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血河车·逍遥游(下)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9408

第七章勇战天象

天象怒,方歌吟心中更怒。

他刚才使出的一拦,是“天羽廿四式”中的“阴分阳晓”,但天象大师随手一抓,立刻抓住。

他自己立即使“九弧震日”神功,天象随手一放,立把劲力卸去,简直到了收发自如,无瑕可击的地步。

方歌吟如是劲敌。卅六僧见方丈出手,而“铁桶大阵”因受伤两人,已运作不出来,其他人即围住全场,以免有人抢血河车逃逸。

这下可绝了严苍茫心中所怀的鬼胎。

他本来在想惹起混战,自己则夺得血河车逃去,但少林僧人,对他劣迹早有所闻,所以对他也特别注意,卅六僧之中,至少有十六名僧人是专门注意他的,他要刹时瞬间击倒僧人,夺得血河车,谈何容易,万一激怒天象大师,那是麻烦大了。

当下大家按兵不动。

天象已怒极,胡须根根倒竖而起,僧衣如铁,无风自鼓,双目暴瞪,神光如电,哔啦方歌吟自恃功力猛进,双臂一展,接过双掌。

然后他就飞了出去。像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飞了好一会,然后“砰”地倒撞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

劈啪方歌吟又奇迹一般站了起来。

他嘴角有血溢出。

天象大师擦了擦眼睛,好像不相信他所看到的是事实。

然而的确是事实。

他以十成功力,并以少林名震天下的“大般若神功”击出,他这一掌,当年九疑山“巨灵神”闵缺、女真族第一高手满奎都接不下,但这少年居然接下了。

这少年居然接得下!天象大师心中不禁也暗暗佩服。

要不是为了少林,此刻他就已经心软了,他也是个极端重才爱才的人。

可是为了少林,他一定要战下去。

这是不是也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其实由己不由己,只在一念自己,大丈夫说做就做,拿得起,放得下,庸人自然有很多顾虑,也自然有很多藉口。

只是天下间,有几个能真正称得上“大丈夫”的?

不管天象大师是不是,他都只有打下去一途。

他的僧袍就似一块铁般的罩打了下去。

那树头被打得一团稀烂方歌吟早已闪开,而且趁侧一剑就刺递了过去。

天象猛地同身,神目一盛。

方歌吟立时收剑,那一剑刺不下去。

刺下去也没有用,一定刺不中的。

但就在方歌吟收剑的瞬间,他已后悔。

他是被天象的气势所压倒,以为他那一剑必不能奏效,其实是错的。他那一剑或许能命中,或许不能,但他不能因天象瞪了一眼而收招。声势已失,便不用比下去了。

他立即再出剑。

就在他剑势一饮,第二次剑芒未露时,天象便已出手。

他一出掌,四周白茫茫一片。

方歌吟便在白茫茫的掌劲中。

严苍茫为之动容,心忖:十年之约,对手若是天象,八成讨不了好去,以现今功力论,天象比七年前犹有激迫,掌力已浑宏到了炉火纯菁的地步。

白茫茫的掌动中,犹有一点金虹闪动。

金虹虽渺,但始终不减。

方歌吟以“由天羽廿四式”及奇宗异学,与天象已大战一百七十余招。

少林僧人及豪都为之动容,区区一个初崛武林的少年,居然可以在武林巨宗泰斗天象大师的“大般若神功”下走得过数十招,简直是耸人听闻。

只有方歌吟心里知道,天象大师确实比天龙大师有天渊之别。

天象大师只有一样:“大般若神功”,但比起天龙大师各种武功加起来乘十倍都难应付得多。

僧袍虎虎,天地苍穹,好像都尽灰黯,被天象的袖所罩,方歌吟就似袖里的蚤子,无论怎么跳脱,郭没有办法逃出控制。

天象高大若神。

方歌吟想使“老牛破车”,但根本没有机会让他慢下来。

自从那一剑发而即收,收又再发,便先机尽失,一直板不过来。

施展“老牛破车”,至少要有一顿的机会,但天象大师一人的招数,竟比三十六僧人加起来都还严密,方歌吟根本无法可施。

天象大师咄咄迫人,方软吟在世他双掌白茫茫的置气下,犹如风卷残叶,激瀑孤舟,只求挣扎而已口僧袍卷住金虹剑。

方歌吟只觉有一股大力,自己被带得往天象大师的手掌跌去。

他运功于金虹之中:丝一声,居然割断了天象大师的袍袖。

这下出手人意料之外:主要是方歌吟得自“百日十龙丸”的功力,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金虹剑确实是难能可贵的利器,天象虽功力厚,但仍无法应付得了这断金碎玉的宝剑割刻,崩然而断。

这一断,令天象大师登时无法下台;不会看的人,还以为他落败被方歌吟割去一截袖子。

天象怒极,满脸涨红,银须倒竖,全身骨骼,拍拍作响,竟然拍出了“龙象般若禅功”只见一道白茫茫隐带紫气的罡气,直撞方歌吟。

严苍茫脸色倏然大变:“龙象般若禅功”是“大般若禅功”练至之层之后,再转为“大般若神功”,练到了第十二层境界之后,合起来方才练得成的“龙象般若禅功”!听后“龙象般若神功”的功力,共十八层,练至高每掌轻出,俱有一龙一象的功力,而且刚大无匹,人说要练成“龙虎般若禅功”,非要三十年不可,那是因为一般人在有生之年,练成九重境界的“大般若神功”,已是不易,进而练成“大般若神功”的六至十二层,更是困难,练到“龙象般若神功”,除非有一百五十年以上苦练无辍,聪悟专心的机会!但天象大师居然练成了“龙象般若神功”!天象大师因羞愤,再无爱才之心,下手都要是极重,触及即死。

方歌吟大喝,选出“玉石俱焚”!天象猛喝了一声。

佛门“狮子吼”。

方歌吟乍然一震,“玉石俱焚”的杀气与锐气全失,这“天下最佳攻招”便打不出去了。

龙象般若禅功此刻的他,犹如千钧重担,压在一条丝线上,随时可能崩断。天象大师的“龙象般若禅功”、竟然也破不了“海天一线”的守势:天象大师脸色铁青,心想是你自己我死,恕不得我,当下以“龙象般若禅功”运于右手,牵制住方歌吟“海天一线”的剑势,左手暗蓄“大般若神功”,徐徐拍击过去。

