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继业的话虽是对近卫们所说，但他的眼睛却始终盯着朱萧飒。

朱萧飒当年能够得到某人的信任，之后又能在失去靠山之后掌控北麓要塞十几年之久，若是能够将他招揽到麾下，便是在一场他此时还无资格参与的博弈中取得了胜利，那么他的地位也将水涨船高，所有人都将对他刮目相看。

让这一群效忠于沈凄秋的近卫放弃抵抗是不可能的，战斗到最后一人，是周王朝战士的传统，所以朱萧飒要是能够看清局势，出手将这一群近卫拿下，便是彻底与沈凄秋为敌。

虽然与督察使为敌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能够趁机抱上刑法司的大腿，加上之后的一件事会让沈凄秋焦头烂额，这对于朱萧飒来说应该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玉继业渐渐洗去了戾气，他与所有的高位者一样，想要将自己变得从容优雅，他始终望着朱萧飒的眼睛，等待着朱萧飒做出决定，但哪怕朱萧飒不能领他的情，做出两全其美的选择，他仍旧会保持着温文尔雅的笑容。

朱萧飒仍然在权衡，而近卫则露出了疯狂的神色，为首的那人压制着怒气，阴沉道：“玉司首，我们可是近卫，难道你想对近卫动手么？”

玉继业收敛了笑容，他搓着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叹了口气：“既然知晓自己是近卫，是武皇陛下信任的卫士，那便应该待在寒霜城里保护陛下的周全，你等擅自离开寒霜城，莫非是受了谁的蛊惑，想要对陛下不利么？”

玉继业虽轻描淡写，但话语之中流露的锋锐却直指某人，一旦近卫的回答有一个不小心，便会被他抓住沈凄秋的把柄，直接扣上谋逆的罪名。

他对自己的手呵了口气，终于望向近卫的首领，露出了温和的笑。

“我们既然直属陛下，奉的便是皇命，天意难测，难道陛下行事，还要向刑法司报备解释不成？”近卫首领紧张得攥着手里的刀，这是他能够做出得到最后的狡辩。

玉继业仿佛早就猜到了他的答案，挑了挑眉，眉尾高高扬起，像是两柄出鞘的刀。

朱萧飒的神情忽然变得僵硬了。

玉继业的手指交叉在一起，坐在了身后的侍卫抬上来的椅子上，翘着腿，浅笑道：“陛下行事，自然不容我等置喙，只不过五司加上督察使大人都应各司其职，若是需要派人离开寒霜城，五司自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不过据我所知，陛下最近都没有发出任何封命啊......”

玉继业说着，瞥了左手边那人一眼，那人立即上前一步，一脸冷漠得说道：“你等假传圣旨，当诛九族！”

说完，他朝着玉继业微微欠身，走回了原位。

玉继业满意得点头，然后笑着看了一眼有所动摇的近卫，最后目光落在脸涨得通红的近卫首领脸上，慢悠悠得说道：“不过我看你们也不像是那个假传圣旨的人，最多只是从犯，若是能够供出主谋是谁，我还是有权力饶你们不死的！”

他步步紧逼，意在瓦解近卫的意志，这句话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自然知道自己师出无名，而且沈凄秋在派出他们之前便已告诉他们此行的艰险，本就是有死无生的冒险，若是他们此行战死，家人能够得到沈家的照顾，可若是背叛了沈凄秋，又与诛九族何异？

与玉继业理论是没有结果的，他们本就理亏，即便是真的奉皇命出行，遇到了玉继业这一位刑法司司首，想要留下他们，自然有无数种方法。

所以为首的近卫大喝一声，举起手中的刀便朝着朱萧飒刺去。

朱萧飒微微一愣，闪过对方的攻击，从背后抽出一柄长刀，玉继业则是挑了挑眉，挥手示意手下将近卫拿下。

可就在朱萧飒刚刚抽出长刀，还未攻击的时候，近卫首领已经自己撞上了他的刀，贴着朱萧飒的脸说了一句：“保护沈公子......”

说完，他重重得推了朱萧飒一把，癫狂得笑着，后退数步，最后死死盯着玉继业，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瘫倒在了地上。

近卫的自尽出乎玉继业的意料，玉继业微微一愣，不由得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他根本就没有打算放过这些人的家人，作为刑法司的司首，当然要明白斩草除根的道理，今日他们的家人死在刑法司的手下，几年之后，他们便可能成为针对刑法司的死士。

即便不能让刑法司伤筋动骨，也足以让他感到头疼。

因此他没有想到近卫们会因为沈凄秋的承诺，为了保全自己的家人而选择自尽。

玉继业想要阻止他们，可已经来不及了。

他靠向椅背，揉着自己的眉心，将想要搜身的属下召回自己身边，摆出了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朱萧飒等人仍旧拿着武器，身后死亡的一众近卫流淌的血，淌到了他们的脚下。

