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作者:楚荆      更新:2019-10-11 13:20      字数:3411

“对于这个说法,我很不屑。我说,我觉得,我们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不能把思维和目光局限于今天,局限于现在,局限于目前的经济条件。要是让我来展望啊,我会这么畅想:今天的临湖,在未来的几十年上百年,为什么就不可以发展成省城那样的现代化都市?为什么就不可以跟广州、上海、北京相提并论?当然,几十年后的广州、上海和北京也已经发展了,我的定位是临湖的未来和这三大城市的今天相比总可以吧?我不知你们看过1949年北京的老照片没有,那个时候的北京,最高的楼房就是老的北京饭店,才十几层嘛。十里长安街沿路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平房,哪里能跟现在的临湖比?临湖市现在最高的楼已经18层了,超过北京饭店,我们不是正跟外商谈判,打算还要建20多层的聚秀宾馆吗?经过四五十年的发展,临湖在许多方面已经超过1949年的北京了嘛,谁能说再过四五十年,临湖不能超过今天的北京呢?

“我这一番话,雄辩滔滔,惊倒了满座的人。后来,有人对我这番话发出讥讽,说我这是大话欺人,用一些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只谈表面不谈本质的话来虚张声势,仅就北京饭店而言,它的经营历史、它的政治身份、它的经营水准等,国内就没有哪一家饭店能和它相比。它的楼层不高,那是因为它采用的是100年前的建筑技术,而其目前的经营面积和经营规模,即使把整个临湖市高档宾馆加上也无法和其相比——对这些话,我很反感,不爱听,只用嗤之以鼻来作答。

“关于建设‘临湖长安街’的设想,别人怎么反应我不看重,我只关注市委主要领导的态度。我知道,这条路怎么修、修到什么规格,一把手的态度是关键。我很清楚,他正面临着个人发展前途的又一个重要时期,这会是一个瓶颈,还是一个窗口,要看他自己对机会的把握和对事情(包括工作上的事情和个人关系上的事情)的处理。我心想,要是我,我一定会选择能够制造轰动效应的举措(项目也好、工程也好)来为自己的政绩做铺垫——有这个权力不这样做那才傻帽呢!

“班子里面,赞同我的意见的也有,明确反对的也有(有人甚至说像临湖这样的地方,城区主干道修个三五十米足够用了),模棱两可的也有。书记和市长两人当时都没有明确表态,因此,一场会只是分析来分析去,到散会也没弄出一个明确的结果。

“临湖大道的最后拍板,并没采纳我的意见,但作为项目总指挥,我还是在具体施工的时候部分地贯彻了我个人的意图。

“现在的临湖大道,宽度100米,最宽的地方实际达到了120米,远远超过了设计方案。增加的宽度,我是以修改绿化带的名义弄出来的。当这条大道修好后,人们才体会到它的气派和壮观!

“这条路刚竣工时也有人横挑鼻子竖挑眼,说它是‘典型的政绩工程’、‘绣花枕头’、‘劳民伤财’……总之,口水不少,怪话不少。可你们看后来怎么样?省里许多报纸和画报甚至包括挂历都用了它的照片,连新浪网、新华网等等网站,都可以搜索到这条路的图片呢。现在,所有的反对声和质疑声不都销声匿迹了吗?”

小田冷笑着说:“是啊,反对声和质疑声表面上是平息了,可据我所知,在私底下,怀疑的声音仍然一直不绝于耳。”

“什么?胡……”我想斥骂小田“胡说”,可忽然醒悟到现在的我不是两天前的我,这样任性的话要是脱口而出,对我的处境将会十分不利,于是便忍了下去。

小田用怪异的目光瞄了我一眼,说:“这条临湖大道,看起来确实有气势,很壮观,这点,当地干部和群众也不否认。但是,关于修这条路的幕后新闻,却一直就没断过。”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小田那副神情,心想真看不出,这小田人在市委机关里,竟会了解到什么幕后新闻。难道说当时真有什么把柄落在外面,被人家攥住了——且听他怎么说。

小田说:“这条路修这么宽,群众议论就不少,在修路的过程中,老百姓的意见一直没断过。第一是拆迁问题。当时,老的临湖路宽不过20米,沿街两旁都是店面,还有很多老房子,拆迁遇到的阻力不小。可指挥部却按照早已过时的拆迁补偿标准来给付;为了平息群众的反对,据说开发商还动用了黑社会势力。第二是预算超支问题。初始市政府公布的临湖大道造价为2个亿吧?可后来实际的支出据说达到了5个亿,超过预算的150%,这点始终就没有解释过。第三呢,就是路灯和绿化。有关方面说,临湖大道要建成临湖市的景观路,也要成为全省屈指可数的样板路,要让它成为临湖的名片。于是在路灯和绿化方面花了很多的钱。具体花了多少是个谜,但当地有些人说,路灯的采购存在猫腻,还有就是绿化的苗木,也是舍近求远,重复返工,甚至专门从国外花重金引进热带树木,一棵树竟然花到十几万人民币的高价。但那些热带树木并不适宜临湖气候,当年冬天就死掉一半……”

我真没想到,市纪委对临湖大道的工程建设情况了解这么多,可当时并没有跟我提出什么来呀!我还以为纪委对建设项目是门外汉,只作壁上观呢。如今看来,我的想法真是很傻很天真呀!

