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死早了
作者:沐清公子      更新:2020-05-09 15:23      字数:2472

覃欢拍拍奏折上的灰,躬身递给太监。

皇帝接过又看一晌:

“覃相所言极是。晋阳侯夫妇年事已高,早年间送走世子,如今世孙也没了。总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怎生过得去?”

皇帝愁眉深锁,挥笔朱批“厚葬”二字。

“扈爱卿,”他唤礼部尚书,“替朕安排一副奠仪,走皇道送去。朕还要亲自写挽联,另赐金千两。还有…”

他指过排排大臣:

“你们都要作诗悼念。这不仅是晋阳侯府的损失,还是我大楚的损失!”

话音未落,哀伤又染上眉梢。

“陛下仁慈,”大臣们齐齐作揖,“臣等遵旨。”

一晌下朝。

大臣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官靴哒哒踏过湿漉漉的青石板。

众人对晋阳侯世孙的离世都感到突然。

但,这不是重点。

更值得讨论的,是皇帝的态度做法。这是天子之心。

蓝衣大臣手肘怼同伴:

“赵兄,陛下对晋阳侯府够好的啊!不仅给那么多钱,还要亲自写挽联,命满朝文武悼念。一品大员也没这殊荣啊!”

赵姓大臣摇头:

“晋阳侯府危矣。”

蓝衣大臣一懵:

“此话何意?”

赵姓大臣拉他至一旁,低声:

“咱们是穿开裆裤的交情,我才提醒你一句。你也不想想,晋阳侯世孙与小姐,是在洛阳府死于非命。

这件事,洛阳知府柳荀是不是也上疏了?是不是还详细说了梁世孙与梁小姐遇刺的经过?”

蓝衣大臣愣愣点头。

赵姓大臣接着道:

“那陛下为何不查?”

他声音压更低:

“不仅不查,连洛阳的奏折也轻飘带过。”

蓝衣大臣倒吸一口凉气。

挽联、金银、悼亡诗,这些都是虚的。真要看重晋阳侯府,就该查清真凶,讨回公道。

但皇帝并没有。

他提气道:

“如此说来,皇帝并不在意晋阳侯府?”

赵姓大臣摇头:

“不,是很在意。”

这句话蓝衣大臣听懂了。在意又不看重,那就是提防。

赵姓大臣道:

“你想想,千金之数是什么概念?”

蓝衣大臣微惊,渐渐捂住口鼻,生怕自己惊叫出声。

前阵子开封府发水灾。黄金千两,可比赈灾银子还多啊!

这…是会引起民愤的。

他一拍脑门,忙行礼:

“赵兄提点之恩,无以为报。”

赵姓大臣搂上他的肩:

“你是承袭父辈官职,稳稳当当,自然不必察言观色。但我不同。今日这番话你就烂在肚子里,切莫提起了。”

蓝衣大臣忙称是,二人遂携手朝宫门外去。

不远处,只见一大太监领着一群小太监经过,捧着排排奏折。

大太监约莫二十上下,生得秀气俊美,皮肤奇白。他身姿挺拔而过,目不斜视。

蓝衣大臣收回目光,叹气:

“要说最懂陛下脾气的,杜内侍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赵姓大臣只道:

“天子之思,从古至今哪有人能看透的?”

…………

太后殿中,火红石榴花沾着昨日余下的雨水,似浇灭的焰火。

房中青烟袅袅,珠帘串串,隔着红绡帐中都能觉出风情。

章太后对镜描眉,年华虽已逝,风韵依旧。

“太后娘娘,”宫女行礼,“陛下来了。”

章太后嗯了声,缓缓搁下眉笔,磨了一阵才缓步而出。

见她来,皇帝忙起身行礼,又去搀扶:

“听闻母后近来身子不适,儿臣特来探望。”

章太后笑笑,请皇帝坐下吃茶:

“我想着你是要来的。”

她挥手打发了宫女,又道:

“陛下要问什么?”

皇帝面色一滞,旋即笑笑:

“母后果然料事如神。晋阳侯世孙的事,是母后做的吧?”

姜太后红唇微勾,翘着小指捻茶盏:

“是啊。留着始终是祸患,哀家是为了陛下好。怎么,难道陛下还想留着他们?”

皇帝摇头:

“留是不能留的。只是,他们死早了些,儿臣担心川宁有变。”

更担心的是,大楚有变。

他沉吟一晌:

“毕竟,那东西我们还没找到。若真在晋阳侯府手中,他们一怒,大楚要乱啊。”

“母后,”他顿了顿,“到底急躁了些。”

姜太后撇嘴,像是被责备的小姑娘:

“人死都死了,陛下是怪我?”

“儿臣不敢。”皇帝道,“朕已尽量安抚晋阳侯府,希望能稳住他们。才受了恁大恩典,想来他们也不敢生变。”

恩将仇报,是乱臣贼子才做的事。天下不齿。

姜太后吃一盏茶:

“陛下放心。那东西至关重要,影门也会继续搜寻。”

“对了,”姜太后越过他探头,“杜宾没跟陛下来?”

皇帝愣了愣,笑道:

“朕打发他整理文书去了。”

他顿了顿,看姜太后:

“母后寻他?”

姜太后含笑:

“不过随口一问。上回他跟着陛下来,落了个八宝玉佩儿,让他得空来取就是。”

“好。”

说话间,皇帝已起身朝帘外行去。

刚至门边又顿步,回头:

“儿臣知道母后挂心儿臣,只是母后年纪大了,还是安心颐养天年的好。至于朝中之事,儿臣会处理好,定不辜负母后栽培。”

说罢欠身而去。

姜太后执扇轻摇,只望着皇帝的背影笑了笑。

宫女蹙眉,凑上来:

“太后,看陛下的样子,似乎有些不满啊。”

姜太后轩眉:

“他是怪我给他弄了个烂摊子。哎!孩子嘛…长大了总会叛逆。没事的。”

又妩媚一笑,道:

“再替哀家梳妆一回。”

宫女应声,扶着她往内室去。

…………

且说洛阳悬崖。

梁南渚牵着梁宜贞纵身一跃,咚一声落入寒潭,激起巨大水花。

水花一瞬结冰,四周寒气阵阵,似入严冬。

梁南渚紧搂着他,眉间脸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霜,手脚冻僵艰难游动。

梁宜贞无力靠在她肩头,浑身颤抖,面色青紫,已是奄奄一息。

“祸害!”他拼力拍她的脸,“不许睡!”

梁宜贞艰难喘气,根本听不见他的话。

梁南渚叹息,呼出的气都结成冰。

他朝前方看去。寒潭宽阔似海,根本望不到边界,满眼都是绝望。

还要游下去吗?

四肢冻得越发不受控…还要游下去吗?

不如…就死了吧。

死了…就轻松了…

“大哥。”耳边传来微弱气声。

梁南渚猛怔。

游下去!

游下去,还有一丝活路。

不游下去,只有死。

而他,不能死!

他们,都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