“朱将军，他对你说了什么？”玉继业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没有看朱萧飒，而是平静得发问。

朱萧飒心中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

一群近卫死得突然，但这也是没有任何办法的事，毕竟为了针对他们背后的人，刑法司的司首都亲自出手了，他们又哪来生还的道理？

他也是见过大人物斗争的人，这些人的争斗从来都没有硝烟弥漫，却比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厮杀来得更为血腥。

可真正让他左右为难的，是玉继业这一句看似随意试探的话，以及近卫首领死前给他的机会。

这就是一个机会。

朱萧飒当然能够从玉继业和近卫首领的对话中看出他们针对的是新任的督察使，想来这一句“保护沈公子”，指的是沈晴冬。

知道了这么一条关键的线索，他便能够联想到沈晴冬究竟是怎样得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能够保全他不被沈凄秋的敌人杀死，那对于沈凄秋来说哪里只是雪中送炭，简直是恩同再造，这远比将这一句话告诉玉继业来得重要。

可此时玉继业就在他的面前，看他这一副漫不经心玩着手指的样子，大概便是因为胜券在握吧。

他能够亲自追杀这一群近卫，手里自然掌握着绝对的证据，或许便是近卫之中出了叛徒。玉继业既然知道这一群近卫的目的，便会猜到他们竟然能够毫不犹豫得自尽，肯定是找到了一丝希望，而希望从何而来？

玉继业眯着眼睛看着面无表情的朱萧飒。

朱萧飒忽然爽朗一笑，邀请道：“司首大人请恕朱某怠慢，还请到里面休息！”

玉继业的嘴角微微抖动，他盯着朱萧飒毫无波动的眼睛，神秘一笑，道：“朱将军不必客气，既然这群叛逆已被将军诛杀，本座也该返回寒霜城了，不过这一群人是要给要塞那边的某个人传递情报的，还望将军能够护送我的这些手下完成陛下交代下来的任务......”

玉继业将最后的几个字咬得很重，令满脸迎合笑容的朱萧飒眼角抽搐。

说着，玉继业站了起来，似乎自从他成为了刑法司司首，便有了洁癖，转身之时，他继续掸了掸披风上的小小霜花，似是自言自语道：“沈凄秋沈大人年纪轻轻便成为了督察使，难免成为众矢之的，想要对他不利的人实在太多，你看，若非本座不相信陛下的眼光有异，又怎会亲自捉拿这群想要陷害沈大人的人呢？”

朱萧飒将长刀收了起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笑着对玉继业点头。

玉继业也对朱萧飒点了点头，不过他并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而是说道：“想必朱将军也是不相信的，为了还沈大人一个清白，我只能派我的手下跑一趟了，不过将军放心，您今日出手诛杀叛逆，我自会向陛下奏明，记你一功！”

朱萧飒不禁苦笑，却不得不堆出笑容，对玉继业拱手拜谢：“多谢司首大人提携！”

“哪里哪里......”玉继业摆了摆手，谦虚得说道：“朱将军说的哪里的话，我等皆是为陛下分忧，有德者当然应居高位！”

说完，玉继业已经跨上了马，他在朱萧飒等人的注视下策马前行，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目光从几位守将脸上一一扫过，意味深长得说：“诸位将军若是想起了什么，告诉我的几位手下便是！”

玉继业说完，便不再停留，出于礼节，以及心中的震颤，朱萧飒等人依旧注视着玉继业。

刑法司的人没有多看他们一眼，而是跑到了一地的尸首旁，将他们身上能够辨明身份的东西一一采集，然后拿出匕首将他们的脸划得血肉模糊，丢到一旁，这才有人笑着走到朱萧飒的面前，略微弯腰，在极高的姿态之前摆上恭敬，道：“朱将军，劳烦您带路！”

朱萧飒露出僵硬的笑容，笑道：“那是当然！”

话音刚落，北麓要塞的大门便缓缓而开，这位说话之人，便是先前替玉继业开口的人。

他微微点头，跟在朱萧飒的身边，落后朱萧飒半步，然后变得面无表情。

刑法司的其他人则将另外几位将军团团围住，摆出一副令人非常不舒服的架势，沉默得前行。

那位独眼的将军一看便是性格火爆之人，又哪里受得了这种对待？他奉行能够动手便绝不开口的原则，想要出其不意得挥舞手中的战锤先砸死两个刑法司的喽啰。

但是朱萧飒身边那人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得看了他一眼。

干瘦的将军已经按住了他的手，对刑法司的首领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能够被玉继业委以重任，此人在刑法司之中的地位自然够高，若是单纯以官位衡量，他还在朱萧飒之上，他觉得有必要向他们解释一点，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些人胆敢假传圣旨，虽然情报说他们的目标要塞之外，但这可能只是障眼法。”他的目光落在独眼将军的身上，平静得说：“若非各位将军皆身居要位，可都是要跟着司首大人回司中调查的，所以，还望诸位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