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作者:美丽的蛇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093

看着听完自己话之后目瞪口呆的马瑞,黄琼心中暗自叹息一声道:“非是本王守旧不开通,实则是不能。粮食向来为国家之根本,关系到社稷的安危。老百姓吃不饱肚子是要造反的,这个道理想来你们都懂的。一旦粮食大量流出,必然引起粮食价格上涨。”

“而有了新的销售渠道可以大量外销粮食,那些粮商势必要趁机哄抬粮价。这样一来势必会影响百姓生计困难。若是田地如开国之时都在百姓手中,粮价上涨这本王没有什么意见。毕竟受益的都是百姓。”

“可如今这天下的田亩多半都集中于宗室、官员之手,一旦粮价上涨严重,势必要加重普通百姓的负担。一旦百姓不堪重负,那么弄不好要引起天下动荡。还是那句话,老百姓吃不饱肚子要造反的。”

“北辽为游牧民族出身,并不擅长农耕,所需粮食出少量由其境内少量被掠去之汉人所耕种的田地出产之外,大部分都需外购。而他们每年购进粮食除了一部分为高丽之所出外,其余相当一部分都是由我朝或是走私或是每年按照朝廷规制由我朝出售的。朝廷虽允许每年对北辽出售部分粮食,但这粮食是有定数的。”

“这么一来,相当于北辽的粮食口袋捏在我们的手中。但一旦粮食敞开随便买卖,我们就失去了制约北辽的一种手段。本王不希望在不远的将来,看到我大齐的子民倒在被我们自己的粮食喂养的膘肥体壮的北辽铁骑刀下。你们想想开国以来北辽历次入寇失败的原因,再想想若是北辽囤积到足够的粮食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被黄琼这番话弄的目瞪口呆的不仅仅是马瑞一人,还有一旁的范剑与贾权二人。在他们的心中粮食是很珍贵这没有错,但在珍贵也不过是一种商品而已。

这大齐朝一年的粮食产量虽说从来没有统一计算过究竟有多少,但总体看来还是够用的,甚至还富余的很。即便是遇到灾荒年,只要不遇到大规模的战乱,这粮食也基本够用。那些多余的粮食不卖,难道烂在库房里面不成?

英王说的没有错,朝廷自开国以来一向对向北辽出售粮食的数目控制极严。太宗年间更曾下过明诏,定制每年对北辽出售粮食不得超过百万石。有心向北辽出售粮食的粮商不仅需要取得兵部、户部甚至枢密院的批文,还需交纳每石百文钱的重税。遇到北辽入寇年景,更是粒米不得出长城一线。

大齐历代皇帝严格控制对北辽出售粮食不外是采取釜底抽薪之计,在大齐始终面对北辽采取守势的情况之下,将北辽的粮口袋牢牢的控制在自己手中。造成北辽粮食紧缺,而无力南下,削弱北辽的实力。大齐这一手对于一向以肉食为主契丹人虽说不至于造成灭顶之灾,但也让他们吃尽了苦头。无论是什么人,这肉食虽好,但长期吃谁也受不了,也是需要粮食的。

大齐这一手的确给北辽带来不少的麻烦。几次大规模入寇失败,除了对手与他们一样有一支战斗力强大的骑兵之外,始终困扰他们的便是粮食问题。

高宗末年,北辽世宗曾举倾国之力率数十万铁骑大举南下,却是连外长城一线都没有攻破便因粮尽草草退兵。而当时辽军主力只不过在燕山府与边军相持月余而已。

北辽自建国到如今,多次入寇,除了拓展版图之外,便是抢劫粮食,掠夺擅长农耕的汉人回去做奴隶以图从根本上解决粮食问题。只是因为大齐边军战力强悍,始终未能攻破外长城一线而作罢。

手续繁琐,限定数量外加课以重税,使得粮商对向北辽贩运粮食一点兴趣皆无。而若是走私,先不说别的,一旦被抓住主犯斩首,家眷流放这一条便让很多人望而生畏。毕竟没有几个人有韩王那样的通天本事。虽说向北辽贩运粮食这利相对并不少,但除了一些亡命之徒外却是没有几个正经的粮商想拿脑袋去冒险。

不过向北辽贩运粮食利高,若是走海运又可以大大的降低成本,有英王的支持又可以免除朝廷律法带来的风险。无论是马瑞还是范剑都认为只要英王允许,在适当的给那些粮商一些照应,构筑密州港的那几十万两银子,轻易便可以筹集得到。

