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孙少平步行转完几条主要的街道也花了几个小时。

街道上，广场上到处是人，孩子相互追逐打闹，大人聚在一起聊天，很是热闹，很多会过日子的人不光把家具，甚至把锅碗瓢盆都搬了出来，现在还要看好，否则让人趁乱顺走就是重大损失，对于地震的无知让人们仿佛是来参加一场聚会，而不是应对即将到来的灾难。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有人在恐慌情绪下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孙少平这两天在公共厕所的墙上偷偷地“乱写乱画”还是起到作用，其中肯定也有刘军的“宣传造势”，当然更大的功劳应该是前段时间大撤离的宣传，让人们有了思想准备。

是人都会对自己生命和家人安全的负责，哪怕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奇怪的是也没人出来管理或驱逐，可能是人都有从众心理，也可能注意到了最近的怪异现象，谁都不敢确定到底会不会发生地震，毕竟这个时代没有“专家”在电视上“科学辟谣”。也许唐山的革委会领导早就知道一些情况，因为在后世披露的一些消息中，开滦马家沟矿地震台的马希融，在地震前就不止一次向上级反映唐山可能要发生地震，包括京城地震队，唐山二中的田金武老师等等都有反映，但不知为什么政府都没有重视。

有多少人还没撤离到安全地带，孙少平不知道，剩下最后的工作只能交给刘军了。

到了深夜，很多人已经席地而睡了，但更多的人还是醒着，没有一丝凉风的夜晚让孩子们睡得很不踏实，大人只好拿起蒲扇给他们扇着，也能赶赶那些讨厌的蚊蝇。

热闹的广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的静悄悄的，孙少平每隔几分钟就看一下表，随着时间的接近他心里越来越紧张。

“呜～呜～呜～”，凌晨三点刺耳的防空警报响彻整个唐山的夜空，睡着的人又给惊醒，人们紧张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刘军的行动开始了，他今晚故意和同事换了班，就是为了拉响防空警报，做最后的努力。

孙少平有些害怕，万一有人真把它当成空袭躲进建筑物里就适得其反了。

不过好像也没人这么做，显然人们意识到防空警报不是空袭，而是地震前的警示。

人们脸上没有刚才的轻松，也都意识到了事态严重，没人说话，都在静静地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孙少平掐着表算着时间，四十二分钟后天空泛起一片紫光，照亮了整个夜空，大地开始剧烈地颤动，让人站都站不稳，屋面上的瓦片纷纷掉落，离房子比较近的人，被砸的头破血流。

广场旁边的电线杆倒了，砸在了一个人身上，那人吐出一口血，伸出一只手向人群求救，突然身上冒起火花，显然是被电线电到了，然后抽搐了几下，那只高举的手就垂了下去。

“轰隆隆……”，广场对面的筒子楼塌了，紧接着周围的建筑物都出现了裂缝，瞬间二层变一层，四层变三层，直到扬起一片灰尘，遮住人们恐慌的眼睛。

路面出现一道一米多宽的大裂缝，旁边没有站稳的几个人掉了下去，一个女人想要跳进裂缝去救掉进去的女儿，被身边的男人死死地抱住，她哭喊着撕打着自己的男人，甚至去咬他的手，但那个男人就是不放开，转眼间那条裂缝就合拢了。

广场中间的雕像也倒了，砸到了不少人，其中四个好像是一家子，男人压着女人，女人压着两个孩子。

尖叫，惨叫，呼救再到哭喊，有瑟瑟发抖的，有疯狂奔走的，有茫然无措的，有泪流满面的。

自来水管裂开，一道水柱从地下喷出，浇在孙少平的身上，把他从恐惧中唤醒。

一切都在眼前发生，不是电影，这是活生生的现实。

地震来的快去的也快，但这短短的二十三秒仿佛长如一个世纪。

广场上又奇怪的安静下来，人们开始等待，觉得这场灾难应该还有完，孙少平大喊道：“救助伤员！救助伤员！”

人群仿佛被唤醒了，又开始疯乱起来，大人找孩子，孩子找父母，乱成一片。

孙少平的两个大背包里本来装满了纱布、绷带和止疼药，但现在发现真的是杯水车薪。

已经八点多了，孙少平麻木地挪动着脚步，身上的白衬衫到处是血迹和污渍，左腿裤子刮破了，露着触目惊心的伤口。

他背着一个小腿骨折，背上插着一根细钢筋的小女孩，是他在水泥板下救的。他不敢拔那根钢筋，怕造成打量出血，只能找工具把钢筋剪断。

已经没有力气再奔跑了，他只记得机场就在前面，顺着这条路就能赶到。

“疼……”

背上的小女孩虚弱地叫了一声。

孙少平头也没回道：“一会……一会……就不疼了……你不要睡觉……你睡着了……就……就找不到你妈妈了。”

“妈妈……”

“对，你妈妈……你妈妈就在前面……叔叔带你去找。”

“……”

“你……你叫什么名字。”

“妞妞……”

“上几年级？”

“一年级……”

孙少平感到背上的小女孩已经越来越虚弱，他要不停跟这孩子说话，让她保持清醒。唐山已经没有医院了，他只能寄希望给机场。

路真的好长，长得孙少平都感到绝望，已经连跑带走三个小时了，怎么还是看到机场，他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走错路了。

小女孩又晕了过去，孙少平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一辆车，要不他早就到机场了。可是没有能开得出来的，因为没有一条路是畅通的。

又过去了一个小时，孙少平已经不再去叫小女孩，叫也叫不醒，何况他也没有力气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孙少平隐约看见前面的路上有车辆开过来，他顿时觉得腿上没有了一丝力气，一下跪在了路中间，然后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