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作者:悲伤的白娘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509

辞别王太后,萧问天听闻父皇今晚宿在温室殿,于是上车向西折回未央宫。等到了温室殿门口,正要召值门的黄门进去通传,却见父皇的近侍宦官赵一从暗角里折出来,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嘴唇边,示意莫要出声,萧问天依言静立,有些不解地将目光投在赵一身上。

“奴家见过殿下!”,赵一走到萧问天跟前躬身道,继而起身又问:“太子前来拜见陛下,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萧问天笑笑后压低了声音说道:“要紧的事倒是没有,孤今日刚回长安,想来看望父皇”。

“殿下一片孝心呀!”,赵一赞道,“只是……陛下好些日子没睡个安稳觉了,今晚好不容易酣然入睡,殿下不如明日在宣室面见陛下?明早陛下晨起,奴家就替太子告之此事”。

“如此甚好,有劳常侍!”。

“太子说哪里话,不过奴家本分罢了”,赵一向来不托大,说完对着萧问天深深弯腰恭送他离去。直到太子的车驾驶出老远,赵一方才转身猫回温室殿的耳房。

未央宫椒房殿中,皇后王政君躺在塌上,看着塌角黄铜支架上的油灯翻来覆去,许久不得安睡。这一阵子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弄得她心怀忐忑却又不得要领。儿子去趟陈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下可好,不但眉头未皱地杀了三百多口,还请皇帝罢免了自己王家的子弟,这不是自断羽翼么?

前几日皇帝下诏书,说是要在来年开春后复置卫思后园跟戾园,诏书中大大褒扬了当年卫皇后和戾太子的品德情操,这是在肯定自己和骜儿么?可为什么擢升了许家的子弟,却对自己王家的人不闻不问?

王政君向右一侧身,又往太后身上想去。这些日子里,东宫的老太太倒没折腾出什么动静来,不过是把那王嫱赐给了儿子。这丫头模样也还齐整,脾性也好算落了个好归宿吧。人呀,年纪一大,就爱牵个红线,操心子孙的婚配,不知道自己到了太后那般年纪会不会也是如此?

时辰还早,反正毫无睡意,王政君侧身向里信马由缰地猜想着,全无半点章法。这时青色的纱帐一挑,一个小婢女踮起脚跟走近塌边,左右仔细地端详着塌上的王政君,小嘴欲张又合,不敢唤出声来,待听到皇后一声浅浅的轻叹,方才确认皇后没有入睡,于是低声唤道:“娘娘……娘娘……太子殿下前来给您请安”。

“骜儿?……骜儿回长安了吗?在哪儿呢?快让他进来!”,王政君掀开丝被坐起来,再命旁边另一婢女将塌前的纱帐拢到两边。

“娘娘,天冷着呢,您披件衣裳吧?”,婢女拢完纱帐,见皇后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衬,因而关切地问。

王政君点头应允,在婢女的服侍下披上一件棕黄的宽厚袍服,再把丝被拉上来盖在下身。盘腿坐正身体后,王政君的双眼望向椒房殿门口,心怀几多期盼地等着儿子进来。

“母后!儿子回来啦”,萧问天前脚才踏进门槛,嘴上就呼喊开来,边呼边快步向王政君的卧榻奔去。待走近卧榻,萧问天依在王政君身前跪坐下来,双手握住母后伸来的手,隔着丝被放在母后的腿上。

王政君笑意盈盈地低头看着儿子的脸庞。瘦了些,眉尖鼻头的轮廓清晰地凸显出来,脱掉了一直残存的几分稚气。王政君抽回手,放在萧问天的额头来回抚摸,许久才问道:“几时回的长安,怎么这么晚还来看娘呀?”。

“才回来,不到两个时辰。依礼先去长乐宫看望了皇祖母,然后折回未央宫来给父皇和母后请安”。萧问天仰头答道,双眼碰到母后看向自己的目光,只觉清澈如水且饱含慈爱,母子连心,人之天性。

王政君想起了一件事,收起笑脸故作不悦地问道:“娘问你,你怎能请陛下将王亥的官职免去?你不知道那王亥是你的表弟,娘的亲侄儿?”。

萧问天料到母后早晚必有此问,在回长安的路上便想好了说辞,于是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母后,您以为,是儿子重要还是那王亥重要?”。

“你这孩子!这是说哪里话?自然是我的骜儿重要了!”,虽然王政君不明白儿子为何这样问,但她还是不假思索地做出了选择。

“母后没有接到传示诸侯王大臣及后宫的诏书吗?是父皇命人复置卫思后园跟戾园的事”,萧问天扳回母后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然后问道。

“娘知道此事,这很要紧么?”。

萧问天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二三十年后,母后一族的那个庶出子王莽竟能篡夺了汉室江山。自己在汉朝的母亲王政君,贵为皇后、太后、太皇太后,最后竟落得个子亡无孙,于王莽篡汉后在忧闷中逝去,可怜可叹?母后虽然品貌端正,贤良淑德,奈何就是在政治见识上短缺了点。

“儿子以为很重要!“,萧问天回过神来回答王政君道,“诏书之中暗含着父皇的一番苦心。母后以前曾多次用戾太子的故事教导过孩儿,现在母后不妨把卫皇后、戾太子与我们当下的情形两相比照,父皇将两园复置,究竟有何寓意?”。

王政君凝着眉头思索一阵,似有所悟地开口说道:“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那么回事哟”。

博得父皇肯定,和儿子在陈仓的所作所为有很大关系。儿子自然知道王亥是谁,但是,对我们来说,最为关键之处不是尽力保住王亥的县令之职,而是努力地设法巩固我俩在宫中的地位”。

听完萧问天的一番话,王政君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跪坐在眼前的青年,是自己那个曾经放荡不羁、不问政事的儿子么?百感交集地端坐了一会,王政君忽然觉得心中无比踏实,一直以来的那种飘渺无力之感一扫而空。眼下自己的骜儿明取舍、知进退,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值得倚靠的男子汉。

“这么说,请陛下免去王亥的官职反而对我们有利喽?”,王政君脸上逐渐恢复了笑容。

“母后说的对。孩儿以为,依眼下的形势来看,父皇逐渐恢复了对孩儿的信任,他下诏擢升了许家的两个子弟,恐怕也不是心血来潮的即兴之为。傅昭仪那边暂且可以稍微放一放,倒是太后的王家……”。萧问天没有深入地继续说下去,很多事情,他才粗略地理出一个头绪,不想在今晚将话说得太过绝对。如果让母后在脑海中形成一些先入为主的看法,万一今后情况有变,自己则没有了回环的余地。

王政君点点头,在她看来,王太后无以伦比的权势带给她的是巨大的压迫感,因而问萧问天道:“太后权势过大,娘是知道的。那么,依骜儿之见,我们该如何应对才好?”。

萧问天一时无计,为了让母后安心,只好含糊其辞地回答道:就放心吧。至少在眼前,太后她老人家还是支持我们的。至于应对之法么……宁肯什么都不做,也不可做错,此所谓以退为进。目光放长远一点,将来慢慢再说吧,须知,急则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