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谁给她的勇气，周泗新站起身来，却一动不动。
一整个教室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她强自镇定道：“老师，发生了什么事？”
办公楼。级部主任办公室。
级部主任煞白着一张脸，吞了一口茶水。气得端茶杯的手跟着声音一起在颤抖。
“车师杰！我再问你一遍，周六上午，你在食堂都做了什么！”
“我吃饭啊，吃完饭上学。”
“你周六为什么还去上学？”
“你周六为什么还开校门？”
“你别装傻充愣！我就不信你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哎哟，老师我冤枉啊。我良心发现了想好好学习都不行吗？不行吗？我学习你也管得着？”
说着还堆起一个可怜兮兮的笑来。
办公室一边的沙发上坐着车师杰的班主任，还有几个叫不出名来的老师。他们不敢出声指责车师杰，更不敢像主任一样跟他硬顶。于是见状都围上去关心，一口一个：“行了，主任消消气，别跟他一般见识。”
“你——还笑！有没有点羞耻心！你到哪都没好事！”
“那我就不能同意了，我又不是柯南。行吧，老师你愿意给我扣帽子我也没办法。不过我现在在你级部主任办公室，你办公室这么多老师，丢东西了？丢东西了？死人了？死人了？”
级部主任要气晕过去了。
车师杰、冯若贤，各个办公室进过无数回，年年蹲高一，堪称高一级部主任的噩梦。
这两人将“伸手不打笑脸人”发挥到极致，无论被传唤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只要一进办公室，立马挂上一副无可挑剔的笑容，贱兮兮的。偏偏还都是些关系户，打不得骂不得，到头来自己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人家跟没事人一样，出了办公室该干嘛干嘛。
级部刘主任又偏偏是个较真的，接管高一的第一天起就决心要好好整治由这两人带起来的歪风邪气。数月来却接连碰了好几次钉子。
“行，寻衅滋事的事你不愿意说，我们暂且不提。后来又是怎么回事？你说，监控里跟你拉拉扯扯的女生，这是谁？谁！”
车师杰眼珠都不转：“我哪知道她是谁。”
随即浮出个暧昧的笑：“……主任，我拉拉扯扯的女生还少吗？”
“你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她叫什么，几班的，把她叫来，你们当面对质！”
车师杰鬼笑：“冯若贤，二十五班的，你的老相识，你怎么能不认识呢？主任，不瞒你说，我们冯冯他是个女装大佬。那天他穿着女装跟我在食堂演情景剧，就这样。”
“你一定要逼着我现在把全校所有的班主任都叫到我办公室来，让他们一个一个的认人？你可要想好，到那时候，我不会再听你们解释一句话，你和那个女生——不管她是谁——你们都等着受处分吧。”
“主任你别闹了。我如果真的跟她认识，口供都串好了，你把她喊来也问不出什么。”
刘主任看出车师杰逐渐开始自乱阵脚，由此断定他们之间的关系肯定不一般，心里已经默默地给这个女生定好了罪。
“叫什么名字，几班的！”
“呵。主任你复读机吗？”
车师杰抱着臂，靠着窗边，没有再接话。
他们的教学楼和高一的办公楼离的很近，从这个角度他甚至能看到对面高一的窗边埋头学习的学生。他呼出的气接触到冷玻璃就凝成了水滴，渐渐地车师杰的视线被那雾气遮盖得模糊不清。
车师杰觉得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
如果这时候级部主任还在大吵大嚷就好了。他想。
可是没有。一屋的人都安静着，蛰伏着，等待着他的回话。
像一场无声的拔河。
昔年诸葛亮舌战群儒，他车师杰却不是卧龙先生。他已经在高一混了两年半，见识过三个级部主任和三十多个任课老师，却连名字都叫不出几个。
他可以死不承认，可以胡搅蛮缠把面前的老师气得失态，但是自始至终没有人相信他说的话，谎言和遮掩在他们面前不堪一击。他们好像每次都能很快地抓住他的破绽和死穴。
尽管周六食堂的寻衅滋事跟他完全没有关系。
让这一切早点结束吧。这样的日子遥遥无终，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他轻声道：
“开学典礼上演讲的那个女生。我不知道她叫什么。”
“别问我了，我真不知道。”
该来的还是来了。
周泗新被班主任带进办公室，她一眼就看到了倚在窗边的车师杰。窗户不大，他站在那里，微微挺起身子，带着有些悲壮的高傲，挡住了一半的光。
沙发和办公桌后的老师都在看她。
周泗新很是紧张，面对如此多的老师，这还是第一次。她双拳缩在袖子里，攥紧又松开。指甲嵌进肉里的微痛让她稍微集中了一些注意力，她在心里迅速思考着对策。
窦必华带她过来时，只说级部主任有事找她。老窦这人可以说是非常坦荡，从来不会对他们撒谎。看来级部主任在那通电话里没有告诉他很多。
