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传·两广豪杰(上)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3050

第一章落地生根

桂林山水甲天下。

阳朔山水甲桂林。

“陶潜彭泽五株柳,潘岳河阳一县花;两处争如阳朔好,碧莲峰里住人家。”

阳朔之山以多胜,以奇胜,以秀胜。山势多无规则,或欹或立,或卧或叠,无所不有,却紊而不乱,奇峰具异,就算信笔挥就风景人物的大问家,笔挽江山的大诗人,亦无从写起。

阳朔之美,可想而知,萧秋水一到阳朔,即放出了“九天浣花神箭”。

“九天浣花神箭”是烷花剑派的紧急联络讯号。

萧秋水放出的那一种“九天院花神箭”,是非常特殊的一种,浣花剑派的子弟们只要有一人见到,必定不管一切,放下一切,赶来联络。

从四川到贵州,由贵州到广西,权力帮的追杀,风声鹤唳,无所不在。

权力帮就像是一个史前的巨人,随时可以抹去几只蚂蚁的存在。

所以萧秋水一入阳朔,即放出“九天浣花神箭”。

铁星月瞧着萧秋水自怀中掏出浣花神箭,又发出神箭,神箭飕地一声,升上半空,轰地爆出千万朵火树银花,铁星月瞧了老半天,忍不住摸摸萧秋水的额角,试探地道:“有没有发烧?”

萧秋水怔了一怔:“发烧?”

铁星月开怀地道:“你有没有病?”

萧秋水道:“你发神经啦?”

铁星月佛然道:“你才是发神经哪。我们被迫得那么惨,又大白天的,你还有心情来放烟花?”

“烟花?”萧秋水没好气道,“你以为我在放烟花?”

左丘超然笑道:“那是讯号,浣花剑派的特殊紧急联络讯号!”

邱南顾道:“这讯号管用吗?”

萧秋水道:“这儿已是阳朔,桂林一带的浣花剑派弟子,一见无有不来的,就算浣花剑派的熟悉朋友,见了也会赶来。”

邱南顾道:“自从乌江除七赝后,权力帮的人好像没盯上咱们了,一路上倒是无事,真不过瘾。”

唐方忧心地道:“倒不知桂林浣花分局如何了?”

萧秋水想了想,正色道:“有我大哥、二哥在,天大的事也扛得住,何况还有孟师叔、还有玉平兄,以及你两位兄长也在,看来不是权力帮挑得起的!”

左丘超然叹了一口气道:“成都浣花剑庐里,也有萧伯伯、唐大侠、朱大侠、萧夫人,甚至有‘掌上名剑’、‘阴阳神剑’二位前辈,但权力帮一样敢挑了……只怕……”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长啸,又一声短哨,萧秋水喜道:“接应的人来了!”

来人快骑。

马高大,在马上的人却矮小。

马后面扬起丈高的灰尘,马冲过处连小树都倒了,马的速度丝毫不减。

马冲到五人身前,马上的人一勒,即时给勒止了。

连多冲一步都没有。

邱南顾脱口赞道:“好马!”

铁星月却大声道:“好臂力!”

马上的人一点而起,落在地上,落时没有声音,到地后却鞋面与土齐平,原来已把硬地踩了两个凹洞来。

左丘超然也忍不住道:“好内力!”

那短小精悍的汉子却向萧秋水拱手,萧秋水喜道:“马竟终,你还在浣花?!”

只听那人大笑道:“我生为浣花人,死为浣花鬼,怎会不在浣花!萧少主,咱们又见面了!”

铁星月忽然走前去,板着脸孔问:“你是‘落地生根’马竟终?”

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当下正身向铁星月,冷冷地道:“我是,什么事?”

铁星月道:“是单刀斗月狼,九死一生渡怒江,在桂林浣花剑派的‘九命总管、落地生根’马竟终?”

马竟终不耐烦地道:“便是我!你要怎地?”

铁星月忽然对他的肩膀用力一拍,又抓住他的手力撼欢呼:“嘿嘿嘿,你这朋友我交了!”

马竟终犹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向萧秋水道:“他是——?”

萧秋水还来回答,铁星月已然道:“铁星月,铁树开花的铁,星星在眨眼的星,月色多么美丽的月,铁星月。”

马竟终迷迷茫茫地望着那如瓜子般小的脑袋,小眼睛,大嘴巴,塌鼻子,和那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实在想不出哪一点像铁树开花?哪一点像星星眨眼?哪一点像美丽月光?只好勉强招呼了一下。

萧秋水又介绍他认识唐方、左丘超然、邱南顾,马竟终一一点头。道:“少主发紧急‘九天浣花神箭’,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萧秋水当下就把权力帮围攻萧家剑庐,唐大、张临意、萧东广如何被暗杀,康出渔、康劫生、辛虎丘如何背叛,萧西楼、朱侠武、萧夫人如何拒敌,沙千灯、孔扬秦、左常生、华抓坟如何攻袭,四人如何冲出包围,如何面对危机四伏,如何遇见铁星月、邱南顾,如何黄果歼敌,乌江除妖,概要地叙述明白。

马竟终听着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萧秋水最后问了一句:“……只不知道桂林那边的孟师叔,有没有遇敌?”

马竟终道:“遇敌倒是没有。但我们一定要尽速通知孟先生等,以营救成都总部。”

萧秋水道:“好……我在成都,听说你己离浣花剑派,见你还在,我很高兴。”

马竟终目中闪动着愤怒的光芒:“还不是权力帮的中伤!他们一早已布下了局,要吃定浣花萧家,第一步就是要离间我们!我在萧家已十二年了,从二十岁起,莫不是萧世伯、孟先生提携我,我还去得了哪里!”马竟终说着目中隐动泪光:

“这些日子来,武林各门派就是中了他们的离间计,已给一网打尽的就有括苍派、崆峒派、司寇世家、太极门……”

萧秋水等俱是一震,失声道:“这么多门派?!”

马竟终点点头道:“岂止如此。连嵩山派也遭了殃,福建少林要不是各方少林弟子救援得早,也不堪设想;此外,五虎彭门,夭残帮,乌衣帮,螳螂门也归顺权力帮,近日连铁衣帮、恒山派也奉权力帮为主帮,至于抵抗的中原镖局、黄山派、血符门、潜龙帮等,中间派的全给吞灭了!”

左丘超然变色道:“由此看来,权力帮确想号今天下,独霸江湖了!”

马竟终长叹道:“正是。而今武林公推少林、武当二派,合力剿讨权力帮,但屡遭破坏。海南剑派邓掌门,唐家二位公于,这些日子留在桂林,也就为了此事,与盂先生、萧大公子等共商大计。”

邱南顾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便了!”

马竟终飞身上马,黄土中留下他二道深深的鞋印,他又像钉子一般地稳稳骑在马背上,道:“现在就走。”

铁星月忍不住向邱南顾交头接耳:“这人小的时候一定常常摔交,所以现在步步都落地生根。”

邱南顾道:“就是呀,我看他外号该叫‘钉子’才对。”

却未料萧秋水在一旁听到了,微笑道:“不错,我们都叫他做‘钉子’,什么人给他盯上了,一定逃不掉,什么东西给他的手拎上了,一定溜不掉,什么地方给他一双脚钉住了,一定拔不掉。”

萧秋水笑笑又道:“他是我们浣花剑派的九命总管,跟‘夜狼’那班人搏斗过,却虽败而不死;据说也曾与朱大天王交手过,亦伤而不死,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活着的,只怕现存的只有他一人。”

六骑如飞,却不是直接回临桂,却在临桂城郊歇了下来,只听马竟终道:“这里风景如画,莺歌燕舞,诸位何不吃杯清茶,再赶未完之路?”

萧秋水苦笑道:“风景虽好,但归心似箭呀!”

马竟终却微笑道:“我们不歇,马儿也该歇歇了。何况,”马竟终锐利的眼光也蒙眺起来了,“我的家乡就在临桂。”

——古来征战几人回;

——一夜征人尽望乡!

就算是最勇悍的将士,也有怀乡念家的时候;“落地生根”,不到家乡,又如何生根。萧秋水等都明白了——就算急如将令,但也该让将士出征前,有辞乡告别的机会啊。

——此去解剑庐之危,无疑是最凶险的一役,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回到家乡来。唐方宛然道:“马先生,你的家乡在临桂哪里?”

马竟终笑道:“就在附近,这儿走过去,过桥就到了;”马竟终叹了一声又道:“拙荆也在家里,知道我要回来,会烧几道小菜;”望向萧秋水等,舔舔干唇,又道:“只不知道诸位……”

“喝茶!”邱南顾抢着道:“当然没有问题!我口渴死了,其实喝酒更好!”

铁星月悄悄加了一句:“有饭吃则更好!”

马竟终微笑揽辔往木桥那边走去,铁星月、邱南顾二人又打打闹闹地随骑而去,萧秋水与唐方对望一眼——这两个疯疯癫癫、神神经经的伙伴,是不是也懂得这一种感情,所以才抢着要走这一趟呢?

谁知道!

小桥,流水,人家。

住的地方是一栋木板屋,几缕炊烟袅袅飞上了天,门打开来,是一青衣妇人,第一句话是:“你回来了!”

马竟终说:“马上就要走了。”

那妇人只震了一下,似又立即恢复了平静,那一震装饰得极好,不留意几乎完全看不出来。目光向他们一瞟,淡淡地道:“我弄晚饭给你们。”

萧秋水忙道:“不忙,我们吃过饭后才走。”

谁都看得出,马竟终离家已久,这一次回来,竟又要走了。

他的妻子没有问去哪里,也没有挽留,他们的不舍都化成了淡然,有一天,这样一个黄昏里,他去看她,看完了就走,甚至不知道,这一生还会不会再回来。

唐方的眼眸潮湿了:为什么不吃这一顿饭呢?一定要吃这一顿饭的。

青衣妇人返身到厨房去烧饭,晚暮灶问的柴火,僻啪僻啪染红了她青布的衣裳。

马竟终一面招呼着,一面禁不住偷偷把眼睛瞄向厨房,在在都是关切之情。

“有没有辣椒?!”铁星月忽然怪叫道:“暖,有没有生辣椒?!我每餐没有生切辣椒,就咽不下饭!”

邱南顾也道:“对!对!马老兄,麻烦你跑一趟,去厨房替我拿点生辣椒来,哎哎,迟些儿出来不要紧,只要我知道你一定拿得到就好。”

萧秋水也忙道:“是是是,我这两位朋友脾气古怪,特别麻烦,只好请马先生跑一趟。”

马竟终深深地望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大步走进了厨房。

厨房肉香正浓。

铁星月向邱南顾挤挤眉,邱南顾向左丘超然弄弄眼,左丘超然向唐方点点头,唐方向萧秋水莞尔一笑。

这一笑真好。

好是好,可是肚子确是饿了。

饿得很了。

厨房火光正炽,菜香正浓,铁星月忍不住咕嗜了一声,邱南顾皱眉道:“暧,恭喜恭喜!”

铁星月没好气道:“恭喜个屁!”

邱南顾道:“恭喜你的屁路又变了!”

铁星月奇道:“什么变了?”

邱南顾道:“以前你放屁总是‘秤啮’一声,现在却是‘咕噜’一汽以前像牛放屁,现在跟猪吃草差不多一样……”

铁星月没好气道:“胡扯八通,你才放屁,我是肚子饿了的声音,谁说是放屁!”

左丘超然皱眉道:“你们每次吃饭前,才说这些杀风景的话啊!”

唐方低声叱道:“别闹,菜来了——”

数人同时回头——真比遇敌时反应还快——只见马大嫂端着两盘热腾腾的菜看,玉兰肥鸡与五彩虾仁,走了近来。

邱南顾怪不好意思地道:“也不是我们贪吃,只不过饿了些,其实嘛,迟一些儿也不要紧的,再迟一些儿也不要紧的。”

——肚子饿的滋味真不好受。

可惜他们只看到了菜,却不曾注意到热腾腾的烟雾后,马大嫂忧伤的脸。

菜当然不止两盘。

马大嫂继续捧上来的有清炒笋丝、蚂蚁上树、杏仁豆腐等等,萧秋水当然已开始吃了,唐方忽然问道:“马夫人闺名可是字珊一,原复姓欧阳。”

马大嫂正要转身回厨房捧菜,不禁怔注,这时马竟终正好从厨房出来,道:“是。她就是当日在江湖上被称为‘迷神引’的欧阳珊一。”

唐方笑道:“昔日名震黑白道上的欧阳姑娘而今竞成为马夫人了,也为夫婿洗手作羹汤,倒叫我们失敬了。”

马竟终看萧秋水等已吃了近半,忽然沉声道:“萧少主,马某该死,马某若有对不起您之处,待来生做牛做马,誓死以报吧。”

萧秋水奇道:“马兄何出此言?”

马竟终惨笑道,“萧少主,各位侠兄,唐姑娘,马某此举,乃情非得已这菜中有‘三日迷魂散’……”

萧秋水忽然大叫一声,伏地而倒。

邱南顾怔了一怔,也软倒下去。

铁星月大吼一声,想站起来,却连人带桌仆倒下去,盘碟尽皆破碎。

左丘超然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终于又顺着木柱,滑倒子地。

唐方晃了一晃,也掼在地上,问了一句,“你们,为什么……?”就晕迷过去了。

“为什么?”马竟终惨笑道:“为什么?!我怎么知道:只怪你们不该与权力帮为敌,我们哪有能力挑得起天下第一大帮啊!”

欧阳珊一一直咬着下唇,下唇白无血色,现在忍不住道:“竟终,你为我这样做,值得吗?”

马竟终一字一句道:“但我已经做了。”

欧阳珊一冷声道:“我情愿去死。”

马竟终道:“你不能死,你肚里已有了我们的孩子。……我们这一代虽对不起人,就留待下一代去报答这份恩情吧。”

欧阳珊一颤声道:“那你要把他们怎么办?”

马竟终道:“送去权力帮在永福的分部。”

欧阳珊一道:“可是……可是他们有五人之多,怎么送去?……”

马竟终道:“装载在马车里,不会有问题的。”

忽听一人道:“那不是大麻烦了吗?”

另一人道:“我们自己走去,既省时又省力,岂不更好。”

还有一人道:“更好,更好,可惜菜不能吃,不然边带着吃,唉呀我饿扁了,饿坏了,饿死了!”

第一个讲话的人是萧秋水,第二个是邱南顾,第三个是铁星月。

左丘超然是个连说话都懒的人。

唐方也微笑睁开了眼睛。

冯竟终看得眼睛都直了,欧阳珊一脸色都白了,忍不住问道:“你们不是把菜吃下去了吗?”

“能吃就好罗。”

“那个唐方未吃前总要用银钗去探探,今天这一探,哈,探出个……”

“银钗没有变黑,倒是变灰,想不是剧毒,于是假装倒下,看看你们怎样——”

“那些菜啊,都吃到我们袖子里去了。”

铁星月与邱南顾两人七嘴八舌他说着,得意非凡。

——从《跃马黄河》故事里萧秋水等冲出浣花开始,唐方在进食前总用银钗试探一下,在甲秀楼一役中,就是这样。

——四川蜀中,唐门唐家的子弟,既会用毒,也会防毒,就算迷药也一样测得出来。

——就在欧阳珊一捧出两道菜,又返身回厨房时,唐方立即用银钗探了一探,这探了一探之后,大家都呆住了。

——他们决定假装中毒。

马竟终没有说话,忽然出脚!

一脚踢飞桌子,飞撞铁星月!

回身一推,把欧阳珊一推出门,大喝一声,道:“快逃!”

接着拔出利刃,往腹中就插,一面大叫道:“要保住我们的孩子!”

要不是事出猝然,要不是马竟终顾着大叫那一句话,才一刀插下,马竟终的自尽便要成为定局了。

但就在马竟终大叫的刹那,左丘超然的双手已叼住了他的手腕。

马竟终的利刃便插不下去——既给左丘超然的一双巧手缠上,任谁也挣不脱的。

没料欧阳珊一没有走,却冲回来大叫道:“竟终,要死,我们一齐死——”

那面桌子“砰”地撞上铁星月,“哒”地碎裂,铁星月却似没事一般,虎地站起来,雷霆一般地吼道:

“不准死,统统不准死!”

“正是。”萧秋水缓缓道,“我们有话好说。”

没有说话。

左丘超然再也没有抓住马竟终,因为他知道马竟终绝不会逃的。

马竟终也不是不敢跟他们交手,而是心中在歉疚,所以根本不会动手。

谁都看得出来,马竟终夫妇这样做是有难言之隐的。

大家都不愿意去强迫一对有苦衷的患难夫妻。

马竟终夫妇在长凳上对坐着,萧秋水等五人倒是站着,暮色已静悄悄地在外面四合、降临。

终于还是马竟终先说话了:“我情愿死,不希望你们原谅。”

萧秋水一本正经地道:“我们不原谅你,除非你讲出主使你的人是谁,我们要去对付他。”

左丘超然一向沉静,而今却忽然道:“对!我们一齐去对付他!”

马竟终微吃一惊,茫然道:“我们……我们一齐去对付他?!”

唐方静静地看着他,道:“生为浣花人,死作浣花鬼,你不是说过吗?今天的事,是你一时糊涂,我们还是把你当作浣花剑派的好汉,当然一块儿去对付权力帮!”

