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血河车·养生主(上)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4024

义所当为温瑞安

有读者反应说:“‘血河车’故事和‘神州奇侠’系列真看不出是同一个作者的手笔!”这正是我的抱负,如果可能,我正准备在第三个长篇中能再有如此胆气,创出另一种风格和气局。“血河车”和“神州奇侠”其实是同的,虽然在手法上,“血”近于中国文学传统章回小说之笔法,“神”近于中国现代小说之创意,但中情感、气势、风格、经络,都是一脉相承的。不重覆自己,而且没法超越自己,更要不断创新,便是我自小学时代拿笔写作以来的宏愿。从写诗,到写散文,至写小说,甚或论文,然后编书,迄今天写武侠小说,仍未变初衷,但求无枉此生而已。

不过受一些名家前辈的影响,也是有的。自幼最偏爱金庸先生的作品,觉得他小说至博至大,真是望道始觉大地宽,读他作品,才知情深义重。中国古典小说,或现代小说,作品有他份量之厚者,亦难有他份量之博;有他作品份量之大者,亦无他作品份量之重。博大厚沉,是其作品之特色。古龙先生之作品,为我成长后常看,其破旧立新、创意才气,亦令人有钦服之处。近日对日本武侠小说稍加涉猎,对小山胜清、柴田三郎、司马辽太郎等作品,也算翻了一些。西方剑击、日本武士道,跟中国武侠品味,都是大有回异,但也有精神相契之处。偏执一方者常言:中国武侠小说就是中国的,跟“舶来品”不能扯上任何干系!或曰:中国武侠小说就是日本武士道和西方剑侠小说“翻版”,这些都是坐井之言。融汇贯通、师彼之长才是正道。不管如何,所幸我们生在泱泱中华上国,写出来的作口却有发展不完的深厚传统,有笔削不尽的悠远历史,有品味不止的人情世故,要写武侠,当然是这世界上最有侠气的中国人胜任之责!

这里有一个颇好玩的统计:一般出租武侠小说的书店,对于我的书,多备有两套,而且新书出来之前,要事先“登记挂号”。租看武侠小说,虽然对出版者来说,若而不购是极大的不利,但对于作者的我来说,写出来的作品应是求读而非求买,则是十分欣慰。又某些书店向出版社抱怨说我的书常遭盗窃,我曾跟社内同仁嬉言:“看来我读者群中之三山五岳的人倒不少!”虽则“偷书不为贼”,但自己的妙手空空令别人的血本无归,当非义者当为。有几位读者,有些已成家立室,有些是大学研究生,常亲至出版社里等看新书的出版,这更替得我惶愧交集,觉得如不把其余的几部书快写、写好,那真有负重望了。

五月末旬将应邀赴南部演讲:屏东农专“俱怀逸兴壮思飞”,高雄师院“欲上青天揽明月”,高雄海专“百战沙场碎铁衣”,高雄工专“江湖寥落尔安归”,文藻女子外语学校“江湖秋水多”等,谈的都是以武侠小说作为一种文学上的研讨。这段日子;天天赶稿,病了两场。好像武侠小说里真气岔了道:“走火入魔”,一阵寒,一阵热,脑袋似被斧劈,心口有如刺钻,但我一心要好起来,而且一定会好起来。

稿于一九八○年五月六日二次大病中

军舰岩行前五天第一章被困七星谷

人──活着为了什么?

是许多人孜孜仡仡,自从有了生命,便开始探究这生命的意义。

但方歌吟只剩下了十五天的生命。

──“百日十龙丸”给予了他十倍以上的功力,却限制了他只有百日的生命。

一个人自知生命存只百日,会怎样?──诈醉仟狂?悲笑终口?或放浪形骸、胡作非为?

方歌吟都没有这样做。

虽然他也有勇闯少林,力挫严老,苦拼天象,甚至博战血奴,独挑恒山,但这些并非好勇斗狠,罪衍恶业,而是为情为义,合理成仁的战斗;他一往无顾。

而现在──他只剩下最后的十五天:十五个白昼,十五个夜晚,如在月初,则他最多只能见月圆一次,如在月梢,则他最多只能见月缺一次。

月圆月缺──如果你仰望苍穹,月明星辉,却是最后一次的灿烂,──你会别头而去,还是暗挥长泪。

──这些方歌吟都没有。

他也望着星空,繁星点点,在他只剩下十五天的生命里,他也会想到未完的心愿,要照顾桑小娥,父仇末报,以及“生要能尽欢,死亦能无憾”的师伯宋自雪,郁郁一生的“江山一剑”祝幽,以及期望能在未死前,拜望师母宋雪宜一次……

但他此刻,尤自耽心,那在金衣会尸首上搜出来的一角纸团,上面的血字:“……被……困……七……寒……谷……”

是谁被困?

因何被困?

是谁困人?

他在替留血书者耽心耽心那写血书的人,等不等得及他赶去。那人的生命,是否也像是苍穹的星子,微弱者一霎一霎闪亮。

要有信念。

等着我。

方歌吟忘了自己将死,只希望能拯救人之再生。

他在这仅存的十五天生命里,餐风饮雨,披荆闯棘,赶去武林三大绝地之一的“七寒谷”,要探个究竟。

他忘了自己……

“啊,流星。”

桑小娥在他身边,如此低唤道。

方歌吟在星夜下看去,桑小娥纤巧的侧脸,是如此匀美娇好。方歌吟不禁有悲哭的冲动。因为他快要永远看不到了。他不畏惧生命之消逝,作为一决斗者,跟“日出而作,同入而息”的击壤而歌者,没什么分别;只怕在人生长流里,岁月苍茫申,自己竟失去了依凭

花飞随风

流星湮逝

方歌吟心申不禁黯然一叹。只听桑小娥衣裙枭动,菩萨般静柔蛟美的手掌合拢于心,在轻轻地唱着一首歌:“……把映着泪痕的纸,交给那旅行底水……何时才能流到你……屋边……让它弹动你底……心弦……”

那么轻浅的声音,像一舀流水,湍漩在石边,等待一次惊艳。那么虔诚的声音,雪白的双颊映着些微的红潮,长睫对剪下隐隐的涵光。

“……我曾问那南归的雁……何时带来你的消息……它为我命运呜咽……希望是梦心无依……”

每一句的第一个字,“我”或“何”都一下子拔高,少女稚气的声音里充满了殷切的想望,可是有自珍呀,有不平……唱到“呜咽”时,是真的“呜咽”了;唱到“无依”时,是真的“无依”了……

方歌吟见桑小娥的泪珠也在簌落下来。他蓦然意识到不能把握这生命的珍美而心疼如绞。

我不能再照顾她了。

方歌吟心里如斯地狂喊出血来。

“大哥;”虽已如同夫妻,桑小娥还是习惯这样呼唤方歌吟。

“如你死了,我也不活了。”桑小娥幽幽地说。

不能!

方歌吟激声道:“不行!小娥──你要想想帮主!”

伯父就是桑帮主。即是天下第一大帮帮主,名列“三正四奇”之一的“长空神指”桑书云。

“……爹会了解的。”桑小娥掩脸。

星空下的一片柔弦。星空下的倩脸。

方歌吟轻拥而笑:“……帮主孤零零一人……”

桑小娥抬头,泪光在星光映照下一霎闪烁:“……可是你也在那路上……苦苍苍一人呀……”

方歌吟目注桑小娥,怕下一刻再也见不到她了。

“小娥,记住。生命是美好的,要活着,才是完成我心愿。我一股英魂,也会随着你。陪我而逝,乃是枉死。那不像我的小娥。”

桑小娥不住落泪,不住颔首。方歌吟不知怎的,想起那长安客楼上初遇桑小娥的一战……她那时还是一身爽落的男装,两条如絮的飞隅,在空中飞舞,她跃起、跃落,阳光清清楚楚照进来:那般惊心动魄的初遇……

那末美的一战,就在这时,漫天寒星中,忽有二枚,闪落下来,夹着尖锐的呼啸,急打方歌吟、桑小娥眉心死穴。

两点寒星急打!

方歌吟闪电般双指,夹住一枚,长剑“呛”然出鞘,击落射向桑小娥之另一枚。

星光下,方歌吟一映照,指间五棱暗器发出猝厉的蓝芒。

是见血封喉的粹毒暗器!

方歌吟一声断喝:“谁?!”

只见一阵籁籁,星空下的胡桃树与杏子树一阵轻摇,无声地落下了三个黑衣蒙脸人。

他们低蹲的身姿,精炯的眼神,一望而知是武功极高、杀气极重的能手。

最奇的是中间那名,腰畔系有一团红光朦朦的事物。

此处已近宁夏之银川,风光极美,就算晚上,在星夜下也有一种醉人气息。但这三人一现身,杀气腾腾,好似绷紧了的弦,而杀人的箭矢随时脱手射出。

方歌吟却毫无惧色。双指轻轻一弹,“唆”地一声,五梭蓝星“筋”地射入了一棵樱花树余申,直没不见。三人见此出手,都震了一下。

方歌吟轻弹宝剑,发出“唆”地一声,问:“我与诸位,向无冤隙,因何下此毒手?”

三人一怔。光见当中那黑衣人沉声道:“两位自何处来,往何处去?”

方歌吟悠然道:“我等自来处来,到七寒爸去去”三人又是互觑一惊。当中那黑衣人叱道:“七寒谷是禁地,你去作甚?!”

方歌吟道:“既是禁地,你管我作甚?!”

黑衣人露出野兽一般白而尖森的牙齿,裂嘴笑道:“小子,饶是你胆大,你听过天罗坛么?”

方歌吟脸色一变,桑小娥却“呀”地一声,花容失色。

“七寒谷”与“忘忧林”、“素女峰”号称“武林三大绝地”之首,“素女峰”只准女子上山,不准男子入山,但“七寒谷”却男女皆不准,更为霸道。

恒山素女峰上有名列“三正四奇”中的雪峰神尼坐阵,但“七寒谷”谷主曲凤不还,据说武功不在“三正四奇”之下,只因远在贺兰山,鲜入中原,所以才未榜上列名;曲凤不还为此大为不甘。

而此刻方歌吟才入宁夏,在此银川一带,即入“天罗坛”中的难缠人物──“天罗坛”酷似“金衣会”,遍布察哈尔、绞远、宁夏一带,也是以邪教妖术惑民心,逆行倒施,坛主唐木木,外号“九阴真君”,有如“黄河千里,唯富宁夏”对称的“神州万里,塞外一凶”的歌联,就是指这杀手无常的“九阴真君”唐木木。

如今这三人是“天罗坛”的人。方歌吟的头好似大了三倍。

黑衣人也盯着他的头,似对他的头也很有兴趣:“小子,如果你还想保留你的颈上人头,还是滚回原来你来的地方罢。”

方歌吟摇头道:“为什么不给我进入‘七寒谷’!”

黑衣人忽然握拳,拳背向上,在星空下伸出了手。方歌吟未知其意,凝目注视。黑衣人缓缓反转部位,再渐次扳开手指,展露掌心。掌心中有一微小的黑点。方歌吟看不清楚,他俯首凝视。忽然,他背后的两名黑衣人,猝然拔出钢叉,飞刺方歌吟背部!而黑衣人掌心的那枚黑点,居然是会动的,疾打至方歌吟脸门!这下前后夹攻,攻其不备、真是必杀的打击!

方歌吟陡屈起手指,隔空一弹,”啸“地一声,把那枚黑点“铮”地弹飞!然后跃起,半空旋身,天羽奇剑,“血踪万里”,飞削而出!两人万未料到猝不及防的刺杀,方歌吟居然腾身避过,并展开如此凌厉的反斩!两人武功也非同几可,但终究接不下当年“天羽奇剑”宋自雪苦心创研的剑招,两人呼嚎声中,肩膊上都溅了血,倒地不起。那黑衣人狙击不中,却损失了两个助手的战斗力,目中凶光毕露,右手一扬,红光大现,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狞笑道:“臭小子,报上你的名来?俺‘天罗坛’‘天狗院’坛主任理大手下不杀无名小卒。”

方歌吟笑道:“任你打?怎有这种名字?”