拘于时代所限制,两人尤其是马瑞没有人认为粮食也是一种战略物资。尽管朝廷限制对北辽出售粮食一事做的很成功。但两人依旧还是认为粮食不过是商品的一种,既然是商品那便是可以买卖的。只要可以敛财,没有什么不能卖的。两人都没有想到这位英王会反应这么强烈。不仅仅一口拒绝,还将此事说的这么严重。

知道马瑞的建议实际上已经被英王拒绝。没有好处的事情没有人去做。不给那些粮商好处,便让他们出银子,恐怕不太可能。无利不起早这是商人的习惯。

虽说若是动强,钢刀架在脖子上他们不见得不敢不出,但这么做会给对英王的声誉会有极大的影响。想必英王也不会这么做。所以无论是马瑞还是范剑都知道,英王如此回答,也就意味着否决了这个的建议。

马瑞无可奈何的看了一眼范剑,只能道:“王爷,既然您不同意从那些粮商那些筹集银两,那么瑞只有一个办法了。王爷,河北路是我朝除了汝窑、钧窑,之外江北最重要的瓷器产地。河北路的定窑、磁州窑与山西的平阳窑、陕西的耀州窑并称北方四大名窑。”

“这些瓷窑在前唐年间便是重要的瓷器产地,虽说因我朝开国之初连年战乱以及大批瓷工被集中的官窑,受到一定的影响。不过百余年下来虽然不能说元气尽复,但也大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这几处瓷窑虽是民窑,但其烧制的瓷器制作精良,极为美观。在北辽虽说比不上汝窑、钧窑这二御窑名声响亮,但也相当受欢迎。这些民窑因为地处江北,距离泉州、广州二通商口岸太远,又因为桂林郡王府手握通商大权,本身名下就有越窑、德化窑、湖田窑诸窑,根本不对外采购瓷器。所以其所产诸瓷除了少量走私到北辽之外,其余大部分只能在北地销售。”

“这些窑主百余年下来,因为种种限制,尤其销售只能局限于江北,所以竞争极为激烈,大多勉强只能算的上惨淡经营,不过实力还是有一些的。只要王爷开放他们所产诸瓷参与通商,依瑞所见应该可以从他们那里筹集到几十万两银子。这些窑主早就盼着自己的瓷器能有如桂林郡王府所属诸窑那般远销域外了。”

说道这里,马瑞摇摇头道:“王爷,瑞为韩王效命这些年之中,除了陕西路的耀州窑之外,其余的窑主与瑞大多都打过交道。对他们也算得上知根知底了。他们虽说也能拿出一些银子,但依他们目前的实力来看,最多也就能凑出个二十多万两银子便已经是极致。再多恐怕着实是无能为力了。

“瑞虽说只是一介商人,但经商多年这眼光还是有的。王爷那个什么规划,瑞听范兄说起过。就瑞看来,不算明州,单单密州一处,从动工到修造完毕,所需银两至少要在三十万两以上。”

“若是这笔银子单靠几处窑主筹集,恐怕很难筹集到足够的数目。而现在北地诸商人除了那些有足够实力的粮商之外,其余商贾很难拿的出这么一大笔银子来。当然,若是王爷有能力从宗室那些铁公鸡身上拔毛,比如那位彭城郡王。若是他肯出银子,甚至都不用麻烦第二家了。”

也许是想劝说黄琼先以眼前事情为重,至于其他的将来再说打算。马瑞说到此处沉默了一下又道:“王爷,此次增开商埠,明面上看是只不过朝廷要收回通商之权,以增加朝廷的岁入。实则上是朝廷不确切的说应该是皇上是要收回开国之初,尤其是太宗、高宗年间授予桂林郡王府的一些特权。甚至可以说皇上已经动了要动桂林郡王府的心思。”

“王爷,瑞与范兄以及贾兄这几天一直在琢磨皇上此举难道真的是只收回桂林郡王府的对外通商之权?可却又总感觉有些不对劲。总觉得皇上此举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瑞是一个商人,如今蒙王爷厚爱参与到这大计之中,自当为王爷效劳。瑞虽不懂朝中之事,但商场之中相互的争斗,虽不如朝堂之中那般血腥,但也并不比朝廷之中差多少,很是有些类似之处。”

“王爷,瑞当初能协助韩王弄出那么大的产业,可并非依靠韩王的势力。对于朝堂之中的一些勾心斗角,瑞这些天语范兄、贾兄的接触之中也大致了解不少。”

“瑞虽是一介商贾,但也并非是那种无情无义之人。韩王于瑞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瑞不是那种不知恩图报之人。自王爷救下先主母与小主子,瑞便已经下定决定一定为王爷效命,绝无二心。“