龙象般若神功突然用上,来镇压全场,而今和为这无名小子用了,而让严苍茫等亲眼瞧见,真恨不得杀了方歌吟方能泄愤。

天象大师右掌略近,方歌吟如同捶撞锺鸣,掌离得愈近,胸腔愈痛,但又不能挪移。

方歌吟上以来,大小战役,莫不凶险,但今日一战,方才通遇过内力如此浑厚、简直莫可匹御的对方。

天象左掌离方歌吟尚有一尺之遥,方歌吟嘴角已淌出了鲜血。

他的剑路被天象大师的“龙象般若神功”所压抑,不能动弹分毫,全身则在天象大师大般若神功一张被拉紧又拉满的弦,张到了极点,便要崩断。

不能崩断。一断,就见不看桑小娥。

一旦想到这时,他真气自丹田涌出,“百日毒龙丸”的功力源源输入,他突然变招。

就在他变招的同时,“龙象般若禅功”、“大般若神功”的功力齐吐,“砰”地打在原先站立的所在,弥然激起一道一丈七尺高的泥柱。

然而一道白芒飞出。

闪电惊虹在方歌吟这种情形之下,任何变招,都只有死路一条。

就似一间铁屋,为山石所埋,一旦折毁基柱,尚未冲出,必已被山石所击杀。

但“闪电惊虹”委实太快了。

快得简直不是“变招”。

甚至不是招式。

方歌吟连人带剑,“飞”了出来。

然后他半空连接十三个翻身,落下地时,脸若紫金,摇摇欲坠,以剑支地。

天象大师的两道内劲,从他脱离而出,毕竟还是有些微扫中了他。

些微扫中就破了。要不是方歌吟有“百日十龙丸”的功力输注,恐怕已重伤身死。

但天象大师的肩,居然也有一滩血渍。

闪电惊虹他以浑厚无比的护身罡力,震歪了剑势,方歌吟被激撞斜飞而出,可是他膊头依然着了一剑。

天象怒不可遏。回身大喝,打出一掌。

他离方歌吟还有三丈远,但一掌打出,远距离下,力道丝毫不灭。

方歌吟倒踪而出。

内力激荡,一冲之下,方歌吟被弹出丈远。

方歌吟飞掠而出,竟落在血河车上。

众人意想不到,一时怔住,方歌吟叱喝,拍地一鞭,八马齐奔。

这八匹马似有灵性,又极喜欢方歌吟的,十分听话十八马奔将起来,那些僧人那里拦阻得住,只见血影如山,驶将出去。

天象大师,严苍茫等都断喝起来,一行入再不顾一切:拼命追去。

方歌吟十掌负伤,如再不一鼓作气,闯出这里,再被缠上,只怕永生见不看桑小娥了,当下不顾一切,策缰加鞭,那八匹马木就喜驰骋狂奔,呼啸之下,两旁景物,朦胧一片,使得只剩下一道血影。

卅六僧起先是受伤两人,渐赶不上,后来三十四僧人都功力较低,逐渐落后,严浪羽的马,虽是上选,劫又那里比得上血河神马?

又追了一段路,早已下了清凉山山,方歌吟本来是掠五台山,取道龙泉关,过长城以入恒山,但而今卸变成直奔雁门关、掠阴山,直投“塞北第一山”:恒山!

追奔之下,很快的连长门上人,癫怔神僧也气喘吁吁,加上本身并不十分关心,所以也落后下去了。梅醒非的轻功,甚是了得,辛深巷也是以轻功著称,两人居然仍跟得上,但久奔下去,内力上便不如天象大师与严苍茫两人。

严苍茫与天象,一左一右,内力浑厚,居然一直贴近车后,只差之丈,便已赶上。

方歌吟心中大急,拼命催鞭,眼前景物飞闪,已来到一片树林边,回头一望,只见天象与严苍茫又拉近了一丈距离,两人竟似比赛轻功、内力、毅力一般,不相上下,不逼多让。

严苍茫心里,其实是暗暗打突,这名和尚刚刚才力战过方歌吟,又上了花甲之龄,居然还如此挺得住,要不是才激战一场今番要赶上他的脚程,只怕难矣。

天象大师心里也是暗凛:严苍茫的内息,调匀得十分快迅,当然不是巨道功力,但自成一家,而且此人以招式怪异冠绝天下,自己是内功见长,而今居然与自己并排而追,天象心中暗叫:惭愧!严苍茫眼见雁门关将近,心想一出长城,生死难卜,略一犹疑,脚下卸丝毫未停,伸手一扬,打出一道花旗,“砰”地在半片炸亮。

这花旗在半空一层又一层,在夜空中爆亮,到了最后一层,完全是纯黑色的,但又与黑夜的色泽完全不一样,黑而发亮,像激动的黑色小河,在黑穹林里炸出支流无数。

严苍茫打出旗号,心中大安,就只那么一迟滞间,却见天象已扑上了血河车!天象大师十指抓住车沿,呼地一扳,巨灰灰的巨影,荡了上去。

方歌吟情知天象上得了来,自己就得下去,他为见桑小娥,便不顾一切,一剑“旭日初升”,涌了过去。

天象初入血河车,是未沾地,他数十年来,未得一上血车,今日得偿所愿,心下大是奋慨,但一驽血车,血气翻腾,红光冲激,与他生平佛学,大是不调,一怔之下,突有旭日一般的虹芒,迎脸袭至。这下他心气冲激,目为之眩,不知如何招架是好。他毕竟是一代大宗师,当机立断,猛吸一口气,呼地倒飞出去,落在雪地上。

只听“啸”地一声,一人已擦身而过,严苍茫已追上了血河车。

天象大师怒极,心想:这次可丢尽了脸,一招就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逼了下来,以后传了出去,不是叫人笑话?于是连严苍茫他都恨了起来。

这下严苍茫可追上了血河车,心里狂喜,一手抓住车沿,拖走了十余丈,猛一吸气,借力踪上,卸见一道金芒,迎脸斩到!他如此掠上,等于是向金虹剑扑去而已。

现下方歌吟的功力,只可说仅逊“三正四奇”等一筹而已,彼此武功已相差不远,方歌吟居高临下,适时一斩,严苍茫轻杖一栏,“叮”地一声,“啪”地雪花溅飞,严苍茫也被击落在雪地上。

严苍茫一落地,天象大师又掠过了他。

严苍茫生恐血河车为天象所夺,跄踉几步,奋力追去。

天象发力在先,不一会又接近血河车尾。

他暗暗蓄力,不图即上车中,而是储“龙象般若禅功”之力,在上车刹那,先击杀方歌吟再说。

严苍茫因落后数步,始终末能追上,见天象如此接近血河车,又不跃上,定成竹在胸,他怕血河车上的武功、宝物为人所得,当下不顾一切,一杖扬出!天象直想扑杀方歌吟,猛觉背后有急风迭起,猛一坐身,直踩得深陷入雪地之中,砰痛得鼻涕眼泪齐流,金星直冒,脑匀子肿起一个大瘤。