马竟终想着想着,忽然哀叹一声,道:“我知道你们想原谅我,可是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欧阳珊一忍不住挂下了二行清泪:“我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本来权力帮要他赶杀你们,不然就要把他给毁掉,可是他不答应!”欧阳珊一凄然道:“可是权力帮却说要杀我,他就不敢不做了,但不忍下毒,只敢下迷药……”

唐方叹道:“便是迷药。要是毒药,我们也不会这样待你。”

萧秋水道:“权力帮的威吓,你为何不告诉我大哥,或者孟先生?他们自然会出主意,替你想办法的!”

马竟终木然道:“权力帮人多势众,我……我实在没有勇气告诉孟先生……就算孟先生的身边,也有权力帮的人,更何况……何况珊一肚子里,已有了我们的孩子……”

马竟终说着,眼光望向欧阳珊一,欧阳珊一垂下了头,两人的眼儿,虽没有相触,但却柔情无限,凄婉无尽。

——江湖流浪的好汉,凄风苦雨的夜晚,既有了温暖的家,既有了心系的人,又何忍放弃?

——何况已有了下一代,一切都有了生机!

——谁忍以自己的任意来斫伤下一代的新芽!

——更何况是马竟终,他度过了“夜狼”的恶战,在朱大夭王手下逃过性命,更知道生命之可贵!

——落地生根,一旦给他落地,他再也不愿被连很拔起了。

——唐方不禁暗暗叹息。

“有什么了不起!”铁星月一拳捶在桌子上,“权力帮的什么‘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人魔中的孔扬素、沙千灯、阎鬼鬼,就是给我宰掉的,他们有什么了不起?!惹不得的?!”

马竟终惨然道:“你们杀掉……”

萧秋水淡定地道:“正是。刚才你说孟师叔身边也有权力帮的人,究竟是谁?!”

马竟终咬了咬口唇,道:“康出渔和辛妙常。”

萧秋水讶然道:“康出渔回来了么?”

马竟终道:“他昨天已到桂林,就是他要我去‘接’你们的。”

左丘超然恨声道:“就是他!要不是他假装中毒,伺机谋杀唐大侠、萧大伯、张前辈的后,我们早已稳住了成都剑庐的大局。”

马竟终诧异道:“原来他是自四川回广的!”

萧秋水道:“辛妙常就是辛虎丘的女儿,但辛虎丘己在剑庐中为大伯所杀,不足为患。”

马竟终舒了一口气道:“辛虎丘已经死了?!”

唐方微笑道:“正是。你瞧,权力帮并不是无敌的,不但辛虎丘死了,连华孤坟也死于浣花剑派的大门口。”

马竟终呆了半晌,萧秋水道:“现在辛妙常还在桂林浣花剑派中!”

马竟终点头。萧秋水叫道:“不妙!孟师叔不知辛虎丘是权力帮呐卧底一事,更不知康出渔是大好大恶的小人,我们要现在就禀知他!”

邱南顾道:“康出渔在哪里!这老小子那么可恶!我们不如先把他逮着,送交孟先生严惩,岂不更妙!”

马竟终一跃而起,竟也英风爽朗道:“我知道他哪里,我可以带你们去!”

眼光一瞥向欧阳珊一,竟也流露出一种伤感,刚刚起立的身子就要坐下来,欧阳珊一泣诉道:“竟终,你不要管我,要做的事,就痛痛快快去做。只求你不要离开我,让我跟你一块儿去。”

马竟终跺足叹道:“不成不成,那里危险,你又有了身孕……”

唐方忽然平静地道:“马兄,我会照顾欧阳姐姐的。”

马竟终望着唐方清澈如水的目光,哺哺地道:“我,我……”

铁星月实在看不过眼,骂道:“男人大丈夫,娘娘腔的于什么?要打,打个痛快——”

邱南顾接口骂道:“要骂,就骂个痛快!婆婆妈妈的,是真英雄豪杰怎可如此娘娘腔的!”

铁星月忍不住又骂:“想当年,你单身斗夜狼,当时江湖上比你响当当十倍八倍的人都不敢去惹他们,你却敢一人挑战。朱大天王横行长江水道,你居然以一招‘落地生根’,硬钉着船板不放——这等豪气,了不起!没料今日一见,王八蛋!”

邱南顾想想不甘心,抢着又骂:“昔年‘迷神引’欧阳珊一,也是敢做敢为的女侠,没料今天却成了负累!嘿、嘿!权力帮有什么惹不得?!我们已经挑了!惹了!有种就跟我们‘神州结义’一拼,打出面武林中正义的旗帜来!管他个狂风暴雨!理他什么横霸天下!”

铁星月禁不住又要接下去骂,马竟终虎地跳上来,一脚踏在凳子上,一脚踢在桌上,大骂道:“你们以为你们都是英雄,别人都是狗熊?是不是?他妈的!要是我老马今日不是为了日后一点火种,才不惧什么权力帮!你们无家无室的人,怎么知道我老马的难处?!去就去!你铁星月他邱南顾敢去的,咪以为我唔敢去,我讲埤你知,去阎罗王的外母个度我都奉陪!”

马竟终越骂越起劲,一张脸由苍白骂得通红,连脖子都粗了,骂到激动处,神采愤然,竟连广西话也搬了出来,骂得好不痛快。

邱南顾、铁星月二人呆了一阵,两人对望一眼,突然一齐大笑起。邱南顾笑着道:“有种有种,跟我铁口邱南顾有得比!”

铁星月也笑着大力拍马竟终的肩膀:“果然有豪气!不亏我屁王铁垦月骂得你狗血淋头,识骂人者重骂人,骂得好!嘿嘿,骂得好!”

两人不怒而笑,令马竟终大为惊讶,方才知道邱、铁二人有意要激怒自己,不禁为自己的失态赦然,的确刚才激起来的怒骂口,意气风发,正是自己当日本色!

欧阳珊一道:“竟终,躲着缩头当小人,不是你我所为,何不痛痛快快拼一拼,我要我的孩子为他爹爹而骄做,如果不死,是咱们赚了;万一死了,也乐得做同命鸳鸯!”

唐方柔声道:“嫂夫人的话说得好:马兄,不要负了嫂夫人的心意啊。”

萧秋水微笑道:“马兄,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马竟终猛地发出一声冲天长啸,道:“好:权力帮!咱们下死不休:我带你们去找康出渔!”

“康出渔在哪里?”邱南顾即刻就问。

“在永福。”

“在永福哪里?”铁星月睁大眼问。

“跟‘威震阳朔’屈寒山一齐喝酒!”

“威震阳朔?!”

“屈寒山?!”

第二章四绝一君

“威震阳朔”屈寒山,不只是威震阳朔,简直是威震广西,甚至可以说得上威震武林。

江湖七大名剑,连萧西楼惊人的名气,与他一比,都要矮了半截。

屈寒山是武林宗主,也是广西武林的领袖,广西正统武林的第一人,他的剑法,据说可以以一人之力,仍可与武林七大名剑打成平手。

屈寒山为人沉着练达,公平持正饮誉天下,广西武林中,已鲜少人像他一般术德兼备、文武合一的宗师了。

屈寒山七岁练剑,迄今五十六岁,足足练了五十年的剑,可以说得上一剑光寒四十州,近十年来,已鲜逢敌手。

在声誉、武功、实力上,唯一可与屈寒山平分秋色的,恐怕只有广东“气吞丹霞”梁斗!

有屈寒山在,萧秋水等人的眼睛都亮了!

屈寒山打从权力帮建帮之始,已经是敌对,而权力帮也确认为其头号大敌,便有屈寒山、梁斗二人。

屈寒山一定不知道康出渔其实就是权力帮中“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之一。

正如萧西楼、孟相逢等不知道,康出渔是卧底、是奸细。

找到屈寒山,就可以打击康出渔!

马竟终道:“屈大侠设宴在‘一公亭’,我可以马上带你们去,因为本来我若逮得着你们,也要送你们到那儿去,交给康出渔。”

铁星月、邱南顾的眼睛更亮了,能见到广西大豪屈寒山,实在是一件令人兴奋莫名的事!

“一公亭”就是“天下一大公平”的地方。

这“天下一大公平”的横匾长十四尺,每字占约两尺,题字的人签章,金漆龙舞,就悬挂在“一公亭”梁柱之上。

“一公亭”,任何人来到这里,会武功的,不会武功的,富贵的,不富贵的,都一样公平待遇。

你就算皇亲国戚,来到这里,也是一样,因为这儿是广西屈寒山的地方。

江南两广,只有两个这样的地方,一个就是屈寒山的“一公亭”,一个就是梁斗的“自量台”。

“一公亭”内,确有许多人在喝酒宴乐,一张大圆桌于,足足坐有十二个人。

无论是谁,从灯火辉煌中望进去,第一个望见的,总是一个颀长、黑须、脸带微笑、双眉斜飞入鬓的老者。

这不是因为他坐在居中,面向亭外,而是他从容的气派,一方面可以参与喧闹中毫不碍眼,另一方面却自有遗世独立的意态,令人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而且看了第一眼后,足想看第二眼,看了第二眼后,更想看第三眼,看着看着,竟会给他的风度所吸引住了。

而他背上、腰间,身上到处都没有剑。

威震阳朔的“一剑光寒四十州”的屈寒山,居然没有佩剑!

萧秋水等人虽没有见过屈寒山,但是一眼就可以肯定他就是屈寒山。

当他们看到屈寒山身边的人,就忍不住想冲过去把他揪出来。

那人在谈笑风生,又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不是康出渔是谁!

康出渔身边那个人,铁星月一见,便忍不住冲出去了,他想立即冲出去把那人的鼻子打扁,叫他以后再也不敢出卖朋友。

那人正是康劫生。

所以铁星月就立时冲了出去。

他做梦都想不到这围酒席坐着的是些什么人。

萧秋水一把抓不住他,铁星月已冲了出去,眼前一花,“砰”铁星月已打中康劫生鼻子一拳,酒菜翻飞,铁星月跨桌而去,又想再加一拳。

铁星月的拳快,他的拳可以打中飞行中的苍蝇、蚊子,也可以一拳打碎一块硬石。铁星月的拳极为有力。

铁星月自负没有人能接得住他的神拳。

但他也眼前一花,右拳已被人一手拿住。

这还得了?!

铁垦月“呼”地义打出左拳。

那人一叼手,又扣住了他的左拳。

铁星月的左右双拳,可以开碑裂石,但落到此人手中,犹如石沉大海。

铁星月此惊非同小可,只见一人,白衣宽袍,精悍短小,猛想起一个名字:

“江易海”!

江易海!

“五湖拿四海”的“九指擒龙”江易海!

也就是《跃马黄河》故事中,四川成都剑庐观鱼阁前,唐方转述唐柔告诉她的左丘超然之大敌:江老爷子!

左丘超然乃天下第一擒拿手项释儒与鹰爪王雷锋的唯一嫡传门徒,十五岁时已以一双手,击败黑道上鼎鼎大名的“铁环扣”佟振北,但有一次遇上这“五湖拿四海”左丘超然不敌,给拿住了,要不是及时放了一个臭屁,臭不可当,逼得江易海退开,左丘超然恐怕就在那一役中给废了。

江易海也在座中!

铁星月当然也听说过这件传说,急中生智,大叫一声:“你再不放手,我就要放屁了!”

江易海是一个向有洁癖的人,一听此语,大吃一惊,赶快松手。铁星月一旦得脱,虎地飞上桌面,双脚一阵乱扫,把菜盘都扫落地上,居高临下,四周一看,只见康劫生掩着口鼻缓缓站起,江易海远远地盯着他,其他的人郡离计了桌边,只有一人,安详地坐在原来的位子上,微笑地看着他,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铁星月歪歪头,看着他,招呼道:“你好!”

那人笑笑,也道:“你好!”

铁星月问道:“你是谁?”

那人笑道:“我姓屈,草字寒山。”

铁星月笑道:“哈哈哈!你就是屈寒山,一定能屈能伸,耐暖耐寒了!”

这几句话,简直匪夷所思,也不知铁星月的小脑袋,怎么会联想到那里去了?众人都按捺不住,屈寒山却依然笑道:“你又是谁?”

铁星月认真地道:“我叫铁星月!”

屈寒山摇摇头道:“没听说过。”

铁星月怒道:“铁星月啊!铁星月你都没听说过,就是那个潮州屁王铁星月啊,跟那个福建铁口邱南顾齐名的呀!”

屈寒山呆了半晌,道:“还是没听说过。”

铁星月骂道:“小邱,小邱这厮没听说过我的大名,那一定不认识你了,真是孤陋寡闻……。”

屈寒山不笑了,道:“你在桌子上,要不要下来?”

铁星月只觉一阵寒意涌上心头,赶紧道:“等一下才下来,现在不下来较安全,有什么事?”

屈寒山淡淡地道:“因为有个问题,要请教你,你若要下来我就等你下来才问,你若不要下来我就现在问。”

铁星月一昂首道:“那你现在问吧!”

屈寒山冷冷地道:“你和你的朋友,事先完全没有通知,就潜入了‘一公亭’,而且还闯进筵席来,一拳打伤了我的客人,踢翻了我的首饰,更站在我吃酒的桌子上,踩碎了饭碗,要我抬头跟你说话——。”

屈寒山顿了一顿,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所以你最好给我一个公平的交代:——否则,你也会受到公平的礼待,我会打扁你的鼻子,把门牙嵌在你的额头上,教你把耳朵挂在眼盖上,你——相不相信?”

铁星月相信。

铁星月活到二十二岁,从来没有怕过什么人来。

他在韩江上,打过鳄鱼;景阳冈上,踢过老虎;更在京城大道上,揍过仗势欺人的朝廷大官。

这些他都没有怕过,甚至与武功厉害过他数倍的高手如阎鬼鬼等交手时,也没有感到丝毫的害怕。

但是屈寒山说了那句话后,他却感到一阵寒意,笼罩了心头,他着实感到害怕,就算是现在屈寒山恢复了笑容,他还是抹不去心中的惊惧。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幸亏这时萧秋水已冲了出来。

萧秋水跃出来之际,其他一旁的人正在纷纷喝骂铁星月:“哪来的莽夫:敢在‘一公亭’闹事!”

“一来就打人!你这小子欠揍啦?”

“谁敢对屈大侠如此不礼貌,活不耐烦吗?”

这些人七嘴人舌的在说话,只有一个人平平淡淡他讲了一句话,就比这些声音都有力量。

“三十年来,没有人敢对屈大侠如此;屈大侠只要一句话,老夫一定第一个出来。”

这个人把话这么一讲,无疑已判了铁星月的死刑。

讲话的人是“观日剑”康出渔。

他对自己儿子被打的事一字不提,却变成为屈寒山不平而战。

萧秋水知道一切都在逆境之中,他即时说了一句话。

“屈大侠!我这位铁兄弟之所以这么鲁莽无礼,皆是因为受康出渔所害!”

这一句话一出,大家都静了下来。

康出渔盯着萧秋水,长髯无风自动,冷冷地道:“你既然挑上了我;我只好奉陪了。”说着返手,缓缓拔出了剑。观日神剑,一个人在劳山观了十年日出,十年日落,才创出来这一套与傲阳齐平的剑法,正是众人都渴切要见识的。

观日神剑,岂是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所能抵受得了的?!众人心中都是这样想。

忽听一个声音道:“慢着,是怎么一回事,也让他说说。”

说话的人是屈寒山。屈寒山这么一说,康出渔的剑便拔不出来了。

萧秋水忙长揖,向屈寒山行大礼拜道:“晚辈浣花萧秋水,拜见屈老前辈。”

屈寒山笑道:“快别多礼。西楼兄可好?还有亭外的小弟妹们,也请一起现身进亭吧!”

——萧秋水脸上一热,知道屈寒山早已觉察亭外有人,甚至连来人的年龄也知道了。

唐方、左丘超然、马竟终一齐现身。

屈寒山道:“这位姑娘,步法最轻,看来又是暗器高手,可是近日江湖中以轻功见长的唐门女侠,唐方女侠?”

唐方粉脸飞红,抱拳揖道:“晚辈唐方,拜见屈大侠。”

屈寒山笑道:“另外一位,想必是萧少侠的要友,项先生与雷老兄的高足左丘少君了;还有一位,腰马沉稳,不知是不是马老弟?”

屈寒山凭步法就把唐方、马竟终的身份认了出来,铁星月听得心里一寒,马上就从桌子上走下来,恭恭敬敬向屈寒山行了一个大礼,道:“屈老爷,待会儿您要不要杀我都没关系,但您侠名盖世,虎威震天,我老铁是知道的,刚才对不住,现在来向您行个礼,赔个不是,待会儿您还是打我,也没关系,我赔礼不是叫您待会儿不要打我,这点您记清楚了。”

萧秋水怕铁星月又胡乱说话,忙接着道:“屈前辈,适才的事,确是小辈等不识礼节,鲁莽无规,前辈待会儿要处罚我们,我们当然听命,只不过这件事的起因,的确是因为这位康神魔……”

康出渔变了脸色,怒道:“胡说!——”

屈寒山却挥了挥手,道:“怎么回事?说下去。”

萧秋水立即便道:“康出渔是权力帮派出来的奸细!”

这一句一出,大家都怔住了。

康出渔怒道:“你含血喷人!我搏杀权力帮,与武林同道抗暴时,你还没有拔剑之力呢!”

