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爱与家庭
作者:叶忘神      更新:2020-03-25 03:24      字数:4262

林奇回到大陶土屋,第二天夜里拉来了提尔老爹,还有那群孩子。一家老小在火炉旁围成了圆,林奇说,要带着他们逃,他们都不太明白林奇的意思。

提尔老爹想,他儿子怎么说都算出息了,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这怎么能行?

孩子们想,林奇是伯爵,是大英雄,是王上的左膀右臂,是爱国者,自然也不会试着去理解林奇口中的“出走疆南,东都避祸”。

可林奇没和亲眷们说的——他揍完艾丹王子,当天夜里门口多了十来只死兔子,还都是幼兔,其中夹着一只胡子花白的老兔,还有一口气在,叫唤了大半个晚上,小海螺对着窗外炸毛低吼,吓得翠翠都不敢出声。

后半夜,铁卫城里来了一队兵,领头的就是剑鱼,特柏勒先生带着几个兵哥哥把那些兔子架上烤架,烧着吃了——林奇看得清清楚楚,特柏勒先生朝着陶土屋里看时,在朝林奇笑。

林奇永远都忘不了那种眼神——那是一种亲善又和蔼的笑容,就像是随时会开口,抱着“兄弟,来一口吗?”的微妙意味。

更让林奇胆寒的是,他再如何都没想到,艾丹也在那队兵痞里,和特柏勒笑着闹着,开始喊米特兰民谣的调,围着篝火跳了大半个晚上的舞。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亲昵了?——这才是林奇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特柏勒先生是六王子的老师,怎么能为了艾丹的私怨调出这么多海拉斯区的卫兵?说是私交,可这师生关系也太过古怪了吧!?而且艾丹为什么要伪装成卫兵?——这让才是林奇胆寒的诱因。

回想起特柏勒先生种种异常举动,林奇这才有了个更为震惊的想法。

特柏勒——剑鱼,是艾丹王子安插在奥斯卡身边的卧底!奥斯卡的一举一动,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艾丹的眼皮底下!

从一开始!奥斯卡这个六弟就牢牢的叫艾丹拿捏在掌心!压根就不是他艾丹的对手!

王室的夺嫡之争压根就没有任何悬念!这更加坚定了林奇要逃的心,他不想在这个时局混乱,战事进入白热化的米特兰待下去了,若是从前,他还算孤单一人的时候,他自然是来得轻松走得洒脱,可现在……

“混小子,你说,我们要去坤恩?”提尔老爹沉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你是伯爵!米特兰的伯爵!”

林奇摇摇头:“老头儿,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我接不住。”

“林奇!为什么要走!是有坏人来了吗?也有林奇打不过的坏人吗?!”斯通小娃娃挥着拳,作神气状,他皱着那两片小眉毛,带着身后一帮孩子,语气中满是不解:“你是大英雄!大英雄是不能逃跑的!大英雄不会逃跑的!”

林奇:“不是坏人,不是……”

他心情复杂,不知道该如何同这些孩子将其中的利益瓜葛说清,他只知道,如若帮了奥斯卡,面对的是艾丹无穷无尽的报复,如若帮了艾丹,那便是一边倒的王室内乱。在米特兰如今的商体同盟国里,官爵都能用钱买到!艾丹要清缴两派其中一派的官僚,由财务牵扯出来的糊涂账,不知道又会演化出多少灭门惨案——关于这些,林奇想都不愿去想,这不是他能接手的活。

他是个牧师,只会救人的牧师——他依然坚信着这点,坚信着亚蒙会给他正确答案。

艾丹想把这个国家变成什么样子,与他林奇无关。

艾丹要杀多少人,林奇可不想去当那个帮凶。

艾丹要怎么对付列侬人,林奇只用去清点战场上那些无家可归,找不到故乡的游魂野鬼就行了。

有多少能力干多少活,林奇一直这么认为。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的家人,他的妻子都在这儿,他陷入了权谋斗争旋涡的核心,这一切只因他极顽而愚,一失言步步错的无心之举——他给了六王子一条活路。

