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作者:楚荆      更新:2019-10-11 13:20      字数:3731

我的一点儿心思被他们看得很透,这让我闪过一丝尴尬。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形成了这样一种潜意识,就是但凡职务比我低的、工作岗位比我次要的(像那些干党务和群团工作的就属于此类),不说智商吧,他们的阅历、经验、手腕和个性,都不如我们这种在经济主战场摸爬滚打冲冲杀杀拼搏出来的人丰富、老练、扎实和硬朗。那些搞党群的,玩的是太极,我们玩的才是真刀真枪。

为什么把经济一线称作“主战场”呢,这可是有道理的。搞经济,凭我的经验,真是和打仗一样,除了不流血以外,没有太大区别。一样的刀光剑影,一样的硝烟弥漫,甚至一样的你死我活。那些跟我接触的商人和老板,他们平时相聚称兄道弟、言笑晏晏,背后却相互拆台捅刀子,我见得不少。而我们这些人也是一样,地区之间拼抢招商引资资源、同僚之间争权力比政绩、向上面争项目要拨款……既要运用中国传统的政治博弈技巧,又要将商业运作的种种手段发挥得淋漓尽致——我讲这个话你们一定能领悟的,政治博弈和商业运作相互配合、相互支撑,它的效益更高,但操作起来的难度系数也更大,这是在任何高等学府都学不到的知识,只有在实践当中才能接触、了解和掌握。掌握得娴熟了,自然会在其中如鱼得水;也有人天生就不善此道,学不会也教不会,这样的人你跟他谈政治、谈商战、谈利益博弈,都如同对牛弹琴。对于党务系统的干部,我不是小觑他们,他们基本都属于这一类的品种,很多社会生活里的玄机,他们难以参透,也难以晓喻。

而那些职务低于我的人,老是埋怨自己没有遇上机遇,运气不佳,缺少背景——这是为他们自己的低智商和低能力找借口。我出道时的背景比任何人都要差,我的机遇和运气也并不比别人好多少,一个人的成功与否,关键还是看个人素质,看你是否能适应你面对的形势。还是达尔文说的话对:适者生存。反过来说,不适应者被淘汰是再正常不过的现实,没有什么好推卸的。

对于纪委干部,说实在的,我过去并不怎么接触,王智清这个人,在市级班子成员中,尽管人显得很宽厚,待人也谦和,但我却一直以为他过于装腔作势,走到哪里都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干吗呢这是,在今天这个一切商业化、一切向钱看的年代,有必要这么做作吗!

我甚至认为他们这些党务干部,连思维习惯和话语表述方式都离不开本本,离不开条规约束,总之跟他们打交道是既无趣又无味,除非无奈,我一般是不主动跟他们来往的。但此刻,我发现我过去的观念是存在误差的。

今天这位室主任(他姓艾,他的手下都叫他艾主任,我起初一直端着副市长的架子,他不称呼我的头衔,我也不愿称他“艾主任”,但很快,我不知不觉就被他的手下“同化”,他依旧不称呼我的职务,但我却口口声声叫开“艾主任”了),话语不是很多,但每次讲话,都言简意赅,不管我把话题扯到多么远,他总是在必要的时候,只用那么一两句话,就把我扯远了的话头给拽回来。他讲话的语气其实并不严厉,倒是有些温和,甚至有些亲切,但好像老是捣到我的心窝上。我很快发现,他(包括他手下的这些人)并不只是光会背政治条文的一介书生,而是有着挺丰富的“********经验”。

他指责我在和他们玩捉迷藏,这可让我有些委屈。我讲的那么多话,哪一点儿不是事实?你们不爱听,那我就不讲,免得你们给我扣帽子。

你们问我的收入多少,我说,我的工资表是从来不看的,我记不得具体是多少。

“工资基本不动哈——”那位年轻的纪委干部这么说,语气里明显带着讥讽。

他这是引用了一个段子里的一句话。我在和哥们儿以及亲密属下一块儿喝酒的时候,喜欢听段子说段子,我记得那个段子是这样的:

工资基本不动,

老婆基本不碰,

烟酒基本靠送,

公车基本私用。

有人甚至戏谑地称之为“四项基本原则”。

纪委连这个也知道?我心里一下感到有些紧张。说实在的,对照检查一下,可以说,我基本符合上面四条。

我的工资是多少,自己确实不是很清楚。起初只知道个大概,后来工资不断调整,我连自己的工资到底是不是涨了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每个月发的那点工资,大概连到聚秀宾馆吃一顿饭都不够!小钱告诉我,现在发工资不再去会计室领,都打到工资卡上了。工资卡在冯玉珍手里,密码我却不知道。

冯玉珍,嗯,确实,我跟冯玉珍在性生活上,怎么说呢,以前在热恋和恩爱这样的阶段,在这方面是很狂热、很猛烈的。那个时期,我在为自己的事业打基础,每天单位上工作很紧张、很辛苦,但我觉得生活给我最大的犒赏就是和冯玉珍做爱。冯玉珍的皮肤是那么光洁,身体是那般柔软。她胸部的弹性是那样富有手感,她的呼吸如馨如兰。

