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该在这个地方见到这个人的。

当年的凶残已荡然无存，现在他是个和蔼可亲的父亲，带着一个和珠珠形似的男孩儿，站在不远处的诊室门口。

两张方片脸。

只一眼，夏小青就认出了他，十年前他掐着她脖子的时候，那张脸就近在咫尺，看得真真切切，化成灰她都认得。

那孩子矮矮的个头，面团一样胖乎乎的脸，有非常明显的唐氏儿特征。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盆景旁边，静静地看着方片脸一次次用纸巾擦拭那孩子嘴角流出来的口水，轻声细语地说话，不一会儿从诊室里出来一个满脸愁容的中年妇女，扶着墙角坐在了两个方片脸的男人身边，两眼通红，用手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

过了这条走廊，这边是急诊，那边就是肿瘤科，看得出来，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能不能叫报应？惩罚他失去所有亲近的人，一个人孤独地活在悲伤里，比死更可怕。

那男人一手搀扶着妻子，一只手拉着儿子，三个人高一脚低一脚地走进了电梯间。

那个瞬间的痛苦记忆再一次被激活，时间变得异常缓慢，她甚至还可以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馊臭的奶味。

夏云夫妇被逼得抛弃所有、隐姓埋名，夏小青被扔下楼，夏元被活活打死，这些人却活得有妻有子，欢声笑语。

她相信，这个人一定知道父母的下落。

当初这些人抓住她和夏元，就是为了逼父母现身，如果没有一个结果，这些人怎么可能作罢？

“你怎么在这里？”玄逸跑出来，颦眉看着她。

那个人的背影刚好消失在她视线里，她抬头看着他的脸，瞬间无语。一个什么都能跟他说的男人，唯独在这件事上不行，如果让他先找到了自己的父母，他们再没有了别的机会，不是锒铛入狱，一辈子就此结束，就是在冲突中死去，生命就此结束。

所有人都说他们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但他们终究是自己的父母。

“我。”她恍惚一笑，“到这里来吹吹风。”

“你这丫头真是的！出来也不跟我说一声！”离家和辛文沐赶到，她便更不能说什么，扫了一眼对面的大屏幕，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坐诊转专家的名字。

玄逸看着她，显然有心事。

利佳和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每隔几秒钟就会看一看门口，埋头吃东西一声不吭，甚至都不抬头看他的眼睛。

辛文沐也有所察觉，大概以为是自己和妻子耽误了他们小两口亲热的时间，所以识趣地拉走了妻子。

剩下两个人，她伪装成若无其事的模样相当稚拙，只当他看不出来。

“我吃饱了。”她说。

他接过碗，放在一边。

她打了个哈欠，伸了懒腰，也不看他：“我想睡了。”

“那睡吧。”他故意坐过去，拉住她的手，“我在这里看着你。”

“不要了。”她一反常态，推掉了他的手，轻声笑，“你去忙你的吧，我睡够了就回家。”

“那么，我现在就送你回去吧。”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和队员预约好了，她的话刚说完，他的手机就响了。

她很是紧张，坐起来问：“怎么样？”

“我们有别的事。”他扫了她一眼，深深一笑，“我会尽力做好所有的事，你什么都不要做，就是帮忙。”

这句话别有深意，可惜听在夏小青耳朵里，更像是一种工作尽责的日常，因而也更增加了担心。

玄逸犹豫着要不要和她把话说明白，但电话一催再催，只能将她一个人留在医院，自己先离开。

玄逸一走，夏小青便立刻换掉了身上的病号服，匆匆来到副院长办公室，这医院的副院长和她有过短暂的交集，人很客气，见她过来，忙端茶递水问有什么事。

夏小青告诉她自己正在核实药物实验的志愿者，有申请的人自称在这里诊断为癌症，但她看起来不像，想认真核实。

谁都知道，绝症患者的费用更高，也常有没意识的人冒充患者。这是制药的大忌。

她很快就得到了那个女人的病理报告，确诊为胰腺癌，登记了一个地址，并没有紧急联络人。

“是不是搞错了？”副院长笑问，“我听王大夫说，这个病人查出这个病已经很一年多了，前前后后自费也花了几百万，交钱很爽快，从来不拖欠医疗费，大笔大笔的现金，医保都不用。”

“我确定是她。”她笑了笑，“谁知道呢！我等等看吧。”

道谢之后，她匆忙去了病历本登记的地址。

假的，住在那个房子里的人甚至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假名字，假地址，真金白银，除了日进斗金、一本万利的毒贩，谁还会眉头也不皱地花掉那么一大笔现金？

她见到的那个方片脸确定无疑。

虽然她登记的地址是假的，但大夫说了，她每一次都非常准时地回去复诊，真相找她，守株待兔就可以了。

胰腺癌晚期往往伴有非常强烈的疼痛，镇痛药必不可少，严重时，医生甚至会建议切除神经。

那个女人的病例上显示，她的身体已经进入了需要频繁化疗放疗的时期，不出三天，她必然出现。

玄逸开始担心，那么讨厌医院的人，这一次居然自己主动提出要多在医院里住两天。

自己实在无法走开，便第一时间通知了保姆到医院去。

保姆阿姨和印容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很长了，习惯了温和恭让，并不常和她说话，就是照顾得妥妥当当，不管她说什么，都好好好。唯独一样，一看到她走出房门，就会劝她回病房，总说外面全是病人，到处都是病菌，即便进了门，也要不停地消毒。

房间里全是消毒药水的味道。

晚一点，王大夫给她打电话，说那女人来了，她便支保姆去很远的地方买蛋糕，并且坚持那家才好吃，等保姆一出门，她立刻换好了衣服，跑了好长一段路，还没接近化疗室，就看到了想找的人。

这一次，来的只是那个女人，两张方片脸都没有出现，她孱弱地支撑着身体，扶着路边的树，呕吐不止。

夏小青站在了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