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网恢恢！”闵处长一字一顿，把这四个字念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的心里一阵惊跳。

纪委那些“看管”（现在我已经在心里暗自这么称呼他们了——尽管他们并不认为是在看管我，而是说“看着”，那个小李甚至还说是“看护”我），对我目前的心理状态大概把握得很到位，知道我大白天起床没多久又躺下，是一种压力下的反应。他们有经验，他们大概认为，我到了这个阶段，是快要撑不下去的预兆。我这副样子，已经不是装死狗，基本上就是濒临玩儿完了。于是，他们用不着顾虑我的情绪，不再像夜晚那样干啥都轻手轻脚。他们起身了，用力把椅子往后一推；倒茶水时，把水杯弄得“乒乓”乱响；说话声音也不再捏着嗓门如耳语般轻细。而且，他们还聊起闲天来。

我闭着眼，耳朵却像狗那样竖着，一心想听他们聊些啥，企图从他们的话语中听到一些外面的消息，最好能获得一些对应付目前情况有用的“情报”。

《狼图腾》这本书里讲，狼睡觉是一只耳朵朝天一只耳朵贴地的，这样无论天上还是地下的动静随时都可听见。我想做出狼那样的姿势，发现这样效果不好。这样做，我的一只耳朵贴在枕头上，听觉反而被柔软的枕头给堵塞了，只好又翻转身，用两只耳朵来捕捉信息。

我听见闵处长拧开水杯盖，呷了口水，接着有人从椅子上起身；然后又听见暖瓶倒水的声音。同时，小袁说道：“处长，再给您添点水。”

嘿嘿，这个小袁也懂得讨好领导，主动为领导服务呀。我还以为纪委干部只知道找人麻烦、与人为难，不懂得人情事故呢！

他们俩聊起了天。先是闵处长问小袁：“孩子最近怎么样了？”小袁说：“孩子刚上幼儿园，每天老婆去接送。”闵处长说：“是啊，干我们这一行的，出差在外的时间很长，有时一出门就是十天半个月，跟家里联系还不方便，出来干什么还不能说得太明白。”小袁说：“就是，我老婆有时就说我，你怎么弄得跟‘潜伏’似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聊完家常，他们又聊单位上的事，我把耳朵竖得老高，生怕漏掉了什么情况。

闵处长说：“最近，纪委开了个会，况书记在会上作报告，对于加大反腐败力度、加大查处大案要案的力度提出了要求。”

我心里一抖：什么意思？不会针对我吧？

小袁说：“况书记这个人很有亲和力呢。”

闵处长问：“你这么感觉的？”

“是。”

我几乎把呼吸都屏住了，我想，哎，有戏，这个闵处长，他这么问小袁，是不是不赞同小袁的看法？他对况书记怎么评价？我倒想听听。

这个况书记，是省纪委一把手，他来过临湖，由市委书记、副书记们陪同，王智清是他的直接下级，也陪同着。他和临湖班子成员集体见了个面，见面会上说了一些“你们都是高级干部，要严格遵守纪律，把住底线，洁身自律，廉政为民”之类的官话，我想上前套近乎，可是人家没有正面理睬我。我心里对他的不满到现在还没有释放掉。

可没想到闵处长说出的是这样的话。他说：“确实，况书记来了后，省里的反腐工作取得了不少突破。纪委加大了和有关部门的协调配合，取得了很好的收效。”

哦，上次他们向我宣读双规决定，就有两个国家安全部的官员在场，我当时还疑惑：国家安全部的人来掺和什么？后来接受询问，问的一直是我个人在临湖的问题，我绞尽脑汁疲于应对，竟把这茬给忘了。难道，难道我的事果真是国安部介入了？