旁边一名中年人,一身黄袍,脸容阴砺,手上都戴着一轻薄的手套,道:“屈公,我认为对这种信口雌黄的无知小儿,确无必要听下去。”

“九指擒龙”江易海也道:“听他胡说下去,只是诋毁了康先生的人格。”

屈寒山点点头,道:“萧少侠,这种指认权力帮的事,不是可以道听涂说的,除非你有证据,否则不可以乱讲。”

萧秋水急道:“屈前辈,事实确属如此。康先生原在四川成都浣花剑庐,权力帮来袭,家父、康先生与唐大侠,朱大侠都共同抵御,而他却是卧底,暗杀了唐大侠、大伯和张前辈!”

屈寒山目中神光暴射,道:“此事当真?!”

屈寒山身侧一名独脚持镔铁杖大汉却道:“不见得,权力帮围攻萧家剑庐一事,怎地我不晓得?当今武林同道也不晓得?而我昨天才从桂林浣花剑派出来,他们也无丝毫所闻,难道就只萧少公子一人知道?!”

那黄衣戴手套的汉子在一旁又加了一句:“究竟他是不是萧秋水,都很成问题。”

康出渔忿然道:“他倒是萧秋水,如假包换,但他是浣花萧家最不负责任、散漫爱闹、不识尊卑的家伙,西楼兄对这个劣子也颇头痛的很!”

萧秋水怒道:“你人脸兽心,谋刺不遂,家父与朱大侠饶你不杀,你还有面子说我!——”

那黄衣大汉怒叱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对康先生如此说话!”

铁星月忽然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对老大这般无礼!”

黄衣大汉“嘿”了一声,道:“我是‘暗器三十六手,暗桩三十六路’屠滚,你听说过吗?”

萧秋水等一听,都倒抽了一口冷气,铁星月却未听过,照插说道:“屠滚?屠猪屠牛屠羊倒是有听说过,屠滚是什么东西?”

屠滚大喝一声,屈寒山却一摆手,屠滚强自忍下;铁星月径自道:“你穷叫什么?你以为我怕你呀?小邱,怎么你还不快过来,一齐来跟这屠滚蛋对骂!”

萧秋水却一把拉走他,低声疾道:“切莫如此!小邱我叫他保护马大嫂,不准出来;这人是屠滚,暗器与布阵皆是一绝,功力绝不在唐大侠之下,切勿在此时招惹他!”

铁垦月忿忿道:“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我就是看此等人不顺眼!”

一中年文士轻摇折扇,道:“萧老兄的劣子,我倒是听说过。”折扇霍地张开,上书“天马行空”四字。

屈寒山沉吟了半晌,道:“萧少侠,你对康先生的指责,要有真凭实据啊!”

萧秋水道:“屈大侠,康出渔是权力帮的走狗,我和这位唐家姑娘,都可以证实。”

屈寒山看了看他们,终于摇了摇头,叹道:“可惜你们太年轻了……”

——太年轻,也太没有名气了,这样子讲出来的话又有谁会相信?

萧秋水急道:“屈大侠,请先把此人拿下,三日内,我可以请家父及朱大侠来辨明!”

中年文士捂扇一反,赫然竟是“天马行地”四个写得令人惊心动魄的字,冷冷地道:“可惜我们不能因为你现在的一句话,就把康先生白白地留住三日。”

忽听一人大声道:“我可以证明!”

说话的人是马竟终,他因紧张而连声音都抖起来,但仍高声喊道:“我可以证明,他一直向我施威胁,昨天又使我谋害萧少侠等,以惮成都浣花剑派危急之事不外传,并以杀我妻儿来迫我就范。”

康出渔怒道:“胡说!”

在场中共有十二人,除屈寒山本人外,还有康出渔与康劫生,屠滚与江易海,以及中年文士与独脚铁杖外,还有五个人。

这五个人一直没有说过话,插过嘴,而今一名灰衣老叟禁不住说话了:“屈兄,看来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审慎为重,这‘落地生根’马竟终的为人,我很清楚,想不致无中生有。”

屈寒山苦笑道:“我也如此想,多谢顾兄提起;”又向萧秋水等道:“今日在场的都是武林名宿,我先来一一介绍。刚才说话的这位正是‘落拓神叟’顾君山顾兄。顾兄身边的四位正是武林中有名的‘四绝一君’中的‘四绝’,‘掌绝’黄远庸黄兄,‘肘绝’姚独雾姚兄,‘拳绝’毕天通毕兄,‘腿绝’文鬓霜文兄,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四绝一君’,萧少侠、唐姑娘、马兄弟敢情早已听过?”

——萧秋水等当然听说过。

——“四绝一君”在十五年前就成了名,有他们在的地方,就有仇杀存在。

——“四绝一君”疾恶如仇,杀戮甚重,为人于正邪之间,行事十分乖戾,但仍着重江湖上“信”、“义”二字。

——“四绝一君”也是与权力帮势成水火的,因为顾君山、黄远庸、姚独雾、毕夭通、丈鬓霜五人,最看不起“权力帮”无义毁诺的作法。

屈寒山又笑向那中年文士介绍道:“想诸位一见他的折扇,就知道他是谁了,他就是武林黑白二道闻名丧胆的‘地马行天’柳千变。”

——天马行空。

——天马行地。

——这种绝世的“天马轻功”,只有柳千变一人会。

——更可怕的不仅是柳千变的轻功,而是他一柄专打人体三十六大穴七十二小穴的千变万幻的折扇。

屈寒山继续道:“至于康先生与康公子,诸位早已熟悉,屠公与江老,你们也有照面了,而这位镔铁杖高手,便是广西尤虎关口‘独脚镇千山’彭九彭爷!”

那独脚人龇齿笑道:“我叫彭独脚,不必对我多礼。”

屈寒山朗声道:“现在座中尽是武林英杰,今晚之事,不可以没有一个公正之了决。”双目神光暴射:“这几位少侠,虽行事莽撞,但若有人卧底造假,更为武林中人所下齿,所以我们也请康先生出来为大家解说一番。”

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声,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一番话下来,康出渔的脸色甚为难看,迟疑了半晌,道:“屈大侠,月前老夫多口,见萧公于言行不检,向萧老兄告诫了几句,因此惹萧公子怀恨在心,也不一定……至于这位马老弟,老夫根本就不认识他,叫我……”

只听一个声音冷冷地道:“只怕未必。”

康出渔猛回头,只见说话的人是“肘绝”姚独雾;怒问道:“此话怎说?!”

姚独雾没有答话、“掌绝”黄远庸却接道:“不幸得紧,兄弟等昨天已到桂林,恰好看见康先生你与这位马老弟在争吵着,又恰好听见你康先生拔出了剑,狞笑着说出那句:‘你不答应?那你还要不要性命?要不要你妻子的性命?要不要你妻子肚子里那孩子的性命?’其实,今日我们来找屈大侠,为的就是要请屈大侠来处理你康先生这一桩子事。”

康出渔脸色阵红阵白,屈寒山怒道:“果真有此事?!”黑髯竟无风自动,飘飞而起。

康出渔却一时答不出来,“落拓神叟”顾君山却沉重地加了一句:“是君子、小人,我都不管,我最恨的是伪君子。”

这句话听得萧秋水心头一热,禁不住脱口想叫一声:“好!”只听屈寒山又道:“黑道白道这我也不管,古语:盗亦有道。我屈某人杀的是‘无道之盗’!”

康出渔终于沉不住气,喝道:“你们要硬迫我认,老夫无话可说,你屈大侠究竟要我怎样?!”

屠滚忽地站出来,就站在康出渔身边,冷冷地道:“诸位也不要迫人太甚才好。”

屠滚这样一站,他的双手依然在背后,可是却给人一种不寒而栗、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身上没有一柄刀、一把剑,甚至没有半枚暗器,可是唐方却深切地知道,这人一扬手间至少可以发出四五种不同的暗器来,而且其中有二三种是淬有剧毒的暗器。

连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接这些暗器;她希望唐大还在,可是唐大已经死了。

——要是唐朋在就好了,唐朋一向足智多谋;或者唐猛在也行,唐猛会把他的敌手打到透不过气来。

“拳绝”毕天通却突然站出来,冷笑道:“屠滚,我也已经注意你很久了,近月来,你从湖北辗转到湖南,再由湖南到江西,为的是什么?!我们间关万里的追踪,到了福建,才抓到你的证据……”

屠滚脸色忽然涨红,怒道:“你说!什么证据?!”

毕夭通冷冷地道:“嘿!嘿!你在连城见到权力帮十九人魔中的余哭余时,开始亮出来的是什么?!”

在一旁的“肘绝”姚独雾冷冷接道:“权力帮的血符!”

屠滚脸色大变,突然双眉一震。

唐方急叫道:“小心——”

唐方是唐门的人,唐门是江湖上暗器第一家,她自然看得出屠滚要发暗器,而且发的是绝毒的暗器。

但是毕天通突然冲上前去!

就在同时,屠滚的双手就倏地一扬——

暗器不多,只有两点蓝芒。

唐方一见到这种暗器,脸色就变了。

这种暗器本来就是多的,越少越不容易发。

能够一扬手发两枚而已的,唐家年轻的一辈中,只有唐大、唐宋、唐朋几人而已。

唐方本身就不能。

而且这种暗器不能接,不能沾,也不能挡,是暗器中的至毒。

唐方实在想不出毕天通如何闪躲。

毕天通没有闪躲。

毕天通忽然击出双拳。

“咄”!“咄”!拳撞上暗器!

两点暗器斜飞出去,隐没不见。

毕天通的拳头依然没有收回来,直冲向屠滚。

萧秋水心中一动,他好像见过这样的拳路。

——朱侠武的铁拳,无坚不摧的神拳!

屠滚怪叫一声,骤然扬起双手。

他用戴手套的双爪要抓住毕天通的拳头。

就在这时,一道急影掠起,掠起的同时,已到了毕天通身前,还没看清楚这来人的身影,这人已“霍”地打向毕天通的死穴!

一柄合拢的折扇!

毕天通全神贯注对付屠滚,怎避得开这如闪电的一击?!

便在此时,只听一声大吼!

一个人忽然冲了近来。

冲近来就是一记左肘!

肘冲使招扇的“地马行天”柳千变!

柳千变不及伤人,招扇一开,“啪”,肘撞中招扇!

柳千变脸色立时一变,那人又是大吼一声,一记右肘又反撞而至!

柳千变立时不在那里了,他猛退,翻身,筋斗,飘飞,落于丈外,那人一记右肘打了一个空!

但那人的左肘立时又到了,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夹着一声怪叫,力撞而至!

柳千变立时升空,“砰!”肘撞中围墙,围墙哗啦啦地坍倒了一半,柳千变轻身落在那人身前,脸上已没了笑容。

——那三肘要是有任一肘撞在身上,哪里还有活命的可能?

——那人不是谁,正是“肘纶”姚独雾!

柳千变发动的同时,独脚彭九,也挟着一声排山倒海的厉啸,一杖向毕天通天灵盖拍来。

——这一杖甫起,地上的碗筷被带得齐飞,自动碎裂,这一击,纵是铁石,也得粉碎。

毕夭通全力与屠滚对敌,当然避不开,但是一人立时飞了出来,一飞七八尺高,半空中竟对镔铁杖踢出两脚!

两脚踢在杖上,人影倏分。

“独脚镇千山”彭九依然独脚而立,镔铁杖却深人士中达两尺余,敢情是竭力使自己稳下来而运力于杖中,杖才深埋人土里。

震飞的人是“腿绝”文鬓霜,他的足踝亦已深入土中。

康出渔大吼一声,身前忽然亮起一枚烈日!

观日神剑!

烈日的周围掠起两片云!

两片乌云要遮天。

两只手掌飞快如蝶,翩翩于烈日间。

乌云始终遮不住烈日,烈日也始终照不开乌云。

“掌绝”黄远庸的一双手掌!

“五湖拿四海”江易海也想动,但是他发现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在望着他。

“落拓神叟”顾君山的眼睛!

顾君山缓缓地,缓缓他说了一句话:“你最好不要动。”

谁都知道,“四绝一君”中,乃以一君顾君山的武功最高。

江易海也真不敢妄动。

这边的“暗器三十六手,暗器三十六路”屠滚大战“拳绝”毕天通;“地马行天”柳千变恶斗“肘绝”姚独雾;“独脚镇千山”力战“腿绝”文鬓霜;“观日神剑”康出渔苦战“掌绝”黄远庸;两造双方正杀得难分难解,把萧秋水、唐方、左丘超然、马竟终看得眼花绦乱,目为之眩。

第三章威震阳朔

从萧秋水等伺伏亭边,到铁星月莽然出手,引起群豪不满,到萧秋水挺身指出康出渔身份,屈寒山出面调停,四绝一君指责康出渔,甚至与柳、屠、康、彭大打出手,只剩下一江易海,迟迟不敢动手,真是瞬息数变,令人目不暇给。

顾君山冷冷脱了江易海一眼,即向屈寒山拱手道:“屈兄请了。”

屈寒山忙欠身道:“顾兄请说。”

顾君山叹了一声,道:“今日我等来贵亭叨扰,又先行出手,无疑是破坏了屈兄清规,真是罪过。”

屈寒山微笑道:“顾兄为人,弟甚敬重,虽未深交,却为相知,顾兄不必多虑。”

顾君山叹道:“屈兄豪侠,弟深感佩;屈兄与五羊城梁斗梁大侠,合称‘东西二侠’,但在广西境内,人道是‘广西三山’,屈兄当知指的是什么?”

屈寒山悠然道:“若指名山,则是指柳象山、大明山与大容山,若指闻人,则指君山兄,檬江杜月山兄,以及兄弟我。”

顾君山点点头,做然道:“正是,虽然月山兄已失踪,但我们之所以能受武林人中同称道为‘三山’,除我们的名号恰好都有‘山’字外,更重要的是我们不作伪,不行诈,敢急人之难,仗人之义。”

——武林中一个称谓,来自多少血汗,得自多少努力,是值得为此而做的。

屈寒山沉吟不语,顾君山却激动了起来,道:“今日我之所以斗胆借兄之雅地剪除贼党,一方面乃敬重‘一公亭’之正义,一方面亦表达对屈大侠之崇敬。”

屈寒山哀叹道:“何敬之有?顾兄更为一代人杰风范……只是,顾兄可知不会杀错?”

顾君山扬眉道:“绝不会。近三个月来,我们一直在调查追查这几人的行踪,我可以断言的是:康出渔就是权力帮中‘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的‘无名人魔’,柳千变就是‘无影神魔’,屠滚就是‘千手神魔’,彭九则是‘独脚神魔’,只剩下这江易海,亦是权力帮的人,身份地位尚未清楚而已,绝不会有杀错。”

这时场中的四对打斗,都其为激烈,然而却未分胜负。

——萧秋水等人眼里看得清楚,心里想得分明,屠滚、彭九、柳千变、康出渔等人的武功,绝不在自己父亲萧西楼之下,但黄远庸、毕天诵、姚独雾、文鬓霜的武功,也与朱侠武相若。

何况还有尚未出手的屈寒山与顾君山。

权力帮这边只剩下了江易海。

这个战局谁都知道是稳胜的。

屈寒山唱然道:“没有杀错,那就好了。”

顾君山断然道:“绝不会杀错的,可惜我们还未找出他们在武林中的联络人,以及那手段残毒的‘瘟疫人魔’余哭余,否则一并杀了!”

屈寒山大笑道:“一并杀了,正是人生一快!”

说着双目神光暴射,投向江易海。

江易海吓得心神一震,屈寒山长笑道:“你就认命吧!”

身如大鹏,突然掠起!

江易海一面退,一面想要应对招架。

就在这一刹间,屈寒山的姿势完全变了!

变得角度、高低、劲道、方向,都不一样!

变得扑向屠滚与毕天通战团来!

在同时间,屈寒山手中已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一剑刺进了错愕中的“拳绝”毕天通心口。

就在毕天通发出一声哀唬之声,屈寒山已倒飞到柳千变与姚独雾的战团中,手中一闪,一柄精光四射的短剑已刺入“肘绝”姚独雾的咽喉!

姚独雾半声惨嘶,一肘却击中屈寒山的胸膛!

屈寒山“砰”地撞飞两丈,飞掠过一株小松树,顺手一带,“呼”地又荡了回来,并即稳住了身形,哈哈一笑,小松树应声而折,敢情姚独雾濒死一击精力全部转移到那颗树上去了。

这时顾君山发出一声尖啸。

这声尖啸真是惊天动地。

屈寒山立时收了笑容,转身面向顾君山。

正在此时,一公亭内忽然轰隆一声,现出一个大洞,一条人影忽然自洞内飞出,扑向黄远庸与康出渔的战团之中。

顾君山大喝一声:“余哭余?!”

场中人影倏分,黄远庸跌出七八步,本来一张血气红脸,刹那间变白了。

顾君山挟着厉啸掠起,彭九见有机可趁,挟排山倒海之力,一记“横扫千军”拦腰打到!

顾君山完全不避,依然冲出,砰然击中,铁拐却变成半月形,顾君山已扶住跌退中的黄远庸。

然而黄远庸苍白的脸色已在刹那间变成惨绿。

黄远庸跌在顾君山怀里,只挣扎说了一句:“……瘟……疫……人……魔……”

这一句一说完后,脸又呈暗灰色,抽搐了一阵,五官溢血,便没有气了,死时全身瘀黑之色。

顾君山放下黄远庸,狂吼一声。

这一声狂吼,真是山摇地动,连“一公亭”也被震得摇摇欲坠。

那边的“腿绝”文鬓霜,立时一轮快攻,迫退彭九,飞闪至顾君山身侧,两人对望一眼,一眼都是,老泪盈眶!