任理大怒极。原来“天罗坛”总坛主燕行凶为人甚是乖异,别人专找好的名字命名,他却百无禁忌,把他座下六院,名为“天狗”、“天猪”、“天鹤”、“天龟”、“天虫”、“天牛”,名字别扭,行事也怪。

任理大听方歌吟如此调侃,自是气极,一扬手中罗网,飞罩而下,还爆一阵喀当喀当的连响。

原来他手中所持,是一面不知用什么丝织成了红网,看上去十分诡异,而且上面挂满了金铃,格斗时很扰人心神,而又可作暗器用。方歌吟自从遇血河车,尤其战“幽冥血奴”萧萧天后,对红色串物很是头痛,见此红色大网的武器,也感辣手异常,一时不知如何破法。

他只有低头闪过。

“呼”地一击,网扫不中,但却忽然罩落!

别的兵器,一击不中,就失去了出招的效果,但这张红网,击中时固然可以致命,不中时却更可生擒敌手。

这下遂变俄顷,方歌吟武功高强,也不知如何应付是好。

“天罗坛”武功之诡秘,果然跟中原武林大有分别。

方歌吟初遇这种以网为兵器,变化飘忽的武功,大感辣手。

方歌吟百忙中,向剑往天一指,正是“长天一剑”!

但红网依然罩下。

剑锋顶住网的中央,网的边缘,立时垂落。

只要一旦垂罩下来,方歌吟便得困在里边:──那任理大不禁脸上露出得意。

就在这刹那间,方歌吟用剑顶住红网,就这缓得一缓,他已迅鱼一般溜出网沿,闪电般扣住了任理大的手腕!任理大的狞笑僵在那里,瞬间的转变,他已受人所制!

方歌吟冷冷地望着他,冷冷地道:“你最好不要妄动,我有话要问你。”

任理大目光闪过一道狠色,左手一拔,抽出一柄怀剑。

方歌吟用力于手,任理大登时痛得黄豆大的汗珠,芩芩而下,他却也是硬汉一条,半声不哼,一剑往自己被拘的手腕扎下去!

这下连方歌吟也始料未及:血光暴现,那任理大已断一腕,头也不回,飞遁而去。

方歌吟犹执住他血淋淋的断腕,呆得一呆,任理大已不见影踪,桑小娥欲追赶过去,方歌吟作势拦住,道:“不用追了!这人倒是一条好汉……”

桑小娥道:“据闻‘天罗坛’中个个都是心狠手辣的角色,今得一见,果真如是……”

“我们惹上了这班人,真是难有宁日了……”桑小娥幽幽地道。

方歌吟当然看出桑小娥的心思,他搅肩愉快地笑道:“只要管了这一桩‘七寒谷’的事完,我就不再惹事了……就跟你一起,不管江湖事了,只愿天地泛孤舟……这样好不好?”

桑小娥娇慵地笑了。就在这满天星斗的晚上,他们有多少青春生命要珍惜。

银川西距贺兰山约九十里,东临黄河,是一个纵展平原。方歌吟与桑小娥往西推进,一路上或疑有人跟踪,但自从对方两度攻袭,吃了大亏后,一直没有发动直接的战役。贺兰山即为阿拉善山。山阴为蒙古人所居,山阳为澳人所居,或云山巾多背林山树,望之如驳马,西夏人叫驳马为贺兰,因而名之。从西城出去,方歌吟与桑小娥从城里打听得一些奇怪事儿:最近有一批似是武林人物的中原人士,曾从这里经过,像追搜什么事物的,但一入贺兰,即无消息。那些人是谁?在搜索什么?跟“被困七寒谷”的字条,又有何关系?方歌吟与桑小娥并驾驰去,一望无际的草原尽处,便是巍巍天际的贺兰山,在西夏帝王元昊的古冢,以及远方波沟起伏般的长城万蝶,贺兰山真是气势沉雄,英雄策马的地方。是愈来愈接近贺兰山了……

忽然响起一阵劲急的击打空气之声,有说不尽的惶急……方歌吟、桑小娥同时抬头,只见长空里一只白鸽疾飞而过。其羽翼之强、飞冲之劲,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之信鸽。忽地一吻疾闪,“唆”地划破长空,“璞”地对穿信鸽:鸽子中矢,呼地落了下来。落在草原那边。

──信鸽──信鸽──有人不想让某种消息传开去……方歌吟向桑小娥疾道:“你去捡信鸽!”

桑小娥疾应:“好!”策马俯冲了过去,人几与马贴在一起,后着的秀发“花”地在阳光中急扬了开来。

马声飞驰而去;方歌吟则调马头,“铮”地拔出长剑!

果然就在这时,嘶嘶马啸,如滚鼓般急疾,两匹快马,冲了出来!

这两匹马极快,而手中都提出长钓,直向桑小娥截去!

方歌吟打马迎上,半空划了两道剑花,张臂远拦,道:“朋友,听我一言”那两人理也不理,两匹壮马,直冲过去,像矢志要把方歌吟撞倒,踩毙于蹄下!

方歌吟那有这般容易被撞倒?

就在那两匹健马要撞中方歌吟之际,方歌吟猝然跃落,双手一展,已左右挽住来马,两马骤然而止!

两人断未料到,看似一个文弱书生,竟有如此深厚内力,一勒陡止奔马,一时夹制不住,哗然滚落下马来!

两人武功,却也不错,一旦落马,藉势一翻,立即站起,狠毒地望向方歌吟!

这时桑小娥急马奔驰,却弯腰一挂,闪电般自地上抄起信鸽,乌发激扬,脸泛红霜,策马奔向方歌吟处,呼道:“大哥,我捡到了。”那两名大汉霍地站起,胸前衣襟士都绣着一只凤凰──极难看的,肥硕臃肿的凤凰。

其中一人抽出雁翎刀,怒叱:“你是谁?‘七寒谷’的事,你都敢管?!”

方歌吟微笑道:“不是管,我还要到‘七寒谷’去!”

这一句话,令两名大汉都吓了一跳,“七寒谷”近百年武林中无人敢惹,亦无人敢妄入一步。

这下连另一名大汉都拔出了一对“铁鸡抓”,冷冷地道:“将信鸽还出来!”

方歌吟微笑。横剑而立。

两人对望一眼,各发出一声怒喝,分左右扑来二能在这时,长空骤然一声鹰唳。

方歌吟猛觉头上乌云一罩。一掌往上拍了出去!

“砰”地一声,又是一声长唳,巨鹰负伤而去,天为之一亮,但方歌吟之左腕,也为之抓伤。

方歌吟惊魂未定,乍听桑小娥一声惊呼,只见黑影一闪,腥风扑脸,一只黑豹,扑向桑小娥!

桑小娥对敌经验,本就不怎么够,加上豹子的猛悍迅急,桑小娥被那劲风所迫,呼吸一窒,几落下马来!

方歌吟目光一瞥,只见腥风又起,又有两只黑豹,露齿狂奔而来,方歌吟心里一凛,身形一展,已拦在桑小娥慌惶失措的身前!

这时黑豹已长身扑下,长足九尺,如泰山压顶,但方歌吟抢步冲前,剑划而出!

腥风中夹带着血雨!迎头淋下,豹爪已嵌进了方歌吟的肩膊,但豹身已被金虹剑拦腰斩为二段。

桑小娥尖叫,她在方歌吟背后,见豹已扑至方歌吟身上,又有血雨喷出,一时不知是不是方歌吟受伤,所以尖叫起来。

可是方歌吟确定自己没有负伤。他连忙一掌推开黑豹,却见那两名胸绣凤凰的大汉,已倒在血泊中,两只怒豹正在吞噬着他们的躯体。这是为了什么?!

方歌吟急赶过去,两头狡健的黑豹、立即回首,毗牙展齿,轧责肌肉的前腿蹲低,准备一扑而噬。

杀人灭口?

这时一只黑豹走而无声,疾跃向桑小娥,目光凶暴地要咬桑小娥手中之鸽子,另一只豹子,仍留在那儿,监视方歌吟。

这些豹子是谁训练,竟比人还灵通?

方歌吟虽艺高胆大,但他宁愿与人战斗,而不愿与这等凶残的野兽格斗,确实是惊口心寒。

就在这时,黑豹扑出,扑噬向桑小娥手中的血鸽。

它们似乎被训练的目标是鸽子,所以务必要吞之而甘心。

方歌吟长身掠起,另一头监视的黑豹怒吼一声,夹起一道腥风,狂扑而出!

豹的反应可谓过人,但方歌吟半空再提气猛纵——在刹那间改变了方向,却仍是向攻击桑小娥的豹子掠去。

扑向方歌吟的豹子当然扑了个空,就在同时,方歌吟几乎把扑向桑小娥的豹子自上而下剖了腹腔。

而这时桑小娥已发出了她的“长空七指”!

她是射向另一只正往方歌吟扑来的黑约二她对豹子向自己的攻击不能应付,而对扑向方歌吟的豹子,因为关心,情急间“长空神指”反而得心应手的施出来了。

那豹子再聪明,也避不过桑书云所创的“长空神指”,七指中至少有五指拂中,那豹十分健硕,惨吼之余,居然负伤遁逃!

这时在两人头顶盘旋的负伤老鹰知无机可乘,才长啼几声,遥飞离去。

这一场战役虽告结束,但令二人惊心动魄──动物噬人,也是他们平生仅见,是怕那两名大汉不是方歌吟对手,反被擒迫供,故令黑豹噬之而灭口?

究竟“七寒谷”里有什么秘密?

方歌吟呼道:“快看那只鸽子……”

那只鸽当已毙命。一支强箭贯穿了它。桑小娥当然好心疼,但那缚在鸽子腿上的血书,却更令她心惊。

“血书”是从一件青色的衣衫上撕下来的,染满了血迹,写的也是那五个触目惊心的字:“……被……困……七……寒……谷……”

方歌吟和桑小娥不禁都失声而呼。两人相顾失色。他们不是畏惧这件神秘的诡事,而是认得这件衣衫,这手字体。

衣是“长空神指”的衫上撕下来的。

字也是桑书云的笔法!

第二章搜索七寒谷

“是爹的字!”桑小娥几乎呻吟道。

“随那豹子的血迹,快跟上去!”方歌吟即下决断。于是他俩进入了一个密林。

这密林内布满了黄杏、樱桃,但却有说不出的诡秘。

密林越走越深远,到处阴黯湿洒,石块上都被青苔所占据。

那豹子的影踪当然已不见,但想必离“七寒谷”已不远。

方歌吟搀扶桑小娥,两人戒备着向前并进,密林盘根交错,无终无止,桑小娥忍不住心中虑,哭道:“方大哥,我怕爹会──”失声不能再说。

“桑帮主深谋远虑,武功超凡,你放心,一定不会有事的。”可是如果没有事,又为什么要留血书?而且按照这血书由亡命信鸽被截击的情形来看,情况十分紧急。

究竟在“七寒谷”里,发生了什么事?

阴影幢幢的贺兰山,彷佛布满了疑云,一步一陷阱。

正在此时,方歌吟心头又掠过一种不祥的阴影。

他想用眼睛去捕捉那阴影,鼻端却闻到一股腥风,就在他闻到的时候,发鬓飞扬,那腥风自背扑来。

又是豹子!

不过不是黑豹,而是金钱豹!

方歌吟只觉眼前一花,但他不能退或避!

因为桑小娥就在他身边,他一闪开,恐怕就要殃及桑小娥,所以他反而迎上花豹!

他的剑尚未拔出,他只有双手一拍,并抱住豹子!

在这刹那间,他已用了少林的“大手印”,力击下去!

那豹子负伤狂吼,方歌吟离他太近,只有拼命抓住不放,也被他抓伤了几处!

方歌吟无论如何,都不放手,而且运力自两边死夹,那豹虽力大无穷,但又怎及得上功力增长十倍的方歌吟?不一会,终于倒地不起。

方歌吟大力一呼一吸,正要立起,忽然眼前草地,一物窜起,竟比闪电还快!

