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我为你甘愿(下)
作者:大暖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465

堂上所有西凉诸将闻言都站了起来,个个沉着脸色,一声不吭。

军法处的士兵很快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刑凳与军棍上来了,动作麻利地在堂上铺开了阵势。曲静邋遢着战袍在堂上四下看了看,陡然间嫣然一笑,灼灼的桃花眼流露出一丝妩媚的笑意,道:“我固然不是逃避刑责,诸君为我做个见证。今日静暂领一百军棍,记下临阵失措之责,西南事了之后,自当负荆王都,叩阙请死。”侧目看了执刑兵一眼,冷森森地吩咐,“准备行刑。”

臂粗的漆棍顶端包裹着铜皮,执棍的士兵重重一顿刑具,高声应是。军棍落地的声响,着实沉闷得让人触目惊心。

天风宿也没想到曲静会来这么一出,听他提及一百军棍时,眼神就深邃了许多。这样分量的军棍,二十下就能打残一个人。再是手下留情,一百棍下来也不得了。曲静毕竟是军中主帅,又带着重伤,他这么一百棍下去,只怕十天半月都起不来,仗还怎么打?----虽然我看依照他们的说法,扶沅公主一死,乌兰纳木又重病,乌兰内部八成要乱,朝廷就是想打估计也找不着对手。不过,现在神女溯源六城还在乌兰人的手里,等着西凉军去收回来不是?

西凉军的军规应该相当严厉,曲静下了将令,堂上诸将不少都眼露忧色,却没有一个人斗胆求情。当然,我揣测也是一个立场问题。他们都是西凉军系的人,如今摆明了是天风宿要找曲静的麻烦,曲静一力承担了下来,倘若求情。岂非要给天风宿落下话柄?曲静是不怕天风宿弹劾的,西凉军却不得不替他害怕。16K小说网…

眼见曲静真的要俯身受刑,还是青羡林慌忙站了出来。阻止道:“将军身系千军安危,怎可以身饲刑?再者。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原本不是可以纸上臆测地。依在下看来,事情既已到了如此地步,设想如何善后才是当务之急,将军须以有用之身主持军务。怎能一时义愤任性毁伤三军柱石?”

他是随军幕僚,换句话说,是可以左右将军策略的重要人物。虽然幕僚之职不入朝廷军政系统,都是主帅自家供奉的,但,幕僚在军中地地位,从来就不低。几个月前召集西南戍边军与乌兰部在寒云关决战的狄芳,原本就是镇守将军地幕僚。

更何况,青羡林是征讨乌兰将军王府长史。是远在王都的平凉王的代言人。

在如今的寒云关中,照名义上来说,最位高权重的人有三个。曲静自然不必说了。他是三军主帅。天风宿则代表朝廷,掣肘曲静地权力。最稀奇的是青羡林。他作为将军王府长史。原本应该负责大军征讨的辎重钱粮,当然。曲星河不可能让他染指这一片,于是把他踢来给曲静当幕僚出谋献策。不管将军府长史还是随军幕僚,都不是朝廷正职,一个是平凉王花银子请的,另外一个是大将军出钱供奉的,然而,他却是不折不扣的重要人物,身兼三军智囊、粮仓和钱袋子三个身份。

最微妙的是,这位看似代表着平凉王府的幕僚大人,实际上是朝廷最大军系董家的外孙。他来替曲静说话,那就不是护短了,是仗义执言。听听他说得何等冠冕堂皇?将军一身维系三军安危,将军就是三军柱石,倘若执意要以身受刑,那就是不把三军将士地性命放在心上。作为一个爱兵如子的好将军,怎么可以干这种不管不顾很任性的事?

青羡林求情地话才刚刚说完,西凉诸将立即就纷纷下跪劝阻。

偏偏曲静那小子根本就不领情,桃花眼一翻,安之若素地伏在刑凳上,命令道:“打。”

在西凉军中很有点令行禁止的味道,他一个字吐出之后,执棍地士兵就朝他屈膝施礼,道声得罪,就一左一右抡开膀子开打了。那刑凳不过二尺宽,伏在上面勉强得很,曲静很小心地避开了自己肩伤地位置,微微侧着头,双手抱着刑凳的顶端。----我记得他从小就很怕疼,小时候和我打架被抓住了,姑姑舍不得打我,寒夫人却舍得打他,一顿板子下来,他总是哭得声音都哑掉,两个眼睛又红又肿,可怜兮兮地说娘亲不疼他了……

军法无情,军棍又怎么能和寒夫人地小板子相比?我听见漆棍破空,狠狠落在皮肉之上,发出令人惊惧的钝响。曲静原本安然侧躺在刑凳上的脸,在那一瞬间扭曲了,我亲眼看见他纤细乌黑的眉紧紧蹙起,糯米般雪白的牙齿叩在一起,不小心碰破了下唇,一抹殷红在唇内若隐若现。他整个肩膀都紧张了起来,绷直身子抱紧了身下的刑凳,每一寸肌肤都昭示着他正在承受着的痛苦。

我被这样近在咫尺的刑罚惊呆了,我没有见过这样赤裸裸的伤害。用粗野的刑具蹂躏着皮肉,用痛苦来折磨一个人。尤其这个人还是我很熟悉的,尽管我不喜欢他总是粘着我,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是我曾经的玩伴。他用蛇用毛毛虫吓唬过我,也曾冒险翻山爬树给我采摘野果,好吧,就算我不怕蛇也不怕毛毛虫,他摘来的野果我也没吃,但是,我领情。我知道如果别人对我的好取悦了我,我就应该给他回报。

可是,我可以怎么救他?我茫然地看了看自己指缝中残留的鲜血,觉得无能为力。

他今天在堂上受刑,是因为我杀了扶沅公主。他不想让人知道我的存在,也不想让天风宿继续唧唧歪歪下去。所以,他选择受刑。他是西凉军的主帅,朝廷征讨西南此役的指挥者,他在这里拥有着绝对的权柄,但是,他不可以和规矩作对。权势、力量,在军规面前一文不值。

我不能冲出去替他受刑,这样会彻底毁坏他设法保全我的初衷。

我也不能一剑削断杖打他的两根军棍,蛮横地阻止行刑,这是他自己命令的,不是么?

能救他的只有平凉王,或者,皇帝。我都不是。我只是一个飘零江湖的剑客。我在这个议事堂上惟一的位置,只是套着不属于自己的衣服蜷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看着为了保全我的人,被两根包着铜皮的木棍打得死去活来。

我曾经以为拥有长剑的自己就掌握着整个世界,我毕竟错了。

真正走进十丈软红之中,一身洒脱被七情纠缠,光光有一把剑,是不够的。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