我的心里像有虫咬似的，十分地难受。如果他们是和国家安全部“协作”来查找我的问题，我岂不是无可逃遁了？

未必吧？我哪有那么大的罪行，大到要国家安全部来介入和办理？即使我的受贿行为被掌握，纪委出面也就足以处理了嘛。

是不是深圳那个账户以及账户里那些钱的流动被发现了？小五前几天明明还告诉我，那账户安全可靠得很哪。

小五掌握的情况错了？国家安全部门果真发现了那个账户？并知道那个账户跟我有紧密的关系？

厉害呀，真是厉害！这些国家部门真不是吃素的，他们要较起真来，果然什么都逃脱不了他们的眼睛！

我想回忆我被“双规”的第一天，那两个国家安全部官员的言行举止或表情，脑子里却一片模糊不清。不是我失忆，而是我大意。当时，我过于自以为是，以一种骄矜狂妄的心理姿态来应对这帮不速之客，有意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结果没有很好地观察他们的举止、分析他们的言行。我只记得，当时那两个官员神情严肃而刻板，话也没说几句，连正眼看我的举动都没有。他们和省纪委那几个人的交流，好像更多地是通过眼神，而不是语言。

正因为他们低调，只是“出场”，而没有“出面”，我竟然忽视了他们！

别，别自己吓自己，也许不是那么回事呢？

可不是那么回事，国家安全部来人干什么？难道来看热闹不成？

国安部，诡秘得很呢！

我心里一片冰凉，手脚忽然感到一阵麻木。

我憋不住了，扭动一下自己的身体。我的动作引起了闵处长他们的注意，他们的交谈停了下来，显然在观察我。

我硬着头皮爬起来，说声：“撒尿！”

从床上下来，我感到头重脚轻，脚步有些踉跄。小袁说道：“走路小心点，别摔了啊！”

我听出这里面似乎有讥讽的味道，心里不愉快，却不好争辩。

进了盥洗间，我从那面明晃晃的镜子里看见自己的面容，竟然呈蜡黄色。

老秦我这些年，一直面容富态，气色红润。尽管要考虑的事情多，应付的场面多，可是我乐此不疲。官场、商场、情场……各种场合，无不需要劳心费神，但对我来说，这种精神的耗费却是一种享受。你想啊，整天和各种官员们打交道，大家都沉浸在这样一种氛围里：对上级，唯唯诺诺，恭维有加，一片赞颂之声；对下级，颐指气使，不怒自威，动辄发布指示。无论哪种场面，我都感觉良好，浑身舒坦。见到上级，乖巧话、讨好话，对我来说，早已轻车熟路，习惯成自然。假如上级回报两句好听的话，我更是如吃了兴奋剂一样，心里格外激动。和下级往来，眼前尽是恭敬的面孔，奉承的话语，让人不由有飘飘欲仙之感。至于和客商、老板们打交道，心理感觉另有一番美妙。商人们基本是无利不起早，眼睛很势利，可对于我，他们简直可用“如蝇逐臭”（这个词太埋汰，可我想不出一个不埋汰的词来替代它）这样一个词来形容。他们的恭维、讨好、贿赂更加露骨、更加无所遮掩，加上他们雄厚的资本作为讨好我的后盾，所以我见到这些人，很自然地会面露欢喜之色。

女人，嘿嘿，女人如花，为了这些迷人的花朵，我当然是不辞辛苦，不怕劳累。有时跟她们耍耍情调，玩玩花招，辩辩口舌，斗斗心智，比起单纯的做爱，还更有滋味呢。所以，尽管我忙起来的时候，不分工作日还是休息日，开会也老是安排在晚上，但我却没有一点不适，更没有不满，不像一些觉悟低的机关干部，要他们加班总是满腹牢骚。而我和女人们幽会，白天没空闲，便安排在晚上。有时晚上开会到10点，我仍会打电话约她们。李梅梅就老是等我的电话。一次，我和另外一个女人暗中约会，却忘了几天前跟她也约好了的，结果她等我的电话一直等到12点。我正和女人玩得入港，冷不丁电话铃响起来，把我吓了一跳——这么晚了，我还以为是冯玉珍打来电话呢。

我取过手机，一看号码，原来是李梅梅的，这才猛然想起，我原先和李梅梅也约了今晚幽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