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作者:楚荆      更新:2019-10-11 13:20      字数:3325

阎王倒霉,小鬼都来欺负你!我现在的处境就是这样。

这两天,我对来“看管”我的几个人,已经大致清楚了他们的身份。

除了艾主任,省纪委那名处长姓金,叫金建民。省纪委来的人中还有副处长、副调研员、主任科员之类。他们几个人中,头天晚上“陪同”我的人,一个姓范,是个副处长,被叫做“范处”;一个姓袁,是个主任科员。念文件给我听的小李,职务较低,好像是个科员或是副主任科员。省里还有几个人,一个被叫做“闵处”,另外两个分别姓王和张,职务也不过处、科一级。这几个人我看都没什么特色,把他们混在人堆里,他们就会被“淹没”。

其他人当中,有两个是临湖市纪委的,都是科级干部——这样级别的干部,平时见了我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表情,连气都不敢喘,可这两人却丝毫没有敬重我的意思,竟然和省纪委的几个人一样,对我像对待一个普通的(不说犯罪嫌疑人吧)、毫无身份和地位的人似的,一点敬畏之心也看不出来——你们是不是仗着省纪委的牌子给我狐假虎威呀?以后我要是出去了,我得跟王智清好好提意见:这种素质的干部,根本不能留在市级机关工作,要放到乡里去重新锻炼才行!

我看着市纪委那两个人不顺眼,倒不是他们对我的态度真的比其他几个人更恶劣,说实在话,相对来说,他们俩对我的态度还更温和些。但为什么我却更敌视他们俩呢,大概还是因为其他人都来自省城,过去一直也不熟悉,这番“双规”行动,大家初次打交道,我心理上不好过于抗拒。而市里那两个人则不同。按照职务,他们俩过去是我的下属——尽管市委和市政府是两套不同的行政体系(我也不知这样概括准确不准确,但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吧),但我总归是市领导,而他们则是小职员,但凡市里开会,我坐主席台,他们只能坐在台下仰望我。可现在,我居然成为他们的看管对象,吃喝拉撒言谈举动都得听他们的,你说我心里憋气不憋气?!

算了,不去说他了。我小时候老听母亲说这样一句土话:人倒霉,盐罐子都生蛆!而老家还有一句话,女人不会说,男人们却经常挂在嘴边,叫做:人倒霉,卵生虱!两句话,意思完全一样。这和一本叫《古今增广贤文》的书上讲的“屋漏偏遭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表达的是同样的境况。我还记得那些老板朋友喜欢说这样一句话:阎王倒霉,小鬼都来欺负你!我现在的处境就是这样。

有一回,我想“刺探”一下我家里究竟是否遭到了搜查,趁范处上厕所的机会,低声问市纪委那个姓田的小伙子。我说:“小田啊,你在市纪委工作,我一直对你关照不够,以后我要是能去市委工作(我的意思是以后能当上市委书记、副书记),我会记得你的。”

小田那张老成的脸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只是眉头动了动,他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我和范处他们的责任是完成好当前的工作。”

这小子跟我打起官腔来了!你什么工作?看守我,监视我,审讯我——无非这些名堂!可他们不认可我的说法,他们说他们只是代表组织找我谈话,希望我能够不辜负组织给予的机会,及时认识到自己错误的性质,并老老实实向组织作出交代!

哼,我倒是想交代,可你们并没有抓住我的把柄,我交代什么?我交代干什么?我犯得着吗?我有那么傻那么天真吗?

但这样的话只能在心里想,不能在嘴上说。而且,对于小田的那种官腔,我也不便过于计较。我的心里有些愠怒,但脸上还是带着笑容,道:“小田,你还年轻,以后工作经历还长,政治上会成熟起来的。我相信,你这样的同志,组织上应该关心,应该重点培养才对。王书记(我指的是王智清)嘛,我和他关系不错的,一点小事找他帮忙,他不会不给面子——”这句话,还是重复上面的意思,我是想通过这种强调,让小田对我抱有某种幻想。机关干部嘛,管你在政府部门还是党务部门,不都是想着仕途吗?我今天这里做的许诺,小田一定会记在心里。我出去了,以后他在个人的提拔问题上有我这条线,他不来找我才怪!

做了这些铺垫,我悄悄问小田:“我妻子冯玉珍,你认识吗?”

小田眼睛不正面瞧着我,只是说:“见过。”

“是呀是呀,一定见过。临湖市就这么大点的地方,老早这里的民谣说,小小临湖县,三家豆腐店。县长放个屁,全城都听见!嘿嘿嘿嘿……”

我说了这句民谣,小田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大概他也知道这句话。

我抱着一线希望问:“冯玉珍来过这里?”

