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美人琴曲
作者:端木子晰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161

鼻子里只闻得阵阵幽香,象是混合了几种花草的味道,极是好闻,我头脑感觉到清醒了许多。不过我还是看着帘外,因为就在我退进来的一霎那间,何不凡和那个秃头汉子骤然动手了,我顿时替老者感到心中一紧。

“公子请把帘子放下,不必担心。”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耳边听到一阵环佩叮咚作响,有位女子轻轻走到我身后,我连忙转过身,看到一位碧裙白衫、发盘双螺髻的少女。她正手捧一个青瓷茶盅,微微笑着,站在房屋当中的金丝乌木圆桌旁。

我连忙作揖施礼道:“谢谢姑娘。在下端木秀,因为被恶人追杀,不得已避入姑娘房内,还请姑娘见谅。”

那少女轻声笑道:“要谢的话,谢谢我家姑娘好了,谢我这个小丫鬟做什呢?”我一看到她的装束,就知晓了她的身份,当下诚恳地说道:“你家小姐在下当然是要谢的。现在首先见到的是姑娘,姑娘待在下这般客气,也是要谢的。”

那少女噗嗤一笑,将手中茶盅放到桌上,说道:“现在公子不宜出去,就请在这里饮茶少待了。”我忙道:“姑娘站着,端木秀岂敢落座。再说那位老人家在外面抵御凶徒,我怕有什么意外,还是在这里看着的好。”

忽然里面传出来一个清澈动听的声音道:“公子不必担心,朱稆翁虽然不是他三人联手之敌,自保无虞。公子只管饮茶休息。”声音仿佛是从绣帘后远远送来,如同最美妙的琴音,叫人听了心胸极为舒适,几乎使我沉迷于那话语之中。

我不由得听了她的,走到桌旁,也不坐下,端起茶盅喝了一口,直觉得清香澈肺,赞道:“好茶!谢谢姑娘。”

“端木公子也喜欢品茶么?”那丫鬟好奇的打量着我,说道:“这是我家姑娘亲手烹制的建州雀舌水芽,寻常人可没机会喝到呢。”

我笑着说道:“端木秀来到大宋不过两月时间,茶都没喝过几种,哪里敢妄称自己喜欢品茶啊?姑娘说的这个名字,我还是头回听说。只不过刚才在前面喝过建州凤瑞,感觉这茶比凤瑞还要好。”

那丫鬟笑道:“凤瑞不过是中上之品,这雀舌水芽却是建州茶中的极品,八百贯钱一两没处买的。我家姑娘烹茶用的雀舌水芽更非凡品,皇帝都没机会喝到呢。”

我听到暗暗咂舌,我的天,我手中这一盅茶不就至少是一两百贯?

帘外听不到有什么拳脚交加的声音,只听到劲气呼呼作响,竟然像荒郊野外一般,丝毫让人感觉不到这是在楼中廊道内。我不由得走上两步,只看到何不凡身手迅捷,正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交替出击,几乎看不清影子。而那秃头汉子倒是不大移动身形,只是脚下一步一步踩着步伐或进或退,拳势不快,两旁壁板却轰然闷响。黄脸灰衣人没有出手,在后面背负双手而立,想来是看起来自觉无需动手了。

那名做朱稆翁的青衫老者也是步伐忽疾忽慢,举手投足显得分外凝重,渐渐地往后面退着。他虽然无法击退何不凡两人,但是何不凡他们也只能缓缓地逼近,一下子无法突破老者的防守。

我不由得一颗心又提了起来,看上去,这位青衫老者很难对付得了那两个家伙的联手,对方还有一个或许更厉害的人没有出手呢,这可怎么办?