天象怒骂:“你……”严苍茫见暗算不成,如天象厉害,一面追奔,一面大笑调侃道:“大和尚,你脑袋光光,肿个瘤子,才更好看!”他是随口说说,但在爱美至极的天象听来,简直刺激至极,他平素极是爱美,常在镜前修剪长髯,而今脑后肿个大疤,又偏无人证明他是被严苍茫暗算的,搞不妤江湖上还会传言他是为方歌吟这无名小卒所伤,那还了得口成何体统?他心里恨极,急起直追;但这痛得一痛,恨得一恨之间,血河车的距离又拉了十余丈远,严苍茫又接近了血河车。

猛回头,见严苍茫已近咫尺,脸带一狰狞的笑容,因屏着一口呼吸急赶,无法启口说话,而天象大师反远远落在后头,梅醒非、辛深巷二人,则在更远,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一种想法,他宁愿让天象大师抢上血河车,也不愿让严苍茫这种人夺得血河车。

就在这片刻间,严苍茫已猛提一口真气,掠了上来。

方歌吟回身冲近,一招“漫天风雪”,卷了过去。

严苍茫半空接得一剑,血车已奔过原地,严苍茫已落在雪地上。

但是严苍茫这次早有准备,并不在于一下即冲上血河车,所以过一沼古地,借势一弹,斜飞丈,又投入血河车中!方歌吟本以为已击落严苍茫,可控得一时之安,讵料眼角又瞥见严苍茫掠至,忙中己来不及迎击,随手一曲金虹、弹出“怒屈神剑”一招!严苍茫攻其无备,以为这次满可以抢上血河车,只要脚踏实地,便不畏方歌吟,一面促车,一面把他击杀于车中,不料方歌吟出招于半空,剑锋犹在五尺开外,剑气已袭至!严苍茫毕竟是当世少见的高手,突然全身抖动,几乎在眨眼间可抖动七八十次,金虹虽袭中严苍茫,但“噗”一声,如中朽木。

但在这抖动之间,严苍茫落下的身形稍挫,血河车又已掠出原地,严苍茫仅差分毫,便不是落在车中,而是落在雪地上。

可是严苍茫脚力沾地,“标”地一声,急弹而出,一手挽住车沿,一扳一接,又登上车来。方歌吟已加防范,一仰身,头顶触地,反剑自胸前向后批出,正是“倒挂金帘”。严苍茫突然一枚打出,砰地与金虹剑撞个星火四溅,两人俱震得退了半步,方歌吟是跌在马上,严苍茫卸落下车来。

可是严苍茫这次早有准备,藉势一溜,竟入车腹之中,然后如游鱼一般,翻上车边,自车身迫入,待方歌吟发现时,经已退了。

严苍茫峥嵘一笑,正要出手,突有一道强劲自车后袭来,严苍茫猝不及防、硬接一记,被震落下车来!出掌的人是天象大师,他十分得意,觉得报了一杖之仇,但因全力急奔,不能开口说话,便哈哈一笑,以示讥诮。

严苍茫被迫落车,前功尽弃,心中懊恼,一面急起直迫,但天象大师已早超前,接近车后,他情急生智,嚷道:“喂,老和尚,你光取笑不敢说话么?”

天象大怒,心忖:你敢说话我还怕你么?当下此道:“鼠辈,你才不敢!”才说得六个字,严苍茫便已追上了他,与他并排,血河车却已拉远三丈。

天象恍然大悟,暗骂自己不小心上了当,严苍茫是东海玫余门的领袖,以狡诈奇狯称着,他说话大可用腹语,自己泄真气说话,岂不是中了他的计?当下气得想破口大骂,但又不可以,两人而今并齐而追,眼前已是蜿蜓苍古的长城城堞,景物越来越苍凉,两人离血河车不及尺遥。

这时两人都想登车,但又戒备于对方,天象终于忍不住,先拍出一掌,严苍茫避过,还了一杖,天象挡住,血河车却借此又拉远了一些距离。

两人打打追追,追追打打,互相牵制,加上车上的方歌吟,形成一个非常奇特的局面,但天象大师的实力充沛,始终紧追不舍,严苍茫因运力奇特,身法变化繁复,所以也一直能跟得上。

这追追逃逃间,终于到了雁门关口。

第八章指掌双绝

雁门关原名西径关,汉置于山顶。两山夹峙,形势险要,古来俱为重要关障,和偏头、宁岁合称山西三关,亦为“外三关”。

这是兵家必争之地。一车三人迫近雁门关时,心里俱是一震,似要在这里必须有一个了断似的。

这时路险陕隘,车马巅簸,天象,严苍茫仗武功,反而易行,两人同时扑向车上。

两人因恐对方抢登,也同时攻向对方一掌,另一掌一杖,却攻向方歌吟。

方歌吟“惊天动地”,勉强守住两大高手合击,但严苍茫和天象,反被两人掌力迫住,而落下地去。

两人均知如此追赶下去,没有了期,于是不约而同把心一横,不管对方,全力登车。

这一下,两人没有互击,都决定先把血河车截下再说,方歌吟一连串急攻,但两大高手非同小可,方歌吟分心,便逼之不下,两人也未能登车,却在车两旁的小小立足点上,对方歌吟展开攻势。

山路崎岖,在不平、震荡之下,方歌吟勉力反击,大增压力,跟两人只要再迫一步,就入车中,方歌吟心中暗叫:我命休矣。

就在这时,突来两道急风,来自天象大师与严苍茫背后。

两大高手乍然遇袭,都是临危不乱,接了下来,方歌吟趁机一招“开天辟地”,把两人迫落下马车。

方歌吟歇得一口气,这时旭日初升,竟已激战、追逐、御敌了一夜未来会怎样?──方歌吟不敢想,也不能想。

天象大师、严苍茫被逼落车下,才知道是梅醒非、辛深巷的出手。

这时马车已慢了下来,山路越来越窄,梅醒非、辛深巷等趁机追到,而后面也隐约可见,随车痕追来有天龙大师等人的影子。

这时四人并列,一面追逐,又相互攻击。

如此追追打打,眼前已是雁门关口。

突然黑影一闪,八马入立,竟然刹住。

只见来人出掌无声,双手急而迅快地在八匹马眼前那一阵急晃,八马不敢冒进,登时止足。

方歌吟大吃一惊,只见来人黑眉粗目,满脸胡须,深沉冷傲,披风黑衣,便是“大漠仙掌”车占风。

严苍茫一见,心中吃了一大惊,怎么今天“三正四奇”,都会聚于此地了看来今天要夺血河,可要大费周章了。他虽遇强敌,心还是盘算如何抢夺血河车一事。

方歌吟见是车占风阻拦,未敢造次,肃然叫道:“车前辈。”

车占风抬头一望,见是口角溢血的方歇吟,倒是未意料得到,怔了一怔,道:“是你?”