小田脑袋动了一下,我也不知他意思是“来过”还是“没来过”,也许他想告诉我,但又不敢。我下定决心,说:“你能不能告诉她,说我住在这里,生活上需要一些物品,请她给我送过来?”

“什么?”这回,小田把眼睛朝向我,盯着我说,“上回金处长不是很明白地说了吗,你生活上需要什么东西,只管提出来,只要真是需要,我们会帮你去办理。”

他这话就有些戗了,我操!

好,冯玉珍的事我不提。我又问:“他们(我用手指指卫生间)上我家里去了吗?”

小田目光转向卫生间,说:“我们没参加这些工作。”

他这句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年纪轻轻的,跟我玩起外交辞令来了!我忿忿地想。

没想到小田这么个小科长还这么难缠,油腔滑调一点也不实诚。我的部下要敢跟我这个样子,老子早一脚把他踢出门去了!市府办那几个主任,在我面前没一个敢像小田这副卵样子,我问什么他们得立马给我讲清楚,不然我会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特别是分管接待的那个杨小伟副主任,每次见了我跟我说话那态度,那才是十二分的谄媚,连我听了有时身上都起鸡皮疙瘩。问他什么,他都会毫无隐瞒一五一十地当众讲,还口口声声“跟首长汇报”。

可眼前这个小田,这样跟我装聋作哑,今儿想跟他套近乎,看来没门了。

范处从卫生间出来,用纸巾揩着手,揩完手的纸巾已经皱皱巴巴,他把纸巾捏作一团,眼睛朝茶几边上那只塑料垃圾桶瞄了一瞄,然后扔过去,“噗”的一声,那团纸巾准确落入垃圾桶里,他满意地笑了一笑。

“怎么,想通了没有,要不要跟我们再说点什么?”范处眼睛里露出猫对待老鼠的那种眼光,让我心里顿生反感。

转而一想,既然你要我再说点什么,我何不就这个机会好好把我对临湖人民所作的贡献宣传宣传?类似的话我前面说过了,说过了就不能再说一遍?处在这个时候,我自己不说谁会替我来说?我反复说这些,不光是表功的意思,也是让纪委同志们知道,我秦小集,在临湖市的经济发展方面,至少是个功臣。我个人也许有某些缺点错误,但我自己给自己作小结的话,我认为是瑕不掩瑜,功大于过。吃一点喝一点,用一点拿一点,算得了什么?你们何必要那么认真?要真那么认真,工作没法干的,你们这些长期干机关工作的同志没有处于经济发展主战场,不在经济建设第一线,根本不懂这些。把廉政的事抓得那么紧,看得那么重,你们根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嘛!

不说这些也罢。他们根本不懂经济工作,跟他们说也说不明白。

于是我说:“还要我说点什么?我说了你们可别不爱听。我自己在临湖的工作业绩,不说‘辉煌’两个字,至少也是丰硕或丰富的。假如你让我细数家珍的话,嘿嘿,我讲个三天三夜也有得讲!

“你们听说过临湖大道吧?就是市区里最宽敞的那条路。为什么修那么宽?那就要说到我的建议和功劳。

“我有什么功劳?范处你别急,我会慢慢说给你听;还有小田,你虽然亲眼见证过临湖大道的修建,可是你并不知道这里面的背景。

“什么背景啊?是这样的——

“当初修建临湖大道的时候,市里讨论这条路怎么修。有人这样建议那样提议,在我眼里都显得小家子气,缺乏建设现代城市的气魄。我当时说,别看我们这儿地方小,可是要有长远眼光。我们这些人在这里恐怕只能干二三十年,但我们要给后人留下有里程碑式的东西。人家北京,国际化大都市,靠什么体现?一条十里长安街就体现了。而且听说长安街经过改革开放这么些年的建设,已经延伸到上百里,最宽处120米。我们临湖,干事业就要取法最出色的,我觉得我们的临湖大道可以修个五六十里,宽度甚至可以超过长安街,搞它个150米出来!

“有人听了我这个建议,嘴巴都张大了,说,‘临湖这么点地方,修五六十里长的路,那都快修到隔壁市去了!我们临湖整个区域长不过两百里,宽不过一百多里,市区面积才方圆四五十平方公里,一条路就修这么长,那整个城市格局不就像中国象棋的棋盘,被楚河汉界给一分两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