”瑞与范兄、贾兄不同,论出谋划策,为王爷决胜千里之外,瑞比不得范兄。论掌好内政,为王爷解除后顾之忧,瑞不如贾兄。瑞能做到只是从寻常人难以琢磨的一个商人的心思去为王爷看问题。瑞作为一个商人,最擅长的便是发挥自己的特长,于细微之处看精妙。”

“王爷,瑞说句不知当讲不当讲话。皇上的心思究竟如何非瑞能够猜的出来的,但有一点瑞是可以肯定的,在朝廷与桂林郡王府彻底翻脸之前,与其说与桂林郡王府相抗衡的是朝廷,还不如说是王爷一人而已。”

“而您与桂林郡王府相抗衡,无论从那一方面来说,最大的困难便是银子。皇上可以为您挑选一部分人手,但朝廷本身便已经捉襟见肘的岁入却是无法支撑。瑞以为在目前的形势之下,还是先头疼以头为好。至于其他的还是暂时先放到一边去。”

马瑞这番话说完,范剑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王爷,马兄说的不错。这些日子琢磨下来,剑现在也有这种感觉。总是感觉皇上此举并非表面上这般只是拿回桂林郡王府的通商之权,以缓解朝廷岁入艰难这么简单。而是另有后手,要知道通商之权可是桂林郡王府最大的财源。我们一直在琢磨桂林郡王府会不会甘心最大的财源被拿走,却始终没有想过皇上的用意是不是有如表现出来的。剑甚至有种感觉,皇上此举是想逼桂林郡王造反。”

“只是剑一直没有琢磨明白,是什么原因让皇上下定决心拿下桂林郡王府,又是什么让皇上如此的投鼠忌器?难道真的因为桂林郡王府是开国第一功臣之后?这到有些不像。”

听到范剑的疑惑,黄琼打量了一下三人,犹豫了良久才道:“父皇心思是不是有如你们想的那样,这本王也有些猜不出来。年前,父皇曾再三叮嘱本王不得与桂林郡王府发生任何冲突。天威难测,父皇的心思他不说,别人很难琢磨的出来。”

“父皇怎么想的,本王现在还不清楚。不过如今桂林郡王府怎么想的,本王倒是隐隐的猜出一二。如果本王没有估算错误的话,本王的这位准岳父,现任的桂林郡王已经萌生反意,甚至已经正在着手做准备。在通商之权上的退让,即有可能是迷惑朝廷,也可能是争取时间做最后的准备。”

说罢,黄琼看了看听完自己这番话之后面露惊色的三人,也就没有继续隐瞒的道:“本王前几日从南北镇抚司调了广南西路最近十年的一些存档,仔细阅后,却是疑虑丛生。”

“广南西路最近单单是最近几年先后以募民垦荒的名义,先后招募流民数十万。但地方官员上报的垦荒田亩数量却远远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你们能否想象的到。数十万的流民数年垦荒居然还不足二十万亩?即便他们招募的都是老弱病残,但这些年下来,恐怕也不止这个数了吧。”

“而且本王发现了一个有趣的迹象。去广南西路的流民大多以身体强健的年轻青壮男人为主,但这其中却有大半之人没有携带家眷。而这些没有携带家眷的青壮年,他们留在家乡的家眷有人给二十两银子的安家费。你们不觉得这不像是募流民垦荒,倒像在是招兵?”

“什么广南西路向为疫瘴丛生之地,妇孺身体羸弱,不堪忍受。待这些青壮开垦好田地,安稳下来之后再来接家眷。若是那些所谓的妇孺真的不堪疫瘴,怎么还有几批流民迁至广南西路之时又携带有家眷?难道这些人的家眷便能忍受得了疫瘴?”

“至于那些未携带家眷的青壮流民的那二十两安家银子,存档上虽说是广南西路几个大地主为招募流民垦荒,以安流民之心,而发放的。但广南西路一向蛮荒,向来为百夷杂居之地,前朝虽说也曾设置官员,但一向依靠当地土司治理地方。”

“直到本朝开国桂林郡王就藩之后,方才逐渐开化,设置流官治理地方。广南西路在世人眼中又历来的疫瘴横行之地,少有百姓愿意迁移。而那些有身家的富户更不会去深入他们眼中只有流放的犯人才去的地方。当地土著对汉人进入其世袭领地又极为防备。当地就算能有大地主,但也绝对没有能与内地那般实力的大地主。”

“给十数万流民每人发二十两安家银子实力的,除了桂林郡王府之外,便是其他地主联手,掏空家底恐怕也没有这个本事。另外还有一点你们别忘了,就目前看广南西路的土地除了百夷聚居之地外,至少有六成属于桂林郡王府,也就是说桂林郡王府才是广南西路最大的地主。除了富甲天下的桂林郡王府,广南西路那个还有如此大的手笔?”