天象大师与车占风本私交极笃。在华山、黄山两役中,车占风始终未与天象大师交过手,天象见车占风拦住马车,大喜望过,道:“老车,截下这小子,我来对付严老怪。”

严苍茫知车占风嫉恶如仇,素不喜自己,二十年前黄山之战,自己与之打个五百回合,未分辕轩,十年前虽换上了雪峰神尼,但自己在一旁观战,其“大漠仙掌”,与中原绝大多数掌劲回异,而且另辟蹊径,是极端难惹的人物,当下闪身至方歌吟处,低声道:“点子扎手,我们应并肩作战。”

旋又呼道:“嘿嘿,我与这位方少侠是一道的,你们要单打,还是群殴……”

岂知方歌吟毫不领情,道:“我跟你岂是一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我宁死也不跟你一道。”

车占风久经风霜,思路何等敏锐,目光更是锐利,稍留意一下,便看出了情形,大是为难,天象见之脸有难色,以为也是有意抢夺血河车,当下冷哼一声,脸色一沉,正待发话,忽然“嗖、嗖、嗖”三声,三道靖似的纤细急影,投入场中,正是“翰海青凤”旷湘霞,以及爱女车晶晶、车莹莹。

车晶晶一双妙目,仍瞟向方歌吟,车莹莹却头垂笑脸,连眼皮儿也不敢抬起。

旷湘霞穿一身鲜亮红衣,黑色大披风,身裁高大但曲线曼妙,她性子直,即道:“我看这姓方的不是坏人。不能杀他。”

天象气得哇哇乱叫,蹂足道:“好哇,原来你们是一道的。”

车占风急欲分辩,天象已不及听,呼喝道:“天龙,你替我掠阵,我先取下这小子再说。”说着,飞身而上。

方歌吟已在清凉山上,与天象一战,知不能敌,而今又欺上,即是无奈,欲催马前驶,车占风又挡在前路,不敢冒犯;严苍茫见车占风的立场显然跟天象又有所差误,心中暗喜。他欲夺得血河车,自然是希望场面愈乱愈好。

这时天龙大师与三十六僧等均已赶到,严浪羽及一干闻风而至的武林人物,也陆续赶来:为了一部血河车,雁门关前塞满的人。

有人明知少林寺天象大师、东海劫余岛严苍茫、大漠派车占风等绝世高手在此,断讨不了好回去,但因想目观这一世间宝物,又想趁虚占点便宜,所以还是不顾一切,赶了过来,凑凑热闹。

天象一上得车,掌呼呼,白茫茫的罡气涌出,方歌吟受伤之身,那接得下,不一会使已败象毕露。

但方歌吟与天象闹了约莫一盏茶时间,武林中人认得天象,如其誉满江湖,但这无名少年居然与之一闹数十回合,纷纷诧愕不已,走问此人为谁,心下暗暗叹服,并窈窈私语。

这下为了信誉,天象更加力拼,又打出了“龙象般若禅功”。

别的功力,方歌吟仗“百日十龙丸”神功,尚可支持,但遇上这纯正精华的少林正宗,便无法可制,一点微薄的内息,也抵挡不住排山倒海般的攻势,就在这时,破空忽传来“嘶嘶”之声。

严苍茫的脸色忽然变了。

天象大师也突然色变。

连车占风也变了神情。

破空“嘶嘶”之声,划碎了天象大师浑厚刚宏、无瑕可击的白茫茫内劲,直射了进去。天象大喝,收掌,翻身,落于车前,单掌提胸,目光精闪,白须倒竖,不像出家人,而像一头精悍的豹子,他喝问:“长空神指”

只听一人淡淡笑道:“正是桑书云。”

青衫一闪,一人飘然而落,酒然拍拍方歌吟肩膊,深深的眼神望他,温厚地道:“一路辛苦了。”

方歌吟只听到这温暖的声音,温馨的手掌,温情的眼色,连眼眶都湿了,激动而说不出话来,桑书云转向天象大师,逸然笑问:“七年一别,大师可好?”

天象大师铁青脸,他看出方歌吟与桑书云关系匪浅,冷哼道:“托桑帮主的洪福,老衲没死,等得及桑帮主叫人到敝寺来闹事。”

桑书云哈哈一笑,道:“敝帮良莠不齐,管教无方,请大师见谅。三日内在下定必严惩误闯寺者,并向贵寺登门道歉。”

天象大师冷笑道:“道歉不必,只要现在桑帮主闪过一旁,莫庇护恶徒,老袖就感激不浅了。”

原来昔年华山一役,桑书云对上的就是“三正”中的天象大师,两人打得平分秋色,唯天象大师气度甚狭,故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之因。后来黄山之役,桑书云对决的是严苍茫,也是打得半斤八两,严苍茫恰好也是胸襟浅隘,所以也记仇记恨。

桑书云本性豁达,倒无所谓。

他“哦”了一声,说:“他是凶徒么?请问他那凶?那恶?”

天象怒道:“你还要卫护他,他从少林山下,直打到山上,闯入寺中,甚至打入殿中,好不容易伤得了他,还伤了天音、铁肩等,你们又将他救走,是什么意思,你说。”

天象一口怒气,忿然说到这,却猛发觉自己如此说话,等于暴露了少林这次奇耻大辱,回首望去,只见三十六僧等神情甚是尴尬,而群豪在不远处议论纷纷,大多数人用惊羡或敬佩的眼光望向方歌吟,心想少林数百年来俨然宗师,谁敢闯乱,如今这少年出入自如,又出自方丈之口,那会有错,反而佩服起来了,其中站得最近的,是车晶晶、车莹莹而姊妹,目中也充满了好奇与仰慕。

天象大师此怒非同小可。他不知道这两个女孩子是车占风的女儿。心中很是不忿,双袖一激,两股狂澜,袭向车晶晶、车莹莹,自身却扑向方歌吟。

天象大师是一代宗师身份,自然不至于会对两个小女孩子下毒手,他虽年长,但性格冲动刚拗,那两股袖风,不过想震退这两名无知小女孩而已,并非歹念,可是他这一动手,车占风家族观念奇强,忽然变色,翰海青凤又是护短出名的,那按捺得住。

旷湘霞双手一展,格过天象大师的袖风,“嗖”地一声,两指并伸,点刺天象喉咳。

天象大师见旷湘霞扑来,心中暗暗叫苦,原来旷湘霞生性大方,也刁泼豁达,人又极美,天象毕竟是出家人,见一妇道人家如此拨打过来,实在成何体统,只得退避,“扑”地又跌下车去。

这时好事的群豪莫不失笑,都说少林平日威风八面,今日却教人一再折辱,连少林方丈也气得直跳脚,简直大快人心。

天象涨红了脸,似斗败了的公鸡,指车占风骂道:“老车,你这是什么意思?”

车占风知道再解释也没用,这和尚的火爆脾气他是知道的,当下冷冷地道:“谁叫你先对小辈动手?”

天象气得哇哇叫:“你这是摆明了和我过不去?”

