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由小沁自己决定吧
作者:左诏岳      更新:2019-10-11 01:11      字数:3398

“海盛平呀!当时他说要给我五百万,然后不用还,但是前提是入股。他想再往大了搞,然后叫我就去找奶业协会的几个养牛场,可你也知道,协会就是个虚名,团结不了人,”康凌正突然压低了声音,斜着身子,凑到外公耳边,“而且没人愿意要他们海家的钱,你也听说过这‘赵家人’的故事,大家都说他笑里藏刀。”

“什么‘赵家人’的故事,海盛平多好啊,哪笑里藏刀了!我爸当年教他的时候,他学习最积极了,人高马大,打球也厉害,守信用,讲道理,最会办事。我觉得吧,向阳坡人说一千道一万,横七竖八都是两个字——仇富,就是看人家有钱,自己心里不平衡。”

“老马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呀!我仇不仇富先不说,先说说当年是谁带着学生往你爸脖子上挂木板的,又是谁把你爸一脚踢下主席台,然后在轮椅上坐了二十年?你比我大了将近二十岁,我那时候年纪小,你心里应该最清楚。”

“那是年代特殊,跟人家海盛平有什么关系,他也是身不由己,再说,我爸都原谅他了,你计较个什么劲。”

“那你就说这次旅游节吧,他拉别人投资,然后扔给自家公司做,最后是不是他赚的最多;另外,他为什么问我找做活动的,还不是因为听说我儿子在北京做过这些,明摆着送我人情。”

“你怎么不想想人家好,要是没有人家牵头,你们谁有这个本事争取这么一个活动,人家多赚点怎么了?没有这个旅游节,平常鬼才来生态园。你看今天,今天来了多少人。你再看那些摆摊的,那不都是在赚钱么?你不能把人家往坏里想啊,你那么想,得把自己气死。”

外婆听着外公和康秃头频频提到海盛平的名字,若有所思,她回忆起今天的活动现场,似乎是没见到这个人,于是岔开话题问:“那什么,海盛平今天好像没来啊?他牵头的活动,他没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最近不是那什么挺厉害的,苍蝇老虎一起那什么,是不是……”

“人家是正派商人,反腐跟他有什么关系,你也是瞎猜,非要把人家往坏里想。”外公依然一副十分了解海盛平的样子。

一直默默吃饭的小沁,听着大人们的谈话觉得十分高深,她不知道外公说的“特殊年代”到底是什么,也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但是她分明感觉得到,这个海盛平是向阳坡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于是她傻乎乎地问外公:“姥爷,海盛平很有钱吗?”

“有啊,肯定有钱啊,他手头的钱肯定比我们多,我一个月就靠那几千块钱的退休金,你姥姥从钢厂下岗后,买断了工龄,连退休金都没有,只能领社保。”外公是真心希望小沁能有一个稳定的未来,他体会得到奔波的苦。每年与马雯那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每次都让他万分焦虑,但焦虑又怎样,马雯每一次离开,他都没有说过不赞成。外公想到这里,又补充说,“小沁呐,你要是以后能考个公务员,或者进个国企,像姥爷一样,多好。”

既然又提起了小沁的未来,外婆就忍不住要讲讲自己的看法,“小沁啊,你知道不,姥姥家有个老房子,你知道不?”

小沁摇摇头,嘴角还挂着一条黄瓜丝。

“以前姥姥住的那个房子啊,特别老了,是姥爷他们工厂的职工家属楼,现在租给了一个跑长途汽车的,你可能在水果店见过那个人,胖胖的,也不太高。”

曹阿姨觉得外婆的解释没有切中要害,赶紧补充说:“嗨,小沁,原来夸你白的那个人。”

可是自打小沁来了向阳坡,几乎人人都夸她白,她哪里知道是谁。

外婆觉得小沁是想不起来了,也就懒得启发记忆了,接着讲她的故事:“他老婆以前是商场的售货员,给别人卖货的,后来卖几年,攒了点钱,就自己包了一个铺面,结果没过多久自己女儿就开始低烧,刚开始,以为是感冒,小门诊的大夫说是感冒治疗不及时,导致邪气入里,阴虚、血虚,结果喝了两个礼拜中药,也没见好,后来上医院一查说是白血病。”

曹阿姨也觉得孩子可怜,补充说:“她那个时候柜台刚装修完,一天到晚带着孩子在里边待着,空气又不流通,空气里全是毒,把个好好的孩子给毒病了。”

“那后来呢?”虽然小沁不知道绝症之于孩童是多无奈的事情,但小沁至少会在听到别人罹患绝症的消息后,像大人一样把同情写在脸上。

外婆叹了口气:“哎,后来治好了。”

