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作者:楚荆      更新:2019-10-11 13:20      字数:3400

我赶忙下床,摸起手机,跑到盥洗间里去听电话。电话里,李梅梅语气气恼、责怪、幽怨、发嗲……我只好耐着性子给她解释——我说我晚饭陪省里某厅的领导喝了些酒;然后参加市长办公会,讨论关于城市发展的重大问题;会后,市长找我谈话,个别征询我在某项工程上的意见;这边工作结束后,又陪几位客商一起吃夜宵,现正在夜明珠粥城喝粥呢……我的解释充满了谎言,没有一个字是真实的。但我的话语果决有力,李梅梅尽管不怎么相信,却无法从中找到漏洞。她不甘心,发着嗲说:“人家等了你一晚上了,想都想死你了!你还来不来嘛?你今晚要是不来,下次我可不理你了……”

我赶紧应道:“来,来,来,我跟几位客商打个招呼,立马过来——你可得做好准备等我哦!”

“人家身上都冻出鸡皮疙瘩了,你说我做没做好准备嘛。”

李梅梅这是暗示我,她已经像往日那样脱得光光的在等我。我匆匆说道:“十五分钟就到!”“砰”一下把手机盖关了,返身去穿衣服。

一回过头,那个女人正赤裸着身子,斜靠在盥洗间的门上,用怪异的眼神看我呢!

“是市委书记来电话?”她明知故问。

“是——不是。”我不知怎么回答。

“就知道不是。那,是你老婆?”

“不是——是!”我仍旧不好回答。

她拦在门前,用一双高挺的乳峰挡着我的路。我心里明知对不住她,却故意用威严的眼神盯着她。才两秒钟,她就退让了,她知道我的脾气,害怕我这个堂堂副市长会发怒。

其实我怎么会对她发怒呢,我不过是两头应付分身乏术只好顾此失彼罢了。我穿好衣服,系好领带,对着镜子把头发理了理,准备跨出门去,那女人还站在原来的位置,一脸掩饰不住的落寞怨嗔神情。

我停下脚步,用手拍拍她的脸,说:“乖哦,下回一定和你好好玩个够!”她嘴一撅,说道:“一个副市长,竟然还这么贪吃!”说得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说:“谁让你们这些女人个个都这么馋人呢?”她“咯咯”一笑,说:“你下回要是馋了,我可不替你解馋哦!”

在李梅梅那里,我自然还是用伟哥救驾,才应付过去。第二天,李梅梅像往常一样,死活起不来床,发着嗲给他们院长打电话请假,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请假。老秦我则用不着请假偷懒,还照样精神抖擞按时上班。头夜睡了不过两个小时,我的气色非但不显颓废,反而红润泛光。一夜而御二女,这是一种能力,男人能做到这一步,证明了他的本领和力量,与这相比,少睡点觉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主持临湖大道工程和其他一些市里的重点工程建设期间,晚上只睡两三个小时的日子不少,有些日子固然是工期紧,事情忙,有些日子呢,正是忙完之后,还需要调剂情绪、缓解压力——与女人们做爱,对我来说是最好的调剂方式,比喝酒、打牌什么的,更能让我获得放松。那段时间,我在宾馆的办公室常常灯火通明,临湖日报的记者在报道临湖大道改造工程的时候,还专门以“秦副市长办公室的灯光”为标题,把我大大赞美了一番,记者们哪儿知道,我有时确实是在办公,有时就不一定了……

可现在怎么搞的?竟然跟生场大病似的,面色如此难看。这样的脸色面对镜头,我秦小集还有形象吗?小时候,我们老家的人说一个人面黄肌瘦皮包骨头,会骂他“像个鸦片鬼”,我看我这副模样,跟个“鸦片鬼”也就相差无几了呢!

悲哀呀悲哀——哦,现在不时兴悲哀这个词了,取而代之的是“杯具”。“杯具”我秦小集很熟悉,在各式各样的宴席酒会上,各式各样的杯具我见多了,而今,它却成为一个隐喻,成为我秦小集走麦城的象征,我的娘老子吔!

我起床去撒尿,撒出的尿液又浊又黄,像李梅梅给我打针时用以消毒涂的碘酒的颜色。我心想,他妈的是不是病了?用手搁在额头上试试,没有发烧的迹象;仔细想自己究竟哪儿不舒服,又感觉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心理压力过大,情绪太低引起了体内机能的下降?心理和生理的交互作用,在一个人身上能体现出这么立竿见影的效果?唔,看来这是一条真理呢。以前我几乎整夜不睡,依然精神焕发,正是心理亢奋的结果;而现在天天吃了睡睡了吃,一点儿工作不干还感到软绵绵的,这也是精神先委顿下来的原因吧?是,就是这么回事!