屈寒山还是站在那里,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全身上下还似没有一柄剑,但别人还可以知道他就是屈寒山。

不过不是“威震阳朔”屈寒山。

而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屈寒山。

屈寒山还是没有说话,但比说话还要可怕。

屈寒山脸上还是微笑,但比不笑还要深沉。

适才自洞内飞人的人是一名全身白袍的人。

这人长有一张大脸,就像发水面包一般,然而眼睛、鼻子、嘴巴都极小极小,跟脸部面积简直不成比例,像偌大的卷轴中,都是空白,空白中点上淡谈几点笔墨一般。

这人走到屈寒山身边,恭声道:“屈剑王圣福。”

屈寒山微微点了一点头,还是脸带微笑。

若那白袍人就是“瘟疫人魔”余哭余,那屈寒山究竟是谁?

瞬息之变,使局势完全转变,但萧秋水、铁星月、左丘超然、唐方、马竟终都犹如在五里雾中,看不清楚。

顾君山缓缓抬起了头,银发紊乱,嘴角渗出了一丝血水;——他情急悲切下硬受独眼神魔彭九一击,毕竟受创不轻。

顾君山望向屈寒山,连眼睛也似渗出了血丝。

这个人,一举手间毁了他三个十余年来同生共死的兄弟!

屈寒山也望向顾君山,目中却全无火气。

顾君山白发无风自动,切齿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屈寒山叹了一声,恻然道:“顾兄,实不相瞒,小弟就是权力帮中‘八大天王’中的‘剑王’。”

顾君山呆了一呆,双目停滞,惨笑道:“好,好,我追查这一干人,居然就没想到你,还借你的地方来……我竟然与你同列‘广西三山’!”

屈寒山嘟嘟叹道:“顾兄何需如此悲观……权力帮要用的是人才。”

顾君山嘿地一笑,道:“屈兄真是风趣,先杀我三名兄弟,再来说这话……”骤然向身边的“腿绝”文鬓霜低声疾道:“我困住他,你走!”随着一声尖啸,一掌把文鬓霜推了出去,人却扑向屈寒山!

屈寒山一皱眉,道:“这又何苦……”

顾君山再也不打话,手上已多了一支曲尺,疯狂一般,点、打、扫、砸,力攻屈寒山。

屈寒山一面腾、挪、闪、避,一面笑道:“顾兄又何必太固执呢?”

原本高手相搏,怎有机会言语,顾君山似拼尽全力攻击,屈寒山却只闪下攻,仍有余力谈笑风生,其武功高低立分。

但屈寒山的话才到一半,下面的声音便忽然听不见了,顾君山曲尺的声音忽然增强、增烈,犹如群鬼厉啸,尖锐如裂,屈寒山的声音便断了,他的脸色也变了。

丈鬓霜被顾君山一推之下,飞出丈余,本可藉力迟远,但文鬓霜狂吼一声,叫道:“老大,我宁与你同生死……”

居然硬生生止住,再扑向屈寒山,就在这时,瘟疫人魔余哭余与九指擒龙江易海,己拦住了他。

文鬓霜那一声大叫,听得萧秋水等热血奔腾,铁星月大吼一声:“拼了——”铁拳一挥,迎面来了一条人影,当头一杖砸了下来!

来人正是独脚彭九!

铁星月拼出了豪气,大叫道:“你来得好!我正要找你的碴!”

萧秋水“哩”地冲出,迎面却来了一团烈日剑芒:

观日神剑!

康出渔!

康出渔敢情已恨萧秋水入骨。

马竟终也没有考虑,也冲了出去。

他眼前人影一闪,“地马行天”四字迎面盖来!

马竟终强一吸气,硬生生顿住,险险避过一击!

来人正是“地马行夭”柳千变!

唐方见到的却是千手屠滚。

唐方倒抽了一口凉气,——屠滚却对她笑道:“听说你是唐家的女弟子么?——你只有两条路走,一是乖乖听我的,二是供给我试暗器用。”

唐方没有答话,白生生纤细细的十只手指突然弹出了十数度星花,直袭屠滚。

刹时间,屈寒山与顾君山、文鬓霜与余哭余及江易海,铁星月与彭九,萧秋水与康出渔,马竟终与柳千变,唐方与屠滚尽皆对上了。

顾君山的曲尺犹如狂风暴雨,不断地袭打向屈寒山,屈寒山忽然手中一震,竟又多了一柄剑。

一柄极为平凡的铁剑。

屈寒山大笑道:“对付顾兄,若用宝剑神兵,简直是轻敌,顾君这便莫怪我用此凡剑了。”

——似屈寒山这样的剑术宗师,宝剑反而成了累赘,因为他本身能使剑好,所以根本不需要好剑才能发挥出来;对付姚独雾等时,使的还算是利剑,对付顾君山,用的却是凡铁之剑。

——剑越是平凡,一落在屈寒山手里,反而更易发挥。

——个真正好的剑手不见得一定要用好剑,一个非要好剑不可的剑手,不见得就是好的剑手。

——屈寒山一剑在手,又可以谈笑自如了。

文鬓霜若与余哭余、江易海任一人单打独斗,都终不会落下风,可是以一敌二,则力不从心了。

“五湖拿四海”江易海只有九只手指,他十年前有十只手指,但那时他在武林中并不出名,直到他在十年前有一次用擒拿手拿住别人的兵器,那人力扳刀锋,把他左手一根尾指削去后,他才真正地痛下苦功,去练好擒拿手、分筋锗穴法。

他也才真正地成了名。

“瘟疫神魔”余哭余更是可怕。

他所过之处犹如一场瘟疫,他人之毒,也可以由此想见。

他几乎是完全碰不得的,他初加入战团,黄远庸就是想打他一掌,但掌方触及他的衣衫,便中毒跌了出去。

文鬓霜的双腿自是无人能挡,但江易海牵制住他的马步,余哭余的毒更防不胜防。

他暗叫要糟,这时场中忽然多了一个人。

左丘超然。

左丘超然一出现,即对上了江易海。

他以前是江易海的手下败将,可是第一擒拿手项释懦及鹰爪王雷锋的嫡传弟子,也不是好惹的,左丘超然至少暂时缠住了“九指擒龙”江易海。

文鬓霜即感压力顿轻,全神贯注对付余哭余。

余哭余甚为畏忌文鬓霜的双腿,而文鬓霜也对余哭余的毒极为顾忌,亦因彼此双方间甚为惮忌,一时相持不下。

然只是那边的左丘超然对江易海,论战情只怕已难以再久持了。

铁星月对上的是独脚彭九。

彭九的镔铁杖,号称九十三斤,加上他一抡之力,少说也有三百斤的力道!

铁星月居然毫不畏惧,一伸手便去抓!

彭九心中暗笑:除刚才顾君山硬挨他一杖外,从来没有人能空手抓得住他一杖,凭这小子也配?!

在他矢志要一杖把铁星月毙之于杖下之际,铁星月却真地抓住他的拐杖!

彭九一呆,铁星月却一拳飞了过来1

彭九百忙中一闪,险险闪过,一抬足,砰地踢在铁星月胸膛上!

铁星月一怔,因为彭九独腿,又如何出脚?

原来铁星月一把抓住他的镔铁杖,彭九一抽不回,但彭九闯荡江湖数十年,应变十分之快,奋力而起,一脚踢出,再行收回,稳落于地。

但是彭九心中,再是吃惊不已,原来铁星月挨了他一脚,居然还挺得住,依然抓住他的铁拐不放!

不放就是不放!敢情这小子是铁打的不成?

殊不知铁星月自己心知肚明,挨了那一脚后,胸口痛楚难当,但他更知道一旦松手,彭九的铁仗只要得脱,自己就更退无死所。

所以他死硬挺着。

唐方也是。

她的暗器一发出去,屠滚便滚了进来。

屠滚的身法竟不是闪或躲,也不是进或逼,而是“滚”了近来。

唐方所有的暗器都打了个空。

唐方心下一凛,立时飞起。

唐方的轻功在唐家年轻一代里是翘楚。

也幸好她飞升得快,直到她急升到七八尺高,才听她适才站立的地方发出了两声轻微的“嗤嗤”之响。

那是几近无声,极其犀利可怕的暗器,所发出的声响。

唐方再飘下来时,手心里已捏了一把汗。

唐方再也不敢冒进。

她不知道下一轮暗器来时,她逃不逃得过屠滚的毒手。

可是她也不能退避,屠滚是大敌,她也不能把他让给别的不懂暗器的弟兄。

那边的柳千变,已变了三种步法,四种轻功,滴溜溜地围着马竟终转着。

只要马竟终有一丝疏忽,他就可以立时致他于死地。

他的招扇随时可以变成刀子,也可以变成利剑,更可以变成判官笔。

但是他随即发现马竟终并没有象想像中那般好对付。

马竟终最大的优点就是“定”,定得令人完全攻不进去。

而且马竟终眼睛定定地盯着他,连眨也不眨一眼。

只要马竟终霎一下眼睛,只要眨一下的刹那,他就至少可以击中对手五次。

可是马竟终从开始格斗到现在,眼睛就像钉子一般,牢牢地盯着他不放。

柳千变不知道马竟终的外号就叫“钉子”。

不过见柳千变知道,就算钉子也会因日子久远而腐蚀松脱,只要一旦松落,他就可以给对方致命的一击。

萧秋水不是第一次与康出渔交手。

他以前与康出渔交手过一次,那时有邓玉函的南海剑法控制着他的中锋,左丘超然的大小擒拿手牵制着他的后方,然后他以剑法逼他入死角,再由唐方用暗器招呼他。

而今却是他一个人,用浣花剑法,力敌名列当今武林七大名剑,与他父亲萧西楼齐名的“观日神剑”康出渔作生死斗。

烈日愈炽,落花飘零。

萧秋水已经不是仗着剑法支撑着,而是仗着他平日对各门各派武功的见识与悟性,拼死应付着。

好几次他差一些被观日神剑所伤,他用邓玉函死前紧握的佩剑,险险应付过去,有几次他差些儿丧命,还是觉得不是自己度过这九死一生大难,而是邓玉函的剑魂在庇护着他化险为夷似的。

一想到邓玉函,他气就壮了:

——玉函,我要替你报仇:

一想到邓玉函,他就想起唐柔。

——唐柔,你死得好惨!

他想到他们,就想起昔日大家在“观鱼阁”练剑的情形,所谈的话。

——邓玉函论剑:辛虎丘那一剑,胜于气势,一个人气势练足了。剑势也自然不凡;萧伯伯那一剑却胜于无处不成剑,无物不成剑,无事不成剑,于是也无可抵御,无招不是剑!

——邓玉函论剑:要出剑就要快,快可以是一切,快得你不及招架,不及应变,一出剑就要了对方的命。要出就要怪,怪得让敌人竟想不到,怪得让敌人招架不住,一出剑就杀了对方,对方还不知道是什么招式。要出剑就要狠,狠得让对方心悸,心悸便可以使对方武功打了折扣,就算自己武功不如对方,只要你比他狠,还是有胜算。

——萧东广向辛虎丘论剑:十一年前,我已知道练的不是手中剑,而是任一事一物,只要你心中有剑,皆成利器!

——还有萧秋水自己论萧东广的剑法……活用了“浣花剑法”,用到每一事物、每一时机上去,甚至还加上了变化,但并不一定要自创一派。这一点让我悟到,我们“浣花剑法”大有可为之处,是我们尚未悟到的,而我们平时大不努力、太不注意,大把剑与人分开而不是合一了!

萧秋水一想到这些,他便融会于剑术之中,在这时候,他使出来的有正宗浣花剑法,必要时偶有变招,而且其中竟夹杂着他见宰虎丘、孔扬秦使出来的“三绝神剑”,甚至还隐含张临意的“阴阳剑法”。这一轮剑法,康出渔大为震惊,真是莫测其高深。这一阵苦斗下来,也不知险死还生,独创奇招几次,遇了多少次生死大限,只是两人功力相去太远,康出渔的观日剑法,乃劳山峰顶,观日十年所得,其精纯岂是萧秋水仅以慧悟能胜!

所以萧秋水常以突有所悟勉强支持,但随时将被康出渔手下的这讹红日的焦、烤干!

就在这时候,战局又变了。

屈寒山突然停手,足尖一点,飘出丈远。

他手上的铁剑已没有了。

剑柄留在顾君山的胸前,剑尖却在他背后露了出来。

屈寒山好像有一个癖好,一柄剑如果杀了人,他便不要那一柄剑,那剑便与杀死的人;连在一起,死掉,埋掉,掩灭掉,无论是多好的剑,他都一样。

他认为一柄剑只要杀过一人,杀气便全消了,已称不上是剑。

——他有否想过自己的一双手,曾经杀过多少无辜的人?!

顾君山捂着胸口,摇摇颤颤,吃力地望着他。

屈寒山笑道:“顾兄,我早已说过,你又何苦……”

顾君山突然狂吼一声,拔地而起,曲尺宜劈身后“瘟疫人魔”余哭余的“天灵盖”。

余哭余本与文鬓霜对峙着,这一尺乃顾君山濒死一击,气势何等威壮,余哭余大叫一声,飞闪七尺,仍被尺风袭中,一只右手麻痛得抬不起来!

文鬓霜痛喊一声:“老大——”

顾君山落了下来,鲜血已染红了衣衫,喘声道:“快逃——”

文鬓霜凄声道:“我不逃——”

顾君山怒道:“你逃不出去,谁来揭破这魔王的秘密——”

文鬓霜一听,一震,一抬头,屈寒山双肩一耸,双足不动,却已闪到身前!

顾君山的身子突然直直挺起,夹着一声怒吼:“快走——”曲尺力劈屈寒山!

屈寒山没有闪避,也没有招架,只是在忽然之间,一扬手,把顾君山胸中的剑猝然拔出来!

这一剑拔出来,血狂喷,顾君山声嘶而绝!

文鬓霜大吼一声,一切都忘了,双腿如电,向屈寒山踢了出去!

然而顾君山临死前的几句话,却打进了萧秋水的心坎里:

——你逃不出去,谁来揭破这魔王的秘密!

——我逃不出去,如何传达浣花剑庐的警讯!

萧秋水再也不顾一切,一口气攻出三剑!

这三剑全无章法,康出渔立即把握时机,用内力浑厚的观日剑法,震飞萧秋水的剑!

但是萧秋水在剑未被震飞前已松手,这一下乃康出渔始料未及,因一个剑手乃当他自己手中剑为主命,尤其在这生死一线的关头,怎可以随便弃剑7!

所以康出渔用力一震,反而把萧秋水的剑震飞激射,目标是自己!

——练的不是手中剑,而是任一事一物,只要心中有剑,皆成利器!

——弃剑亦是用剑之法!

这下离得极近,剑势又来得甚快,康出渔真是吓了一跳!

但康出渔毕竟名列七大名剑之一,这名头岂是虚得,他的身形立时飞退,剑锋一直激射,他一直飞退,虽不及往侧闪避,但飞出十余尺后,剑劲不足,便落了下来,康出渔便一手捞住。

他临危疾退,至少免去了萧秋水的突袭!

他一旦得脱,大为忿怒,恨不得马上要把萧秋水剁成肉酱——可是萧秋水呢?

萧秋水已不在。

萧秋水已在他避剑的一刹那,凭着他过人的智慧与反应,做了几件破釜沉舟的大事。

萧秋水用怪招迫退了康出渔,立即滚翻于地,一跃而起,撒出一把砂子,大叫道:

“天毒地毒鬼毒神毒百毒人毒绝毒大毒砂!”

这一把砂跟着大嚷,往千手屠滚面上撒了过去。

千手屠滚正是暗器之能手,懂得暗器的人,反而越忌畏暗器,屠滚一见一团灰雾,而又从未听过这种怪名字,不禁心头一震,不敢用手去接,也不敢行险反攻,只好一连十几个滚身,滚出丈外!

等到他滚出丈外时,砂子落地,他才知道那只是砂子。

那时他真恨不得把他所有的暗器都打在萧秋水的身上。

——可是萧秋水的人呢?

萧秋水吓退屠滚,即向唐方疾道:“冲出去!”

没有多言,没有解释,然而萧秋水话中的含意,唐方却全然了解。

他们之中也像“四绝一君”一样,要冲出去,不是一个冲出去,而是全部冲出去。

同时间,萧秋水扑向江易海,唐方飞向柳于变。

唐方人未到,已打出暗器。

先打出三支飞燕棱,顿一顿,再打出四枚银梭,停一停,又打出三只红靖蜒。

柳干变原本正要向马竟终猛下杀手,但背后风声已到,他的身法立时急变,他的招扇点打拍落银梭,唐方已飞到马竟终身旁,疾道了一个字:“逃!”

那边的萧秋水忽然法下身上的衣袍,自江易海头上罩下去!

江易海本与左丘超然擒拿手相互纠缠着,左丘超然尽落下风,这一件衣袍罩来,江易海心中一凛,匆忙间不知何物,忙松手飞退,萧秋水向左丘超然大叫了一声:“走!”

这一声“走”,无疑也向着铁星月说的。

老大说走就走,不必置疑,一向都是铁星月的观念。

就算在战斗中,这观念也无甚变易,只要老大也走,兄弟亦走,他自然也一样走。

要是老大不走,或走不得,他却是誓死不走的。

这一声“走”传人他耳中,铁星月大叫一声,打了一个喷嚏。

喷嚏带着鼻涕,喷在对面彭九的脸上。

彭九本来已用铁拐封死铁星月所有的攻势,而且随时准备再踢出一脚——他不相信铁星月还能受得住他再一脚!