车占风论交谊,对桑书云实在深挚得多了,而且对方歌吟也有好感,当下便来个相应不理。

严苍茫知余众不足畏,但而今车占风显然是站在桑书云与方歌吟这边,自己非得与天象、天龙等合一不可,当下说:“我说大师丈,这些人是一伙的,吃定了咱们了。”

天象气得胡子直翘,虎跳上前,要攻击方歌吟,桑书云一拦,天象大师一出手,“大般若禅功”推出。

只见一道白茫茫罡气,直罩桑书云,桑书云吃了一惊,忙凝神以对。围观的人都纷纷大是兴奋,交头接耳道:“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以“长空神指”桑书云及少林方丈天象大师两人名声、地位、势力、武功而论,确实是当世一场罕见的激战,当然令人引颈以待。

只见白气迷茫中青衣飘动,愈到后来,白茫愈盛,青影更稀。

天象大师虽先曾与方歌吟力拼一场,又再长途追逐,与严苍茫等交手,但老而弥坚,他的内力即是愈打愈盛。

桑书云开始是以小巧功夫腾、挪、纵、跃、避、闪、卸、脱等,但越打下去,越无退身余地,情知这老禅师武功非同小可,再躲闪下去,只要握上一掌,便吃不消,所以双掌一展,也拍了回去。

人道桑书霎轻身功夫与长空神指称绝武林,却不知他的内功修为,也出奇的凌利锐脱,四掌交击,各自“腾、腾、腾”地退了三步。

每步脚印深陷,都极之吃力地想不再退下一步,但依然把桩不住,退、再退、又退,一共退了三步。

各退了三步之后,天象立时出击。

他的“大般若禅功”,立时涨至八成,使出了“大般若神功”。

一字之分,但区别就大了。“禅功”尚是人为尚能达至的境界,“神功”却非人所能习。

桑书云一惊,再接一击,天象双肩微微一晃,桑书云却连返七步,脸色全白。

他的脸色白无血色,一只右手,已伸至左协下,尾指微微曲起,天象虽震退了他,却见桑书云如此,如其要施展名震天下的“长空神指”,那敢大意,心头更是沉重,“大般若神功”激至十成,排山倒海地推了出去。

只见茫茫劲气中,乍听“丝丝”之声,七缕指风,破劲气而入,原来“长空神指”,专破内外家罡气,“大般若神功”如天鼓擂山,但长空神指犹如针刺,依然划破制入两道劲气交错之下,空气纳闷、崩紧得如扯紧的布帛人人汗如雨下。

这交击之下,到桑昼云双肩微微一晃,天象罡气为“长空神指”所破,退出七步。

桑书云正想说几句佩服对方的圆场话,没料天象中气奇沛,人方立定,已打出十二成的“大般若神功”来。

这下山啸海撼,比任何一次都厉害,桑书云要说话的一口气,竟被迫了回去,连声音都不能出口,他知道救命要紧,长空神指猛震,漫天丝丝之声陡起,狂风落叶,七七四十九道指风弹出。

掌指交碰,天象又跌撞出三步,桑书云微微一震,但只不过刹那间,天象大师又全身骨骼拍拍作响,须根支支竖起,十四层境界的“龙象般若禅功”撞击这下是真正一流高手真力相拼,不但群雄触目惊心,见所末见,闻所未闻,连严苍茫、车占风等都为之色变,心念:万一这一招是对我而施,我该怎么办?自己拿手的绝技,是否接得下?

两人脸色俱阵青阵白,方歌吟则一腔心意,尽在关怀为自己而战的“长空帮”帮主桑书云,天龙大师等关心掌门大师兄天象的安危。

“龙象般若禅功”一出,桑书云飞腾起来,他身在半空,在狂澜之下,愈似一叶无根浮萍,但他愈是无处力,所弹射的“长空神指”也愈频,竟激出九十八指,凌空而出这下相接,两人俱是一晃,没有退后半步。

天象大师脸色绷红,眼球里已失神,且涨满了血丝。

桑书云脸色煞白,白中隐青,鼻孔人中处却有一道血痕。

两人如此力拼,实犯兵家之大忌,很容易耗脱而死,但彼此都没占便宜。

桑书云月前曾与严苍茫一战,内伤未完全复原;天象大师也一连数战,内力有所折损在先。现今专破内外家罡气的“长空神指”,竟破不了天象大师“龙象般若禅功”之气墙。但“龙象般若禅功”的一龙一象合击之力,也为“长空神指”所分解钻裂天象奋起神力,又运起第十六层境界的“龙象般若禅功”,一掌拍出这下白茫茫的是气,如同厚墙一般,向桑书云直逼过来,桑书云微叹一声,情知这是生死相拼,但已无法,“丝丝”之声漫天而起,竟弹出一百九十六指这下两人平分秋色,却已到了强弩之末,天象大师生性倔强,竟猛运第十八层亦是“龙象般若禅功”最后一幢境界,就要拍出,忽然人影一闪,车占风挡在中间。

车占风大喝道:“你们无怨无仇,十年一届比武之约未至,你们如此生死相搏,却是为何?”

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群豪,见车占风在如此要紧关头,阻挡了分晓生死的一刻,莫不胡吹起来,陡见红黑影子一闪,劈劈啪啪,嚷嚷的几人,脸颊已肿起了老高的一块,忙抚住脸不敢吵闹。

“瀚海青凤”旷湘霞冷哼了一声,“嗖”地回到了原地,拍了拍手掌,不再多看他们一眼。

车占风朗声道:“你们指掌双绝,天下莫及,又何苦在这分出生死,叫人笑话。”

天象真气充足,虽发力过多,元气游走,犹如万针刺戮,却忍痛叫道:“滚开一旁,老衲今日要降魔伏妖。”

桑书云的“长空神指”,抑是最耗真元的,他一口气几接不上来,但却无天象犹如针刺之苦,油然笑说:“出家人杀人,却说降魔伏妖,只不知降的是什么魔?伏的是什么妖?”

天象怒叱,指方歌吟道:“此人到少林……惹事生非,不除此害,江湖永无宁日。”

桑书云却心平气和,笑道:“我只知道方少侠上少林,乃因有人冒铁肩之名,为祸江湖,他是要查证此事,唯由山下至山上,寺中到庙外,都是少林僧人不由分说,先行动手,而且群殴滥攻,不容人分辩余地,你们放冒充少林僧人为患武林的人不抓,却来整治他……这是什么为民除害?”

桑昼云一番话说下来,天象听得一怔,他虽刚愎自用,但也是个秉正刚烈的人,只知道方歌吟上山闹事,却不知原来如此,呆了半晌,返头问道:“可有此事?”