“怎么回事?在里面搞什么?”门外边突然传来闵处长一声喝问,我竟然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就像听见一声响雷一样。闵处长的声音并不很大,不过透着几分严厉而已,我听了居然会下意识地感到惊恐,明摆着我那股自尊自大的架子已经丧失殆尽了。我心里一慌张,一滴残剩的尿液竟然滴在了脚背上。脚背承受尿液的地方先是感觉到一丝凉意,马上,一股黏黏的、犹如鼻涕虫爬到皮肤上的恶心感充满我的胃,让我几乎要呕吐起来。

我干咳了几下,停住后赶紧回答闵处长的话:“没,没搞什么,马上出来。”说完,我走出了盥洗间。闵处长和小袁两双眼睛齐齐盯着我的脸,不知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来。

我摆了一下手,似乎像赶苍蝇一样把他们的目光从我脸上赶走——好在他们没有看出我这一动作的含义,不然一定会不高兴的。

他们负有监管并审问我的责任,我没有交出让他们满意的“答卷”,还让他们忧心忡忡怕我走极端,时时担心我走上“自绝于党和人民的道路”,他们看我的眼神便格外诡异,这点完全可以理解。

我尽量将目光避开他们,径直回到床前,心事重重地坐下。屁股下的席梦思被我的屁股压塌下去,里面的弹簧发出一阵“嘎吱”的声音,我却没有丝毫感觉。我的脑瓜僵硬,姿势僵直,视线僵滞,整个人就像一只僵蚕,木呆呆的,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也许,在闵处长和小袁眼里,此刻的我,其形象不说如丧家犬,也好似落汤鸡,一副狼狈、可怜的模样。我这副样子,绝对不是伪装出来的,而是不自觉地把自己当下的内心世界全部袒露了出来。他们看到了这点,心里松了口气,目光里的硬度降了下来,面部的肌肉也松弛了。

他们把我搁在一边,继续聊天。他们的话题回到况书记身上。

小袁说:“况书记这个人,不但理论水平高,听说还很有文采,不知是不是这样?”

闵处长说:“这个一点儿没错。有时和咱们单位研究室的干部聊天,他们说,每次给况书记写讲话稿,况书记都亲自修改。经他亲自修改后的稿子不光理论层次提升了,而且文字也更生动了。”

“这样啊——”小袁语气里竟明显流露出一股钦佩的意思,这让我心中生出一丝妒意。

我第一次明确发现自己有这样一种心理:当惯了领导,希望所有职位比自己低的干部都仰望自己、服从自己、敬佩自己,如果属下赞誉了别的领导,就觉得那是对自己的不恭,心里颇不舒服——以前嘛,只是隐隐发现自己有这样的心态,相较而言,这次这种感觉格外鲜明。

况书记是省领导了。每次见到省里领导,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先矮下身子,脸上堆满笑意地迎合他的目光,这已经成为习惯,而且这样做的时候,已完全是无意识的,连自己都察觉不到。既然我对上司的尊重已经习惯成自然,为什么却容不得其他人这样呢?这真是一个解释不通的心理现象啊!看来,我这个人确实心理不太健康,不然怎么会这样子呢?

怎么会这样子呢?

心里这么疑惑着,闵处长又说话了:“况书记业余时间有些爱好。”

我听说有些人(包括老板和某些官员)喜欢打听领导的个人爱好,我其实也很关注这些东西。在酒席上,只要有人谈论某某领导喜欢什么、爱好什么,我都会竖起耳朵听,此刻闵处长讲起况书记的爱好,我立马被吸引住了。

“他喜欢看书,喜欢写点个人化的东西,对了,他对对联还很有研究呢。”闵处长接着说道。

“是吗?他会写对联?”小袁惊奇地问。

“是哦,最近,他在班子会上念了这样一副对子,书记们都很感兴趣,说况书记作的对子非常高明,也很有艺术水准。这是艾主任那天晚上吃饭时跟我们大家讲的——那次你临时回家,没听见。”

“太可惜了——那副对子怎么写的?处长你给我传达传达。”

闵处长顿了一下,慢条斯理地吟起来:“上联是,权钱色,三足鼎立;下联是,贪嗔痴,百欲丛生。”

“嗯,不错不错!”小袁一边品味,一边赞叹说,“对得好,意思非常准确明白,针对我们的工作对象,一针见血,一语中的!”

“还有横批呢。”

“横批怎么写的?”

“天网恢恢!”闵处长一字一顿,把这四个字念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的心里一阵惊跳。

“好,好!”小袁拊掌而赞,“水平太高了,很有震慑力呀!”

他们那边聊,我这边依旧摆出一副呆滞的模样,却明显能感觉到他们的眼光不时如利箭射向我的面颊,让我的面颊上产生如同被针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