方歌吟在那刹间,不及思索,双指一弹,弹中那物!

“波”地一声,那物竟被弹飞丈外,撞在大树杆上,原是是一条碧黄的毒蛇,蛇首已被方歌吟一指弹碎!

原来方歌吟刚那一指,在情急中而施,居然把两种平时都不会贯通的“天羽奇剑”中的“怒曲神剑”化做“长空神指”,再将“怒用神指”的指力,才一举击破了毒蛇,也救了自己。

这一指乃合“三正四奇”两家之精华,其力量捏拿之准,令方歌吟自己也意想不就在这时,他又发现一只极巨毛茸的猩猩,已掩至桑小娥的背后。

怎么各处的野兽都涌来这儿了?

他大喝一声,飞跃过桑小娥头顶,也越过猩猩的额顶,那猩猩猛然察觉,举臂要来抓,乃歌吟已不容发地穿了过去,顺手在猩猩脑门以“六阳金刚手”一拍猩猩狂吼一声,摇摇幌幌,终于巍危颤颤,轰然倒下;桑小娥这才查觉,惊得失声呼叫,差些儿给猩猩仆倒的身躯压中。

方歌吟一拖桑小娥纤手,疾道:“快,快离开这里,这儿是野兽窝。”就在这时,又一阵急腥风摇树林,一物啸吼扑至!

方歌吟急低旋身,反刺一剑!

“嘶”地一声,方歌吟背部被抓了一道见血约五爪之痕,头上方巾也给抓落,发鬓凌乱,但那头山猫也吃了一剑,负伤急遁。

方歌吟负疼急道:“跟踪它!”

牛羊鹤琢都有个家,负伤的鸟兽都必定回到它们的居处。

如果它们是经人训练的话,那么就一定会回到饲养它们的地方。

一定有人指挥的;否则贺兰山不可能变成了野兽窝:万兽齐集!

方歌吟如斯肯定。

方歌吟急追。

他后面还拉桑小娥的小手,越过苔石、密树,甚至跃上高大的树杆追踪。

那山猫流血急遁。

追了好一段路,方歌吟眼前忽然出现一块布满青苔的石块。

石缝边匿伏两三个人──就在这时,那山猫已迅雷不及掩耳地扑向那人,张口噬向那人颈旁的大动脉!

待那人警觉返身时,山猫已扑到那人身上,那人已不及闪躲!

在这一刹那间,方歌吟手中金虹剑已脱手飞出!

他在那瞬间无法确定那些人是谁,只忽然有熟悉的感觉。

而他只是为了救人,已毫不加思索的挥出了剑!

剑化金虹,直刺入山猫背后。

山猫狂嚎,那人左右手一挑,亮出一双银戟,“研研”二声,都刺入了山猫体内!

山猫辗转挣扎几下,终告毙命。

那人自血泊中巍顿而立,在旁两人关心扶持。

桑小娥目光一凝,随即喜呼:“辛大叔!”原来这险被山猫咬死的人,并不是谁,却正是“长空帮”下五大堂主首席,“长空神指”桑书云之得力助手,与方歌吟有数面之缘的白旗堂主“全足孙槟”辛深巷!

辛深巷本来也是一脸风霜,但乍见桑小娥,也喜得跳了起来!

“小姐!”

辛深巷满脸沧桑,但见方歌吟、桑小娥,却喜悦莫已。他向方歌吟一颔首,脸上流露了一个会心的微笑;方歌吟见着他,也如见亲人。

“小姐,你好容光焕发啊。”

“大叔,怎会……”桑小娥靠在辛深巷宽厚的膀边问。

“大叔老了。”辛深巷如此发出一声谓叹,大力地拍击桑小娥的背膀!“不。人家痛嘛。”“哈哈……”辛深巷嚎笑着,忽又笑容一敛,眼睛发亮问:“你们怎会来了这里?”

桑小娥一撇嘴,道:“这倒要问大叔了,大叔好好的江南局面不管,来这儿给山猫咬,却是干嘛?”忽然忆起一事,脱离了辛深巷臂膀,急问道:“爹他……是不是出事了?”

辛深巷彷佛脸上又多添了几道皱纹,“实不相瞒,小姐,帮主已失踪多日。”

“什么?!”桑小娥几乎跳了起来,“果然是爹爹……”

辛深巷咪眼睛,反问:“……你们也知道这里的事?……那么这里的事是真的了?…”

方歌吟切入问道:“这里的什么事?”

辛深巷摊手道:“我也不清楚啊。”

方歌吟皱眉道:“你也是……我们只是一知半解而已。”

辛深巷沉吟一下,道:“看来事急不宜迟,请先说你们两位追索到这儿来的原因。”

方歌吟道:“我俩在嘉峪关一带,受到七尸迎宾礼之邀约……”

辛深巷目光闪动,截道:“什么?!‘七尸迎宾’……金衣会的人!…”

方歌吟道:“是。他们派出四名香主,狙杀不遂,反被一道士打扮的人诛而灭口。我就在死身上搜出了几面血书……”

辛深巷双肩一耸,自袖内掏出几张皱纸,笑问:“是不是这些?”

方歌吟、桑小娥看去,只见果是歪歪斜斜的写“被困七寒谷”等字,有的可能写时太急,连“七寒谷”三字都未写完,便已断了,其中有一张只写“被困”二字,下面便是一大滩浓血染纸,想必在那时遭了毒手。

方歌吟道:“正是这些血书……后来赴七寒谷途中,就在银川一带,受到截杀,并与‘天罗坛’的一名坛主及其手下交手……”

辛深巷动容道;“连唐本本的人都出动了?”方歌吟点点头,道:“还不止。我们就在前面,还跟曲凤不还的手下交过战,并捡得桑帮主的手笔……”

辛深巷嘎声道:“真是七寒谷的人?!”方歌吟掏出血书,道:“就是这一份……”

辛深巷立即接过来看,脸色凝重,蹂足道:“真是帮主亲手所书……”

原来桑书云平日帮务极忙,极少练字,但遍阅摹书,博学大度,对书法绘画,虽疏练习,却极有天份,比苦练字的人,虽然法度欠周,意境妙逸,比练字的人创意得多!他的字龙飞凤舞,俊逸寮秀,别具一格,辛深巷久在桑书云摩下,自然一瞧便辨认得出。

至于方歌吟,也因桑书云昔日奉赠的手抄之“长空神指”练习方法,而识得桑书云书法,并且对那一手不加勤习而全凭才华、气态、势度、胸襟、识见、笔力所创造出来的字体,甚为心仪。所以乍见之下,也是识得。至于桑小娥为桑书云之女,对父亲的一手字迹更为熟稔,也更仍勿需置疑了。

方歌吟双眉一剔,道:“这便是我俩匆匆赶来的原因……不知辛大叔……?”

辛深巷以手加额,道:“前些日子,武当大风道长与恒山众神尼连袂来找帮主,谓‘血河车’又现江湖,在宁夏一带出现,而且系由武林第一大煞星,死而复生的幽冥血奴萧萧天所驾,沿途上杀戮无辜,伤天害理……帮主闻后,愿意悉力阻止,即邀得‘大漠仙掌’车占风出面,四人并上少林,求了少林天象大师下山,路上碰了‘劫余岛主’严苍茫,其他有意觊觎‘血河车”的便宜,也一路跟了来,而且还有各路武林人物……”

方歌吟双眉一展,道:“武林七大高手中,‘三正’全至,‘四奇’亦到其三,按理说不会出事才对……”辛深巷叹道:“本来是的。边疆一带,‘长空帮’实力所不能及,但我也请了护送帮主的高手二十三人前往,他们都是精于布阵、遁甲、奇门、通讯、追踪、伏击、逃亡的好手,却没有一个有消息,没有一人回来……”

方歌吟、桑小娥都大惊失色。辛深巷又道“而且,自桑帮主一出塞外,便没了消息,连同其他高手,也一样没了音信,同样派座下高手来寻,亦一样没有头绪。更可驾虑的是,此行中少林天象还带了天龙大师等随行,并有达摩廿四僧,车大侠也偕同‘瀚海青凤’旷女侠等前往,严老怪亦带了他儿子和岛中弟子数十名……无一不是武林高手,身经百战,怎会连一个讯息都没有?就算遇到了极大的艰险,以桑帮主等六大高手,天下又有谁能挡?就算是叫‘武林孤子’任狂,也没有这个力量……”

方歌吟,桑小娥愈听愈担心。辛深巷长叹一声又道:“现在各大门派子弟,也发众来搏。长空帮人多势众,这几日来苦心搜索,终于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桑小娥急得捉住辛深巷的手疾问:“是什么迹象?!”

辛深巷叹道:“这几日来,我们朝夕寻搜,却也无端端丧失了多位弟兄生命,有的被野兽攻袭致命,有的显然是被人所暗杀……像今天,若无方少侠相救,辛深巷怕就……”

方歌吟谦冲地道:“辛大叔莫如此说。纵没晚辈那一剑,大叔的双斩,也非那山猫禁受得了。”

辛深巷苦笑,指指自己的脑子道:“那时恐怕咽喉又多了一对鼻孔了……我有自知之明,脑袋还行,至于身手,则当方少侠的徒弟都排不上。”

方歌吟道:“辛大叔快别这样说……如果武功高强就是一切,那么真正在青史里留名的人都是一些武林人物了……事实上,根本绝大多数的人还否定武林的存在呢。”辛深巷笑笑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剔眉:“然后我们搜至这儿附近,便发觉了几只冒死飞出来的鸽子,以及被杀的帮中子弟身上搜出来的血书……可是我们搜遍附近,被毒蛇猛兽攻击了不下数十次,死伤不少精锐,还是查不出江湖人称‘武林三大绝地’的‘七寒谷’究竟座落在那里……”

“这里的猛兽恐怕并不是野生的,而是受人训练有素地攻击踏入这林子的陌生人……”方歌吟沉吟道。

“正是。”辛深巷苦笑,用手向青苔石后一指,“这便是‘人兽合作’的最好证明。方歌吟随手所指望去,只见石后卧伏着一人,早已气绝多时,右手紧握一柄雕花宣斧,但手腕却被一支黑箭贯穿,脸上、胸口,一片血肉模糊,衣衫撕烂,显然是给猛兽咬死的。

“敌人先用箭夺去其战斗力,然后再唆使虎豹噬杀之,”辛深巷深深一叹道:“这人是少林俗家弟子出类拔萃者,却遇人暗算,死于这莫名其妙的森林中。真是……”方歌吟忽然道:“如果以桑帮主等人的盖世武功,尚且被困于某处,那就算觅了,又有何用?”

辛深巷来回走动,终于道:“如果知道桑帮主等人在那里,我即可联络各路英豪、以及帮中好手,前来救援……就算对方实力再强,武功再高,也抵挡不住我们的攻势。”

方哥吟道:“哦?”

辛深巷目光如电,道:“实不相瞒,金衣会、天罗坛加七寒谷,虽然难惹,但长空帮若倾全力而出,尚可一战……况且还有少林、武当、恒山、大漠、劫余岛、以及武林十四大门派的好手,这一场会战,我们输不了的……”

方歌吟也目光炯炯有神:“只不知七寒谷因何要冒此天下武林同道共歼同忾之险,来诱困桑帮主等呢?……“辛深巷道:“这是一举将中原武林高手一网打尽之举,非超凡野心,不可能如此做法。”

方歌吟道:“但对方又如何预知桑帮主等之行程,而诱入七寒谷呢?”辛深巷望眉道:“这恐怕就与‘血河车’之出现有关了。”猛抬头,道:“别看这儿只有几个人,这座山的里里外外,都有我们的人在搜,在山外也有人寻索,只要一有消息,便立即召唤,共同抢救……”

方歌吟点头道:“是。我们也该分头去搜搜……”

辛深巷轻轻抚了一下饮泣中的桑小娥,道:“小姐,你别担心,帮主他老人家洪福齐天,不会有事的……何况,帮中干练的梅二堂主还陪着他老人家,不会发生什么大不了的……”

说拿了三支旗花响箭给方歌吟,道:“一有所发现,即找个可以看见天空的地方,燃放出去;如果最紧急……”说出又掏出一支纯红色的炮筒,“把它扔在硬物上,即刻走开,这些都是敝帮的联络信物。”又说:“今天搜索队里的联络暗号是──对方问:‘忽然前面闪光一下’你就要答:‘叫她就出现在我的眼前’。如果是你先问,则是:‘唐朋是怎么死的?’对方要答:‘不小心躲在床底下给唐肥压死的’一定要记得。”辛深巷深意地望望二人,又道:“虽说小姐在此,但行动里素重纪律,认暗号不认人,少侠还是得记住了。”

方歌吟遥望远去在森林中的辛深巷背影,感叹地道:“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为了爹和长空帮,”桑小娥幽幽地道:“辛大叔老得很快……”

第三章惊现七寒谷

方歌吟与桑小娥继续搜索,野林子里有一簇一簇的小花,在这阴沉的密林里,一团一团的乍亮。

桑小娥虽心她父亲的性命安危,但也忍不住惊叹一声:“多美丽的花!好热闹的开谢!”

