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歌二十六(5)
作者:宁少斌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431

第二天鸡刚叫二遍,秋菊嫂和男人就吃过了早饭,他们把七八个大烟包装在“牛驾辕”架子车上,摸黑套上牛。然后高老师牵着,秋菊嫂跟在车后,他们就上了路,架子车沿着弯弯曲曲、坑洼不平的沙石公路向十几里外的柿树坪烟站走去。路上,秋菊嫂听到前边有几个人的说话声,同时还夹杂着架子车那“咣当咣当”的磕碰声和“吱扭吱扭”的刹车声,秋菊嫂猜想,前边的村民们大概也是起五更去卖烟的……

由于凤凰山乡地理条件复杂,村庄分散,洛川县烟草公司在凤凰山的东、西、中片共设了三个烟站,西站设在离凤凰山乡政府十五里处的大石岭行政村的村委所在地,它担负着收购凤凰山西片两个行政村的烟叶的任务;总站设在凤凰山乡政府东头的一个大院里,它负责收购凤凰山中片四个行政村的烟叶;东站设在凤凰山东片四个行政村的中心地――柿树坪行政村的村委大院里。

当秋菊嫂两口子赶车来到柿树坪时,天已大亮。他们听到烟站处一片嘈杂,一进入烟站大院,嘿!今天卖烟的人可真不少,大汽车、三轮车、架子车把柿树坪村委大院摆的满满登登,卖烟的队伍排的老长。真是冤家路窄,秋菊嫂的前边偏偏就是她的死对头杨杏花,她们已经排在了卖烟队伍的老后边。

吃罢清早饭好大一会儿,烟站的司磅员、开票员、验级员、保管员等一干人,才陆陆续续、慢慢腾腾地朝着“烟库”前边的收烟台走来,这些人吃过饭好像还没休息舒服似的,一看到烟站院里这么多烟,都骂骂咧咧地表示出极不耐烦的样子……

刚上班,烟农们还抱着极大希望,验级员们收起烟来速度一定很快,谁知一两个小时过去了,卖烟的队伍只往前挪动了四五米远,分明像蜗牛在爬。烟农们焦躁地等待着,怒骂着,不安的在烟站院里走来走去……

天越来越热,火球一样的日头,死死地悬在那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中,一个个烟农们的脸上、头上全是汗水,他们把自己那金贵的劳动果实――大车小辆的烟叶,无可奈何的暴晒在那红钢钢的日头地儿下,但他们谁也不敢把自己的烟车挪到阴凉处,若稍有挪动,他们的位置立即就会被后边的烟农占领,这一天他们甭再打算把自己的烟叶卖掉。这时,高银柱老师无意发现本家兄弟高铁锁也排在离自己不远的后边。

到了晌午,烟站收烟的一班人马无暇顾及烟农们那焦急的心情,无情的收工了,烟农们只得各自寻找个阴凉的地方坐了下来,他们掏出小布兜里那又干又硬的干粮,咯吧咯吧地吃起来。那干粮干得实在难以下咽,他们就到村子里讨几口凉水和着干馍一点一点往下吞……

下午三点钟,收烟的那班人马又开恩似的懒洋洋地上班来了。他们睡眼惺忪,仿佛没有睡够似的。

日头有些偏西的时候,终于临到了杨杏花家卖烟了,高老师、高铁锁急忙帮着把杨杏花家的六七个沉重的烟包一个个抬上了收烟台。杨杏花打扮得花枝招展,趾高气扬的站在自家的烟包前,高木锁、高铁锁兄弟俩慌忙解开烟包,验级员满意的看了杨杏花一眼,装模作样的从烟包的中间抽出一把儿看了看,指挥着木锁兄弟把整个烟包放在了磅台上,验级员朗声报出了等级号:

“中桔二。”(每公斤五元)。

紧接着,司磅员也朗声报到:

“中桔二六十五公斤。”

……

就这样,杨杏花家的七大包烟叶,卖了五包中桔二,两包中桔三(每公斤四元四角)。

看着杨杏花家的烟叶卖得这样美,秋菊嫂简直有些喜出望外了,她觉着自家的烟叶全能验上中桔二,因为杨杏花家的中桔二比自家的中桔三还差一截呢!

当高银柱两口子和木锁铁锁二兄弟手忙脚乱地把高老师家那七八个沉重的烟包,抬放在收烟台上,秋菊嫂就麻利地解开了自家那最好的中桔二烟包,围观的烟农们忽然感到耳目一新,都禁不住发出赞叹之声。秋菊嫂也觉着那长长的、桔黄的、厚墩墩的烟叶条子,像给自己的脸上贴了金,别提她有多神气啦!

验级员从秋菊嫂家的烟包的中间抽了一把儿又一把儿,然后说这包烟的等级分拣地倒也很纯,就是烟叶太薄了。他问秋菊嫂拣的啥等级,秋菊嫂赶忙回答:中桔二。谁知验级员把手中的“烟把儿”“啪”地往烟包上一摔,冷笑道:

“哪里有那么多中桔二?像中桔一、中桔二、上桔一这样的甲级烟,只占全部烟叶重量的百分之十五。你家的这两包烟实质上是标准的中桔三,你卖不卖?不卖重新拉回去。”

“啥呀?!我就不知道我拣的这种等级是中桔三……”

秋菊嫂像一下子跌进了万丈深渊,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见两行热泪从她那清瘦的脸上流了下来,那晶莹的泪珠,顺着她那已有不少皱纹的脸一个劲儿地往下淌……

高银柱这个胸怀坦荡的人民教师,再也忍不住了,他冲着验级员大发了一通脾气:

“这烟简直是胡验哩……”

围观的烟农们,很有些忿忿不平,他们有的高声谩骂,有的替秋菊嫂向验级员求情:

“小王师傅,人家的烟不错,一个妇女家种这么多烟怪不容易哩,能不能照顾照顾?”

验级员立马把眼一瞪:

“等级把不严,到县烟草公司交不上包,你负责任?”

求情人闹了个大红脸,再也不吭声了……

“货到地头死”,这车烟叶既然拉来了,不卖咋办哩?这东西又不能吃,亏死也得卖。

秋菊嫂家的烟,也算没乱等级,她拣的两包中桔二全验成了中桔三,其余的六包中桔三,除去两包没掉等级外,剩下的四包全验成了中桔四(每公斤三元六角)。

高老师粗略的算了一下,这一压级,自家那一千多斤烟叶,至少少卖三百多块。通过这次卖烟,高老师终于读懂了各等烟农脸上的表情:有的满脸沮丧,有的气愤异常,有的咬牙切齿,而有的却是满脸的喜悦和高傲……

秋菊嫂不知道自己是咋和男人把那八大包沉重的烟叶卖掉的,出了烟站大院,秋菊嫂觉着自己的双腿,再也没力气把她那架瘦弱的身躯支撑起来,她一屁股坐在一块满是泥土的石头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旁的高老师才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他心疼的看着媳妇儿:

“天不早了,咱回家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