众僧人心知肚明,这是事实,也不敢打证,当下期期艾艾,不知如何是好,天象一看,他毕竟坐镇少林数十年,观言察色,已知七分,少林虽倨傲天下,但毕竟是名门正派,不至于捏造事情,天象这下气得几乎七孔生烟,愣了半晌,萎然而起,竟然向方歌吟长揖道:“这位少侠,老衲……咳咳,老衲实在……实在不知如何说好,老衲……老眼昏花,不知事情原来咳咳原来如此,咱们的梁子,便此一笔勾消,尚请少侠这个……这个……”

他想说请方歌吟“见谅恕罪”,但无论怎样,均说不出口,急得涨红了脸,比刚才以真气拼闹,还要难过。

方歌吟见德高望重的少林方丈,居然向自己低声下气陪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想到自己近日来因死期将近,作了不少狂妄尊大之事,也甚是惭愧,更猛念及桑小娥,更不应酿此大错,于是心中大急,道:“大师切莫如此说。大师是前辈,末学冒昧闯寺,冒犯大师处,实已罪该万死……”

车占风展颜笑道:“既然前隙尽释,便就好啦,少侠你也是一代掌门,不必客气。”

桑书云也笑了,怀有倦意地站了起来,拍拍衣衫上的沙尘,道:“大师神功盖世,再打下去,我可没几根骨头可奉陪啦。”

天象大师蔽然道:“桑帮主的指功,如今老衲见识了。”

严苍茫见这几人愈谈愈好,把自己孤立在一旁,满不是味儿,见天龙大师在一旁,犹有余怒,使插口道:“血河车呢?难道便宜了这小子不成?”

群众当然舍不得,为之附和哄然。旷湘霞锐目一瞪,众人自喋不敢言。

天龙大师也以为然,趋近对天象说:“禀告大师兄,方歌吟闹寺一事,我们虽也有理亏,总不成把血河车拱手让他呀。”

天象沉吟起来。天龙大声道:“方歌吟闯山一事,大师兄说既往不究,便是不究,但血河车为世间奇宝,见者有份,不应由方歌吟独占。”

众人见有天龙大师出头,唯恐不乱,纷纷喝采。

车占风常处大漠,行事说一不二,不喜迂回说话,当下冷笑道:“天龙,你有几个脑袋?”

严苍茫越前一步,嘿嘿笑道:“车占风,你唬不倒我的。”

桑书云倦意地笑道:“我虽力竭,但这严老怪,还是可以交给我处理。”

天龙大师知情势恶劣,就算大师兄出手,恐也不易胜桑书云,严苍茫也不见得能赢车占风,剩下自己,也难敌方歌吟,当下长声吆喝:“少林三十六僧何在?”

三十六僧立即站了出来,围成了“铁桶大阵”,才一下子,原来渐趋平和的空气,又呈剑拨弩张起来。

车占风冷笑道:“想趁人多么?”

一拨手,打出一支响尾箭,冲入半空,啪地爆开一道星花。

隔不到半晌,共闻一阵急蹄,沙尘滚滚。

东、东南、东北、南、南东、南西、西、西北、西南、北、东北、西北各有一黑披风飞骑,急奔而至。

一到“铁桶大阵”前,勒马而止,马上人齐向车占风拱手,腰间一柄无硝利剑,群豪动容赫然叫:“追风十二骑”

这下“追风十二骑”已反包围住“铁桶大阵”,桑书云笑道:“车占风把大漠高手都带过来了?”

车占风道:“近日武林中盛门大派离奇被歼,生恐中原有事,所以把人也多带些来。”

严苍茫脸色阴晴不定,现刻却一笑道:“老车以为这一点人就够应付了么?”

车占风扳脸孔道:“对别的可能不够,今日却至少可以确保你严老怪动不了血河车。”

严苍茫咭咭一笑:“恐怕未必。”

以杖击石,连续三击。

远处的严浪羽趾高气扬,连拍三下手掌。

只见雁门关上,一连涌出四五十名黑衣大汉,弯弓搭箭,对准“追风十二骑”。稍等,而关口也跃出数十劲汉,手持长钩、钟枪、铁索,呼呼舞动,“追风十二骑”神色大变,车占风双手一分,十二骑勉强按捺下来。

严苍茫哈哈大笑,仰脸直脖,好一会才道:“论实力,现今血河车,还不是老夫的了。”

桑书云冷笑道:“没想到严老怪把东海的实力都带到长城来了。”

严苍茫得意至极,说:“不带来,焉制得你们住。”

狂妄地笑道:“我早知有此一会,所以追逐血河车时,早已放出旗花箭,召集大部人马到此伏袭了。”

桑书云淡笑道:“这也可算作神机妙算了。”

严苍茫大笑道:“那,那,比桑帮主,却似周密了那么一点。”

天象大师也看不惯严苍茫傲慢无礼,道:“你以为血河车就是你的了?”

严苍茫怪眼一翻道:“至少不是你老和尚的。”

天象大师被气得胡子直吹,忽然闭目调神,朗朗哄哄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众人一呆,没想到这冲动的老和尚会在此时此地念起经来,严苍茫又干笑几声,正想讽嘲几句,随不远处也有人滚滚地传了过来一声:“阿弥陀佛。”

第九章风云际会

只见山脚处,荒凉古木之旁,步出一人,遥向天象大师合什见礼。

这人方歌吟认得,正是铁肩大师。

只听铁肩大师背后不远,又有一声“阿弥陀佛”。

远处又步出一黄衣僧人,然后“阿弥陀佛”之声不绝于耳,一声连接一声下去,远远了传了开去,然后衣袂、步履之声,不知来了多少个金袍袈裟的僧人。严苍茫笑不出了,笑容冻结在脸上,失声失色道:“一百零八罗汉大阵!”

只见罗汉又在第四层包围了起来,把“披风十二骑”及东海劫余门人,都密围了起来,只要一声号令之下,阵势发动,配合核心中枢的三十六奇僧合挫之力,那还有人抵挡得住。

桑书云笑道:“大师把少林寺都搬到这儿来了。”

天象正想客气几句,铁肩踏近,低声道:“禀告师父,欲夺血河车,此正其时。”

天象一时迟疑未决,天音大师也凑近,细声道:“夺得血河车,对少林宗主地位,很有帮助。”

天象脸有难色,桑书云观人入微,了然了七八分,大笑道:“少林既将庙堂搬来雁门,长空也来东施效颦了!”说着长啸一声,响遏行云。

天象等听得暗知心惊,原来桑书云与天象大师适才力拼,本已气竭,但长啸之下,元气大复,清越无比,可见其功力精奇至极。

这三声呼啸之下,远处的“全足孙膑”辛深巷一场白旗,“雪上无痕草上飞”梅醒非也一招黄旗,只听杂声纷沓,枪尘滚滚,一时之间,不知来了多少骑、多少人、多少高手,团团在第五层再把少林僧人包围了起来。天音、天龙等,为之瞠然。

天象大师长叹道:“天下第一大帮,果尔名不虚传!”他黯然道:“既然如此,这里那还有什么说话的余地?走吧。”

说僧袍一挥,长身而去。

少林僧人,鱼贯跟随而走。

顿时间,百数十少林僧人,走得一干二净。

观战群豪,见大局已定,自己等无机可趁,又对旷湘霞心存畏惧,也乘机走得个干净。

旷湘霞悻悻然拍手道:“算他们知机,走得慢些,我要他们这些到不知耻的好看!”