方歌吟笑道:“所有生命都是欢悦、有力的。”

桑小娥忽然哀伤起来:“辛大叔为了爹和帮里的前途,忧心忡忡,所以老得特别快,爹以前文采风流,写过‘大钟敌古寺,叶落梧桐惊’,京里传诵一时,后来也腾不出余裕来为诗了。唉呀,娘过世后,爹虽然也有在外结识女人,但我都知道,爹怀念娘亲……他很不快乐哎。”方歌吟专注地听,道:“桑帮主和辛大叔,都是了不起的人。”

他们已经搜索太久了,一直没有歇过,但一点头绪也没有,只好在崖边坐下来,方歌吟继续道:“你爹虽成名,更难得的是胸襟和气度,那提携后进的热心,不遗余力,使人感觉到他似乎永远不会老……”方歌吟悠然道:“我好羡慕你有这样一位父亲。”

“可惜我娘是个薄命的女子;”桑小娥也在崖边坐下来,只见崖下一片白茫茫,深不见底,偶传猿啼……

“爹常说娘是红颜知己……”“其实你娘也很幸福,”方歌吟出神地望着崖下阴冷的云海,道:“只要一刻活过,便是一生活过。”

他怔忡望着彷佛不动的雪朵,世间事,白雪苍狗……他耳边又响起了宋自雪击剑悲歌:“生要能尽欢;死亦能无遗憾!”

自己在生,尽欢了没有?

自己一死,能否无憾……

留下了桑小娥……他又彷佛在白茫茫的云海看见桑书云那袭孤独的青衫。

“辛大叔很可怜;”桑小娥犹自说:“爹还有过娘,而且在武林中成大名,武学中俨然宗主……辛大叔在长空帮初崛时加入,放弃了误解他排挤他的家人,也割舍了原来可以考取的功名,甚至荒废了武功所以他武功并不高,为的是替爹料理那繁忙的杂务:料理得整整有条,尽可能不让爹费心,让爹能专心创‘长空神指’的绝招……”

方歌吟听得热血沸腾,道:“辛大叔真是可敬。”桑小娥在土中捡了几枚石子,抛弄,悠悠地说:“他放弃了一切,却使‘长空帮’有了今天的威名。他一无所得?但犹孜孜不倦的努力……”

方歌吟热血上冲,大声道:“可是每一个朝代,每一个伟大人物的身边,总会有几个这样开荆辟棘的人,来衬托,同时也来完成……他人的伟举……辛大叔了不起,也许比桑帮主更了不起,因为他完成也促成了他人的了不起!他抛弃了一切,所换得来今天‘长空帮’的威名和桑帮主的英名,那便足矣……”

“是。”桑小娥用力把石子抛到崖下去,“当年‘长空帮’未起,多少压力,官府的、民间的、武林的,都压榨、嘲讽、打击、甚至迫害、暗杀、挑拨、离间,多少意志不坚定的人,纷纷各找藉口,各为前程,作鸟兽散……只有辛大叔,坚持不去。”

“他之不去一定能吸引更多的真正高手来。”方歌吟豪气蔓生,“我相信,只要有辛大叔这等好汉在桑帮主摩下,我若还能活命,也必投入‘长空帮’,在这样有志气、义气的大帮中,方能大展鸿图。”方歌吟猛吸一口气挺胸道,“只有远见的人,才会留守下去。遇难则退的人,只有早日后悔罢了,我虽未在昔日长空帮创帮立道时共达其盛,但心向往之。”

桑小娥也坚定地点头:“这点确然,不少退出的人已经在后悔,现在‘长空帮’功同日月,一帆风顺,他们后悔已来不及了……实际上,像曾极五叔叔就是自创北宗鹰爪门失败后,再回到帮里来的,不过也一番诚意,大叔胸襟真好,劝爹不必记前非,收容了他那时他正被武当派的人追杀中。”

“好胸襟!好气度!”方歌吟他豪豪万丈,“有这样的胸襟!有这样的风度!无怪乎桑帮主轻易将‘长空神指’传授于我!开始时我是大惑不解,真是小人之见──其实就算辛大叔不练武,也是世间一流高手,因为‘勇者不惧,仁者无敌’”方歌吟激动地道:“有他那样的眼光,当然可以让浪子回头,这样‘长空帮’才有真正的人才,也不会夹技自珍。那些退出的人,也只有眼看这些给经起大浪涛的人,留名千古了!好!”桑小娥展颜笑道:“方大哥,你真是我爹的知音。”

方歌吟痴痴地凝注桑小娥道:“不对,你爹的知音:辛大叔才是。”

桑小娥娇笑道:“这点确然。我爹最维护辛大叔的了。”

方歌吟怔怔地道:“当然。有这样的朋友,真是可以将生命相寄,古人说:“刎颈之交,真是形容得一点也没错。”

桑小娥见方歌吟望着自己发傻,“噗嗤”一笑,婉约问:“你傻呼呼地望着我干吗?”

“看你笑起来,比花开还盛!”方歌吟喃喃地道,忍不住凑过脸去,吻了一下,“真是比花开还娇艳!”方歌吟喃喃地道:“看你,稚气得像刚生下来没几天的小鸭子?”

桑小娥冷不防方歌吟平日彬彬君子,一下子如此亲热,不禁羞红了脸,手上捏玩的石子,“吧啦吧啦”地都撤落到崖谷里去了。

桑小娥娇羞地正要嗔怒,忽地方歌吟寒脸跳起来,疾道:“不对!不对”桑小娥开始以为方歌吟犯了错故意耍赖,后来见方歌吟脸色如此凝重,不禁一慌,问:“什么事不对?”

方歌吟顿足道;“唉呀,这山谷不对!”他向崖下说,山谷里静静的,没有回音,连云也是定定的。

“唉呀!我怎么一直没有看出来?”

桑小娥也俯首观察了,一会奇道:“有什么不对?我怎么没有看出来?”

方歌吟道:“你看,我们来时这地形,似不应出现这突兀的山崖;纵然有崖,也不应如此陡高,我们爬上来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升高的感觉,山的两边,不可能如此悬殊才对;”方歌吟目光闪兴奋的锐光:“何况,这山太静,没有鸟鸣,因为根本飞不进鸟;而且云架都是不动的,因为不是云,而是瘴气,我们在这里久了,是不是有些头晕?还有……”方歌吟睿智地扬眉:“这根本不是山崖?这崖口并不高,我是从方才你撤落石子的落地声中判断的!下面不到二十尺外,就有土地,而且是坚实的泥地!”方歌吟兴奋地道:“如我所料没错,崖下不是深渊,而是山谷,匿伏在白云深处的‘七寒谷’!”

“七寒谷”真的是山谷但只不过离崖不到两丈的山谷!方歌吟在和桑小娥无意间的谈话里,不意地发现了这个秘密。方歌吟又拿起了一块石子,用力地弹飞出去!随“嘛”地一声,便是“扑”地一声回响,很快的石子已到了地。“真的不到两丈。”方歌吟肯定地道:“我先跃下去……你在这儿等辛大叔。”

“不。”桑小娥坚定清静地摇头,“我们一起去。”方歌吟在静定的云上端详她:她背后密林都留荔绿的颜色,她这一生都为我断送了,我那里比得上桑伯伯,独留世间,缅怀莫己;难道还要把她孑然留在这里?只要真有危难时,自己拼得一死,也要呵护她,不让她受伤害……“好。”方歌吟也坚毅地道:“一齐下去。”

他搀扶着桑小娥,右持金虹剑,飞身入定定的云雾之中。

云雾之下是什么?

深渊?还是绝境?

云雾之下原来不是云雾。

是幽静的山谷,但是极其寒沁。

原来那静固的云雾不是云雾,而是这谷地的尊、菇、苔、草、藤、叶、树竟奇异的冒出瘴气,聚集于顶上,形成了如同云雾一般的烟气。

虽然没有毒,但却令“七寒谷”有了最佳的天然保护障体。

大概“七寒谷”也因此而命名罢。

方歌吟心中这般忖想。桑小娥一双细细咪咪的眼睛,也清灵地转动,打量这个地方。

就在同时,两人一齐发现了:地上有血!

远处有尸体!

草地被践踏得一片凌乱,树木折损倒栽,这儿虽然在不久前经过一场极端剧烈的搏斗。

地上横五竖八,倒在干涸的血泊中,有少林和尚、武当道人、各大门派高手、长空帮子弟,甚至也有金衣会人、天罗坛徒,还有七寒谷众。

“一定是在这里,”桑小娥双眸发出奋悦又慧照的神采:“他们曾在这儿血战过。”

“我们一路找过去;”方歌吟目光四下搜索。

“要不要先通知辛大叔他们……”“桑小娥有些担心,问。

“先探清楚了再说。”方歌吟与桑小娥继续进入。地上战斗的痕迹越来越明显,也愈来愈激烈。死尸越来越多,血醒味愈来愈浓。方歌吟道:“七寒谷与天罗坛和金衣会伏袭‘三正四奇’和‘十四大门派’,所付出的代价也实在太大了,只不知为了什么……”陡地住口。方歌吟目光闪动,伏耳贴地,倾听一会,悄声向桑小娥道:“西南方约半里,有格斗在进行!”敌人就在附近!方歌吟、桑小娥匿伏在树干、树枝上,一棵连接一棵,窜伏跃落过去,渐渐接进了那声音之所在。

“啊。”方歌吟几乎喊出声来,原来一处树枝上挂一具尸首,赫然竟是少林天音大师!

天音双日瞪如铜铃,五官溢血,死得极惨,方歌吟在勇闯少林救小娥时,曾与天音大师交过手,跟这罗汉堂的首席展开过一场舍死忘生的决斗,而今见天音这等高手居然也毙命此处,怎不吃惊。

继而发现,天音乃背后十掌,掌如血印,方歌吟惊骇莫己,心中省忖、莫非连“幽冥血奴”萧萧天,也都来了此处?!

桑小娥见方歌吟陡地一震,收间:“什么事?”

方歌吟摇首道:“没有事。”

桑小娥乍见那挂在树技上的死,吃了一惊,几乎叫出声音来,终于忍住,以为方歌吟他因此而惊动,所以没有再追问。

就在这时,他们已瞥见纵错的密林与山岩中,有人影幌动。两人禁声,无声无息地伏过去,探查究竟。

目光所见,实令方歌吟、桑小娥都大大吃了一惊。

他们虽有心理准备,但都一下子无法接受眼帘出现那么多的人。

数百的人,井然有序,包围着一面偌大山壁。

山壁内有一黑突突的穴,穴内看不清楚。

山壁外,端坐十六名漠然、而脸色惨白、目光呆滞的黑衣人,却有一种甚是凛人的煞气迫人。

山洞外,倒很多尸体。

在黑衣人包围圈外,足有三两百个胸绣肥凤的“七寒谷”众,亮兵器,蓄势待发;这二三百人之后八九丈远,又有两、三百名身着金色衣服的大汉,严阵以待!