那一个喷嚏,却打得恰逢其时。

彭九几时见过这种打法,更从未吃过这种暗亏,怒极狂吼,却忍不住举手抹拭。

这一松手之间,铁星月用力一推,把他推出七八步。

彭九毕竟是独脚的,手上力气虽大,但独脚毕竟是顶不住铁星月的神力。

等他再稳下来时,铁星月已经“走”了。

这些都只发生在一瞬间:屈寒山杀顾君山,文鬓霜含怒猛攻屈寒山,萧秋水计退康出渔,吓退屠滚,又吓退江易海,唐方逼退柳千变,铁星月一个喷嚏,扫走了彭九,都是片刻间的事。

萧秋水、唐方、左丘超然、铁星月、马竞终五人一聚头,尚未决定行动,那边的文鬓霜已发出一声惨叫!

他的左眼有血溅出。

屈寒山手里又多了一柄金光熠熠的宝剑。

文鬓霜的腿曾把彭九的拐杖踢曲,却依然在片刻间伤在屈寒山剑下。

萧秋水等马上要决定一件事——

要救文鬓霜,就逃不出去!

这刹那间他们可以逃,但只要他们略一迟疑,那五大高手——瘟疫人魔余哭余,千手人魔屠滚,独脚神魔彭九,铁扇神魔柳千变,以及九指擒龙江易海——决不会让他们再有再一次逃亡的机会。

可惜——可惜,可惜他们五人都冲了过去!

五个人冲过去时都在想:自己一个人冲回去就好了。

五个人冲过去时都希望:其他四人不要一起冲过来。

可是他们五人都不约而同冲过去:虽然他们跟文鬓霜并无交情,甚至连一句话也没交谈过,可是见死不救的事,就算打死他们这一群人也不会做的。

唉。

——要是他们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你愿不愿意和他们义结金兰?

第四章石室奇人

萧秋水手中已无剑,一扬手,就打出一记,‘仙人指”。

——“仙人指”,原是少林古深禅师的绝技,在《剑气长江》一文中,萧秋水一开始就用“仙人指”来力敌“凶手”少年的“虎爪功”。

唐方一扬手,“嗤嗤”射出两枚飞针。

这两枚飞针细如牛毛,射向却是屈寒山的眼睛。

要不是屈寒山,唐方也不致一出手便要废他一双招子。

马竟终扑上去,一出手就是一记“落地分金”、

这一招是要把屈寒山与文鬓霜分开,只有分开了文鬓霜才有逃生的机会。

他自信这一招就算是纯金,亦可以裂之为二。

左丘超然一动手就是“缠”,缠住屈寒山,文鬓霜就可以逃了。

铁星月更简单,在文鬓霜中间一拦,然后就一抱!

他想把屈寒山抱住,抱住他,他就动不了,就那么简单。

可是屈寒山本身就是一把剑。

——哪有人用肉体去抱住一柄剑的?

文鬓霜虽然已左腿受伤,但他正竭力踢出右腿!

这一腿在狂怒中踢出,即踢向屈寒山心窝,半途一折,反踢屈寒山鼠蹊!

这一刹那间,六人俱拼出了全力,攻向屈寒山!

“权力帮”作为“天下第一大帮”,除“九天十地,十九人魔”外,就是“八大天王”。

——人王、鬼王、人王、水王、药王、蛇王、刀王、剑王。

这“八大天王”,论辈份,论武功,都比十九人魔高出相当之多。

萧秋水现在才知道屈寒山为什么是“剑王”!

这六人合击,势无所匹,然而屈寒山身边却突然出现六柄剑!

一剑切向萧秋水双指,一剑砸开两枚细计,一剑挑向左丘超然手腕,一剑直劈马竟终双臂!一剑刺向铁星月眉心,一剑反斩文鬓霜飞腿!

一刹那间,六剑把六人的攻势全部封死!

六人立即收招,瘟疫人魔余哭余等已分五个方位,包围上来,把他们的退路都封住。

萧秋水大叫一声:“走!”

——已无处可走!

——既一击不能杀屈寒山,便绝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有“天马行地”柳千变等!

——惟有走!

——但谁能在屈寒山与千手人魔屠滚等包围下逃生呢?

——走?走去哪里?

六剑一闪而没。

谁也不知道屈寒山刚才连出六把剑,还是以一剑,使出六把剑的招式,只知道屈寒山现在两手还是空空的。

——一个真正的剑手不是常常把剑捎在肩上的天涯流浪客,一个没有多少年练剑经验的人才会那般按捺不住的炫显。

——正如一个真正的武林高手不是一天到晚打擂合同事的地痞流氓。

——一个剑手出剑,往往只在一刹那间。

——刹那间判决生死。

——然而刹那却是他一生练剑的精华。

屈寒山手上依然没有剑,但他本身就是一柄剑。

他站在那儿,比什么都可怕。

在四面冲过来的敌人,更是人魔、厉鬼!

然而萧秋水那一声呼声,却让人信任,让人镇定,让人觉得大义无惧。

“走!”

连马竟终、文鬓霜竟也不期然地,向着萧秋水退的地方退。

萧秋水退的地方不是向外,而是向内!

难道他是想冲入院中去?

然而院中把关的是独脚神魔彭九!

彭九这一关并不易过,更何况院中还不知有敌人多少!

萧秋水敢情是选错了?

文鬓霜、马竟终依然跟了上去。

然而屈寒山脸色变了——六人合击屈寒山之时,他脸色丝毫没变,而今脸色却变了,吼了一声:

“拦住——”

话未说完,萧秋水等己不见。

萧秋水没有冲出去,而是冲入洞内!

萧秋水一退人去,其他的人都立即钻入洞内。

那洞口即是瘟疫人魔余哭余突击黄远庸时冒出来的地方。

柳千变的轻功最快,他第一个就冲向洞里!

这小洞口阔仅容一人挤身入内,柳千变才一进洞口,脸向洞里,立时倒飞出来!

同时间,“嗤”、“嗤”两枚红靖蜒,自洞沿激射而出,饶是柳千变退身得快,左右两颊也险险抹上一道红痕。

柳千变的脸色变了:只要有人守住洞口用!人武功再高,要想进来,在挤身钻入的情况下,是绝不可能的。

彭九大吼一声,一杖砸下,“吮噔”一声,星花四射,洞口依然,只听屈寒山长叹一声,道:“没有用的,这牢是用地母精英铁所造的,本是用来关那杜老鬼的……”

萧秋水不是跳进去,而是掉进去的。

他冲到洞边时,将跳未跳的瞬间,还可以见到屈寒山变了脸色。

单凭这一下,萧秋水就知道他这一跳没有跳错。

可是这一跳,因为大急,而又没有扶梯,萧秋水是笔直落下去的,摔了个半交,跟着下来又是左丘超然和铁星月,三个人摔在一起,尤其铁星月,又沉又重,把萧秋水压个半死。

幸亏洞口离地仅是一人上下般高而已。

另外三个人是落下去的。

文鬓霜武功较高,而且腿功称绝,虽然一腿受伤,但还是稳落地面。

马竟终外号“落地生根”,自是摔不倒。

唐方的轻功是最好的,她不但轻巧地点落地面,而且一翻身,倒射出两枚蜻蜒镖,迫退了刚要追赶下来的柳千变。

萧秋水忽地跳起来,匆促地浏览了一下这个石室,只见石室沉邃远狭,延伸直入,曲折间不知有多深远。

这时洞口传来“嗤嗤嗤”几声,是独脚彭九以镔铁力击洞口的声音。

马竟终疾道:“紧守洞口,或许有救!”

这时洞口又出现一个人。

千手人魔屠滚!

屠滚一至洞口,一甩手,打出三颗黑星!

然后他就要马上跳下来。

只要他的暗器能逼开诸人,他一跃而下,落到地面,就不怕了。

萧秋水等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唐方一扬手,“萧、萧、萧”,三枚红蜻蜒,撞落三颗黑星!

但她已来不及阻挡屠滚!

就在这时,一人冲天而起,一脚飞踢屠滚额前!

屠滚此际双肩已挟在洞口问,正想勉力挤进来,一见这天外飞来的一脚,触目惊心,“飕”地往后缩了口去!

饶是他缩得快,左肩仍然挨了一下,热辣辣地好生疼痛,“呼”地滚了开去!

他一离洞口,江易海已闪至洞沿。

谁都想在“剑王”前立功。

捉拿这一干人显然是大功。

江易海趁屠滚失败时力攻,是要萧秋水等意想不到。

他一挤入洞口,却与萧秋水打了一个照面。

萧秋水一出手就是“仙人指”!

江易海大惊,右手一架,左丘超然却侧进,双手拧住他单手。

江易海想再伸进另一只手招架,但因身子太胖,又挤不进去。

以双手对双手,江易海两次击败左丘超然,但以单手对双手,身于又被夹着,江易海可吃不消左丘超然的攻势。

所以萧秋水便一指打中了他。

“仙人指”凿在眉心穴上。

江易海只觉夭旋地转,正在这时,铁星月的铁拳便已到了!

铁拳如风,拳风如虎!

拳未到,江易海已脸无人色。

铁星月的拳头。

正在此时,洞口中江易海的身子忽地“飕”一声,不见了。

原来有人及时往他后腿一拉,硬把他拉出来,免掉这拳头炸脸之难!

拖他出来的人是屈寒山!

江易海心惊胆战,宛若在鬼门关打了一圈回来,真是四肢都软。

暮色四合,夜色如洗,星光亮起晚寒。

瘟疫人魔余哭余见大家都曾试图冲进洞里去过,自己不冲,怕屈寒山不悦,于是也要硬着头皮试试,只听屈寒山冷冷地道:“不必了,他们不出来,也是死定了,问题是……先把出口守紧再说。”

从洞口望过去,可以看见几颗晚星。

天色显然已经全黑了。

洞口的一点天光,然而洞外有多少只饿狼?

萧秋水叹了一口气,马竟终也叹了一口气。

左丘超然看着他俩,忍不住也叹了一口气。

铁星月禁不着跳起来骂道:“你叹气,他叹气,左丘小子也叹气,我就看不出有什么好叹气的!”说着竟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唐方忍不住道:“那你又叹什么气?”

铁星月苦着脸道:“我是叹肚子饿了;那个死老马给迷魂药我们吃,害得我午饭没吃,晚餐又打到洞里来,吃个屁!”

萧秋水动言道:“我叹气就是知道你肚子一饿就要放屁。”然后向愁眉苦脸的马竟终道:“他是叹老婆不在;”又向左丘超然道:“老二,你又叹什么气?”

左丘超然唉声叹道:“看你们两个叹气,所以叹气。”

铁星月呻道:“胡扯什么?!不如去找东西吃,不然我就要放屁。”

萧秋水忙不迭道:“别别别——有话好说,屁是放不得的,我们一离开这里,谁守洞口,万一他们都闯了进来,岂不糟透?!”

文鬓霜忽道:“这里让我来守好了,你们去探看,小心这里还有别的入口,免得着了他们的道儿。”

——在这里这么多人中,以文鬓霜的武功为最高,他年纪大,也较沉着,守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而且丈鬓霜最清楚的是,这几个年轻小伙子,若不是为了他,绝不会被困在这里。

——就为了这一点,就算叫他去死,他也不会怨言半句。

——何况自顾君山死后,他根本没有活着的打算。

——他只求死,死,而能报仇。

——报兄弟之仇,被骗之仇。

萧秋水望向文鬓霜,见他双眼直勾勾地望着洞口,满脸都是恨意,却无一丝求生的欲望。

萧秋水摇摇头,忍不住道:“文前辈——”

文鬓霜一摆手,已不欲多谈。

马竟终忽道:“我也守在这里。”顿了顿,又接道:“文前辈一人守这里,是不够的,多一个人好有个照应。”

萧秋水、左丘超然还想发话,马竟终毅然道:“我意已决,要不是我,你们今日就不会落在这里,所以我守这里。”

萧秋水道,“这是我们强要你带我们来的,是我们累你——”

马竟终截道:“你们总要给我补偿的机会——不必多说,我意已决——你们早去早回就好!”

“好!”萧秋水不再多说。

地道根深,而且越来越狭窄,阴暗,走六七十步,才有一根火把,因地道内空气甚为稀薄,所以火苗也甚微弱不定。

萧秋水、唐方、铁星月、左丘超然与马竟终、文鬓霜分手后,四人就一直身贴着身走。

地道忽然下陡,潮湿更甚,火炬似灭,内洞的幽暗中竟传来隐约的呻吟与枷锁之声。

四人相觑一一眼,猛地暗洞中传来一阵吼声,是虎啸?是狮吼?炬火被一阵腥风袭得只剩一点蓝,唐方不禁依向萧秋水身边近些。

萧秋水低声道:“小心,可能有异兽!”左丘超然道:“听声响不会太近。”唐方道:“小心戒备才是。”

铁星月赫地一笑,拍胸膛道:“怕什么!”

大步跨入下倾的幽道中。

正在此时,一道刀光如雪,飞斩而下!

这一刀之快,似犹在长刀神魔孙人屠之上!

这一刀之烈,更不在观日神剑康出渔之下!

吼声尚在百步之外,人一步踏入黑暗中,刀光就起!

这一下,不但粗心大意的铁星月始料不及,连萧秋水、左丘超然、唐方也应变莫及!

这一刀当头斫下,眼看铁星月就要被劈成两半!

未不及闪躲,来不及对格,铁星月居然一仰脸,一口咬住了刀锋!

刀锋冷,铁星月一口可以裂石的钢牙,也渗出了鲜血!

这只不过是一刹那间的功夫,唐方已发动!

“飕”地一枚飞钗,已射了过去。

黑暗中刀光一敛,急旋撞开飞剑,刀光一收,那人正在急退!

然而铁星月已扑了回去,一把拦腰抱住了他!

那人大喝一声,力交双手,提高逾顶,一刀往铁星月背门刺了下去!

可是左丘超然立即扣住了他的咽喉。

火摺子一亮,唐方把火招往前一送,就出现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孔。

在这刹那间,那暴烈的脸孔忽然嘴巴一张,用力一吹,“虎”地火焰暴长,直掠向唐方脸门!

女孩子最珍惜的就是一张脸,唐方惊阶一声,忙弃火招,那人大吼一声,一脚踢飞铁星月,弃刀出肘,撞开左丘超然,萧秋水及时出剑,剑锋仅能在那人左肩上“嗤”地刺中一剑!

火摺子一灭,室内又异常暗黑,那人立即隐没不见。

从遭暗算、扣刀、抱敌、唐方出手、萧秋水出剑到那人吐气喷火、冲出重围不过是火光一明一灭的事,那人和铁星月似已各在阎王殿上走了一遭回来。

那人失手被擒,似乎未料到会一刀失手,而被铁星月所抱。

但那人随即挣出重围,其武功之高,亦绝不在彭九、江易海等人之下。

左丘超然缓缓地道:“这地道里还有权力帮的人,他是十九人魔中的“快刀地魔’杜绝。”

杜绝最绝!

杜绝自小家人被仇人杀光,寄养在恩人家里,长大后学得一身本领,却爱上了恩人的女儿,恩人不赞同这桩婚事,他便迷好了那女孩子,杀了恩人全家。

从这一点,可见杜绝之绝。

杀人不留活口,斩草不留根,便是杜绝的手段!

“得而诛之”,是江湖上、武林中,仁人侠士对杜绝的恨之人骨。

杜绝却有一身好本领,要来杀他的人,不但被他所杀,连被他所杀的家人亲人,也不留活口。

所以江湖上没有什么人敢与杜绝作对的。

江湖上的好汉,纵不爱惜身子,也不敢把身家亲友的命,全视作草芥。

故此杜绝猖撅一时,一直等到大侠韦青青青及广州大侠梁斗也惊动的时候,杜绝才投奔权力帮的。

杜绝再绝,也不敢惹韦青青青,至于梁斗,名满江湖;子弟之多,也非他一人所能顽抗的。

所以杜绝依附权力帮;有了靠山,他更加胡作非为了。

杜绝以快刀称绝。

一刀绝命,用不着第二刀的杜绝,现在却连刀也掉落在地上不顾了。

杜绝在,下面还有些什么人呢?

怒吼声与铁链自地道深处传来。

萧秋水手心冒汗,但他仍平静着声调:

“地道里只怕还有别的东西,我们且过去看看。”

过去看看就得小心杜绝,以杜绝的武功,一对一,四人是必败无疑。

由于地道奇窄,四人分前后二批,铁星月与左丘超然在前面,萧秋水与唐方在后面,挨着肩并肩,摸着黑暗往地道深处走。

若干一盏时间,前面豁然一朗,地道陡阔,转一个弯,连灯火也亮了起来,原来是一处数十丈阔的石坪。

四人往石坪张望了一下,也不禁呆住了。

石坪上有人。

一个被四道银闪闪的铁链锁在石壁上的人!

人是老人。

鬓发皆白,一脸威峻,但神情却说不出的颓废,瘦得颧骨高高凸起,双眼也陷了进去,眼圈呈淤黑。

这老人被两条锁链,穿入左右琵琶骨,另两条铁链,钉住足踝,四条铁链的另一端,却深深嵌进石壁里去。

石壁是极其坚硬的花岗岩。

铁星月一见,怒不可遏,喝道:

“王八羔子,对付个老人竟要如此!”