艾丹的对手原本只有列侬人,压根就没把六弟放在眼里,以奥斯卡的实力上不了王储之争的谈判桌,可因为林奇的无心之失,叫艾丹的敌人多了一个——如今艾丹这四“王子”要来找林奇算账了——哪怕不算账,也得把这凭空添来的麻烦全都甩到他林奇头上。

“混账小子你在说什么糊涂话!!!”提尔老爹听了林奇一面之词,气得吹胡子瞪眼,脸红脖子粗挥着铸锤站起身来,眼睛好似要杀人。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下了铸台!老子打铁打了三十年!就不能享享福吗!——”提尔怒吼着:“你还要老子一把年纪跟着你这臭小子颠沛流离!一块当逃兵?!”

林奇冒着冷汗,他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多虑,可是不去想退路,不去理会,他不知道这会给他的家庭带来什么后果……

“老头儿,我们会死的。”

兔子依然是那只兔子,从来没勇敢过,林奇的脸色极为可怕,他看着门口蹲坐在土屋角落,抽着玉米烟斗的爱丽丝——她从铁卫城回来之后就不肯说话,一直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林奇!谁要杀你!?”斯通瞪大了眼睛,这孩子还没明白过来,他心中那个“大英雄”其实也是个普通人。“你就不能揍得他满地找牙吗?!”

林奇回想起今天早上,奥斯卡运来的那十万花币,全叫他一把撒在花雨大道的街头巷尾,他一分钱都不敢拿,提尔老爹拿着铁锤差些要砸断这不孝子的腿——再听从铁卫城里开拔出兵的军号,那一声声“六王子殿下万岁!米特兰万岁!”和定音军鼓,都像是敲在了他的心头。

更可怕的是,午时南方就传来了捷报,不过跑死一匹马的路程,六王子用林奇这套法子去对付列农游骑兵,法师老爷们还没到前线,六王子把截河断水的法子变成了河流上游投毒!——只第一天,边疆的米特兰蓝衫军就缴回来六百石粮食,两百余战俘——列侬勇士的剑已经叫米特兰南部奢靡的生活,叫葡萄酒和鲜羊肉腐蚀得不堪一击。

林奇知道,若是艾丹听到这大捷的消息,只会愈发的憎恨他林奇——憎恨他为何不站在艾丹那边。

到了下午花雨大道的居民们大白天张灯结彩喜庆胜利时,林奇才发觉事态有多么严重,六王子驾车巡礼都朝着林奇家的土屋多看了一眼,那眼神叫林奇毛骨悚然。

直到晚上,他才喊来了父亲和一干孩子,说起要逃走的事。

“我们到了坤恩,进了沙漠,一路去东部王国,去夜樱花,那里没有战乱。”林奇在面对敌人时能悍不畏死,可在家人面前却不敢越雷池半步,用着商量的口吻。

“你说什么?混小子?你要我这把老骨头陪着你进沙漠?”提尔老爹瞪大了眼睛,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好啊……好啊!”

他气急了,大口大口喘着气。

“你是要我死!你要我死!?”

残酷的天然环境会带走这风烛残年的老人最后一点命数,在伯爵之父和逃兵家眷里,提尔老爹显然不会选择后者。

林奇急切地解释着:“奥斯卡会输,会输得一无所有!我不会帮他了!我们得走,逃得远远的!此地不宜久留!”

“身后就是祖国!”提尔抓住了林奇的衣领,生生将这没出息的儿子提了起来:“不管哪个王子!哪怕他要我提尔的老命!我也会交出去!逃兵?你在开什么玩笑?你知道街坊们私下怎么议论你的吗?混小子?他们要把女儿嫁你做妾!因为六王子!只因为六王子,兴许六王子还能许你一个女儿!再不济你的侧室那也是旁落的公主!你离望族王权只差一步!你却要放弃?”