在这些人之后约十丈远,便是树林,在这林子边又匿伏了足有数百人,在树林处处张开罗网,真可谓包围得铁桶似的密。

这足足整千人,严阵以待,莫非为了包围前面的山穴,比对峙毒蛇猛兽更紧张,整个周围的空气都像凝结了似的。

山洞里有些什么人?!只见在“七寒谷”众前面,有一身形拥肿得平常人家的大门都挤不进去的肥肥者,在指挥;“金衣会”徒之前,亦有一金光褶褶,但皮肤一个疙瘩一个疙瘩的大汉,在策划;而在“天罗坛”的“天罗地网”前,也有一个瘦如侏儒般的矮子,严踞压阵。

这三人是不是“金衣教”的会主“金笛银剑”燕行凶,“天罗坛”坛主“九阴真君”唐本本?“七寒谷”谷主“泰山压顶”曲凤不还?方歌吟、桑小娥潜伏至一棵高大的树木上,可以望得一清二楚,而这些人似料定不会有人居然往深崖一跳,竟找到这里来一般的,根本没去注意身后是否来敌。方歌吟为这凝肃附杀气,人多但鸦雀无声的静寂而渗出了额上的冷汗。桑小娥这时突然惊呼出声:“呀,是恒山的师姊们!”

原来在山穴外的地上,有无数尸首。其中有两具,都是桑小娥认得,正是镇守恒山“两仪剑阵”的妙一与谬一两人。桑小娥一见,心里一痛,不禁惊呼出来。

虽语音极低微,但把守林边的矮子霍然回首,目如冷电,似透过所有的树叶,往方歌吟这儿射来;方歌吟心下一沉,那“天罗坛”坛主唐本本已一返手,“啸”地射出一物,直夺入林中来!

方歌吟、桑小娥俱吃了一惊,桑小娥想闪躲,方歌吟一手拉住,只听“笃”地一声,夹带着一细微的嘶鸣,原来那柄飞刀,刺杀了桑小娥身旁的一只松鼠,钉于树干上,唐本本冷笑道:“是松鼠。”

雁行凶在第二排埋伏中,也闻声回过头来,道:“唐总坛主好手力、好手法!”

唐本本一晒,他是故作潇洒,但缩小干打了一般的脸上还掩盖不了得意之色:“只不过是只松鼠。”

“松鼠的蹦足都走不过唐坛主的耳目”围在第一排的肥人曲凤不还娇声唆气地道。方歌吟捏了一把冷汗,同桑小娥低声道:“看这唐本本的施放暗器手法,八成是蜀中唐门的人,待会儿要加倍小心。”

四川唐家闻名五百余年,暗器施放手法,天下莫出其右,自从大侠萧秋水独赴唐门一役后,唐家实力、名声虽然受挫,但其他世家名家地位,仍旧无法与之相将。

桑小娥悄声道:“这家伙就是唐门的人,却是唐家的叛徒;”桑小娥凑近方歌吟耳边细声说:“这人心术不正,在唐门犯了淫戒,又带马上槽欺下瞒上,给为唐门下令剪除;”方歌吟只感觉到桑小娥在他耳边讲话,有说不尽的舒服,耳边嘴角养麻麻的,真希望桑小娥永远也不要说完:“他逃到塞外,因惧唐门追击,所以苦创一种接暗器的兵器就是‘天罗坛’著名的‘天罗地网’,反而促使他成了名,成为可攻可守的难缠兵器。”桑小娥眨了眨眼睛又说:“待会儿交手,不单要防他的暗器,也要防他的罗网。”

方歌吟忽然回头,两张画图里人物般的脸对在一起,桑小娥顿泛红霞,低下头去,方歌吟柔声道:你的眼睛像剪水……“话未说完,突来一声叱喝!方歌吟闻声望去,只见全部摆阵的人,都紧张了起来。洞穴里忽然出现了几个人。一时间剑风、掌风;指风、杖风一齐响起!剑风是雪峰神尼的凌厉剑风,指风是桑书云专破内外家功力的丝丝破空点穴指风,杖风是严苍茫疯狂剧厉的杖风,至于掌风,有静中生杀机的“大漠仙掌”,有力摧的“大般若禅掌”,还有一种柔绵阴密的“太极掌法”!这六种犀利兵器、功力攻出,只见洞外的尘沙如卷起一片狂沙遮天,“三正四奇”已到六人,这六人合作,怕世间上再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挡得住。然而竟然抵挡得住。那洞外的十六个神色木然的人,蓦然都站了起来,推出了双掌!六大高手的身影,立时被封杀了回去!是什么人,居然可以迫退“三正四奇”中之六大高手?!洞内的人一既被迫了回去,桑小娥失声叫道:“爹在那里!”但这时狂风大作,众人注意力都在洞口,谁也没有再留意些微的异声。

只听曲凤不还喝道:“不出来么?放火!”

“哄”地一声,四处都点起了火头。方歌吟这才汪意到,四处都摆满了干柴,看来他们要生火,活活把洞里的人烧死,或烘迫出洞来。这时木柴哗啦哗啦、瞬瞬咄咄地焚烧,方歌吟情知再缓,恐洞穴死伤更多,急向桑小娥道:“小娥,此情非得已,桑伯伯危殆,我要下去救,你想办法溜出去,叫辛大叔他们带救兵过来这里。”

桑小娥明目马上漾起了泪光,想说话,但“你……你……你……”了几声,竟噎住了喉咙,说不下去,低头垂泪。

“小娥,大事来了,我俩不能再因私情误事;”方歌吟紧执桑小娥之手,真切地道:“乖。你先去。”

桑小娥猛抬头,犹挂着泪珠的脸腮泛着一种凛然的英气,一字一句地道:“好,我去。大哥,你若不测,我也不活了。”她冷静地滑下树干,往回头路奔去时,又甩扬发丝,回过头来,匀秀的侧脸更显英风,“请你记住我这句话,要保重。”

“你若不测,我也不活了。”方敬吟心里反覆吟诵着这句话,心痛如绞。他再也不敢想下去,猛吸了一口气“呛”地摘下了金虹剑,连人带剑,冲了出去!这时火势已十分浓熏,方歌吟冲下去时,人在浓烟之中,众人不料有人自后面攻来,方歌吟挥舞长剑,连刺数人,已冲过“天罗坛”的第一道防线,一面大喊道:“救兵来了!救兵来了!”

这叫喊真是乱人耳目,果然包围者大为骚动,方歌吟冲入阵内,杀伤数人,但对方因自己人多,敌人只有孤身一人,反摸不清敌之所在,而呈混乱起来。

只听雁行凶大叫道:“稳点!不要乱!不要乱!”

但方歌吟已拼一口气,越过了第二道防线!

他直接近第三道防线之际,忽见“呼”地迎面来了一“团”事物,厉疾撞了过来!

方歌吟一见来势,情知不可匹挡,但他也知道只要被阻得一阻,即无葬身之地,当下不顾一切,一剑递出,正是拼死招法:“玉石俱焚”!

这一招势道凌厉,对方就算一举把他撞死,怕也得以身殉之;曲凤不还实吃了一惊,他连对方的底细都尚未摸清,怎能拼个同归于尽,藉此一滚,向侧旁避了过去!

方歌吟自己更不想反击,但这一招之间,已知对方功力,或可略在“三正四奇”之下,却绝不逊于自己,单打独闹,非两、三百回合不能分胜负。他知道这点,那敢稍缓,借“玉石俱焚”这天下第一攻招之势,趁“七寒谷”谷众手忙脚乱时此阵势而入,开出一条路来!此时那十六人居然还端坐并不起身,这等毫不动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定力,恐怕犹在“三正四奇”之上;方歌吟人如疾矢,但心中暗叫苦也,他以一人之力,如何越过这十六高手,闯入洞内?

他心中如此想法,身形却绝不稍缓,居然给他闯进了十六人包围圈内,方歌吟一怔,只见十六人眼神呆滞,木然地望住自己,不禁心中一寒,只听曲凤不远大叫道:“攻他!攻他!这不是我们的人!”

方歌吟心中一奇,难道这十六高手分不清那是敌那是友不成?但他已没空多想,瞥见洞口旁尽是燃物,急忙以掌力摧迫,扫开燃物,当下浓烟大减。

曲凤不还继续呼嚷道:“杀掉!把这人杀掉……”

那十六个目光瘫呆的人,渐渐转动眼珠,在燃薰中看来,无尽可怖,似正欲动手,却听“金衣帮主”燕行凶大呼道:“不用,让我们来擒住他好了!”

“天罗坛”坛主唐本本已“呼”地长空飞了过来,半空喝道:“叫他们别动,免得反打了自己人!”

方歌吟心中疑惑大炽,但下手可不慢,已把大部份的柴薪都远远地推了开去,并听见山洞内的咳呛之声,这时“九幽真君”唐本本已扑到他头顶,“霹雳”一声,自上而下,五指屈爪,抓了下来!

方歌吟这时已拼出了真火,有些人心越是遇危难的时候,斗志越盛,而且困难挫折惊险愈巨,他的表现就愈好,而方歌吟无疑就是这种人。

他一招“倒泻天河”,反撩了上去。

唐本本万未料到这后生小子,反应如此厉害,剑法如此凌厉,差点了道儿,急忙缩手,藉势一掠而落,背向方歌吟,但三点寒星,分土、中、下三路,飞打而出!

方歌吟早有防备,一招“三潭印月”。“叮叮”爆出三道星花,砸开三件暗器。唐本本霍然回身,喝问道:“你就是新近崛起的方歌吟?!”

看来方歌吟近日在武林中声名甚是响亮,连这域外的一世枭豪也有所闻,方歌吟正待答话,陡听曲凤不还又呼叱道:“坐下,坐下,这厮由我们来对付!”

正慢慢转向方歌吟的十六名诡异高手,又坐了下来。这时又一道急风,到半空急分两道,急取方歌吟左右双耳!

方歌吟心中大奇,普通高手过招,很少封别人的耳朵下手攻击,因耳朵并非要穴,就算被斩伤,也无大碍,方歌吟心是那么想,回头一格,一招西华剑派的“左右逢源”,格过来,“当当”两声,星火四溅,方歌吟心下却明白了。

原来出手的人是“金笛银剑”燕行凶。于其说是银剑,不如说是蓝剑,因为剑身银光漾一种狞厉的蓝芒,一看知涂有剧毒,至于金笛……

就在这一格之间“啸啸”两声,笛孔弹出两枚梨花钉,急打方歌吟!

方歌吟幸而心中已有防范;银剑有毒,必见血封喉,故取耳也同样可以致命,那么金笛也必……所以金笛射出梨花钉时,方歌吟他急剧陡退!

但在同一刹那间,唐本本也挥手打出两根丧门钉!

这一下方歌吟前后受敌,唯有长身拔起!

可是短小如侏儒的唐本本,轻功却好,后发划如弹丸,直冲而起,由上而下,撒下一道红网!

这一下方歌吟可谓自投罗网。佼幸方歌吟在银川一带,曾与“天罗坛”天组坛主任理大交过手,见识过这“天罗地网”的厉害,这时金铃霍霍,网罩而下,与任理大的身手自是高明十倍,但却令方歌吟心中生智,这网虽无法以剑来挡,却间隔有孔,方歌吟五指一弹,“长空神指”破空射出!

指风恰好透过网孔,穿而射出!

唐本本未料到方歌吟居然会使“长空神指”,闪避不及,吸气一沉,指风险险自头顶划过,但就在这一失神间,方歌吟已反手一抄,以极奇玄妙的角度捞住红网,藉势而上,“闪电惊虹”刺出!