这丫鬟对帘外的交手毫不关心,倒是对我有很大兴趣,又好奇地问道:“我看端木公子的装束十分奇特,公子就是那位海外归来的商人,新开的玻璃行的东家吧?”真是声名远扬啊,我连忙回答是。

小丫鬟高兴地说道:“那敢情好,我家姑娘本来是要定制一只大玻璃酒海的,你们店里生意太忙,一直没有排上号呢。”听她的语气,似乎是对店里的服务有些不满了。

我忙说道:“鄙店的服务章程上规定了顾客买卖订货当一视同仁,必须按照先后顺序。姑娘不妨将大小式样告知在下,在下回去后亲自为姑娘赶制送来。”心想只要保得我平安回去,送十个百个也行。

那小丫鬟听了十分高兴,又取来一碟精致糕点给我,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声道谢。

这时那女子声音悠然道:“廊道中范围狭窄,朱稆翁不好施展身法,年纪又大了些,这般硬拼下来,是要吃亏不少。翡翠,去叫他们停了散去罢。”

小丫鬟答应了,掀开帘子走出去脆声说道:“我家姑娘叫你们停手。”那朱稆翁立刻停了手,身体像在水面滑行一般疾退丈余,站到小丫鬟身旁。何不凡怒道:“哪里来的小丫头,敢对大爷我这般说话?”两人如影随形追了上来。

忽然他们身后的灰衣人身形一动,一下子就跨到何不凡他们中间,一展双臂将二人拦下,同时喝道:“住手!”然后前行一步躬身道:“在下兄弟三人无知,冒犯了故楼的姑娘,还请姑娘恕罪。”那二人听到灰衣人说出“故楼的姑娘”,脸色都变了,连忙后退躬身,颤身道:“我等无知莽撞,还请姑娘宽恕。”

那名叫翡翠的丫鬟说道:“今日之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你们还不散去?”三个人连声答应,躬着身体缓缓退了回去,直到转弯下楼,也不敢背过身来。

朱稆翁欠身道:“老奴无能,惊扰到了姑娘,还请姑娘责罚。”那女子道:“他们二人本来强不过你,只是此处不便施展,恕你无罪,下去吧。”朱稆翁应声退去。

我惊立当场半天做不得声,没想到那小丫鬟出去说了一句话,那三个凶神恶煞的家伙就老老实实地溜了。而那位功夫还要强过何不凡的名叫朱稆翁的老者,竟然自称老奴,这位什么故楼的姑娘是什么来头啊?

我向绣帘后面深深施礼道:“姑娘救命之恩,端木秀没齿不忘。”

那女子道:“举手之劳,公子无需挂怀。小女子有一事不明,还望公子赐教。听闻端木公子曾在西方军队中领军作战,立下过赫赫功勋,得封骑士。却不知为何刚才听到公子奔来时步伐虽然敏捷,但是却全无武功根底?”

这下子就算我的脸皮有开封城墙那么厚,也不得不红了。

我咳了一下,定定神回答道:“姑娘有所不知,西人并无武功这一说法,端木秀也从未修习过武功。西人作战搏击,身强体壮者、身手敏捷者占优。他们武士之间的比武,也就是按照严格章程,穿重甲持厚盾,以巨剑大锤正面攻击,以迂回躲避为耻。”

“哦。”那女子叹道:“西人风俗,果然是与中土大不相同。”

当然啦,我先说这些是为了我后面的说辞作铺垫,要不然也很难解释我为什么身为卡佩皇帝陛下的骑士,却没几分力气了。

我又说道:“剑术武功,不过百人敌,身在百万军中,有没有武功其实是没多大区别的。”那女子说道:“古之骁将,斩将夺旗,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岂可说武功无用?”

我哈哈笑道:“那些多是杜撰之言,大军之中,如果真给敌人冲入中军取了将帅头颅,那只能说明此将帅布阵无方,指挥混乱,应变迟钝,士卒怯弱,死了也是活该。”边上小丫鬟听我说得有趣,吃吃笑了起来。

那女子话语中也带了笑意道:“听公子这般解说,也有些道理。”我说道:“古人所说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勇将,不过是夸大其词。想那项羽天下无敌,自刎乌江;吕布骁战之雄,缚于城楼;关公义勇无双,败于麦城。又有哪个可凭一己之力,纵横于天下?”