车晶晶、车莹莹深知其母清烈个性,便过来服侍她坐下;那边只剩严苍茫一脉的人。

严苍茫见天象大师撤走少林寺的人,自己形成孤立,要走,就不舍得血河车,想争,又没有雄厚的实力,只得眼巴巴的站在那里,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

桑书云也不去理睐他,就当无视于他的存在一般,向方歌吟笑道:“你匆匆出雁门关,是为了什么?”

方歌吟喉头一热,眼泪几夺眶而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车占风却道:“我知道!”

车占风说:“他是要出长城,直奔山,求雪峰神尼,不要剃渡贤侄女。”

桑书云变色道:“雪峰神尼,脸慈心冷,杀人不眨眼,百十年来,无人敢上素女峰,你这去……”

车占风点头道:“昔年我会与雪峰神尼一战,论武功各有所擅,比掌法我稍胜一筹,但较剑招我远游于她,方少侠此去……”

方歌吟激声道:“无论如何,小娥为我所累,我一定要去,求情、被杀……都心甘情愿。”

桑书云微喟道:“怕不只怕雪峰神尼,向不容情、你这一去,徒送性命,还是无济于事……”

车占风却道:“但雪峰神尼也曾对血河车动心过,若方少侠驾血车上恒山,一来可以及时赶到,以免造成终生之憾;二来若把血车送予神尼,或许她会网开一面也说不定……”

方歌吟喜道:“那我这就去……”

桑书云叹道:“小女不知少侠为救老夫,被严老怪迫服‘百日十龙丸’,随时性命不测,却道少侠负心,……小女品性拗烈,此上恒山,矢志出家,她素知雪峰神尼连老夫的面子也照样不赏,以免挽回红尘之念,可见心意已决……解铃还需系铃人,我们这身老骨头,若然上山,反而是触犯了武林大忌,更加不美……这下就要看少侠有没有福份了……”

桑书云叹了一声又道:“小女的事,就全交托于你了。”

反身向严苍茫扫了一眼,冷冷地道:“至于长城内任何追击,我可以担保一一截下,……你只管全力赴桓山即可!”

车占风毕竟是大漠飞骑习惯了的人,生性比较亲达,拍了拍血马,豪然道:“那也好!方少侠能在有生之年,骑血河马,乘血河车,餐风饮露,踏破长城,赴桓山,救佳人,当为人生一大快事也!”

方歌吟也是生性侠猖狂之人,听得如此之说,忧烦顿忘,猛想起宋自雪残足后喃喃自说的一句话,当下朗声漫道:“生要能尽欢,死要能无憾。”

“瀚海青凤”旷湘霞更是豪侠女子,跳起来,“崩”地拔开了背上壶中的弯月酒囊,大声道:“对!生要能尽欢,死要能无憾!”

她仰脖子连喝三大口,大声说:“你像极了宋自雪!”

她把酒壶丢给方歌吟,方歌吟劈手接过,旷湘霞道:“一出长城无故人。这是藏族“烧刀子”,一把刀子烧到肺腑里去,喷出来才是真正的人!”

她用匀美的手臂一擦红唇道:“男子汉,大丈夫,喝烈酒,做大事,死,又有什么可怕!我教你饮酒!”

方歌吟仰颈喝了一大口,只感觉到一团热辣,未到喉腔,已混身都热烧了起来,喝到胃里,好像真有一把烧红的叉子,他很少喝酒,这一喝下去,双眼发直,但豪气顿生,把酒壶丢还矿湘霞,向诸人一拱手,道:“我这就去了。”

这时严苍茫父子也悄悄地率众溜走了,以免自讨没趣。

方歌吟一挽僵辔,八马齐嘶,长驱而去。

车占风遥望方歌吟翻飘的衣袂,喃喃地道:“此子若假于时年,当可超越我们这一干人之奇材。”

桑书云发出一望浩叹:“就可惜在天不假年。”

车晶晶、车莹莹闪量眼睛,晶晶莹莹。

车莹莹悄声地问:“你看他会不会救得了小娥姊姊回来?”她那好懂事的姊妹歪歪头,奴起了嘴,想了半天,道:“我看会,”她说:“一定会的。”

“为什么?”车莹莹不了解。

车晶晶笑了。“因为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是,”车莹莹还是很耽心,“方大哥会不会死?”

车晶晶秀眉戚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车莹莹仍是让她那一向聪明冰雪的姊姊。

“不会死的,”车晶晶忽然烦燥起来。

“我也不知道。”她终于说。

车莹莹眸子里也茫然。

有谁知道。

方歌吟快马长鞭,破天而去。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日:“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二千里,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

生要能尽欢,死亦能无憾。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阴山!

阴山麓时,已近天幕,远望蜿蜒万里、宛若长龙的万里长城,忍不住令方歌吟浩叹。

生命已无多……然而长城不变,山河苍古如岁月,他今日策马观长城,霓豪气态,不过如落夕残霞,瞬间消散,明日再临时,又是另一般云朵,不变的只有苍山浩海,长城万里。

他长叹长吟,最后还是策马而奔,要在速度向忘掉了生命一切短暂的悲戚。

就在这时,天色残光,黯不能视。

他竟感觉到马车缓慢了下来。

然而马车并没有慢。

血河车在阴山险隘中,每一个大转折,都有可能在千仞下车覆人亡,但血河车马如灵通人性一般,每次都能化险为夷,挺至不用操纵,速度毫不减慢。

血车在每一转折处,发出车轮磨石地的尖锐嘶声。

而今车没有慢,而是声音慢了。

那尖锐的转弯声音,拖得极尖、极长地,慢慢地播了出来,连马蹄踏步声,车轮辘地声,都一点一点、慢慢地、缓缓地响起,变成好像是从血河车后响起一般地,令人牙酸、胆震心寒。

雪又霏霏下。

这时山色黯得更快,转眼间只剩下一点淡黄,好似发旧了的绢帛一般,景物依稀,看不清楚。

而在山间岩壁,竟点起了一蓬逢闪动的光芒。

扁芒碧绿,一明一灭,又似浮动移走一般。

鬼火?

马车急驶,但一切像在跌宕中,连声音都慢了下来。

阴山,还是阴间?

方歌吟心中正在惊疑不定,忽闻一种奇异的咭咭怪笑声。

真的是“飞”了起来。

这“东西”真有一双薄翼,全身布有一种浓烈的血腥味,而体形也如血球一般。

这是什么东西?