唐本本若立时弃网,也许还可以避得开去,但唐本本太过轻敌,而且他发明以网收唐家之暗器,久而久之,养成一种网一旦失去,生命便无保障的心理,所以仓急间,下意识地反死抓网不放,让方歌吟能藉力欺身而上“闪电惊虹”系天下第一攻招,哪让他稍作犹疑,而且方歌吟已欺入中宫,唐本本纵千手暗器,也来不及在这短距离下发射了;眼看方歌吟就可以手刃唐本本于剑下,要不是这时来了个曲凤不还……

曲凤不还自侧撞来,他以臃肿的身体当武器,“碎”地撞中方歌吟身侧,把方歌吟撞得满天星斗,跌飞出去。

但方歌吟快剑回扫,天羽奇剑最辛辣的一招:“血踪万里”,依然击中了曲凤不还。

在人中穴上“啼”地划了一道血口!可惜尚未刺入,人已被撞飞出去!曲凤不还没料到这暗算一击,居然仍被方歌吟反创,她不知道方歌吟在身陷重围、四面受敌时,求生力越强,意志力越浓,而且因招变招,理化莫测,如在嵩山闯“达摩廿四僧”之一役,以及清凉山力战天象、严苍茫等时,便充份地表现出这一点。方歌吟被撞飞出去。他虽金星直冒,但只要脚踏实地,缓得一缓,便可再战!只借敌人不让他有再战的机会。“金笛银剑”燕行凶是什么人,他的身形如疾弹一般,双足一点,也射了出去,剑笛皆离方歌吟咽喉不到半尺!只要方歌吟势子一停,他的剑和笛,便只要花方歌吟的皮肤上轻轻一触:只要轻轻一触,便可要方歌吟立即毙命!方歌吟只觉眼前金蓝一片,知兵器已近脸前,却无所力、无法抵挡;就在这时,凭空一只无声无息的手,揪住了他的衣领他只觉眼前一黑,已入洞里,烟薰入眼,他忙闭起眼睛,只听“长空神指”“丝丝”之声,以及“大般若神功”的狂风,雪峰神尼的“天河剑法”怒啸,他再开眼时,隐约可见一大汉提他,微笑端祥,似无限欣慰!方歌吟一见,很是熟悉,脱口叫道:“车叔叔!”

却听另一更熟悉,但依然悠闲的声音笑道:“这下可好,咱们‘三正四奇’,可全在这洞里大聚会啦。”

第四章三正四奇

说话的人,当然就是“长空帮”帮主,“长空神指”桑书云。

他鬓发凌乱,衣襟几处灼焦、撕裂,身上有血迹斑斑,眼球也充满了红丝、疲惫,但他整个人让人看来,仍是那般光鲜、明亮,依然那般悠闲、洒落。

方歌吟充满了亲切的一声呼唤:“桑帮主……”

桑书云目光充满了欣赏:“……不管救兵多少,但你是第一个赶到的,实在很有心!”语音一落,旋即又道:“这儿可不止我,别的前辈……可都来了。”

方歌吟环顾四周,只见洞口还立衣衫遍血狠狠的雪峰神尼,以及一脸血污、愤懑中的天象大师。

这一僧一尼,和方歌吟初遇时的庄严高雅,已判若两人,可见这一场战斗,何等惨烈,但这两人毕竟是正道中人。见方歌吟冒死冲入,也出剑掌相护,大家敌忾同仇起来。这两人并肩作战,负伤,却都有一种相依相凭的感觉。

而车占风正好及时将方歌吟一手抓进来如同在阎王殿中一手扳回一般。

桑书云似对背对洞口、倚墙而立的一人特别尊重,笑道:“……这位你恐怕还未见过;正是武当派大风道长是也。”

只听那人哈哈一笑道:“我在洞内,也看见你在洞外飞来飞去,以少壮之龄,力战三大魔头,实是,英雄出少年,江湖上传闻一点也不差,哈哈哈……”

方歌吟因其人背洞而立,看不清楚,只觉一种迫人的气势,自那人身上袭来,而且气派非凡,方歌吟定睛望去,只见这道人,着八卦两仪长袍,袖长及地,三络长须,及胸而齐,道骨仙风,一派正气。

这时洞内忽有一股寒气逼来,方歌吟回头一望,只见伤者满地,或濒临死亡,或呻吟哀鸣,都是各各门派的武林好手,却有一人,双眼发直,披头散发,状若痴狂,喃喃自语,方歌吟一瞥:此人好熟,却不知是谁;略一沉思,几叫出声来:“……严苍茫!”

这疯子一般的血污老儿,竟是平日声势凌人、不可一世的“东海劫余岛”岛主严苍茫!

桑书云微喟一声,车占风以沉实的步伐走过来,搭向他的肩膀,悄声道:“不要去惹他……他死了儿子!”

“什么?”方歌吟几乎跳了起来,寻思:连“无情公子”严浪羽都已战死,可见这一战之惨烈。瞥见严苍茫形容憔悴,平日的张妄与托大,一点都瞧不见了,被汗水湿透的发丝,黏到额上来,平日漂白的大袍也甚污秽,双眼红丝满布,方歌吟不由禁自生了悲悯之心,这人虽曾害自己活不长久,但也在晚年失掉了唯一的独生子,心中悲怆,可想而知。

“你是怎么样寻来这儿的呢?”桑书云微笑问。

“……对,我们被困这许多天,筋疲力尽,却是无一人来援,你又如何寻到这地方来的呢?”大风道长是洞中诸人里神色湛然,最从容不迫的一人。

方歌吟在黜黑的洞中,道长背光而立,肩膀的弧线上映有一层蒙蒙的光,轮廓五官都看不清楚,方歌吟心头忽然有一个感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既有些惊惶,但最主要的是不安,这感觉来自熟悉,他熟悉这个人。

他随即又想,不可能,他不可能见过大风道长,而且以大风道长的身份,跟那人也太风牛马不相及了,于是他心里又稍为宁静了,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大风道长微笑问:“方侠神色犹疑……似在想些什么?”

他问得十分温柔关心,但方歌吟他不知怎的,心里一微栗,忙定过神来,勉强笑道:“不是……是……晚辈是想,跟道长好像……好像碰过……”

大风道长奇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少侠气宇迫人,贫道若见到过,必然会记得少侠。”

方歌吟恍惚了一下,嗫嗫道:“不……不……可能我夹在人群中,前辈叱吒风云,自然难以留意到在下……”

桑书云笑道:“你怎么啦?来时受伤了?”言下关怀之情详表于色,车占风调笑道:“怎么?岳父看女婿,口水点点滴,果尔不同。”

瀚海青凤旷湘霞也笑道:“看哪,桑帮主这番后继有人了。”

这两番话抑说得桑书云、方歌吟心里各自一痛,因为两人心里都知道方歌吟自己已不久于人世,承受衣钵、光大门楣的事,更谈都不要谈。这次共同对敌,同舟共济,在严浪羽未遇难前,桑书云曾要求严苍茫交出解药,严苍茫苦笑:“这解药我自己也没有,要是有,第一,我就能自己先服‘百日十龙丸’,先剧补功力了。第二,在此情此境,我俩生死未卜,还要那姓方的小子小命做什么?”用语诚挚,绝非撒谎。

如此一来,方歌吟所中之毒,真是连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桑书云疑然了一下,就在这时,洞口人影一晃。

这一晃原是极快,人影就要闯入洞来。

就在这瞬间,天象大师与雪峰神尼同时出手。

“大般若禅功”的是气,与“天河神剑”的劲气,一齐狂涌而出,那人显然武功极高,但人挤在狭窄的洞口,连对两股奇功,那里接得住,只得闷哼一声,飞闪而退去。

“再来。再来我宰了你!”

天象大师胡须根根倒竖。他带来的少林子弟,十九都已壮烈牺牲,这趟少林损失那么惨重,他自觉罪责难咎,一急之下,那还有什么“善哉”、“戒杀”,杀性大起,什么话都骂得出口。

雪峰神尼淡淡一笑,“大师不用吼,待他再来,真的宰了便好。”她说的极是平和,其实心头恨极;她说的时候,白玉也似的剑身,乍爆出一道极眩目如赤电的光芒来。天象却甚听得进雪峰神尼的话,当下不再痛骂。

方歌吟与雪峰神尼斗过剑,自然知道她的利害。车占风瞧,不禁又催促道:“少侠还是先说出来由,好让大家共商对策,敌人见你来援,怕援军又到,攻得更急了。”

方歌吟当下把自己如何来到“七寒谷”前后情形,从“金衣会”、“天罗坛”攻袭狙击自己的事,都一一说了。只见桑书云、车占风、大风道长都脸有郁色。独有严苍茫,犹兀自怔怔凝望着洞口,不言不语。

桑书云点点头道:“没料咱们所放的信鸽,竟也有一、二只,落到贤侄手中……”

大风道人目光闪动,道:“既然落入方少侠手中,……不知是否也落于他人掌中?”

众人当然是如此祈望,但又心知希望甚微,一时间不作声。

方歌吟见名动武林的“三正四奇”,除“天羽奇剑”宋自雪已逝世外,天象大师、雪峰神尼、大风道人之“三正”,“大漠仙掌”车占风、“长空神指”桑书云、“东海劫余岛”岛主“沧海怪叟”严苍茫都在此处,仍没有办法突围,心中疑惑,愈来愈大,于是想问,大风道人等却早已看出方歌吟纳闷。

“你上恒山后,贫道便得到消息,说‘血河车’为死而复生的‘幽冥血奴’所驾御,在贺兰山一带出没……”说到这时,停了一停,又道:“‘幽冥血奴’萧萧天生性残虐,而今复出江湖,是件辣手的事,往昔我们‘三正’联手合击,也只不过稍胜而已,今番再现,并在‘血河车’上,搁不好已学成了‘血河派’武功,所以就带数名弟子,匆匆下山,找到雪峰神尼,并求桑帮主仗义相助,还邀来了车大侠……”

桑书云接道:“近日我也接到讯息,塞内塞外,涌现大批不明来历的武林高手,而且横威城外的金衣会、天罗坛等居然意图侵占中原,所以也较为警惕,邀得车兄弟前往,并往邀天象大师……恰好严岛主也……也有兴致,所以也就跟了来……”

其实严苍茫来意并不是为了“锄奸伏魔”,最主要的“兴致”,是针对“血河车”而言,严苍茫硬跟了来,正是醉翁之意,却撞这凶杀之灾,桑书云等乃瞧在严苍茫丧子之痛面上,语气口上才没有揶谕几句。

“我们一干人在贺兰山一带,跟踪了过去,有可疑的形迹,便追踪至此,由大风道长偶然间发现了此山谷,我们当时匆忙间没有细虑,留下几名弟子,便跳下来探个究竟,不料因而中伏……”

其实以“三正三奇”等,真可以说是“艺高胆大”,当时心想:自己几人在一起,当今之世,就算任狂来袭,也抵挡得住,有何可惧,却不料……

“我们一旦下来之后,退路即被封死,留守的弟子,尽皆被杀……”

“难怪!”方歌吟脱口道。

“难怪什么?”桑书云倒为诧异。

“难怪谷外,并没有什么猛烈的格斗痕迹,加上山谷处地玄奇,的确很难找到这里。”方歌吟道。

桑书云、车占风相顾一眼,车占风叹道:“便是如此,就算搜遍山林,只怕也不易找到。”

瀚海青凤道:“不过有少侠安排了小娥接应,只要能逃得出去,以‘长空帮’的实力,或许……”

天象冷冷截道:“有什么用?外面的人,成千上万,高手如云,别说一个‘长空帮’,就算十四大门派尽出精英,只怕也奈不了洞外那十六个怪人的何!”

车占风辄然笑道:“大师,这样小觑中原武林人物了……”天象还待辩驳,剧然洞口人影一闪,三条人影,鱼贯前后,想要硬闯进来。

雪峰神尼的剑,如瀑雨般飞洒过去,前一人闷哼一声,肩头中剑,暴退而出。

第二人却趁剑势之末,一手抓住剑身,另一手格过了天象大师势若奔雷的一掌。

但是车占风、桑书云这两大宗师,怎肯让敌人随随便便就攻了进来,十指两掌,丝丝的风声夹杂在裂帛前凝炼郁闷的空气里袭出,那人“哇”地吐了一口血,伧然身退。

这时第三人又闪了进来,就地一滚,手持曲尺,一尺拍出,大风道人依然盘膝而坐,但猝然伸手一捞,已捉住了曲尺。

那曲尺陡然变作了紫色,方歌吟一惊,原来大风道人的“先天无上罡气”,已运在手掌之中,那人手抓曲尺,如触炙铁,急忙松手,方歌吟一招“怒屈金虹”,“嗤”地一道剑光,返射了出去!