既然如此，那就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静观其变吧。
级部主任跟窦必华交代了几句。等窦必华离开，级部主任转向站在办公室中央，一动不动的周泗新：“你告诉他，你叫什么。”
周泗新愣了一下，机械地开口：“……周泗新。”
车师杰应该是装作他们不认识的！
所以照这情景，他应该是迫于压力把她供了出来，却一句话都没多说。
周泗新觉得有部分力气回到了身体里。
“哦，学霸学霸，久仰大名。”车师杰假笑作揖。
“你别贫！”刘主任呵斥完车师杰，回头面对周泗新时，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语气。
周泗新在新生典礼上做过演讲，刘主任对她印象很深，以前就是长发扎起，温温柔柔的一个女孩子，有些胆小，看到老师会很有礼貌地打招呼。现下剪了短发，神态也没有改变多少，在老师面前仍然是不由自主地紧张。他实在没法把周泗新和这个劣迹斑斑的校霸联系在一起。
“周泗新啊，你们这节课上什么？”
“上语文。”
“老师在讲新课吗？”
“讲上周的月考试卷。”
一连几个问题都跟车师杰完全不沾边，周泗新有点着急，险些就要问出“老师找我来有什么事”这种不打自招的话。车师杰却在一边，闲闲开口，毫不刻意：“刘主任，你有完没完了？”
“你闭嘴！”级部主任怒斥。
“事情是这样，上周六早饭的时候，有一帮学生说是厨师做的菜里吃出了东西，纠集着去后厨找厨师麻烦，把厨房搞得……一片狼藉。后厨的监控坏了，当时场面很混乱，那帮学生闹完事就走，我们找很多人了解过，最后结合食堂出口的监控，基本把闹事的学生都确定了。但是——
“还有一个人学校始终确定不了。
“后来我们查了那天早饭时段整个食堂的监控，发现车师杰有一段时间跟你在一个画面。看监控，你们当时是起了什么争执吗，或者你有没有看到他从厨房的方向走过来？”
“是这样吗？我没有注意。”
周泗新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她用余光瞥了一眼车师杰，后者却并没有在看她。抱臂看着地面，兀自不知在想什么。好像这个唯一能证明他清白的人，她如何解释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他也并没有对她寄托期望一般。
尽管知道自己可能是冤枉了他，可在目前，周泗新没有任何替他说话的勇气。
头疼的是级部主任仍旧不依不饶：“你虽然不知道——但是这不能证明车师杰他就没有参与到里面！这件事我还要继续追查下去。这事先不提……周泗新，你们当时是怎么争执起来的？他有没有什么过分的行为？”
“嗤”的一声，车师杰憋不住笑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笑个屁？！”刘主任毫不留情。
周泗新忍住记忆再往某片雪松林飘的趋势，镇定答道：“老师，这位同学离开的时候，书包打到了我的碗，粥洒在我袖子上了。我没记错的话，他做的并不怎么过分，是我当时情绪太激烈，跟他产生了这样的争执。并且他也道歉了，我一直都没往心里去。”
“这样……”级部主任脸色稍霁，“那你先回去吧，好好听课，别太被今天的事困扰了。”
“好的，谢谢老师。”周泗新道谢后，还像模像样地鞠了个躬，却突然话锋一转：“但是老师，我很奇怪，这个不确定的学生，您为什么就断定他是这位同学呢？”
却没有预料中的空气突然安静。倒是级部主任的火气又上来了。
周泗新还没有为突然出口不经大脑的话觉得懊恼，级部主任就指上了车师杰：“你自己问问他，他倒是得给自己辩解啊！”
由于确实没有证据，级部主任训了车师杰几句，只能暂时放他们走。
下楼梯周泗新走在前面，车师杰在她后面几个台阶，始终保持这个距离。周泗新怕后面还有老师，始终不敢回头，一路僵着脖子下楼。
二人一前一后出办公楼。周泗新心神不宁，思虑再三还是准备去周六发生了点事情的废教学楼后看看。那里跟教学楼完全是两个方向，而且距离并不近。
此时语文课已经差不多快要下了，第二节课后有三十分钟的大课间。
周泗新才走了两步路，身后就响起车师杰的声音：
“你去哪？教学楼不在那里。”
周泗新摆手：“我随便转转，你快回去上课吧。”
“没监控，你不用去了。”
“……你怎么知道……？”
“我在那打过架。”
“两年了学校都没有因为这件事找过我。这样你相信了吗？”车师杰加快脚步追上她，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还是去看看吧。”
车师杰立刻跟上。
周泗新有些心跳加速，却努力做出正常谈笑的样子：“你也要去？不是确定那里没监控了吗？”
“话是这么说……”车师杰摸出烟盒来给自己点上一支：“万一又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