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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血糖      更新:2019-10-19 06:41      字数:50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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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塔太高,要走下去岂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平时缺乏运动的李知夜,累得瘫坐在楼梯上,手紧抓着旁边的护栏。心里感叹着,有护栏的感觉可真好。

远处忽然响出土地裂开的声音,她回头看到许多树根盘住了蟹子妖雾,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伯吟以外的神,也是第一次知道妖雾还能变得如此之大。看着两位神仙势如破竹,惊叹了一句“神仙就是神仙”,就继续往下跑去。

可没隔一会,她的后脑勺开始直发疼,那蟹子妖雾的吼叫声刺痛着她耳朵,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回头就望见伯吟和刚才那条龙变的人,被吞进了蟹子妖雾里。

恐惧和不安蹿跳在她的血液里,她不敢相信神通广大的伯吟竟然被妖雾打败。

她害怕失去伯吟,失去长久以来用一种绝无仅有的方式“时刻”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存在。

蟹子妖雾吞噬进去的那个人是她的保护伞,但现在她就要失去这个熟悉的庇护了,可她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她甚至能感受到熟悉的木质香开始消失在空气中。

难捱地紧闭眼睛,耳朵里的声音开始变得混乱,跪拜者的请求、戎甲刀剑的碰撞、将亡之人的求救、所爱之人的哀嚎。

撕破所有冗杂的是那个唤着自己名字的女声,熟悉又陌生,顷刻间脑海里便安静了下来。

“不要!”

伴随着李知夜的哀嚎,她的身体上泛出了和伯吟身上相似的光。

她只觉身体里的血液像通了电流,并从她的每个感官神经冒出。手不由自己地举起朝向天,朝向的地方乌云开始密布。跟随着落下指向前方的右手,一束耀眼的光曲折着劈向蟹子妖雾,随即雷声轰鸣,细小的雨滴变得瓢泼,四落在城市里,融化了蟹子妖雾。

李知夜看着周围直感恐惧,精神和四肢一起紧绷着。

后颈从刚才就开始疼痛,她抓着痛处弯着腰。加快的心跳带着身体里每一个部分的震动,后颈快被撕开,额角的血管发涨,像是刚长跑完没法呼吸的感觉,呼吸道毛细血管破裂,口腔里充满了血腥味。

一缕微风吹斜了落在她周围的雨。

胸脯猛烈上下的她瘫坐在楼梯上喘着粗气,似乎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面前的人如往常一样突然出现,费力地抬起头看去,果然是伯吟。

“太好了。”她挤着眼闭上,如释重负地露出了笑容,语毕便失去了力气。

伯吟迅速扶住快要往一边倒去的她,眼神里并不是因为得救而露出的安心,而是怀疑与不信。

他想起了郑璟音说她身上有元魂气息的话。

也想起了千年前,翎启用乐啸赐予的元魄,点化了不少事物成为了妖,并终日以恶念喂食,最终成了祸害人间的邪妖。

翎启还用乐啸教会他的魄术,让不知彼世的凡人认为,他才是真正的雨神。从那时起,翎启就有了许多信徒,其中几个深得翎启信任的,还得到了翎启分给他们的元魄。那些邪妖和信徒,都会使乐啸的魄术,掌雨云、控雷电。

惩戒乐啸的应龙,怕被乐啸救过的妖和人报复,便对外声称乐啸是自散魂魄,所以除了五方神兽、伯吟和郑璟音,没人知道她天地魂被封印在了戊戌二山之下,更没人知道她的元魂被囚禁在魇君那里。

因此信奉翎启的信徒和邪妖们,曾多次变着法来找伯吟,只为试探乐啸魂魄的去处。

李知夜,会不会就是他们的其中之一?

那么她果然是修习了妖术吗?这十八年仅仅是为了骗得他信任的做戏吗?他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这么想。

那她为何又要救自己?是出于这十八年的情谊,还是仅仅为了不失去自己这个“情报屋”?他陷入了矛盾。

“伯吟!”远处的扶起青忆,将她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的青岁朝伯吟的方向招着手,“谢谢你!还有那个小姑娘!”