我心里发虚,嘴上忍不住替自己争辩一番:“小田呀,你说的这三个问题,我作为当事人,可以一项一项跟你解释。拆迁问题,历来是老大难,全国哪个地方哪座城市都是如此。不信你可以问范处,看省城是不是这样。当时搞拆迁确实闹出过一些纠纷,包括一个居民拎着一桶汽油跑到拆迁办去威胁要****,可最后我们都给予了妥善处理——不处理好,临湖大道工程也不可能开工啊。预算超支问题嘛,这个对于工程项目来说,也是一个普遍性的问题。

你看,仅增加道路的宽度,临湖大道的总投资就该增加多少?而且任何工程超支都有具体的原因,比如地层复杂、地形变化,这里增加一座桥梁、那里增加一段涵管。还有就是拆迁补偿这方面,由于那些钉子户不断给政府出难题,大大增加了工程支出。至于路灯和绿化问题,你们没直接介入工程的人真的就不懂了。路灯的质量有好有坏,价格有高有低,外形有美观有难看,品牌有名牌有杂牌……我们当时考虑,既然要把临湖大道修成一流工程,那么路灯就是装点道路最为重要的景观之一,绝对不能马虎将就,你们说是不是?这样的话,开支多了一点也并不为怪。绿化的事,当时是按照专家建议,从外地学习的经验,没料到那些外国树那么不禁冻,我们这儿冬天时间并不长,而且对那些树还用专门的塑料膜进行包裹,竟然一棵棵都死了,唉!”

应该说,我在应付临湖大道工程的质疑方面早已有了足够的经验和心理准备,所以在范处和小田面前进行辩白很理直气壮,一条一条,一二三四,捋得清清楚楚,说得明明白白。我当了这么长时间领导,平时作报告、讲话什么的,早已习惯要秘书或有关部门准备稿子,不然,有时思路并不是那么流畅。可今天我说了这么长时间话,顺畅得简直跟念稿差不多,一点磕巴都不打,连一个“嗯”呀“啊”的都没有,我倒蛮佩服自己了。

小田:“那个所谓‘钉子户’不是威胁要****,是已经把汽油浇在身上并用打火机点燃了火,如果不是送医院抢救得快,恐怕得出人命。”

这倒是真的。那个家伙好在只是烧成轻度伤残,结果市政府补偿了他12万块钱,才把事情平息。

“还有,有人说承包商搞拆迁时,借助了黑社会的势力,派出所虽然派了干警到现场,却说接到工程指挥部的命令,不得干涉拆迁工作——有没有这回事?”

姓田的这小子怎么连这个也知道?我闭口不言了。

“再有,你刚才解释说什么桥梁、涵洞增加了工程开支,可整条临湖大道一共才一座高架立交桥,这是这条路的枢纽,难道这座桥在设计之初没有考虑进去,是后来才增加的工程项目?老百姓还说,这条路才修了不久,就遇上暴雨大面积积水,后来又因铺设管线不断开挖,为什么当初设计时这些问题都没有考虑进去?”

小田这么一问,把我的汗都问下来了。我的妈呀,对纪委的干部看来真不能小看呢,这小子脑子真不糊涂,马上就找到我话里的漏洞,而且直击要害。关于临湖大道这条路的相关质疑,我还真没有找到一个能够完全自圆其说的解释——那些一度汹汹然的质疑声之所以平息,看来不是由于我们给出的解释合情合理,而是质疑者没有办法刨根问底,也没有能力做内幕调查,只能不了了之!更为关键的是,当时对这项工程的宣传做得非常成功,省里领导出席竣工剪彩,省里主要媒体把它作为全省的样板工程来报道,正面的形象把负面的质疑完全给淹没了,这才是反对者不得不偃旗息鼓的最重要因素。今天,我无意中搬出这件事来“表功”,没想到却被小田一递一句地捅着要害,让我好不难堪!

我只好再次闭上眼睛,对他们的话采取不予理睬的态度,以免对答不慎又露出什么破绽或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