说着要冲过去解救,那老人猛地一醒,眼色猛吐出两个慑人的火焰:

“谁说我老?!”

这一声宛若雷鸣,连铁星月也吓得一震,伸了伸舌头,回一句道:

“你还不算老呀?!”

那老人怒吼一声,震得四壁回响,嗡嗡不已,一声接一声,良久不绝,铁星月道:

“算你厉害,救你出来再跟你骂过!”

两步飞身,扑上去猛扯铁链,而这链子似是特制的,拉之不断,却嗅到老人身上奇臭无比,且衣衫污秽,不知锁在此地已多久了。

萧秋水看得情形有异,当下揖礼道:

“敢问老丈……”

“兔崽子,少来假惺惺!”

唐方低声道:“此人给锁于此地,显然是与权力帮为敌才逼致的,而且武功必定不低,否则也无需如此重锁,我们先把他救下来再说。”

三人迅速掠到老人身边,无奈费尽力气,都弄不断这四条铁链,那老人倒是奇怪起来了:“你们究竟是谁?!”

萧秋水躬身答道:“晚辈乃是浣花剑派后人萧秋水……”

那老人呆了一阵,叹道:“西楼么?!他儿子都那么大了啊。”随即仰望洞顶,茫然道:“啊,我关在这里竟是那么久了……”说着竟流下两行泪,泪才流得一半,又怒得全身格格作响,悲声道:

“屈寒山那老贼!”

唐方轻声道:“前辈,当下之急,是先解除你身上之铁链,不知前辈可有办法?”

老人道:“这铁链若是可以折断,早给我震碎了,还用得着你们?!那儿倒是有开关掣,这链是嵌到骨头里去了,扯不开了,但石壁的扳子倒是活动的。”

左丘超然问道:“扳掣在哪里?”

老人用嘴一努道:“在甬道里入处石壁上。”

萧秋水一颔首,道:“我去开!”

立即飞身,找到一个扳掣,便要去扣压。

忽然,萧秋水心中掠过一道阴影,那感觉,就像是当日听雨楼中遇刺前的一刻,突然有所预感。

就在这时,老人陡地发出一声怒喝:“小心!”

也正在此时,一道凌厉的刀锋,当头劈落!

萧秋水来不及闪躲,但在这刹那,猛地一个大仰身,间不容发让过这一刀!

——“见大洞”之前,黑衣人的暗算,萧秋水也是用这临时应变的一招,避过必杀的一击!

杜绝一刀劈不中,手腕猛沉,往下斫落!

这一下,萧秋水无论怎样都躲不过去了。

那老人猛然一张口,“咳吐”一声,飞出一口痰,竟飞越丈远,“啪”,地撞在杜绝的刀身上!

杜绝一震,刀锋竟给痰水激撞一偏,缓得一缓,唐方的暗器便已到了,杜绝见势不妙,一闪身又沉人黑暗中。

这一下,大家都惊住了,老人以一口痰水,竟击偏了大名鼎鼎,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的刀魔杜绝的刀锋,并惊退了他,这老人到底是谁?

萧秋水再不迟疑,用力一扳,只听喀轧轧一声乱响,那四道嵌在石壁里的银链,都一齐软落了下来,那老人手足一拢,伸手抓起一把铁链,放在手掌里,呆得一阵,眼泪儿便不自觉地簌簌落到了腮边。

萧秋水等见他呆不言语,正要劝说他几句,敢情是多年被困,一旦得获自由,不禁惘然;那老人却骤然大笑起来。

他一面挥舞着银链,一面大笑,银链撞击在石壁上,发出了极大的声响,而且星火四溅,加上那铺天盖地,震得满室回响的笑声,简直震耳欲聋。

就在这时,在石室的前边忽然传来了极其平静的声音,这声音显然极其冷静,但在老人惊天动地的大笑声中,却字字清晰可闻:

“社月山,你可自由了!”

萧秋水等当然认得,这声音就是屈寒山,但他们震惊的是,这老人竟是在广西武林三山中的另一山,跟屈寒山、顾君山齐名的檬江杜月山!

杜月山陡地把长笑声一歇,咬牙切齿道:“屈寒山,你这个老匹夫!”

远处传来悠绝不断的声音,依然平静地道:“杜月山,留下你的剑谱,放你一条生路!”

杜月山狂笑激起四壁哄哄的回音,滚滚地传了回去:

“你逼供我多少时日,都没有把剑法传给你,而今我还怕了你不成?!”

远处屈寒山的声音轻笑道:

“自由难得,杜月山,不要再瞎拼了,莫忘记三年前你是在我剑下为困龙索所捆的,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可不会再容你逞能了!”

杜月山怪吼一声,怒道:“老匹夫,我要杀了你!”

屈寒山哈哈一笑道:“那你上来呀!”

杜月山咆哮了一声,切齿地道:“上就上,难道我怕了你不成!”

忽然沉声向萧秋水等四人疾道:“我从你们来的洞口上去,我一上去你们就往后跑,石室尽头处有一活栓,掀开它就有洞口,上边就是屈寒山的卧房,从那儿可以出去。

萧秋水呆了一呆,反应最快,即道:“老前辈不行,屈寒山武功很高,你从洞口跃上去,他猛下杀手……”

杜月山立即打断他的话:“我旨在引开他的注意力,好让你们逃出去,逃出去后好公布这老匹夫的恶行,总比全死在这里好。”

“逃出去后好公布这老匹夫的恶行,总比全死在这里好。”这句话听得萧秋水心头一震,脱口失声道:“是。”

杜月山猛回头,深深地看了萧秋水一眼:“你能当机立断,机智过人,若论品貌,日后在武林必有大作为的一日,”忽然出脚,脚下鞋子竟脱出飞袭萧秋水,萧秋水下意识用手一抓,接个正中,只觉臭气熏人,一时不知杜月山是什么意思,杜月山继续说:“论内功,我不如屈寒山,若论剑法,我不逊给这老匹夫,他窥视我‘檬江剑法’已久,贪得无厌,想兼得各家之长,他之所以留我不杀,亦即想逼供我的剑法,却不知我把剑谱藏于鞋内,”杜月山凄笑下,又道:

“今日之战,我已三年未动剑,而且筋骨俱伤,三年折磨早不成形,他们人多势众,单只一个屈寒山,我已然不敌。这剑谱留给你,你也是练剑的,浣花剑法正要檬江剑法以助。这剑谱,绝不能落在那剑魔手中!”

这时洞口传来滚滚如雷的屈寒山喝声:“杜月山,你藏头缩尾,不敢上来是不是?!”

萧秋水慌忙道:“前辈……”

杜月山怒喝一声:“你给我等着,我上来就收拾你!”随即低声截道:“快收起来,别婆婆妈妈的!”说着就要飞身前去!

唐方秀眉一整,道:“前辈,我认为你这样出去,还是不妥,为何不引他下来,给予致命之一击呢?”

杜月山犹豫下一下,左丘超然道:“前边还有我们一位马兄弟在等,更有文鬓霜前辈,不如我们虚张声势,然后一起往后撤走吧。”

铁星月一拍脚,道:“妙!要走,就大家,一,齐,走!”他用手一挥,说到后面三个字时,得意极了。

杜月山再沉吟了一下,铁星月道:“我这就去叫他们来!”霍地掠了前去!

唐方道:“只是……”

杜月山不耐烦地看看唐方:“只是什么?”

唐方疑虑地道:“后面既有出路,为何屈寒山他们不前后夹攻进来?”

杜月山呵呵笑了起来:“小女娃可真仔细!后边的出道只能在这里边旋开,上面是开不进来的,要不然,他们早就进来了:而前边你们进来的洞口,在里面的人是无法开关的;”说着长叹一声,凄然道:“我毕竟被关在这儿三年了,三年来,对这里的情况,又焉有不知之理?!”

萧秋水忽然眉心一皱,叫道:“不好!”

杜月山奇道:“又什么不好!”

萧秋水疾道:“适才杜绝两度暗算未逞,正往里边溜走,此刻岂不是正好可以打开后面的洞口,让权力帮的人进来?!”

杜月山脸色一变:“正是!快去封锁!”返身就要掠去,忽听一声冷笑,一人阴恻侧地道:

“可惜已经迟了。”

萧秋水一看,心里叫糟,后面已多了五个人,中央的那个,三缕长须,气定神闲,正是威震阳朔:剑王屈寒山!

第五章不杀

屈寒山自内一步步走出,笑道:“杜兄,只两件事:这班小鬼的事你放手不理,檬江剑谱交给老弟我瞧瞧,这里一公亭由你杜兄来去自如,我屈某绝不敢阻你一阻。”

说着又笑笑道:“要是壮兄肯投效敝帮,我屈某则与你同生共死,权力帮今日已号令天下,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杜月山冷冷地道:“你关了我三年,你和你的人对我说了无数次这种话,今日再多说一次,你不嫌自己系是七八十岁的老太婆一般,又长气又唠叨!?”

屈寒山笑道:“只不过今天我再说一次,跟以往都有些不同。”

杜月山道:“怎么不同?”

屈寒山笑道:“往日我是请你,今日我是跟你告诉一声,是客气。”

壮月山寒着脸道:“你把我锁在这里整整三年,而今还跟我要视同性命的剑谱,还叫做‘客气’?!”

屈寒山笑道:“你错了,今天我不是跟你要剑谱。”

杜月山奇道:“哦?”

屈寒山道:“当日我以为只有你才知道剑谱,却未知你早已把剑谱塞在鞋内了,而你又把鞋子给了别人,现在我要剑谱,根本就不需要你来同意。”

杜月山怒道:“你以为你抢得到?!”

屈寒山大笑道:“杜月山,三年前我就凭一柄剑击败你,今日你还要逞强?”

杜月山怒极道:“你剑法既然那么好,为什么定要贪图我的剑法?!”

屈寒山哈哈笑道:“这个当然,我是剑王,剑王当然要通晓所有精妙的剑法,你的檬江剑法虽然不如我,但却是一种精微的剑法,当日我与你过招,也要一百招以后方才分出高下的。”

杜月山怒道:“那么这些小鬼下来以后,你故意不立即赶杀进来,便是有意要套出我剑谱的下落了?”

屈寒山笑道:“正是。要不然我早在外面就可发暗号令杜老刀打开暗门,他们根本就来不及放你出来的。”

屈寒山身旁的杜绝也冷笑道:“你们一进来的时候,我便要力阻,第一刀之后,便去打开活栓,‘剑王’屈先生指示了我做法之后,才会让你们轻易救得了杜老鬼!”

石室中当头给铁星月的一刀,无疑是杜绝全力出手,第一刀过后,隔了好一段时候,才有萧秋水扳机栓的第二刀,第一刀与第二刀的时间,相去甚远。

——这段时间就是杜绝与屈寒山联络的时间,然后躲在暗中目睹杜月山把剑谱丢给萧秋水。

——他们没想到杜月山早已写好剑谱,并且藏在脚底的鞋子里。

——不知道的人,又有谁会去除人家的臭鞋来查究呢?

屈寒山冷峻地重复了一句:“所以我今天是来告诉你,不是要得到你同意的。”

然后又重重地加了一句:“而且你这一次如果战败,的的确确是最后一次败了。”

——剑谱已现,杜月山已没有生存的必要了。

存一旁的柳千变也笑道:“你们不必白费气力了,这通往内的地道有江易海、余哭余把守,通往外边的也有屠滚和彭九镇守,你们逃不出去的!”

萧秋水忍不住道:“那刚才屈寒山在外边传来的声音——?”

在另一旁的康出渔冷笑道:“展剑王的功力,自然可以做到这边说话、那边传来,可让你这小子大开眼界了。”

杜月山目光收缩,盯住屈寒山道:“你的功力确是大进了……”

屈寒山脸不改色道:“只可惜这三年来你老兄被锁在这里,功力却是大减了……”

——大减了的功力,依然以一口痰撞开杜绝的刀锋,这“广西三山”的三名高手的功力,也真是非同小可。

杜月山的眼睛却转而瞪住屈寒山身旁的一名年轻人,屈寒山立即笑道:“他是我们总护法柳五先生所结识的青年高手,姓汉大名四海,汉公子的暗器,恐怕绝不在屠堂主之下,待会儿可叫唐姑娘开开眼界。”

那青年脸白皙一片,居然露出雪白而整齐的牙齿,向萧秋水友善地笑了笑,唐方突然道:“汉四海?”

那青年笑道:“便是在下,唐姑娘好!”

钦星月最看这种彬彬有礼的人不顺眼,一句就吼了回去:“好你个屁!”

杜月山脸色一整,道:“屈寒山,你作恶多端,替权力帮助纣为虐,梁大侠和顾老三知道,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屈寒山呵呵大笑道:“梁斗还在广东,怎会来管我的事?至于顾君山,”屈寒山用指向萧秋水等人一指,笑道:“你可以问他们,他是怎么死的?啧啧啧,要不是那四个所谓四绝的老家伙,他也早给我捆在这儿的,他的‘铁尺剑法’相当精奇,也只好让它绝灭于武林之中了。”

杜月山一听之下,全身一震,嘎声怒道:“顾君山死了!你!你!你——”虎吼一声,展身而起,手脚上的银链一阵咯嘲连响,一面向萧秋水等抛下了一句话:“你们快走!”

杜月山身形一起,屈寒山即疾道:“杜、柳、康三位堂主,截下剑谱!”

杜绝、柳千变、康出渔三人同时动了。

柳千变最快,他的“地马行天”轻功,好像一只蚊子般飞起,但比蚊子快,比蚊子急,比蚊子还毒!

给蚊子咬一口没什么,最多痒痒,或者只肿起一块,但给柳千变的扇子打中,也是痒痒,也是肿一块。

但更可怕的是,随即毒发身亡。

他左边是杜绝,杜绝出刀,冷如一湖秋水,一弯残月。

别人出刀,至少有把握才出刀,他连把握也没有就已出刀。

因为他根本不用把握,他的刀快。

他曾经杀一个人,一共斫了一百九十九刀,才可以收手,他的刀实在太快了。

快得连他自己都没法子收手。

所以他的刀只要斫出去,那么密集快狠的攻击,根本就不需要把握。

而今只斫出一刀。

刀斫向杜月山。

因为杜月山拦在中间。

斫倒杜月山,才能去抢剑谱。

“剑王”的话,他只要想在权力帮混下去,就一定得听,而且要唯命是从。

如果不能在权力帮混下去,那也等于不能在江湖上立足,甚至在武林中也没有生存的余地。

所以他这一刀用了全力。

他也知道同挣名列“广西三山”的杜月山,虽然受尽了折磨,内力体力都大打折扣,但毕竟不是好惹的。

柳千变的另一边就是康出渔。

“泰山高,不及东海劳。”

东海劳,指的是劳山,又名峡山。

在东海劳山观日出,最佳处是“观日台”。

不过自二十年前起那地方就没人敢去,因为康出渔就在那儿练他的“观日神剑”。

神剑观日,他的剑犹如旭日东升,骄阳漫夭,夕照残霞,跟他交手的人,好像面对太阳,不是被炙伤,就是被灼死。

所以康出渔与萧西楼、辛虎丘、孔扬秦、曲剑池、孟相逢、邓玉平井列当今武林“七大名剑”之一。

在攻打萧家之一役,权力帮中折损了不少人:华孤坟、阎鬼鬼、孔扬秦、沙千灯、辛虎丘,甚至左常生也受重伤,但只康出渔仍然幸存。

他不但还能活着,而且还借了他的伪装,博得了浣花剑派的信任,偕辛虎丘暗杀了“阴阳神剑”张临意,又刺杀了唐大,狙杀了“掌上名剑”萧东广。

他一手血腥,杀的都是维持武林中正义的重要支柱。

但他曾被萧西楼与朱侠武制服,险死还生,要不是“一洞神魔”左常生救他。他早已死在“听雨楼”里。

所以他学得更精,出剑更绝:

一出于,就不留生路!

柳千变直掠洞顶,康出渔、杜绝分左右掠出。

但刹那间,二个人都被截拦下来。

柳千变的扇了立即不见了,康出渔的剑,己失去了烈芒;杜绝的刀,也失去云彩。

漫天都是银影:是杜月山下脚的四条银链,简直如同四柄剑,而且可曲可直,完全没有相碰击,招招都是正宗剑招,空檬一片,封死了三个人的进路。

柳千变、康出渔、杜绝左冲右突,都闯不破杜月山的链剑。

杜月山手上没有剑,尚且如此厉害,那四条扣铐的银链,却变成了四道利剑,着着封杀,竟然以一人之力逼住了三大高手,而且招招暑阳攻势,自始迄今,未守过一招。

屈寒山瞧了一会,道:“好剑法!”

那年轻人道:“只不过比起屈先生,实是相去甚远。”

屈寒山笑道:“这儿还有四个小鬼,武功都不错,届时还要汉老弟费力了。”

汉四海微笑道:“这个当然,剑王有令,当自尽力。”

屈寒山大笑道:“汉老弟客气了。”

杜月山封锁住石洞中央,石洞十分之窄狭,杜月山挥舞银链,真的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过来,只听杜月山吼道:“小鬼,还不快滚!”

铁星月吼回了一句:“我们怎能丢下你走!”

杜月山边战边吼:

“王八崽子,你不走,还是死!”

萧秋水一咬嘴唇,道:“老前辈,合我们几人之力,尚可一战!”