那人见势不妙,连忙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滚了出去,“嗤”地剑气在坚硬的地上射穿了一个深洞。

这七大高人联手,来敌尽被迫了出去。

由于洞口极端狭窄,仅供一人出入,洞内却十分宽阔,所以敌人来犯,只能逐个进入,一旦前面遇伏,撤退时定必与后面跟进的人挤在一起,十分窒滞,这次对方三人连攻,显然是搭配已久。

大风道人横目瞧了方歌吟一眼,道:“可喜可贺,宋老弟真有了衣钵真传。”

桑书云因碍于自己与方歌吟关系,不便而调。车占风是个出名仆直的人,当下即点头道:“不错,‘三正四奇’中,你功力最弱,但恭居末座,皆无置疑。”

旷湘霞笑接他丈夫的话下去:“难能可贵的是年纪如此之轻,日后大有作为。”

车晶晶、车莹莹两人,水灵灵的眼睛却不住往方歌吟身上瞟。方歌吟想谦逊几句,桑书云却语重深长地道:“这次若只是‘金衣会主’燕行凶,‘天罗坛主’唐本本,‘七寒谷主’曲凤不还,凭他们三人之力,尚不如‘三正’联手之敌,但洞外那一十六人,神智似乎呆滞,却功力十足,若以一战一,或可胜之,以二战一,则难应对,这十六人,究竟受谁控制,却大是问题……”

方歌吟不禁问道:“这一十六人,究竟是谁?”

桑书云脸上,闪过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阴翳,沉重地道:“昔年围攻‘血河派’第十一代掌门人‘血影神掌’欧阳独的事,你知道么?”

方歌吟猛地一震,涩声道:“桑帮主,你……你是说……这二十……二十名高手……是……?”

桑书云冷沉地颔首。这时石洞内的空气,仍残留浓烟气,血腥味,但是人人脸色森沉,静到了极点,连出声呻吟的人,也都住了口。

原来六十年前,当世二十位最负盛名的年青高手,围杀欧阳独,结果一去无回,结果普陀山上,血迹斑斑,“血影神掌”因此丧命,但这二十名高手,也杳如黄鹤,有去无回。

难道而今助“七寒谷”等凶徒狙杀“三正四奇”,武林精锐的十六高手,就是最负昔日仗义除魔的二十高人?

这种事,教方歌吟怎样想得通、想得透?

桑书云也瞧出了方歌吟约满腹狐疑:“我们也想不通,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一进入谷底,我们即刻撤退,他们便似受药物操纵,同我们横施攻制,我们要说话,他们即动上了手……若论武功,以一敌一,我们能胜之,已属侥幸,所幸他们武功虽高,却因神智迷失,故不能至尽发挥,我们方才能以一战二,边打边退……退到这里,死伤大半,幸而恒山派那位小尼姑带来了两位救星……”桑书云说,将手一引。

方歌吟遁引望去,只见一宁秀端清的女尼,一直凝望自己,自己这别头看出,她脸上陡地飞上两朵红云,缓缓见礼。方歌吟在恒山上,承她相助,此刻见她,很是喜欢。雪峰神尼却冷冷地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时洞外抢攻得非常紧迫,大风道人气得在洞中怒啸三声,元气充沛,洞为之震。雪峰神尼冷冷地道:“大风,你要想逞威风,就到外面去张扬,在这儿呼叫,也不怕吵。”天象应声附和道:“照呀!”

大风不跟雪峰神尼趑趄,向桑书云道:“咱们杀出去如何?”

桑书云回顾那一群在山洞深处,或坐或卧的伤者,苦道:“我们都出去拼命,他们呢?总不能眼巴巴叫他们送命!”

大风道人“嘿、嘿、嘿”笑了三声,目露凶光。方歌吟心中又是一冻。

雪峰神尼生性极为局傲,但知此等情形之下,若无“长空帮”出手,是断无可能脱困的,于是问道:“令媛已去通知贵帮多时,谅稍待即至……问题是,‘长空帮’为天下第一大帮,但对手结合三大实力,而且高手如云,贫尼冒昧,敢请教桑先生,胜算若干?”

桑书云长嘘道:“现下我被困在此,无法作决定……唯有仗赖辛深巷,我不在时,他可有全权决定一切,若举棋倾力而为,则可一拼……”

天象大师冷晒道:“围在外边的实力,可不是乌合之众……”

车占风冷冷截道:“要是乌合之众,也围不了咱们……”

便在这时,又有人闪电般闯入!

雪峰神尼虽是女流,守的却是第一线,来人撞至,她一剑就封了回去,迫住了那人!

可是那人只是个幌子,就在那人被迫于洞口之际,他褥下忽然溜进了一人,正是又矮又瘦又削又捷的“天罗坛主”唐本本。

唐本本一至,扬手一挥,蓬地自他手上乍扬起一团茅花也似的东西,喷射过来。

要知道洞内虽阔,但人众多,大半受伤,闪躲谈何容易,何况这蓬暗器细如牛毛,无孔不钻,那有余地可以退避?

但就在这瞬息间,阴沉站在洞内一隅的严苍茫,动了!

他猛把身上大袍,骤脱了下来,迅疾无伦地扑叮过去,迎毒针,张袍一罩,竟将唐本本矮小的身躯,连人带身包在里面!

这一来,唐本本的毒针,连一根都没法射出来,反而全被裹在袍里。

唐本本这一下真是名符其实被“天罗”所罩。

好个唐本本,也真不是浪得虚名,大喝一声,身子硬生生往下一沉。

原来他运足气功,双足便陷入土去,他原本身裁便极矮小,这一来,令严苍茫抱了个空。

可是他所发出的“满门刺”毒针,也尽皆被严苍茫的长衫包住。

唐本本变成到了严苍茫腰际,他一扬手,左手钢爪,右手铁钩,向严苍茫下三路攻到!

严苍茫狂吼一声,一脚端出。

“嘶”地一声,唐本本的钢爪、铁钩,在严苍茫大腿上各抓了一下,渗出血丝来,但严苍茫的一脚,也把唐本木踢得飞了出去!

严苍茫厉吼一声,披头散发,状若疯汪,跟着便也要追了出去,桑书云、车占风分左右截住。

严苍茫大喝一声,不顾一切,奋力一扯,竟然在两大高手擒拿之下,硬冲三步,头首已伸出洞外!

他的头脸才一现露,十五种不同的兵器、掌风,迎脸打到!

晓是身经百战的严苍茫,对这翻天覆地般的掌风、武器,也怔住了,一时不知挡好、守好,还是退好、避好,这呆得一呆,惊涛裂岸的攻击已扑脸而到。

但是这时桑书云、车占风第二股大力,又已涌到,硬生生把严苍茫往洞内一抽,三人因用力过猛,把持不住,只听“隆隆”一阵连响,那些掌劲都打在洞口,一时山摇地动,风云变色,碎石肩岩,纷纷打落,沙尘弥漫,十分可怕。

桑书云、车占风、严苍茫三人伏在地上,衣衫尽沾尘埃,险死还生,逃过大难。

严苍茫翻身坐起,桑书云紧握住他的手道:“严兄,不可轻生……”

严苍茫呆呆茫茫,眼眶挂下了两行泪来。方歌吟在身旁见了,也心头为之一酸。

“瀚海青凤”旷湘霞向方歌吟悄声道:“那刚才进来的矮子,就是杀他儿子仇人之一,严岛主见了,自然愤怒若狂……”

这时只听一人喃喃道:“他们越攻越猛,适才一击,已用了全力,奇怪……”

方歌吟一看,只这人衣衫碎裂,原本是金色袈裟,现下都沾上泥尘血迹,十分狼狈,竟是威严庄穆,曾与自己生死相搏的天龙大师!

二人本是生死大敌,但现下在此石洞中相遇,却十分亲切,方歌吟不禁问道:“奇怪,奇怪什么?”

天龙横了方歌吟一眼,他对这人,心中百感交集,这人曾在众人面前将自己击败,大大挫损了自己的威名,但天龙毕竟也是少林一代僧豪,因屡次交手,自己败得心服,对方歌吟也由衷地钦佩?当下虽然不情不愿,却还是答道:“……他们好像已知我们援军来到,故此全力攻侵似的。”

方歌吟听了,心头又是一动。

这时又有两人,攻了进来。

天象大师怒极,胡子又根根倒竖如戟,在“大般若禅功”,“龙象般若禅功”,一齐推出,两腿狂踢,滚滚而去,把两人都送了出去。

此刻石洞中的情势,已万分危急。

桑小娥与方歌吟自林中分手后,情知救人要紧,万分火急,心里一面惦念方歌吟的安危,以及父亲的情形,心念一横:这两人都是她这世界上至亲的人,如果有什么不测,她要“长空帮”倾力报仇后,以身相殉便是了,当下全力飞奔,只想找到一二个“长空帮”的人:通知此事,方为心安。

可是慌忙间竟辨识不了道路,她从小骄生惯养,出门无不仆从如云,几时需要如此披荆斩棘,此刻她身负老父和丈夫安危,五内如焚,仓急间更觅不出一条明路,能重返绝崖之上的。

如此如同小鹿一般,在密林间也不知被勾伤了几处,她越奔越气喘,密林一幢又一幢,始终闯不出去,她气喘嘘嘘,拼命咬下唇,咬得连唇都流了血,她坚持要自己不能在这危在旦夕的状况下哭出声来。

第五章全足孙膑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了一个似曾听过的口音,道:“听到师父三声呼啸,就是全力硬闯,也要闯进洞里,把他们杀个清光。”

桑小娥一怔,这声音冷峻、骄傲、无情,令人生起一种残狠如狼的感觉。他所说的“师父”,又是谁人?所指的“洞”,难道是适才所见“七寒谷”等人用火薰的地方吗?若然,则跟自己有关了。当下摄足至一丛多形叶簇藏匿,再悄悄张望出来。

只见林中红桧之下,有三、四个人,一人仅剩独臂,便是“天罗坛”中“天大香主”任理大,其余二人,一金衣,另一人黑色劲装,胸纺凤凰,显然一是“金衣会”的门徒,一是“七寒谷”的徒众。

这三人显然身份都不低,但对背靠红桧神木的那人,神态却十分恭谨。桑小娥心中寻思:莫非“金衣会”、“天罗坛”、“七寒谷”之外,还有什么神秘帮会,领袖着这一干人么?

只听那人又道:“你们在这入谷甫道只布下这么一点兵力,如果有人攻入,那岂不一败涂地了。”

任理大揖身恭声道:“……谷主和坛主都认为,这谷口秘径,不可能为人所发现……”话末说完,“咄”地一声,脸上已括了一巴掌。

那人出手极快,不但任理大避不了(而且也不敢闪躲),连桑小娥也只见灰袖一闪,那人已在任理大脸上括了一巴。

桑小娥越来越感觉那声音熟悉,自己似曾听过。一方面心喜,知道自己已接近谷口进道了,另一方面从那人口气中:也暗自惊心,看来这一干人的组织:野心、手段,都比自己想像中可怕得多,大哥和爹不知怎么了?