那时候,哪怕加班加到再晚,身体再感到疲倦,只要一回到床上,一挨到她的肌肤,我心底那股原始的欲望就涌动起来……

但是后来,记不得从什么时候起,对冯玉珍的肉体,我的兴趣慢慢降低。不知是我对她的个人评价发生了变化,还是觉得她的魅力已经不再,我那股喷薄的肉欲在她那里迅速“降温”。有时,晚上我开会(更多的时候是应酬)到很晚回家,她刚刚洗过澡,身上穿着近乎透明的睡衣,透过睡衣,她已经开始下垂的双乳清晰显露,粉红色的三角底裤也隐约可见;她的身上散发出不知是香波还是香水的味道,浓浓的,弄得满房间都是。她朝我迎过来,帮我取下手里的公文包。我却有意避开她的目光,从她侧旁快步进入卫生间,到那里松开皮带,去释放一泡并不急迫的尿液。

我下意识地站在卫生间的盥洗镜前,瞥了一下自己的面容,用手理了理发型,走出来的时候,不知怎的,就做出了一副公文脸。

我说,每天这个会那个会,没完没了。

我说,明天还有一个重要的接待任务,省里赵副省长要来视察我们的开发区。

我说,小赵明天一早提前来接我,你就不用给我准备早餐了。

冯玉珍一听就知道,今晚我没兴趣,她只好说,既然这么劳累,你也早点洗漱了睡吧。然后怏怏地一个人上床。

到后来,我和冯玉珍做爱的频率越来越低,近年已经低到三两个月就那么一回,而且有时还带着勉强。在床上,我已感到有她不多没她不少,她的肉体已经唤不起我多少激情了。

我这个人不大抽烟,对酒倒是有兴趣。我喝酒只喝五粮液和茅台,别的酒一概不喝。有时别人给我弄一些名酒品牌的原浆酒,比如古井原浆、鬼酒原浆、河套老窖原浆之类的我也会喝一喝。我的家里、办公室里都储有大量的高档酒。办公室有葛列多堡白葡萄酒、贝露格酒庄玫瑰红酒,还有一瓶1750年的亚历山大大帝干邑白兰地……家里则有20年五粮液和五星特供茅台,还是整箱的呢。当然,这些酒我自己没有花一分钱,甚至在哪儿买的我都不知道。有一回,一个合资企业的老板到我办公室里坐,他给我吹他抽过多么高级的烟、喝过多么高档的酒,什么古巴雪茄呀,法国白兰地呀,我打开我的文件柜给他看里面放的酒,他见到那瓶亚历山大大帝干邑,眼睛瞪得老大,他说:“想不到秦市长这儿有这种酒,听说这酒一瓶要上万,而且是美元哦!”我得意地一笑,说:“老秦我也许没你们这些老板走南闯北见识广,但也不是土包子吧,呵呵。”

最后一句“公车基本私用”,对我来说倒是牵强了一点,如果扩大使用范围的话,也许就成立了。

小赵给我开车,主要是上下班和出差。市领导的住房离市委、市政府距离很近,步行十分钟完全可以到达。但我是无论如何不肯步行上班的,这里面的道理只有一条:我是领导,领导的表现不能和普通老百姓一样,也不能和普通干部一样,用当地话来讲,是领导要有领导的样子;而用北方话来表达,就是领导要有领导的“范儿”、领导要有领导的“派”。

上下班距离这么近,小赵每天其实工作两三个小时就足够了,其余时间,他在司机室里待不住,会把车开出去,到下班时再来接我。这个时间里面,他的车开出去干啥我不会问,因为许多次是冯玉珍让他送她去医院、商场等地方,更多的时候是小五差遣他临时去市里某个区某个企业找人家办事。小五自己不是没有车,他用我的车无非是拉大旗作虎皮。有时我觉得他这样做太招摇,让他以后在本市别用我的车去办事,他振振有词地说:“姐夫,你以为我是舍不得自己几两汽油啊?我开你的车出去,人家会以为是你在车上,整天深入基层、深入一线,帮你树立个好形象呢!”他这话近乎无赖,可我也只能摇摇头,不好跟他拉下脸来。当然,小赵在没人差遣的时候,自己也总是开车去办事,特别是周末的时候带着老婆孩子上丈母娘家吃饭什么的,这样的小事,我觉得就跟电力公司的人用电、自来水公司的员工用水一样,正当寻常,一点儿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只要不影响到我用车,也就随他了。

对照检查完这“四项基本原则”,我忽然觉得,纪委专门派人来找我谈话似乎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我这些行为算不算违规、算不算腐败?这点,我竟然不好判断。也许,可以算是违反了某些规定,但要说这么一点点事就是腐败,那腐败的定义也太宽泛了,连司机小赵也要圈到腐败的框子里了,打击面会不会太大?

当然,仅仅是这么点事,纪委他们是不会来找我的,他们一定是认为我有更多、更大的问题需要查证,尽管他们到现在也没有抛出底牌,大概是认为还不到时候,他们要等着我自己能够“主动坦白交代”,可是,我能主动交代吗?那不是自己拿笼头给自己套?我不会那么傻,就连“工资基本不动”这句话,我也不能承认,不能让他们钻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