杜月山怒喝道:“没有机会的,我绝不是屈寒山的对手。”

屈寒山大笑,汉四海道:“老匹夫倒有自知之明。”

左丘超然道:“出去也是死,不如一拼!”

杜月山越战越勇,喝道:“我守这里,他们一时还过不来,赶快打来路冲出去,檬江剑法不能落在他们手上。”

萧秋水心头一震,只听屈寒山冷冷地道:“汉老弟,不宜久待,还是要烦你出手一次。”

汉四海颔首道:“剑王放心,老匹夫虽凶,但在下还应付得了。”

汉四海普普通通几句话,不知怎的,却教人听了心里直发毛,唐方突然悄声道:“走!”

萧秋水一时六神无主,应了一句:“走?”

唐方疾道:“走!听杜前辈的话,一定要走!”

萧秋水沉吟一下,断然道:“好!”

铁星月、左丘超然服的是萧秋水,萧秋水说走,他们立即就走!

萧秋水等一旦身退,柳千变、康出渔、杜绝的攻势就更急了。

同样杜月山手足上四条银链挥舞得更天衣无缝。

四人抢急转过一个弯角,铁星月一面急奔一面骂道:“妈拉巴子,那姓汉的龟儿子不知是谁,一副不得了的样子……”

左丘超然道:“汉四海是柳五先生的人,柳五就是柳随风,柳随风就是帮主李沉舟的智囊,汉四海此人决非庸手。”

铁星月怒道:“你这不是太长他人……”

这时已回到来处之人口,只见马竟终与文鬓霜仍守在穴口,马竟终一见四人无恙回来,喜道:“你们回来了……那边怎么了?”

他显然是听到里面的打斗声,然而四侠已回来了,打斗声仍不止:打斗的究竟是些什么人呢?

萧秋水疾道:“现在己没功夫解释了。这里怎样?”

马竟终答道:“你们一走后,来攻过两次,第一次是彭九,被我逼了出去,另一次是屠滚,他的暗器好厉害,差些儿给他进了来,幸亏文前辈及时出去,才把他给迫了出去……后来就没有再攻过,也没了声息。”

这时只听洞内一声惨呼,显然有人受了伤。

唐方失声道:“杜前辈的声音……”

打斗声仍不绝于耳。

萧秋水略一沉吟,道:“咱们来个出奇不意,从这穴内反攻出去。”

——外边的人定必以为穴内的人死守不出来,而今反攻出去可以打个措手不及。

——要是一旦让人伺准出袭,则死路一条。

从这狭小的洞内跳出来,几乎就等于跃下去的人一样,易于防守,但绝难进攻。

这是一场赌注。

死亡的赌注。

不敢赌,就出不去。

出不去,就死。

不但他们死,还有浣花剑派、武林同道……

所以他们决定赌!

所以他们冲出去!

第一个铁星月,他永远是第一个冲出去的人。

他要第一个冲出去,也许不是为了出风头,而是为了要冒更大的危险。

他却不愿意由他的至好朋友来冒的险。

所以他根本没有征求他朋友的同意,就一口气掠了上去!

萧秋水等都为铁星月捏了一把汗。

然而上面没有一点动静。

然后就是铁星月的大叫声:

“上来!上面没有人!”

——千手屠滚和独脚彭九都去了哪里?

然而不管他们去了哪里,萧秋水等人都知道铁星月下会骗他的。

他们立即掠了上去。

——其实如果上面有敌,铁星月遇敌,他们更加会不顾一切地掠上去。

马竟终最后一个出来,他永远最沉稳,而且一落地就似生了根。

上面真的没有人。

一公亭还是一公亭,打翻的酒席,满地的酒菜,搏斗过的痕迹:顾君山、黄远庸、姚独雾等人的尸首,仍躺在那里。

丈鬓霜一见,又痴了起来。

萧秋水打量了一下形势,道:“走!”

突在此时,地上的穴口忽然“铮”地一声,一块铁板弹上,穴口封死!

众人吃了一惊,马竟终道:

“不好!”

正在此时,一公亭的飞帘八角,忽然降下铁栅!

萧秋水冲出时,铁栅正好落下。

文鬓霜一抬脚,踢在铁栅杆上,他那一双能踢飞“独脚镇千山”彭九的摈铁拐的神腿,竟踢不动这铁栅。

退路已失,前路封锁,他们顿时只剩下了死路。

众人脸色变了,这时只听“咯咯”“哈哈”怪笑,自左右传来。

两个人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月色下,神情狠琐,戴鹿皮手套的是“暗器三十六手,暗桩卅六路”屠滚,那独脚“笃、笃、笃”行前来的自然就是“独脚神魔”彭九。

他们两人自假山树丛旁走了出来,屠滚粱祭笑直:“我外号叫‘暗桩三十六路’,这是我其中一路,怎么样?哈哈!现在我们打,你们接,正好给我练靶。”

彭九大笑道:“剑王早已料到你们会不顾一切冲出来,所以我们在外边等着,待你们出来后再扳机钮封死穴口便得了,现在你们已是笼中鸟,还要不要困兽斗?嘿嘿嘿……”

萧秋水一踩穴口,果然丝风不动,铁星月怒极,摇撼着铁栏吼道:“去你妈的狗猪不如!在你们是武林响当当的前辈,用这种下十九流的手段……”

彭九向屠滚一扬首道:“这小子嘴脏,先喂他吃吃你的宝贝儿。”

屠滚怪笑道:“他块头大,正好给我练准头……嘿嘿,你放心,那女的我留活口,哈哈哈……”

忽然脸色一变,飞闪七尺,转退五尺,又掠起十尺,落在一旁,脸色大变。

屠滚侧看他的手。

他的手臂上嵌了一枚金针,入肉三分。

金针共掷十二支,唐方恨他轻薄,所以无声无息施放飞针。

屠滚毕竟是用暗器的高手,一旦发现不妙,立即闪避,只中了一针。

彭九见屠滚之狼狈状,笑道:

“屠兄,天鹅肉差些儿没吃看,却先吃了蹩……”

一语未毕,只见屠滚脸色阴森,也不敢说下去。

屠滚涩声道:“好,你们不识抬举……”

一扬手,打出九点寒星。

唐方的暗器是没有毒的。

然而屠滚的暗器就不是了,有些就连接也接不得的。

接不得只有闪避,但在小铁栅里,总共六个人,又如何闪躲呢?

何况“千手神魔”屠滚的暗器本来就不是容易躲避的。

避开了第一轮九点寒星,屠滚又狞笑着打出七弯明月!

淬厉蓝芒的明月弯刀。

萧秋水等已避得十分勉强,要不是有文鬓霜率先踢飞三把弯刀,只怕早有人伤亡在栏中。

屠滚大笑:“看你们逃到几时?!”

又发出了第三道暗器。

一蓬毒砂。

毒砂有剧毒,又最难闪躲。

何况人在笼中,而且共有六个人。

一蓬毒砂,接不得,躲不得的:

毒砂。

就在这时,有人大叫了一声。

“王八蛋:我来也!”

那人叫的时候,已扑到了屠滚的身后。

屠滚惊觉的时候,那人己猛力一推。

这一推,屠滚出奇不意,避过一掌,却避不过另一掌,“砰”地一声,被击飞七尺:

这一下,准头全失,那蓬毒砂,变作向彭九迎脸罩来!

这一下彭九也始料未及,他曾经亲眼见有人中了屠滚的毒砂,溃烂了七天才气绝,那种惨状,连杀手无情的彭九,也为之怵目惊心。

而今毒砂居然是向他撒来,仓促间彭九怪叫一声,一面用镔铁杖舞得个风雨不透,一面急退!

那人一现,便闻叫声,铁星月急嚷道:“那王八蛋我来也来了!”

要是铁星月,必定在未冲出去时已大声呼叫,他从不作暗事;要是林公子,一定到了出手干了才叫:这人是到了屠滚身后,出手前才招呼一声。

这不是邱南顾还会是准!

这时铁栅却神奇般开启了。

一人自灰墙后现身,正是:

欧阳珊一。

马竟终高兴到跳起来,呼唤道:“珊一。”

两人几乎是再世重逢,欣喜无尽。

那边的屠滚挨了邱南顾一记劈空拳,踉踉跄跄,跌跌撞撞,不偏不倚,正冲向六侠处。

另一边的彭九一面挥杖,一面急退,好不容易才躲过了毒砂的攻击,猛发现自己正冲入文鬓霜等的阵内。

文鬓霜大喝一声,飞脚踢向屠滚!

唐方一扬手,打出两把飞刀!

左丘超然一出手,螳螂锁喉扣,全力出袭!

他们都恨死了屠滚的卑鄙无耻与残毒。

屠滚大叫了一声,惊骇无限。

他生平只见过敌人在他的鹿皮手套里的暗器下,哀号、挣扎、求饶、痛哭、死亡,自己就从没遇过像今天的危局。

——突然被外来的一股大力撞了一下,自此就落人了万劫不复之境。

唐方的飞刀、左丘超然的手、文鬓霜的脚。

屠滚大叫了一声,就地一滚。

刀自头上飞过。

屠滚一滚即起,“蓬”的一声,衣衫撕破。

左丘超然的双手抓了个空。

屠滚避得过唐方的刀、左丘的手,却闪不过文鬓霜的脚!

“砰”地一声,屠滚真的滚了出去。

一路上,都有血痕。

但是屠滚忽然不见了。

他滚到亭边,忽然一空,人就失踪了。

屠滚除了“暗器三十六手”,更重要的一个外号是:“暗桩三十六路”。

他的暗器是他杀人的方法;暗桩却是他逃遁的法子。

故此他还是在三大高手的围攻下,逃得了性命。

彭九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拨开毒砂,就遇上欧阳珊一的笛子。

彭九的对敌经验,要比屠滚还来得丰富。

也因为他那么丰富的对敌经验,使得他二十六年前,被朱大天王斫断了一条腿,仍得以不死。

一个人被斫断了一条腿之后,还能在江湖闯荡,而且名气愈大,武功更高,杀人越多,必然有些过人之能。

所以彭九能在危急中避过欧阳珊一之一击。

“笃”的一声,彭九立即飞起。

“速离此地”,是彭九马上下的决定。

对方有八个人,而且都是脱栅之虎,自己先失手在前,不可恋战。

所以他借力用杖一点,立即飞起。

飞到半空,拐杖却给一人扯住。

他用力一挣,那人抓得牢牢的,简直无法挣脱。

这人是“落地生根”马竟终。

欧阳珊一攻谁,他就攻谁。

他绝不能让怀孕的爱妻独自冒险犯难。

他知道彭九一身武功,就练在铁拐上,所以他半空自后扯住了他的铁杖。

彭九只好落了下来。

彭九半空中还想挣扎,一脚踢了出去!

脚踢马竟终!

马竟终知道自己不能松手,一旦放手,镔铁拐会迎头砸下,而且欧阳珊一也有危险。

故此他双手加紧握住镔铁拐,运功硬挨了一脚。

“蓬”的一声,马竟终嘴角渗出了血丝。

欧阳珊一凄叫了一声!

“竟终!”

但是马竟终争取了时间。

一个彪形大汉,挟着一声虎吼,已抱紧了彭九。

那人跟他脸对脸,身对身紧抱在一起,彭九丝毫动弹不得。

然而那人还可以抽出拳头来兜肚揍了他一拳。

“蓬”,彭九几乎痛得弯下腰,但在这刹那间,他已弯不下身去了。

因为一柄刀插在了他的咽喉。

刀是杜绝的刀。

刀是杜绝在地道中暗算铁星月时遗落的刀。

发刀的人是萧秋水。

“长虹贯日”!

这是浣花剑派的剑招,但用在刀上同样有效。

可是刀锋没有血,因为刀尖未刺入咽喉。

这是千载难逢刺杀彭九的好机会,萧秋水为何不杀!

萧秋水不杀。

萧秋水摇摇头,终于抽回了刀,悲悯地、沉静地道:

“我不能杀你。”

——彭九断腿。

——而且猝受围攻,拐杖受制。

萧秋水不是不敢杀,而是不能杀。

铁星月吼道:“为什么不能杀!”

一吼之下,功力一散,彭九奋力一挣,一时撞了出去,铁星月跌退四步,彭九一掌拍落,马竟终立即松手身退,“笃”的一声,彭九飞越墙头,眨眼不见。

邱南顾也怪叫道:“为什么不杀!”

萧秋水默然。

他说不出话来。

大家冒了性命危险擒住的大敌,他居然没有杀。

文鬓霜忽然道:“我知道。”

左丘超然奇道:“你知道?”

文鬓霜双鬓如霜,苍老如鹤,轻轻喟叹了一声,道:

“杀人的只是凶手,杀恶人的是强者,但能饶人而不杀者,”文鬓霜又叹了一声,“方才是大侠。”

“萧少侠的武功、阅历、声誉虽未臻高峰,但品性修养侠行上,已有大师之风。”文鬓霜说着,猛抬头,星月满天,天心月圆。

第六章万里桥之役

这时一公亭内原来的洞口忽然传来击打之声——

屈寒山等人要冲出来人但穴口已封闭——

这穴口本来机钮控制是在外而不是在内的——

余哭余飞出来击倒黄远庸,也是屈寒山控制的机钮——

现在屈寒山等在里面,自然也打不开穴口——

他们可以从穴道内的出口冲出来,那里是屈寒山的卧房,还有把守的余哭余及江易海——

他们要走,就得快!

八侠自然也想到了这些,马竟终叫了一声:“走!”

左丘超然道:“走去哪里?!”

萧秋水道:“找孟师叔!”

孟师叔便是“恨不相逢,别离良剑”孟相逢,他是萧西楼的师弟。也是武林七大名剑其中之一。

孟相逢与“天涯分手,相见宝刀”孔别离,并列为“东刀西剑”,孟相逢雄踞广西,孔别离则虎卧关东,又为“武林五大刀客”之一。

孟相逢便是浣花镖局的主持人,亦是外浣花剑派之主脑。

在那儿助阵的人还有:萧易人、萧开雁,据说海南剑派历届以来最年轻的掌门人邓玉平也在那里,还有唐朋、唐刚和唐猛。

要救浣花萧家,就必定要调动外浣花剑派的好手。

他们冲出四川,过贵州,原来六个人,只剩五个人,但一入广西,却多了三名高手:

文鬓霜、马竟终、欧阳珊一。

邱南顾是被安排照料欧阳珊一,并作为照应的,萧秋水等冲入一公亭时一再叮咛,不到最后关头,不准邱南顾出手。

所以邱南顾在要害关头发挥了最大的功能。

欧阳珊一在外认准了开关机钮的地方,邱南顾则发动了攻击,不但释放了萧秋水等六人,还打跑了屠滚和彭九。

他们现在打算从临桂顺漓江直达古之良丰,再转至桂林。

誉满天下的桂林山水,不仅以山水驰名,而且也是历史上关系一代兴衰的名城。

水历帝奏疏中,有两句名言,写的就是广西:“以全盛视粤两,一隅似小,以粤西恢复中原,则一隅甚大!”绍康一旅,三户亡秦,而历代名将,孤愤丹忱,有不少是出自这山水名地。

湘江源于海阳山,漓江源于越城岭之苗兔山。“湘漓同源”,原是讹传,但二千一百多年前,秦始皇派御史督军史禄,凿灵渠以通航运后,湘江方从灵渠流入漓江。十里后才与原来的湘江汇合,乃是因灵渠地势为高,湘江敌流低,非如此不能通航。分水塘高百余丈,宽三四十丈,乃运河的枢纽。湘江河却比运河大两三倍,江水居然能从容溉入运河,可见这是古人多么不平凡的设计!

灵渠成为世界历史上最古老的运河之一,也是历史上的奇迹,“秦堤春晓”、“苏桥秋月”、“飞来石”的胜迹,都分布在这儿附近。

钵嘴是运河的另一重要工程,它把迎面而来的湘水划破,使之分流,工程乃在汉代伏波将军疏浚灵渠时创设,有一名碑,上刻“伏波遗迹”四个大字。

与钵嘴相连的两条八字形之大石坝,也是按照湘水流入漓江七、三分的比例水量设计的,这都是古代水利工程的杰作。

山水甲天下的桂林山水,以委婉曲折的漓江为中心,形成秀绝人间的风景画面,山如翠屏,水清可鉴,檐声帆影,风光无限。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萧秋水等一行八人,自水路到良丰,过灵渠,上岸走观澜亭,经苏空桥,到了传为唐代李渤重修灵渠时所建之万里桥。

文鬓霜的左腿曾伤在屈寒山的金剑下。

连番剧战,使他重创迸裂,但他以“腿绝”成名,所以一路上都忍下来了。

虽然忍得下来,但萧秋水等毕竟看得出来。

万里桥边漓江水,万里桥下柳荫凉。

萧秋水就要文鬓霜坐下,然后分派铁星月和马竟终去买吃的,邱南顾与左丘超然去买金创药。

吃的和敷的,无疑都同样重要。

萧秋水不敢派铁星月和邱南顾一起做一件事,天知道这两个疯鬼在一起会做出什么事。

文鬓霜这两天来也变了形。

他一生只追杀人,而今被人追杀。

他一生未与黄远庸、毕天通、姚独雾分开过,而今“四绝”中只剩下他一人。

两天来东躲西藏,是他毕生来首次奇耻大辱;他活着,不过要雪清这耻辱,而且还要替他的兄弟报仇雪恨!