曹阿姨又补充说:“花了好多钱,把结婚买的房子都卖了,还欠了一屁股债。你说他们家要是有个人在国企,至少不用出来租房吧,单位随随便便哪里不能安置一下,住不了正规的职工房,住单位门房也行啊。哎!可怜呐。”

小沁并没有真的见过白血病,她平常也只是看电视剧里说骨髓移植什么,她一脸好奇地看着外婆,像是在质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

察觉到小沁心中疑惑的曹阿姨率先给出了解释,“我觉得能治好应该还是当初吃中药的功劳,当初要是不吃那半个月的秘方,估计送到医院也没用。”

外婆接着曹阿姨的解释顺水推舟,“那可不,中医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啊!诶,小沁,你以后上大学读个中医,学个秘方,到时候家里就有个医生了。”

“有个鬼医生哦!给刘文女儿开药的那个门诊大夫,以前就是燕子沟生产队里捡羊粪蛋的,他学了几天医,啊?他不就是九十年代的时候在药铺里当了几天伙计,给别人抓了两副药。胡珍珍,你还信他?估计连他那个诊所执照都是伪造的!”外公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饭桌,也不知什么时候又突然出现在小沁身后,他把一瓶无糖茶饮放到小沁手边,然后又回到了自己座位上,“小沁,别听你姥姥的,这个世界太复杂,秘方什么的,都靠不住,越是一物百用,越是百无一用。”

“我还以为你刚才跟康凌正上厕所去了,没想到是给小沁买饮料去了,从来没见你这么会照顾人。”外婆没有与外公针锋相对地讨论那个私人诊所的问题,而是夸赞了一番外公的表现。

外公并不领情,他冷冷地说:“你看你干得好事,康凌正让你那几句‘老虎’、‘苍蝇’的,说得心慌,跑出去给海盛平的秘书打电话,要约海盛平见面……”

大人的谈话完全提不起小沁的兴趣,她无聊得四处寻觅着有趣的东西,比如街上那些三三两两的醉鬼,以及那些手里攥着树枝和柳条的小孩子。她的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这是一种她很喜欢的状态——无所事事的状态。只是在这潭死水里似乎潜伏了什么硕大的东西,从水面上看去,一直都有两个幽幽的黑影在招摇,若隐若现,时浮时沉。那是小沁心里一直强压着的焦虑——暑假作业和自己的妈妈。

忽然,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了一下,小沁以为是妈妈发来了“关怀”短信,慌慌张张地拿起来,才发现是爸爸的消息:小沁,爸爸接到一个活,特别大的活,这一年可能都不怎么回家,你要不要考虑住校?或者去找妈妈,转学到上海读两年。今年开学,你就已经高二了,其实已经算是长大了。所以这件事,就由你自己决定吧。

这么短的几句话,小沁五秒钟不到的时间就看完了,可林德靖却用了五个小时才编辑出来。他想象过,小沁看到这条短信一定非常高兴。他甚至已经在预测,小沁会选择住校,因为小沁并不喜欢自己的妈妈。

但其实林德靖想多了,小沁并没有从这两者里做选择,她暗暗地在心底萌生了第三条路——留在向阳坡读书。

小沁给爸爸回复了一句“好啊”,然后就默不作声地收起手机继续吃饭。刚好服务员又端上来一盆酸辣汤,平时不怎么吃酸的小沁,竟吃得无比开心,脸上洋溢出灿烂的笑容。

晚上回到家,小沁和外公、外婆讲了爸爸未来一年不在南京的事,她寄希望于外公外婆会主动提出挽留的方案。但二老除了在嘴上谴责了几句林德靖不负责任外,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承诺。

外婆说:“先别管你开学的事,你快去洗脸刷牙,换衣服,老老实实坐到书桌前。”

外公也说:“开学还早着呢,你赶快去学习,你妈一会就回来了,别让她发现你今天出门了。”

可惜马雯凌晨三点才撤完场,没能赶上这“热爱学习”的壮观景象。

赵可为问她:“这么晚,你非要回去吗?不跟我睡酒店?”

“不,我还要检查小沁作业。”

“那要我跟你回去吗?我下午遇见跟你爸的时候,跟他说了,要送他礼物。”

马雯笑了笑,“我爸妈都睡了,他们又见不到你。”

“可是我上海那边有事,明天中午就要走了。”

“走吧,走吧,放心走吧,看把你急的,礼物我会帮你给的。”

等马雯回了外婆家,已经是凌晨四点,她偷偷溜到外公的书房,检查小沁的暑假作业:数学做了一套题,对了五道,英语也写了一套,对了六道,日记写了二百字,讲的是听外公讲故事的事情。马雯看到这些,长舒了一口气,她知道小沁写作业的速度,也知道她不爱学习,但能做到每天坚持,就已经很令她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