伯吟的思绪被青岁的打断。

他捏紧拳犹豫了半响,最终还是打横抱起了昏睡的李知夜,消失在了红色铁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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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这个做了很多年的清醒梦。

像是浸溺在水里,却不用呼吸,又像是漂浮在空气中,摆动手的时候却有些阻力滑过身体,碰到衣服撞在皮肤上。

轻轻睁开眼睛,水轻柔地触碰到眼球,本能的闭上眼睛,却发现没什么刺痛感,就又睁开。

周遭是透明的蓝,耳朵里的寂静被水灌满。

划破耳边寂静的是有些陌生声音,从后方传来,鼓动着耳膜和全身,低沉又缓慢,转而这个声音又变高了一些,悠长又绵延,像在唱歌。

声音带着些许流动的水柔软地靠了过来,快速转身寻找声音的出处,用力地抬头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长长的鳍飘在身体两侧,尾巴轻缓地上下摇摆,向上游去,是鲸。

随着远去的鲸,声音也渐渐消散,眼皮又开始变得沉重。

似乎感觉到自己在呼吸了,却怎么也吐吸不进气,挣扎着失去了力气。

模糊间看见一个身影朝自己游过来,长发飘在身后,那人靠近用一个柔和的力环抱住了自己。

闭上眼的前一刻看见了那人的脸,是那个常出现在梦里的白衣女人。

“知夜,”像是听过却又不熟悉的声音,“醒醒。”

大量的空气从鼻腔拥挤着进入肺部,睁开眼却没感觉到刺痛。

又是这个地方,李知夜无语地想着。

眼前的空间里全是一片白,白色的墙壁和地板,白色的床,白色的地毯,还有一个穿着一身洁白、长发及腰的女人,正对着李知夜坐在书桌前。

“让你醒醒你怎么到这儿来了?罢了罢了,正好有话跟你说。”

熟悉的声音,既悦耳又成熟,还颇有几分玩味的感觉。

白衣小姐正李知夜走来,却只见她又躺了下去。

“又是你...”李知夜知道自己还在梦里,叹了口气,还裹紧了被子,试图继续睡下去。

白衣小姐朝李知夜走来,赤脚踩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诶诶!你这小孩怎么说睡就睡啊?”

被吵到的李知夜任性地驳着她的话:“我自己的梦,难道还不能由着自己吗?”

“你给我起来!”她掀开李知夜的被子,将她从床上拖了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哎呀能有什么话啊?梦不就是我平常接收到的信息组合吗?”李知夜死死拽着被子角,撒娇似的拖长了尾音,“您放过我行不?”

“帮我给伯吟带个话。”

听到这话,李知夜瞬间醒了神。

白衣小姐的嘴巴张张合合,李知夜却开始听不见她的声音,眼睛用力去对焦读着唇语:

“我在知夜梦里等你。”

-

“我在知夜梦里等你”?什么鬼话?

李知夜朦胧地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是伯吟的别墅,终于确认自己不在梦里了。想伸个懒腰,却发现浑身疼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她想起了昨天,忽觉近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越来越离奇。

小时候还只是能看见妖雾,长大点就时常被妖怪缠身,没想到还没成年多久,竟还能使出仙法救人了。

拥有“超能力”的感觉可一点都不好,先别说一具凡躯如何承受,心理这关首先就过不去。

曾幻想过自己成为超级英雄,也曾羡慕伯吟可以披荆斩棘,可当这些幻想和羡慕成真后,大脑神经元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害怕。

人天生就对强大的力量有着向往,但也同时又会对其有着畏惧。

就像一些电影里演的那样,主人公在得知自己有强大力量的时候,首先意识到的会是,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自己很奇怪,会不会被当作怪胎。李知夜也是如此。

本就不合群、不被别人相信的自己,现在又要戴上几层面具隐藏真正的自己,才能融入这个世界呢?

她艰难地坐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脸,扯出一个足以骗过自己的笑。

习惯性地从枕边拿出手机,上面是凌阳的几十个未接来电,和轰炸式的消息。

叹了口气,给他回了条信息:抱歉,出了点急事,害你担心了。

凌阳没有回应,毕竟是莫名其妙被她放了鸽子。李知夜心想,要是这样都不生气,那才真是出了鬼。

她放下手机,看见外头明媚的阳光透过了窗帘缝,庭院里有扫地的声音。

不顾浑身的疼痛,她着急的鞋都没穿就跑下了楼,见到的却不是伯吟,而是郑璟音。

他忽闪着冲李知夜眨了下眼,伴着平日里温柔的微笑:“醒这么早啊?”

昨天她看到伯吟的背和手臂上被妖雾侵蚀出了伤,担心的她有些不知该从何问起:“郑老师那个...就是...”

“不用担心老爷的伤,已经处理好了,在屋里休息呢。”郑璟音弯腰凑到她面前,假模假样地跟她说悄悄话,“我可是个正儿八经的医疗兵。”

“那...我...”

“你也好着呢,”他直起腰,将清扫工具整齐地收到一边,“休息几日就好。”

李知夜惊叹于郑璟音的接话能力,而后突然想起了刚才的梦:“郑老师。”

“嗯?”