女子笑道:“端木公子这番话,是表明自己乃是凭智谋军略立下的功勋了?”

唉,被她看穿用意了,怎么我碰上的女孩子个个都这么聪明?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杜撰:“西人崇尚勇力,不喜欢用谋略,我也是机缘凑巧,偷学了老祖宗的一点计谋,靠着战士勇猛打了几个胜仗而已。”

琴声铿然一响,那女子问道:“既然端木公子曾身为战将,熟于征战,精于谋略,为何回到大宋之后不思为朝廷效力,却甘心为一商贾?”

我没立刻回答她的话,在桌旁坐下喝一口茶,笑着说道:“在姑娘心目中,从事工商经营是不能和做官当差比较了。”那女子并不做声,我接着道:“以在下看来,无论官吏、军卒、农民、商贾,都不过是各人在这世间所从事的一份工作罢了。人生而平等,百业皆可成事,岂可以职业论高低贵贱?”

那女子缓缓说道:“端木公子高论,令小女子眼界大开。人生而平等,公子这句话说得极好,只可惜也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我脱口而出道:“自由平等本是天赋人权,人人都是生来就应该具有的。这世上高低贵贱之事,并非天然如此,不过是总有人想将老百姓踩在脚底下,方便奴役民众,但是又害怕老百姓不满,所以才制造出种种名目来证明自己高人一等。”

琴声轻轻奏响,忽如空山鸣涧,转而又似漠野清风。我不禁鼓掌赞叹道:“好,真是好听,姑娘奏得好琴!”

那女子道:“公子过奖了。小女子方才听公子妙论,实是前所未闻的精妙。情不自禁,鼓琴作声,冒昧处还请公子原谅。”

我连忙说道:“我有幸能够听到这般美妙的琴声,高兴都来不及,只可惜我肚里妙论太少,不然也好一发卖弄出来,多听姑娘弹奏两曲。”

那声音轻笑道:“公子说笑了。刚才听公子所言,似乎也喜爱音律?”

我答道:“是啊,唱歌弹琴我都喜欢。可惜我在海外游历多年,耳中所听,口中所唱的都是异域歌曲。对于宋朝的歌曲音律太过陌生了,只知道姑娘琴弹得好,却说不出如何好处,真是惭愧。”

“端木公子久居海外,定是熟悉海外歌曲音律了,不知小女子能否有幸,可听公子演奏海外妙曲?”

想一想,我可以拿得出手的就是弹奏吉他了,原来曾学过古典吉他,在学校里的时候还组织过民谣乐队的。这吉他倒是正宗的外来乐器,不过宋朝这时候应该还没有,就算有也恐怕还未传到中土来。

不得不面露惭色道:“西方有一种弹拨乐器名叫做吉他,甚是优美动听,端木秀也会演奏一二,只是现在开封城里怕是找不到这种乐器了。”

“哦。”那女子惋惜地叹了一声。那声音听了叫人心中不由得生出百般怜惜,顿时只有一个念头,如何才能让她高兴才是。

“姑娘不必失望,虽然现在中土找不到这种乐器,端木秀可以请制作乐器的名家依式制作,多花些功夫,总能做成的。”我想了想说道:“一旦这乐器制作成功,端木秀一定前来为姑娘演奏。酉时制好了,戍时便来,决不让姑娘多等一时半刻。”

那女子闻言又高兴起来,说道:“难得端木公子这般费心,小女子先为公子清歌一曲,聊表谢意。”说完轻抚琴弦,一阵如珍珠在瓷盘中滚动般的琴声飘荡而出。

忽然歌声悠悠而起,如溪流婉转清澈,高低自如,合着那琴声清悦明晰,让人顿生天衣无缝之感。

“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么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方未白凝残月。”

记得这是一首张先的《千秋岁》。前些天在欧阳修的“六一别馆”里听那歌伎唱曲,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好听,然而和这位女子一比,又有无从比较的感觉。

渐渐的声音收束,越来越轻微,却又感到似在心头绵绵不绝,余音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