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亦真亦幻
作者:郊区菜农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349

狮子山脚下,一条清澈的小溪蜿蜒流过,野草山花迎风摇曳,一条小路若即若离倚着流水,消失在溪流隐没的尽头。

溪边的青石板上坐着一位衣衫褴褛的男子,头发板结一身尘土,裸露的四肢上道道划痕,尚未凝结的血迹混和了或黑或黄的尘土,使他显得更为落魄肮脏。偏西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树叶间隙,印在他有如石雕般静止的身上。此人,正是刘存!

此刻,只能从他那双神色复杂的眼睛里,看到生命的存在,他把目光投向山腰上一帘跌宕的流水,凝固在小溪时隐时没的源头方向。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不一会七个骑着云贵马的汉子出现在小路的东头,瞬间来到他身边,领头大汉一个手势七匹马陆续停下,七双眼睛如看着猎物般看着衣衫褴褛的刘存。

领头汉子一身黑色水缎对襟唐装,浓眉络腮,宽阔的皮带紧束腰间,上面挂着一把锃亮的驳壳枪,显得极为彪悍,他圆睁豹眼,用马鞭指着满眼困惑的刘存:“说!你是何人?”

形同乞丐的刘存也发现了这群不速之客,除领头汉子外,其他众人打扮各异,身上无一例外都斜背着长枪,其中三人腰间还挂着简易的木匣,木匣里插着把二尺多长的平头砍刀,有几匹马背上还绑着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布包袱……

见刘存惊惑不语,边上的带刀汉子早已等不耐烦,只见他手按马背一跃而下就到了刘存面前,瞬间抓住刘存的头发重重一巴掌将他打倒在地:“快说!你是什么人,荒山野岭的你为何在此?说!”

刘存嘴角流血不止,他半撑着身子,满脸惊讶和愤怒,刚想爬起来肚子又挨上重重的一脚,顿时令他痛得身体卷曲无法呼吸,又一次倒在地上痛苦滚动。

带刀汉子回头问:“四爷,怎么打发这小子?”

领头汉子看着乞丐不紧不慢地说:“眼下清乡剿杀越来越紧,你们都给我睁大眼睛!此人形情古怪性子倔强,此地又偏僻少人只有我等出没,因此难保他不是眼线,杀!”

“好咧!”带刀汉子兴奋地回答,往手心吐了口吐沫,回手拔出腰刀。刘存躺在地上,看到一脸狰狞的汉子和正在举起的腰刀,他绝望地闭上眼睛,两行泪水缓缓而出……

“啪!”“啪啪!”……顷刻枪声响起杀声大作,举刀的汉子一头栽倒在地,“当啷”一声腰刀掉地弹了几下才余力尽消,最终停在刘存鼻尖前一掌远的地方。

刘存慢慢睁开双眼,对着鼻尖前刀锋的冷芒吸了口寒气。穿着一身灰布军装的结实汉子一把将他扶起来,刘存有些呆滞地看着他和周围站着的二、三十个同样装束的军人、以及地上躺着的几具尸体,最后目光移到离脚边半步远的尸体上,看到刚才还举刀欲杀自己的汉子仍然狰狞的眼睛和他脑袋边一地的鲜血和脑浆,刘存猛然转身扑向溪边的大青石,抱着石头撕心裂肺般呕吐起来。

见此情景,士兵们一阵哈哈大笑,连刚才扶起刘存的那个长相平实举止稳重的汉子也忍不住咧开了大嘴,笑了一会他吩咐士兵收拢马匹掩埋尸体,才晓有兴趣地打量着刘存。

好不容易停止呕吐,刘存无力地撑了几下坐到石板上,一边强忍呕吐后的不适,一边听着那军人中气实足的吆喝声,刘存心里判定他是个军官。

“小兄弟,你家在哪里?怎么来到这种地方?”军官和气地向刘存询问。

“……”刘存一脸黯然,心里千回百转也在问家在哪里?

一个小兵嬉笑着说:“估计这是个傻子!”

“是啊,不然谁会到这来。”

“看他那副样子不傻也差不多了!”

“干脆别管他让他自生自灭得了!”

……

“住口!一群笨卵!”军官大声喝住七嘴八舌的士兵,指着刘存对他们说:“你们长眼了吗?这个兄弟虽然衣裤破烂分不清颜色了,可你们仔细看看,他身上衣服的料子你们有谁见过?还有他腰上的那条皮带的板扣,你们有谁见过?知道是什么质地的?”

看到士兵都被自己问住,军官满意地接着说:“这次我们意外发现土匪而且打死了五个,收获不小但纯属偶然,因此,我判定这位兄弟是给土匪掳来的。覃文春——”

“到!”一个相貌机灵的小兵大声回答。

“你负责带着这位兄弟。”军官又看向众人大声命令:“全体都有,整队回营!”

“是!”