“广南西路历任官员上报的垦荒数目与那数十万流民实际应能开垦的数目极为不符。甚至除了可能,大致之外便是连这些年涌入广南西路的实际流民一个准确,那怕是大概准确的数目都没有。”

“而本王即便按照当地官府上报的这稀里糊涂的数量来估算,这些年下来,流入广南西路的流民至少在六十万左右。即便是最保守的估计也在四十万上下。而按照这四十万流民中大半都是青壮年来估算,便是三丁取一,五丁取二,也至少可以征集十万精兵。”

“这只是让人生疑的一部分。本王还从南北镇抚司那里看到另外一个很让人怀疑的地方。直到近几年广南东路、福建路、湖广南路、江南西路黔中路几处铁的用度突然开始增大,每年都要从江北诸路调运数十万斤铁以填补空缺。”

“本王在发现这一点之后,又调阅了这几路之前每年的铁消耗量。发现这几路之前的用铁数量并不大,只是最近几年才开始暴增的。而这几路用铁量开始增长的时日恰恰与广南西路开始大量招募流民之时日相近。”

“这几路虽说平均下来每年增加的铁需求量并不大,不过每路每年十余万斤,看起来并无什么可疑之处。但几路每年新增的数量合起来便是一个惊人的数目。这些年累计下来更是一个庞大的,足以让人害怕的数量。”

“幸好,我朝虽未实行有如前汉武帝之时那般实行铁专卖,但对于铁这种产物还是实行严格的监管。每年诸路耗费铁的数量都要上报户部与枢密院。南北镇抚司也一直有密奏。若不是这般,恐怕便是这刀架在脖子上,还不知道这刀是从那里来的。”

“当然,到现在本王还未查到这些铁都流落到广南西路。但这几路除了福建路之外,皆与广南西路接壤。即便是不接壤的福建路,也向来是桂林郡王府的势力范围之一。而这几路可以用来打造兵器的铁需要大增之时,正是广南西路开始招募流民之始。这一切有些太巧合了吧。”

“虽说依靠这些便说桂林郡王想要造反早了些,但事出反常便是为妖。除非能够查出被招募到广南西路的那些流民的真实去向,这些铁流向了何处,否则这些不能不让人怀疑。”

“若果这一切真的有如本王猜测的那般。这人有了,每年弄到的铁虽说平均下来数目并不算很大,但几年的积攒下来也足够打造十几万件的兵器。”

“有了兵源,又有了足够打造兵刃的铁,这打造一支军队该有了的便都有了,剩下的便是练兵、囤积粮草以及一个有利的时机。当然,若是能隐瞒到起兵的那天是最好了。所以才有了桂林郡王府在通商之权上的退让,才有了本王的这状亲事。”

好赖在后世也多少看了些侦探小说,再加上黄琼本身便极缜密的思维习惯,很容易便从这些资料中看出一些疑点来。只是苦于手头实力有限,无法进一步求证而已。

而南北镇抚司是老爷子手中的一张王牌,能给他调这些资料已经是老爷子开恩了。若是想借重南北镇抚司的力量去彻查,恐怕老爷子第一个便不会同意。

若不是黄琼以想了解桂林郡王府如何运作通商一事为借口,恐怕便是这些资料他也调不出来。作为皇帝的密探设置,经历过当年淮阳之变的老爷子对南北镇抚司的掌控之严密甚至在兵权之上。恐怕在归天之前是绝对不会撒手的。而若是通过当地官府,又会打草惊蛇。

听罢英王此番话,三人沉默良久没有说话。英王这番话带给他们的除了震撼于这位年轻王爷年纪轻轻便有如此细致的分析能力,能从只言片语中发现这么多问题之外,便是对于桂林郡王府的担忧。几个人都知道,英王这番话绝对不会是危言耸听。若是这些都有如英王想的那般,那么这桂林郡王是真的起来反心了。

几个人沉默良久,才由范剑开口道:“王爷,您说的这些皇上可曾知晓?或是您与皇上可曾提起过?”

对于范剑的话,黄琼却是摇摇头叹息一声道:“父皇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天威难测,谁又能猜的透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