所以无论怎样,他都忍了下来。

忍下来留得残生,好召集武林同道报此大仇。

一路上都是权力帮的党羽,他们不得不小心翼翼。

铁、马、邱、左丘出去了约莫半餐饭时光,正午的太阳,却因风景而清凉,欧阳珊一却拉唐方到桥的另一边去说话。

女孩家总有说不尽谈不完的悄悄话。

萧秋水摸摸鼻子,自然不便去参与谈话。

桥边柳荫深处有几个劲装中年以上的豪汉在互习武技,看他们所练的,都是平常一般江湖上的武术,所以萧秋水也没多加注意。

然而文鬓霜也若有所思,他所想念的是他的兄弟,还有顾君山……萧秋水更不敢去惊扰。

他年纪虽轻,但他了解那种痛苦。

他二十余年来的生命,绝大部分都是热闹、快乐、飞腾、活跃的。

因为他有这些兄弟,所以他知道没有兄弟的寂寞。

少林叛徒大肚和尚、鸟乌大师、屁王铁星月、铁口邱南顾,自命风流的林公子,年少精悍的“树林”,还有剑利人做的邓玉函,暗器精奇的唐柔,剑法凌厉的康劫生……——

想到邓玉函、唐柔,他的心就在抽搐痛着——

玉函!玉函!唐柔!唐柔!——

我一定要为你们,报仇——

唉!——

想到康劫生,萧秋水就有莫名的愤恨——

左丘超然还曾念兄弟之情,放过他一马——

康劫生,高瘦,长脸,一副傲岸据骄的样子,常左手按剑,右手配合说话而动作,遇事抢劫,杀人不眨眼,萧秋水想到这里,觉得有一阵被欺骗的耻辱!——

要是他手上有剑,他一定拔剑飞舞!——

这使他想起几把剑:孔扬秦的“白练分水剑”与辛虎丘的“扁诸神剑”,沉落于黄果飞瀑之中——

古松残阈,萧东广的“古松残阀”在他死后,也落入铁骑神魔战役里的乌江之中——

还有张临意的“阴阳剑”,却了无踪影——

萧秋水又想起了三柄剑:

三柄装假,以声势慑人,而实际以飞刀夺命的剑!

宝剑“屠刀”。

名剑“长啸”。

古剑“无鞘”。

“天狼噬月,半刀绝命;红灯鬼影,一刀断魂”沙家四少自“振眉阁”前暗算萧夫人失败,那三柄好剑去了哪里?——

如果现在有剑就好了——

萧秋水练的毕竟是剑。

他又旋即想起“广西三山”——

顾君山以铁尺作剑,比剑风还要凌厉——

屈寒山手中无剑,一出剑就致命——

杜月山竟然以手足所铐的链铁变为四柄活剑!

剑随心生,剑由心发,剑,掌中一定要有剑吗?

萧秋水正想到入神时,忽然迎脸一篷水泼来。

然后烈日骤炽,烈日的厉芒似正照在大沙漠上一般,炙热如摧,目不可视!

断喝声!

萧秋水立时辨释出怒吼声发自文鬓霜。

而骤起如烈日之厉芒,定必是观日神剑:

只有康出渔出剑,方才有如此声势!

权力帮的人又来了!

水自万里桥下溅泼出来。

水雾幻成一片彩珠,萧秋水只看见幻彩中的烈亮,看不见剑锋!

然而剑锋方才是致命的!

剑!剑在哪里?

剑在彩雾之后!

泼水的人,为的是扰乱他的视线。

他本来就不是康出渔的对手,加上水的扰乱,康出渔必能一招搏杀他于江边。

但是泼水的人,也定必被水遮掩视线。

所以对方只能认定他原来所立的位子出剑!

萧秋水在刹那间想到了这些,他不能视,无法挡,仅只来得及把原来所立的位子一让。

这是生死一发间的赌。

只要猜错,泼水的人也能看清他的移位,萧秋水便死定了。

但萧秋水刹那间想到,便在刹那间做了。

用脑的决定,有时比用剑的判断还要快。

而且更有效!

萧秋水不死!

萧秋水居然避过了这一剑!

那人刺出一剑,也看不见是否奏效,一旦感觉刺空了,水雾空朦,随时可能有还击,所以即刻回剑自守,跃退三尺。

水气一轰而灭,萧秋水怒道:“康出渔……”

只见另一边,文鬓霜力战江易海与杜绝,占尽下风。

欧阳珊一与唐方,正与屠滚在对峙着。

“上天入地,十九人魔”中,一下子来了四个极难缠难惹的魔头。

康出渔恨绝了萧秋水,正如萧秋水恨绝了他一样。

康出渔数度狙杀萧秋水不遂,反而断送了几个同僚的性命,想到自己差些儿也死在成都,这渐渐让康出渔对萧秋水起了戒心,生了恐惧:

萧秋水小小年纪就如此,长大还了得?!

所以康出渔决定不借用任何手段,都一定要先除去萧秋水。

故此他一下手就不仅暗算,还要借水遁形,狙刺一剑,不料还是给萧秋水过人的敏感,迅捷的反应以及准确的判断力避了开去。

康出渔更恨之入骨,他决意不让萧秋水再活过今日。

文鬓霜腿受了伤,以一战一已是甚难,江易海和杜绝而入加起来,就像一个铁箍一把快刀,文鬓霜成了待宰的牛羊。

牛羊濒死,也会挣扎。

蜜蜂拼死一螫,足以伤人,何况“腿绝”文鬓霜!

杜绝和江易海一时还不能得手。

屠滚的暗器,本来就胜于唐方,而今虽多了个欧阳珊一,屠滚仍可占上风。

但是屠滚在两天前被邱南顾打了一掌,而且更被文鬓霜踢了一脚,内伤未复原,功力大打折扣,一时也取胜不下。

萧秋水心神落在他们三人的危机上,康出渔看准了这点,他要在萧秋水分心时一举击杀。

邱南顾、左丘超然、马竟终、铁星月,他们在就好了!——

为什么他们还没有回来?!

康出渔好像看出来萧秋水在想什么,干笑道:“你要等救星是不是?”

“你等死好了!”

“邱南顾和左丘超然早就给彭九盯上了,铁星月和马竟终此刻恐怕已死在柳千变的扇下,还有汉四海压阵,他们是死定了。”

“你也认命吧!”

萧秋水听得血脉迸张,大吼一声,冲了过去,康出渔心中暗笑;——

对!就是这样!你越失却理智,越快死在我的剑下!

这时只听一声闷哼,文鬓霜的右腿又挨了杜绝一刀,鲜血飞溅,脉门已被江易海拿住,正在拼死挣脱。

又数声咤叱,原来铁星月、邱南顾、马竟终、左丘超然都逃了回来,边退边打,他们的对手就是彭九和柳千变。

忽听一个极其沉宏、劲力、浑厚、雄魄而有礼的声音道:“诸位住手,有话好说。”

“诸位”都没有住手。

在这个时候,正打得如火如荼,又有谁敢先停下手呢!

另一个清朗、铿锵、有劲的中年女音清越地一字一句地道。

“有话要说,为何非要动手不可?”

这些人语音都带有十分浓厚的广西腔,但说的是标准的武林官话,而且有礼大方,就似地方上有学问的老夫子,在劝冲动小子们勿要打架一般。

还有一个苍老、哑涩的声音道:

“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你们几人,看来也是江湖上的名人,怎么对几个年轻人下此重手?”

讲归讲,康出渔这等魔头才不去管他,因怕有人干扰,出招更加毒辣。

这时又一个豪迈、爽豁的声音道:

“这几位出招,是不是大名鼎鼎的‘观日神剑’康出渔康先生、‘九指擒龙,江易海江老爷子,‘暗器卅六手,暗桩卅六路’屠滚屠老大,以及人称‘快刀地魔’的杜绝!还有一位是不是‘腿绝’文鬓霜文老英雄?”

这人语音中对康出渔、江易海、屠滚、文鬓霜都甚是尊敬,惟对杜绝却十分鄙薄了。

也许这人还不知康出渔、江易海、屠滚等早已是权力帮“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的巨魔,而杜绝是地魔之一却是人所皆知的。

这人能从他们过招对拆中一眼认出来武功家数,而道出他们的身份,眼力之高,阅历之丰,可想而知。

康出渔等听得自是心头一震,不知是敌是友,忽又听一人语音十分冷冽、严峻、焦躁地道:“就算你们要打架,到了广西,也得问问我们广西五虎才行!”

众人一听,不禁都停下手来。

两广武林,以广东梁斗,广西屈寒山,是为武林泰斗。

屈寒山又与杜月山、顾君山,并称“广西三山”,三山四绝,四绝就是文鬓霜、毕天通、姚独雾、黄远庸。

这些都是广州武林中的顶尖儿人物。

广州还有十虎。

广西有五条老虎,广东也有五条。

他们当然不是真的老虎,而是人。

不单是人,而且是好汉,是好汉才称得上是“虎”。

他们的出身、武功、辈份,与萧西楼、康出渔,或者杖绝、屠滚,甚至峨媚、少林,都大大不同。

他们原本就是武师出身。

他们并不是什么异人高士:而是在市井之中,一场场械斗中磨练出来的,一场场擂台上打下名堂来的,一场场长街蝶血后留下性命来的,一场场巷街纷争中稳住了阵脚来的。

也是因为这样,他们的成就每一分都是自己流血流汗铸造的,声名来得丝毫没有侥幸。

就因这样,他们才越发值得尊敬。

他们的武功,更不是什么高手、异士所传,根本就是从极平常的武功中,从无数次成败、搏斗中,每个清晨至每个深夜苦熬出来的。

他们的武功,并不怎么高,但比什么人都来得稳实。

他们不仅是武林中人,更是人间的人。

他们教育了市中或乡间的子弟,更替地方上主持正义,或替民间出气,或主持法纪,或替弱者出头,替冤者说话。

在两广,他们甚受人尊重,仅在梁斗、屈寒山之下。

这些人,在广东,有五个,叫广东五友;在广西,也有五位,叫广西五侠。

这些萧秋水都有听大哥萧易人说过。

他停下手来,就看到了广西五侠。

这五个人赫然就是:在万里桥边柳荫凉处练武椎手的四男一女。

他们的衣着,大部分都是平常武林人的劲装,样子跟街头卖药的、或者武局镖师没有什么两样,他们的年龄都在三四十岁左右,也有年纪老迈、但精气仍壮的人物。

但当那最后一个语音甚为尖锐的广西五虎之一说出了那句:“就算你们要打架,到了广西,也得问问我们广西五虎才行”,就连杜绝这等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魔,也只得停下了手。

广西五虎毕竟不是好惹的。

何况这里是广西,也就是他们的地头。

众人都停了手。

康出渔缓缓回身,沉声道:“广西五虎?”

说话豪迈,是一个状貌威烈的黑髭壮汉,拱手道:“在下洪华,江湖人赏我绰号‘少林阿洪’,自然是技出少林,请康先生等不要见笑。”

那苍老、哑涩的声音,是一名驼背、丑陋的老头儿,嘎嘎干笑道:“小老儿叫劳名九,大家叫我‘躬背老狗’,投入丐帮四十年。见过诸位好!”

那清锐的女音是一位削脸高颧的中年劲装女人,十分大方自然,向大家敛在微福道:“小女子施月,贱号‘杂鹤’,顾名思义,所习乃鹤拳,但师门颇杂就是了。”

开始第一个说话恢宏有力的那人,是一个较为华衣雍容的中年人,也拱手笑道:“在下姓胡名福,使金背大刀,外号‘好人不长命’,请指教!”

第一轮说话最后一个开腔的人而今声音仍是同样尖锐,人却是又黑又沉着,骨碌着眼珠子,嘟着腮帮子,有说不出来的不对称,竟让人看不出他的年龄大小,只听他道:“我叫李铁钉,武林人给我绰号叫铁钉,我练的‘虎豹龙蛇鹰’,”说着又咧嘴一笑,露出如同铁星月一般白森森的牙齿又道:“又有人叫我‘黑豆’,因为我黑,还有六年前来自天竺的高手鲁歧大深到广州时,我曾跟他会过面,交过手,也讨教过一些招数,所以也有人说我是摩门派源的武功。不过比起诸位,这都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晒。”

康出渔却脸色一寒,森然道:“你就是广西五虎中,最年轻而最难缠的高手,李黑?!”

那小黑人一般的人笑道:“你说对了。我又有‘李黑’这名号。”

这些人的自报名号、自我介绍,显然跟中原的奇侠异士有很大的不同。

他们不但自报姓名、绰号,甚至武功、家数也不隐瞒,也许他们这样做是因为知道:待人以诚,反而是最稳实的方式。

铁星月最有兴趣的是“李黑”:“你比我还黑!”

李黑咧嘴笑道:“不敢当!”

邱南顾插口道:“你的牙齿却比老铁白!”

李黑还是笑道:“不敢当!”

唐方对李黑也很喜欢:“你知不知道唐朝有个李白?”

铁星月抢着道:“就是那个……那个天子呼来不上床………”

左丘超然没好气的切断道:“船!不是床!”

铁星月瞅牙瞪目,吓了左丘一下,强笑道:“反正船、床还不是一样,在古字这两个字是相通的!”

左丘超然可没有那么大的学问,问道:“真的?”

铁星月硬着头皮道:“管他真假,反正天子是男的,李白也是男的,上船、上床都不必拘礼,嘻嘻!不必拘礼!”

邱南顾听来也是道理,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道:“所以李白、李黑都一样。”

李黑居然也很专心地听,很诚恳地道:“完全正确。”

铁星月高兴得跳起来,因为此人说话、态度、风格都跟他臭味相投,喜道:“我俩情投意合,我好喜欢你啊!”

李黑转头向邱南顾道:“你知道我最讨厌哪一种人?”

邱南顾道:“你说说看。”

李黑用嘴向铁星月一努:“娘娘腔的!”

这句话铁星月平时最喜欢拿来骂人,今日竟有人拿这句后来骂他,一听怎还得了,大吼扑问:“我要揍扁你!”

李黑也作势欲起,萧秋水却上前劝架道:“有话好说,别打别打!”

三人眼看就要撞在一起,忽然呼啸一声,分三头扑向江易海,铁星月一拳打出去,萧秋水一剑刺出去,李黑用手一抓,已把文鬓霜救走,别人根本还来不及出手。

文鬓霜长吁一声:“谢谢!”

在这瞬息片刻间,李黑、萧秋水、铁星月已击退江易海,救走文鬓霜,大家仍一时会不过神来,还沉浸在铁、邱、李三人奇言异语的氛围里。

康出渔的眼睛好像要喷出火来:“你帮他们?”

李黑咧齿笑道:“康先生不要见怪,我们两广十虎的人,素来不喜欢见到有人在受胁的情形下谈判。”

他用手指了指:“这位老先生不管是不是文老英雄,落在你们手里,总是不好,所以就自作决定了。”

柳千变冷笑一声:“你们是一路的?”

李黑、萧秋水相对一笑,李黑道:“素昧平生。”

柳千变嘿地一笑:“为何又如此配合无间、同时出手?”

李黑笑道:“因为我会腹语,早在几位兄姊介绍时,我用天竺瑜咖腹语术,传给这几位老友们知道,先把文老英雄救下再说。”

说着又用手一指,指着邱南顾,轻轻松松地道:“我们三人救人,由他掠阵。”

杜绝握刀的手紧了一紧:“那你们是冲着我们来了?!”

李黑愣了一下,仍笑道:“不敢。”

旁边又老又驼的“躬背老狗”道:“我们并不偏帮谁,但既来到广西,总得说清楚才行,”忽然脸色一凝,正色道:“不过黑豆做的事,我们广西五虎都认就是了。”

康出渔冷冷地道:“两广十虎这样做,对你们艰辛赢来的名声,丝毫没有帮助,搞下好要身败名裂,还要死无葬身之地。”

柳干变也冷笑道:“两广十虎名声得来不易,要善自珍惜才是;要不是有人有心保存,只怕……嘿嘿……吃不了,兜着走哦!”

两广十虎——广西:胡福、洪华、施月、李黑、劳九,以及广东:吴财、疯女、杀仔、罗海牛、阿水,这十人无一不是身经百战,诸多历练,在武林的惊涛骇浪的淘汰中仍屹立不倒的好手——这不但要武功高,机智深,还要运气好,更不能有太多敌人:——

太多敌人,打不赢你,也累死你。

所以柳千变的话是警告广西五虎不要树敌。

可是李某好像听不懂,笑道:“吃不了,带回家,有什么不好?可以喂狗吃。李白有诗云:‘钟鼓撰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你没听说过吗?”

铁星月可听不懂那两句诗,问:“你说什么?”

邱南顾一副懂了的样子:“反正是李白说的,他说吃饭不重要,喝酒才要紧,这又关你屁事?!”

铁星月怒道:“我……”萧秋水怕他们骂架误事,连忙制止。

施月虽是女孩子,但说话却一点也不客气:“好说了,咱们两广十虎,未蒙诸位大爷保存,也活到了今天,今日忽给诸位大爷保存,反而受不了,还是请诸位大爷不要‘保存’的好!”

江易海一听大怒,叱道:“不知好歹的臭丫头,还不住口!”

那说话豪迈的洪华却一直不说话,一开口就道:“打!”

话出未完,一个斗大的拳头飞了过去!

那边的杜绝最是憋不住,怒叱一声:“打就打!”

双刀如雪,飞卷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