方歌吟猛想起一事,只觉手心出汗,头皮发炸,几乎忍不住要失声叫了出来!

半百年前的武林中,最可怕的人物,不是卫悲回,也不能算是任狂。

“血踪万里”卫悲回的武功,已到了前人所未能望及背项的境界,连“血河派”前两位最负盛名的掌门:“血手屠龙”归无隐、“血影神掌”欧阳独,也还所难及,卫悲回可以算作第一高手,除一代奇侠萧秋水外,谁也比不上他。

但他不是武林公认第一可怕之人。

甚至有人还认为卫悲回对敌人虽心狠毒辣,对自己人却是蛮慈蔼的,所以当时血河派才到了鼎盛高峰。

“武林孤子”任狂可谓天下第一狂人,年轻时闯紫禁城、揍皇帝、夺得武林盟主宝座后又谈笑间弃之,所作所为,可谓耸人听闻。

但他也不能算武林中所认为的第一可怕之人。

第一可怕之人乃是“血河派”的总管,外号“幽冥血奴”的萧萧天。

萧萧天自小受其父好杀好胜好勇好狠的心理影响,终身视萧秋水为敌,又不能胜之,促成其变态心理,所以行事之残毒,手杀之刁辣,连无恶不作的黑道中人,也为之恻目。

他杀一个人,居然可以杀了七十八天,到后来他的家人在厕所里见到了他,居然还认不出“他”是一个人。

他整一个人,可以使他五官不剩下任何一件,可是却偏偏不死,而且心理明白得很,还要苟延活了下去,活足三十年,受足三十年的苦。

他若要报仇,那人一家鸡犬都休想能留,男的给他活捉,生不如死,女的若给他擒,那凌辱真不是人可以忍受的。

有人甚至认为,当时血河派之所以惹得黑白二道围剿,天怒人怨,最主要是幽冥血奴一手造成的。

“幽冥血奴”武功高极,而且据说有一双薄翼,可以飞翔,半空攻击敌人,从未失手。

卫悲回被大侠萧秋水所杀后,群豪合力把血河派余众歼灭,幽冥血奴却被天象大师、雪华神尼、大风道人追杀于笔架峰上,血战数日,终于双翼为大风道人真气所毁,背心被天象大师重击后,中雪峰神尼“观澜瀑剑”贯胸而落下千仞山梁。

可是如今、这气氛、声势、情况,无一不酷似传言中当日“幽冥血奴”出现的情形。

可是幽冥血奴不是早就死了吗?

那现在出现的却又是谁呢?

这血翼人一直在血河车上盘旋不去。

方歌吟手心冒汗,但催马未减。

他举目只见那心的血影正往下望,血脸竟是一团血肉模糊。

方歌吟只觉心头发毛。

只听半空、背后、山间、石哟,纷纷传来这样一种缓慢、延岩、可怖的声音:

“还……我……命……来……停……下……车……来……”

方歌吟心里狂捻“桑小娥”的名字,决意不顾一切,策马狂奔。

他奔驶愈快,暮天苍穹中,一道淡淡的血影,咭咭地笑、追踪不去。

这时天已全黑,方歌吟只见顶上一道恐怖的血影,始终迂回不去,这地方已快出阴山范畴了。

跋上恒山、快上恒山!方歌吟心里默念:只要让他见桑小娥,就算死在这一代人魔手里,也死而无憾。

那咭咭笑声,似在远处,就像是在颈后传来方歌吟猛回身去,背后没有人。

方歌吟毛骨悚然。

这时血影已不知如何,竟消失不见了,远处却隐隐一个幽幽、像断了气的人还在喉咭叫:“还……我……命……来……停……下……车……来……”

方歌吟不顾一切,“察、察”地鞭击马奔,这时山路愈来愈险,血马却似腾云驾雾。每一个转角处,轮轴尖嘶之声,几乎要割破耳膜,山景飞逝,岩壁闪撞,方歌吟猛在一个转弯,陡见一棵干横拦山道上,想要勒疆,已经迟了但八匹血马,均有灵性,勒然而止,人立而起。

八马齐嘶。

血车轧然停止。

就在这时,“笃”地一声,一物轻轻落入车中,方歌吟的背后。

方歌吟猛回头,一颗心几乎从口腔里飞脱出来,几乎是贴他的脸的,那不个血肉模糊、稀烂一团的“人形”而已。

这“人形”还有两张薄薄的、轻纱一般的、但又叫人呕心至极的羽翼。

这是什么“东西”……

方歌吟只觉臭恶攻心,大喝一声,闭上眼睛,双掌猛地推出他不想怎样,只想把眼前这恶心的血团推走。

但他双掌一推,就推在一团如同血浆一般的“东西”上,那东西软软的,根本推不掉,反而把方歌吟的手黏在那边了。

方歌吟此惊非同小可,连缩手也无及,急中生智,中指一曲,食指一压,用“怒屈神剑”的剑招,把化入指掌之中,挥弹出去。

这时方歌吟所拂出的,已不是指劲,而是剑气,“嗤”地一声,射入那“血团”体内。

那“血团”似乎一疼,方歌吟猛抽手,居然可以收得了回来,心中之喜,真是莫可形容。

他欣喜的不止是能不受制于人,而是那“血团”不是鬼魅,而是人!人才怕痛。

只要是人,就没什么好怕的!方歌吟是怕他自己已经死了,见的是地狱里的恶鬼!如果他死了,便见不到桑小娥了。

他不能死。他绝不能死。

那四十天的生命,他可以嫌太长、虚度、浪费,但此刻的他,每一点滴的时间都是极其珍贵的,他只求活下去能见到桑小娥一面就心足了。

他要告诉她,他之所以说那些话,气走了她,是错误的,是被迫的,是自己宁被打死也不情愿的……

而今他知道眼前的人是“人”,只要是人,就算武功以可以敌住“三正”的幽冥血奴再现,他也不怕。

他本来就有天大的胆子,童年时便阻止过“三色天魔”行凶,他从来未怕过什么来!他大喝道:“幽冥血奴……”

只听那血影似的人影“咭咭”阴笑:“滚……下……车……来……”

方歌吟剑眉轩动:“我为什么要下来!”

幽冥血奴的声音如断了脖子的雄鸡:“这……车……是……我……的……”

方歌吟问:“你真的是萧萧天!你还未死?”

幽冥血奴也不答话,忽然一蓬如血雾般的飘忽劲气,直罩方歌吟。

方歌吟坐马扬声,双掌运足十二成功力,猛然推出!方歌吟自从服食“百日十龙丸”以来,功力徒进,连天象大师、严苍茫等尚一时夺之不下,稍差一筹的天龙大师等,内力修为上还不如他。

但是这浑厚的内力,一旦撞上幽冥血奴血雾般的罡气上,却如泥牛入海,消失无踪。

血雾一般的劲道,依然无声无息地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