※※※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行军,在夕阳西坠的余晖中回到营地,两排土墙茅草结构的营房出现在刘存眼前。

那个名叫覃文春的士兵把刘存带到营房和小溪之间的大榕树下,指指树根前的石条,刘存会意,坐下后仔细观察起来。

整个营区坐北向南,营房前是块三十多米见方的空地,西边是一条约四、五米宽的小溪,溪水边有个简易的伙房。营区东、南两边均用一人高的竹篱笆围着,一条可供一辆马车行走的砂土路横在竹篱笆外,营区的后面是一个十几米高的土坡,再后面就是一座座延绵不尽的大山了。

看见一个士兵向自己这边走来,刘存也不在意,覃文春站起来问道:“班长,排长怎么说?”

那位班长把一套发白的旧军服和半块皂碱递给覃文春,看了看刘存对覃文春说:“把这给他让他洗洗换上,等会你和他一起吃饭,完了你再带他到排长那问话。”说完自己向伙房走去。

覃文春把衣服皂碱一起塞到刘存怀里,指指边上几米远的小溪:“快去吧,烧炭的都没你这么黑!”

夜幕降临,刘存泡在凉爽的溪水里,满天星斗明亮清晰,偶尔一抹轻纱般的白云缓缓飘过,耳边传来夏虫的吟唱,夜风徐徐送来沁人心脾的花草芬芳,若不是四肢伤痕遇水辛辣的感觉,他还真的以为自己正沉浸在亦真亦幻的梦境里。

在覃文春的催促下,刘存从溪边拿过皂碱迅速往全身涂抹,手脚的痛楚差点令他叫出声来,倒是覃文春翘腿坐在溪边的石板上,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借着星光欣赏赤身裸体的刘存,嘴里还阴阳怪气不停的戏谑:“唷!还***怕丑啊,都是男人你怕什么……咦?啧啧!没想到看你人不怎么样,鸡巴却比老子的还大……”气得刘存真想上去给他两个耳光。

换上干爽的衣服,刘存从岸边捡起那套犹如拖布般的脏衣裤,依依不舍地抽出那条唯一完好的皮带,穿入裤腰将裤子扎紧,然后才轻轻把脏衣裤抛进潺潺的溪流里,头也不回随小兵走向营区。

来到伙房,在一张简易的木板桌边坐下,士兵们早已吃完晚饭离开,现在就只剩他两人了。年老的火夫摆上一小碟干笋炒肉,两大海碗玉米粥,一个装着几节煮山薯和两个煮鸡蛋的竹篮,然后好奇的看了看刘存才转身离去。

在火苗摇曳的灯光下,刘存还没回过神来,覃文春早已将大半碗玉米粥和那碟可怜的炒肉装进了肚皮里,看到一动不动张大嘴巴傻看着自己的刘存,覃文春意识到自己的无礼,显得十分尴尬,他迅速抓起竹篮里的两个煮鸡蛋放到刘存面前,歉意地对刘存说:

“对不起兄弟,我把你那份肉吃了。”

刘存向他微微一笑:“没关系,有这个就很好。”说完拿起一节山薯慢慢吃起来。

看到刘存随和的样子,覃文春有些感动,忙对刘存解释:“说起来兄弟你可能不相信,我们三、五天才能吃上一次肉。唉!”

刘存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会这样?”

覃文春又叹了口气:“我们每天的饭钱就两个角子,不这样还能吃龙肉?”

“两个角子是多少钱?”刘存迷糊了。

覃文春惊讶的看着刘存,随之颇为鄙视的对他说:“这你都不懂?怪不得都说你傻!十个角子等于一个小洋,五个小洋等于一个大洋,懂了吗?”

刘存在心里快速算了算,才明白过来,心念一转,随即指了指靠在桌子边的步枪问覃文春:“你这枪是汉阳造吧?”

“那是!我们是广西模范营,用的都是新枪,别的部队哪能跟我们比!”覃文春显得非常自豪。

“哦!对了,我看满山遍野都是飞禽走兽,你们用枪打来一些不就什么都有了?”刘存又不解的问。

覃文春一下就蔫了许多,没好气地说:“这还用你说!唉——上头有纪律,没有命令不许出营,更不要说打枪了。”

“原来如此!”看到他没精打采的样子,刘存转了个话题:“看样子你是个老兵了?”

覃文春立刻来了精神:“算你有眼光,我是民国七年秋天的兵,到现在都快三年了,你说我是不是老兵?”

“民国七年?民国七年……”刘存嘴皮上还粘着半颗玉米粒,宛如木偶般僵在那里,到此刻他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明白这是个什么样的年代了——现在是民国十年,公元一九二一年啊!

看到刘存的样子,覃文春还以为他惊讶于自己的话语,于是就滔滔不绝的述说自己的经历,从护法战斗到粤桂战争、从清乡剿匪到缉私缉毒等等事无巨细无一遗漏,最后还意犹未尽地捎带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出来,说完感觉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突然想起排长还在等着,马上敦促刘存快点结束。

刘存这才动了起来。刚才覃文春说什么他已毫无印象,他心里飞快地思考着该如何编排自己的来历?当覃文春催促他时,刘存心里已经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