，都处在“贪”的状态。
曹阿姨看着小沁香喷喷地吃相，不由得感慨说：“老康，你看小沁吃得多香啊！像个男孩子似的，有点像我们儿子小时候，是吧？”
“哪有，人家是女孩子，你不能这么比，康阳炳那时能吃是因为他老打篮球，消耗大，这就跟养牛是一个道理，你要是把牛赶出去放，那牛就比较能吃，你要是成天把他关在笼子里，那它可能就吃不了多少。但它要是不吃，它就不下奶，你就还是得把它放出去。”
康凌正说这话的时候脑门锃光瓦亮，照得小沁睁不开眼，埋头吃喝的她甚至都眯起了眼睛。
曹阿姨不想听康凌正讲养牛的事情，她问小沁，“小沁，跟阿姨说说，你平时最喜欢哪门功课啊？”
“我……”小沁嘴里含着莜面，说话不利索，呼噜了一句，也不知道说得是什么。
就算听不清楚说什么又怎样，接下来的问题才是曹阿姨最想问的，“小沁，你上个学期期末考了年级多少名啊？”
这个问题本来也是外婆一直想问的，但小沁很抵触和学校、成绩相关的问题，所以外婆平时都讳莫如深。这次借到了东风，正好闷声不说话，捎带着听一听。
于是，一桌人就这么安静了下来，只等着小沁咽下嘴里的这口莜面，可是小沁一筷子接着一筷子，一口接着一口，也不知是真的喜欢吃，还是干脆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外公幡然意识到，这么做可能会伤了小沁，于是转移话题，问康凌正：“老康，海盛平打算多少钱买你的养牛场？”
一听养牛场，康凌正立马精神起来，他兴致勃勃地说：“一千万，他出的价，要连土地使用权一起买走。”
“这么多？”
“我有三百多头牛哪！二百头可以产奶，还有一百头肉牛，挤奶设备都是去年才换的，现在的草料够吃五个多月，还有二十多个工人，都是有经验的老奶农啊！一千万？一千二百万差不多。如果加上我这十多年苦心经营的心血钱，一千五百万，至少了。”
“既然这么大的规模，那你现在欠了多少外债？”外公问。
“六百多万。”
曹阿姨一听康凌正报的数，突然就板着脸说：“你个老秃头，别吹牛，老实说，多少？”
“一千万。”
“怎么欠了这么多？”
“周转嘛，外边借点钱周转用，哪有开养牛场不周转的，你值钱的东西归值钱的东西，但是你总得准备点饲料钱吧，准备完饲料钱不得准备点油费，然后你想把挤出来的奶子卖出去，不得再找人托关系收嘛，反正我把所有能算的都算进来了。我这奶牛场也算大了，每天产这么多奶，总得有个包装才卖得出去吧，才能进商超，现在大企业大么多，竞争又激烈，你包装不好看谁买？所以啊，我也是没办法，最近借了一百多万，打算搞个流水线，自己包装，就卖到本地的商超，然后打开销路，卖到全省，最后卖到全国！”
外公听到这里，突然就“嘿嘿嘿”地笑了，他拍着康凌正的肩膀问：“你不是都经营困难了，跟谁借的一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