林奇愣住了,他可没那份祖国的归属感,他的祖国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中国。内心的飞贼也是这般态度——米特兰从来没给过飞贼什么东西。

也许正是这种血统至上的凝聚力,才会让米特兰的民众忠诚度如此高——他们都盼着有一天,自己身上的血能与王室做个混种血亲,加入米特兰王朝的大家庭中——天生为奴低王一等的烙印已经打进了他们的骨头里。

林奇觉得这个国家病了——可他是个牧师,治病是救不了米特兰的。

这时,爱丽丝小姐拍了拍神袍上的泥尘,站起身来,开口说。

“够了。”

提尔老爹这才把这混账儿子给放下,他对女伯爵心有忌惮,毕竟一家子的荣华富贵,都由这女伯爵而来。

爱丽丝:“我听够了,别对我丈夫施压,他不是个能承受压力的人。”

林奇有口难言,他单单看着爱人,却觉得身上绑了一条又一条锁链。

提尔:“伯爵大人说的是……”

爱丽丝一反常态,再也没了那副俏皮玩乐的模样。

“林,去做做看吧。”

“爱丽丝……”林奇表情惊讶,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他想,老师是个光照派的在野神官,还是个老巫师,与米特兰毫无瓜葛可言,可这个局外人却说——

“对,去做做,试试看吧。”爱丽丝一手横抱于胸,一手撑着下巴,作沉思状,“如果是你的话,试试看,我相信你,我可以把性命交付于你。”

林奇恍然失神:“我……”

爱丽丝微笑道:“你能让你的家人有个安全的港湾,你可以,你能做到,因为你是林奇,不是什么猫猫狗狗,也不是兔子先生,你从星界来,是加拉哈德最精明的预言占星师,都无法预测命运的人。”

林奇看见,爱丽丝身后的那一尾狐狸从她背脊钻了出来,通体雪白对着月亮发出响彻天地的长哞。

“你是我看上的男人。”爱丽丝的表情很微妙,就像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微微暼过林奇的家人,又皱着眉,笑容却不减半分,“我相信你。”

林奇感觉脊梁叫人狠狠拍了一巴掌,拍得他疼到清醒过来,他那颗浑浊不清的大脑立马开始了高速运转。

“我有想法了——”

“不用和我说!”爱丽丝的声音压过林奇,“不用说服我,也不用说服他们。”

提尔愣了那么一会,不过立马会了意,老爹看着儿子和儿媳,左右观望,突然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也不要告诉我!混小子!我相信你!”

斯通:“我相信林奇!”

孩子们纷纷叫嚷着!

“相信你!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林奇!林奇!去揍扁列侬野狗!”

“我——”那个喜欢揣着死耗子当武器的小女娃擦干净了鼻涕,要把世上最厉害的“武器”送给林奇。“相信你!”

林奇所见家人们炽热的目光,他视线回到了爱丽丝身上。

爱丽丝:“不用解释你的方案,也不用和我这女人多说什么前因后果,更不用告诉我其中的利害关系。丈夫在外呀,总会有酸涩难处要和家人讲清楚,但是我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林奇问。

爱丽丝上前扯着提尔老爹的胡子。

“刚才公公说过的!你他妈准备找个侧室旁落的公主?我告诉你!老林!你给我听好了!”

“有——梦——是——好——事!”

“可——惜——不——现——实!”

在打打闹闹的嘈杂声中,翠翠抱着小海螺蹲在火炉边上,她一开始觉得这满是钢铁煤炭的城很可怕,可现在,似乎不那么可怕了……

翠翠同小海螺说着。

“和太阳一样,爸爸身上有好闻的味道,妈妈也是。”

她挠着小海螺的脖子。

“爷爷也是,斯通也是,姐妹兄弟们都是。”

把小海螺高高举起,猫咪有些害怕,但是吹着晚风,感觉在初秋炎热空气中有种沁人心脾的凉爽之意,小海螺小得可怜的脑容量里,在思考着加拉哈德大陆另一头,那个冰王子的去处。

翠翠说。

“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