“我梦里有个时常梦见的女人,昨晚又出现了。”

“哦?”郑璟音停下手里的动作,饶有趣味地看向李知夜。

“她昨天在我梦里跟我说...‘我在知夜梦里等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少见的皱起了眉,正想要说什么,又叹口气咽了下去:“你容我想想。”

“璟音哥哥早,知夜早。”郑漓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惺忪着睡眼的郑漓打了个哈欠,从楼梯上走到李知夜跟前抱住她,头埋在她的肩窝里蹭了蹭:“你昨天回来的时候可吓死我了,守着你到了半夜呢。”

李知夜回抱住她,脸蹭了蹭她的脑袋:“担心坏了吧?”

还迷糊着的郑漓点了点头。

“饿了吧?”郑璟音眉开眼笑地看向二人,边说边向厨房走去,“先垫点,我这就去做饭。”

在二人看不到的地方,思绪又将他的眉头缝在了一起。

迟了的早饭过后,中午的阳光已经直射进了屋内,李知夜悄悄打开了伯吟的房门。郑璟音叮嘱过别去打扰他,因为他起床气很严重。

可李知夜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担心,偏想来看看他。

瞧见屋里很暗,她蹑手蹑脚地溜进去,趴在了伯吟的床前。

他睡得又沉又安稳。李知夜笑嘻嘻地打量着他想到,就算别人不相信自己,大仙一定会,说不准还会夸赞自己几句呢。

因为有伤而侧卧的伯吟,身上缠着绷带,结实的胳膊露在被子外,平时整齐的头发被睡得飞乱。

她胆大包天地捋了捋他的额发,小小声自言自语道:“还是守护一下大仙在我心里的形象吧。”

感受到触碰,熟睡的伯吟轻皱起眉闷哼了一声。

李知夜还从没见过他这样,突然起了玩心,两只食指按住他的眉骨,装模做样地小声念叨:“揉天应穴。”

似乎是感觉到了疼痛,伯吟的嘴不自觉地撅了一下,李知夜见状立马松开。

穴位被按得酸痛,忽然松开像是得到了解放,伯吟又沉沉睡过去。本身睡觉很浅且很警惕的伯吟,因为环绕在周围的是熟识的气息,所以潜意识并没有立刻将他唤醒。

李知夜手搭在枕边趴下,近距离的看着他。

大仙还真好看。她这么想着,忽然想起这话好像以前说过,但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蹲了半天,李知夜的腿都麻了,起身的时候没控制好力,脚趾撞在了床边不说,还搞出了声响,疼痛难忍的她没揉着脚没站稳,还一头磕到了伯吟的脑袋上,不自觉地发出了声音:“哎哟!”

她发出惊呼的同一时间,抵在喉咙前的木刀使她停止了动作,伯吟冷清的嗓音落在李知夜耳朵里。

“你在这干什么。”

以前只挥向妖魔的木刀,此刻正威胁着李知夜的性命。

她脑袋里想起了嗡的一声,不敢轻举妄动:“我...当然是担心大仙您的身体状况啊。”

因昨天的事,将李知夜视为奸佞的伯吟,轻蔑地冷哼一声,“凡人有句话叫什么来着?猫哭耗子?”

“您说什么呢?”

“我听说鸩鸟到现在都有很多凡人信徒,”他咬牙切齿,起身将刀背在身后,“想必你也是其中之一吧。”

期待的夸赞并没有届时而至,反倒是受了冷嘲热讽,她疑惑又畏惧地问:“大仙您在说什么?”

“骗了我这么久,想从我这得到什么?”他朝李知夜步步逼近,已然不再相信她说的任何一句话,“装得可真像。”

她根本不知道伯吟到底往她头上扣了什么帽子,压抑已久的疑惑委屈和恐惧,都变成了怒火:“我装什么了?你一起来就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不就是因为我昨天救了你吗?你以为我不害怕吗?”

他铁了心认为李知夜的每句话都是谎言,便不想再听,立刻扯过李知夜的手腕,快步走到了楼下。

她只觉手腕上的关节快被捏碎,拖着碎步跟在怒气冲天的他后面,而后被他一甩倒在了郑漓面前。

平日里那个没什么架子的伯吟已丝毫不见,他命令着郑漓:“御奉郑漓,今日起不准再见她。”

“伯吟大人,这...”变回猫咪正休息的郑漓,被眼前情景吓得尾巴炸开了花。由于毫无预兆,无所适从的她,无助地看了看李知夜,又看了看一旁的郑璟音。

郑璟音淡然着脸色,摇着头朝她使眼色说:切不可轻举妄动。

郑漓犹豫了一下,只得夹着尾巴躲进郑璟音身后,摇了摇垂着的头:“漓儿遵命。”

郑璟音知道郑漓想反抗伯吟,更想去护着李知夜,但她已身为伯吟的御奉,反抗神明的命令的话,会受到十二地支的刑罚。

“往后不许再和她扯上干系。”

语毕又抓起李知夜的手,将她送到属于她的地方。

她还没来得及再辩解几句,伯吟就立刻走了,只留她一人在这空荡荡的公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