想到这里,她又脸上一红,忖道:怎么先想到“大哥”,才想到爹爹?爹养了自己二十年,自已抑如此……如此……但她又心想:爹如果死了,她就要挺身而出,抛弃一切孽念、享乐、悠游,来承继父业,但方大哥若不测,她就活不了。一个是继承,一个是同死,那情感是决然不同的。

只听那人又叱道:“没有人进来,便不必布防了,如此不是正好让敌人来个攻其不备!”那三人听了,双手置在双腿侧,身体得在笔直,不住说“是”。桑小娥心头更急,那人语音十分阴毒,也不知在那里听到过,便很想看个究竟,到底是谁。

但有一茎形叶块挡在前面,始终看不到那人脸孔。

桑小娥听了他们的对话,更想赶出去,让对方尚未布防之际,逃出去通知辛大叔再说,但她又怕如此冒然窜出?定必惊动了这几人,自己武功可不成,如此大是不妙。

这时她童心大发,悄悄地用手挽开那叶茎,偷偷张望过去,那人正说到:“……师父费了那么多功夫,把他们引到‘七寒谷’来,意图一网打尽,如果有什么闪失,以后便不容易得手了……所以务需要加强戒备,切切不可轻敌。”

桑小娥心道:“那人口中所说的‘师父’、‘师父’、‘师父’究竟是谁,这时她已挽开那叶茎,一望之下,几乎失声而呼!灰衣道士!那嘉峪关前,跟“金衣会”的人猝击方歌吟和桑小娥的青年道士!

桑小娥隐约记得这青年道士杀人灭口,手段残忍至极,而且还公然对自己和方大哥说出这样的话:我杀了他……你就是我的了。想到这里,心中一阵震栗,差点要惊呼出声,但她毕竟冰雪聪明,猛想起此刻自身如砧上之肉,怎能冲动,当下强自忍住,却听那道士狠狠地道:“那一对狗男女,已到了贺兰山,一逮他们,即交予我处置……”

桑小娥听到“狗男女”,气得鼻子都白了,如他是指自己和方歌吟,心中啐骂了千百遍:你才是狗东西呢!忽然想起,那人是道士,而那人口中所言,他的师父引“三正四奇”入谷,莫非那人“师父”就是……

想到这里,惊骇无限,手中不惊用力,那叶茎原来属于山原草木植物“咬人猫”一类。稍加用力,即速刺戮,疼痛至极,桑小娥终究忍不住叫了一声:“哎哟!”

这一叫,令那林中四人,陡然变色,连桑小娥自己,都魂飞魄散,当下不理一切,“嗖”地掠了出去,只望在人家未发觉之前,自己来得及闯出谷去。

谁知这么一来,更加暴露了自己的形迹,耳边只听“呼呼”风声,敌人一面追赶,一面叱喝,一路撞倒不少林木,已然越追越近!

“照打!”一团东西,挟急风,飞制桑小娥后头!

桑小娥在急奔中一低头,那暗器飞劈而过,虽然击空,但桑小娥几络发丝,散扬半空。只听那冷峻的声音阴恻恻地道:“不可伤她……把她留给我。”

桑小娥一听,心里更急,这句话简直比:“我杀了他……你就是我的”,更进一步,只不过那时候她身边有方歌吟,虽然心寒,却仍不怕,而今在这幽秘的谷中,而她自己,只有一个人。

就在这时,眼前一空,白茫茫一片云海,在危乱中亡命奔逃,误打误撞,闯到了来路。

去路是有了,可是怎么上去呢?

只听“咭咭”冷笑,四人已分四个角度,包围住桑小娥,四对眼睛不住往她身上溜啊溜的,阴险地笑,都不先出手。

桑小娥既慌且乱,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但她毕竟是名门之女,最急当口儿,忽然嫣然一笑:“给你们逮啦……你们想怎样?”

那道士眯眼睛,一丝笑意也没有,反问;“你看我想把你怎样?”

桑小娥一颗心突突地跳撞,强自笑道:“你少卖狂,我爹就在附近。”

那道士哈哈大笑:“桑书云么?他此刻若能分身过来,那他就不是人,是神仙了。”桑小娥灵机一动,接问,“你师父……把我爹引到洞里去了?”那道士阴笑道:“这叫请君入瓮。”

桑小娥疾道:“没料大风道人乃武当名宿,如此下流!”那道士怪笑道:“下流?待会儿你才知道什么叫‘下流’哩……”

突然一怔,情知失言,怒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师……师父就是!……”

桑小娥脸若寒霜,道:“我还知道你叫铁骨道长哩。”那道士注邪一笑,道:“知道也好,教你以后忘不了我的仟处。”

桑小娥见他越说越无理,当下不去理他,设法装得镇定,举步走去,一面说:“我都知道眼下你们已被包围,还要逞强。”金衣会与天罗坛的人,目目相顾,变了颜色,铁骨道人作势一栏,嬉皮笑脸地道:“小娥妹子,你可唬我不住。”

铁骨道人原本相貌阴惊,而今强作嬉笑,更是阴森可怖,桑小娥见他语言轻挑,又想起昔日调戏他的严浪羽,也是如此污言秽语,只是换了个人而已,而今在当日救他的方歌吟,却又要陷重围,无论如何,都腾不出来救他,心里一急,忽闻头顶云海里,传来人声。

桑小娥知云顶之上,其实就是山崖,亦是此山谷的唯一入口,所谓云海,不过是谷中苇类之雾气,于是不顾一切,大声呼叫:“救命!救命!七寒谷的人就在……”

铁骨道人脸色一变,忽地伸手,向她抓来!

桑小娥蓄力已久的“长空神指”,骤然全发了出去!

铁骨道人甚至其余三人,对这一个妙灵灵的少女,本就存轻敌之心,没料居然能射出独步天下的“长空神指”,如果桑小娥所射的不是铁骨道人,而是其他三人中任何一人,恐怕都必奏效;铁骨道人虽然猝不及防,但他武功高到不可思议,袖袍连卷,已消去指力。

桑小娥发了一轮指风,猛一吸气,往上纵去。

半空一闪,一柄怀剑,往她小腰刺到。

桑小娥毕竟也是名家子弟,除面对“无情公子”严浪羽如此劲敌外,其余的她还真不怕,当下“玉环鸳鸯步”、“水莲蝴蝶步”,连环蹦出,任理大的怀剑,猝然下出手,由于轻视,竟被踢飞。

但人影疾闪,两人已左右扣住桑小娥肩膀,把桑小娥扯落下来,正是“金衣会”和“七寒谷”的人。

桑小娥此惊非同小可,直欲张口求救,一只怪手,已掩住她的嘴,原来铁骨道人,一脸阴狠淫猥之色,已经到了她身前。桑小娥情知落在此人手上,比死还不如,当下情急起来,张口一咬,咬在铁骨道人手上!十分力,鲜血浩洛而下,铁骨道人目露凶光,“咄”地掴了桑小娥一巴掌。

桑小娥只觉脑门一阵发黑。铁骨道人抓住桑小娥衣襟便要扯,忽听头上一人喝道:“狗贼,住手!”

声音至天而降,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已到了地上。这时“嗖嗖”二声,两拙飞刀,急打铁骨道人身后。

铁骨道人是何许人物,一仰身,避过两刀,这时飞刀打空,竟射向桑小娥。

发射飞刀的人不禁惊呼一声:“哎!”却见铁骨道长一抄手,把两柄飞刀挟在手中,再一招手,双刀倒射回去!

只见眼前人影一花,两柄刀被一声“霹雳”,震落了下来,这人正是“长空帮”五大堂主之一的“鹰爪王”曹极。

发射飞刀的自是叶三娘。另外还有两人,一白衣儒士,头戴方巾,手持银笛,正是牧阳春,另一人也是白衣人,劲装束腰,双手倒提银戟,便是五大堂主首席,“全足孙膑”辛深巷。

这四大堂主齐至,铁骨道人等不禁变了颜色。桑小娥迷迷糊糊中,呻吟道:“辛大叔……爹在……谷中……危险……”

曹极在这四人中,虽然武功最低,但脾气最急直,便待出手,辛深巷一拦,低声道:“投鼠忌器,小心小姐。”

声音虽然极低,但却给铁骨道人听去,当下嘿嘿笑,用手捏桑小娥的脖子,道:“不错,你们只要再妄动一根指头,我就杀了你们的小姐……”说,手指稍加用力,叶三娘一颗心几乎都飞出口腔来,她把桑小娥自小带大,如何能不痛心,她虽是女人,但江湖阅历甚富,此刻都乱了心神,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连忙叫道:“别别别别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铁骨道人冷笑道:“‘长空帮’总集合的令箭与花旗,都给了我,才好商量。”

辛深巷变色道:“你……你怎晓得……”

原来“长空帮”自组帮以来,实力庞大,素来不用全力作战,所以加入“长空帮”的人,多受其恩泽,而不必做事。皆因没有总动员的必要。“长空帮”要集合他们,便得放“万里一空”火箭花旗,这旗箭除帮主外,只辛深巷拥有;但这时内层机密,铁骨道人却怎晓得。

铁骨道人冷笑一声,也不答话。辛深巷脸露深思之色。铁骨道人要辛深巷把令箭给他,是“长空帮”攸关坐死的信物,自不能给他,但小姐又落于此人之手……

叶三娘进前一步,陪笑道:“我给,我给……”说着伸手入怀,铁骨道人陡地喝道:“你少耍花招!令箭只有辛深巷有!”

辛深巷等又是一怔。叶三娘诧问:“你……你怎么都知道?”铁骨道人骄横笑道:“我什么都知道!”辛深巷诧问:“令师是……”铁骨道人冷笑道:“告诉你也无妨,家师就是武当派掌教。”

辛深巷忽然吐出了一句话:“杀!”

铁骨道长敢将师承漏给他知道,必定已动了杀心,如他不杀铁骨,铁骨也必要杀了自己。

江湖上的道理很简单,便是一句:“你不杀我,我便杀你”。

所以辛深巷情知已没了周旋余地,所以只有一个“杀”字。

“全足孙膑”辛深巷的武功虽然低微,恐怕还不是五堂主曹极的对手,但却是桑书云座下最宠信的一人。

所以桑书云不在的时候,辛深巷便是在“长空帮”号令一切的人。

当他说了一个“杀”字,便等于下了“杀”令。

曹极、叶三娘、牧阳春都同时出手!

牧阳春的银笛发出急啸,闪闪生亮,就似银剑一样。

叶三娘一双“干将莫邪刀”,使得洒落,舞砍如雪,她不敢再使暗器,怕伤了小姐。

曹极用手。他的手可以在一瞬间扭断了牛脖子。现在他只想拘断那淫猥道士的颈项。

可是他就听到背后响起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牧阳春的一只手,一支笛,全部全力打在叶三娘的背后。

叶三娘攸然停止,刀光都黯淡了下去。

她嘴里溢出了血,脸却白得惊人。

她缓缓回首,眼瞪得欲裂,曝濡要说话,牧阳春轻轻跳开,说:“不用问了。我就是奸细。”

这时桑小娥已然清醒,藉见意图救护自己的叶三娘如此下场,哭叫道:“三娘!”

挣扎奔过去,铁骨道人一挥手,那两人即放了桑小娥,桑小娥淘哭扑将过去,叶三娘已然饮恨气绝。

铁骨道人放开了桑小娥的时候,曹极的火气全冒了上来,辛深巷的心却沉了下去,沉到底。

铁骨道人敢令人释放桑小娥,系因为他自信已控制大局了。

可是曹极不理这一切。

他要杀掉牧阳春。他一定要杀掉牧阳春!

他甚至盛怒得不能发出一句话,他飞扑过去,双掌如雷霆,向牧阳春展开最猛烈的攻击。

铁骨道人冷冷用眼吊住辛深巷。

他知道辛深巷是这干人中的老大只要辛深巷一出手,他就出手。可是辛深巷没有出手。

他连眼睛都不多霎一下。

叶三娘的死,他好像完全没有看见。

但是曹极那边的双手,不但沾不牧阳春的边,牧阳春的反击,抑渐令他喘气淋淋。

桑小娥抱叶三娘的首,满脸泪痕,向辛深巷悲声呼道:“辛大叔,曹五叔遇险了……”

辛深巷没有回应,只在脸上展现了一个非常残忍的笑容。桑小娥的心冷了,冷成冰。她但顾自从适才跟方歌吟一齐见到辛深巷后,就一世人没有再见过这个人。

这个冷漠、阴险,他父亲所最宠信的人!

“原来你不但是个瞎子,而且还是个聋子!”桑小娥白牙缝里吐露出这一句话,辛深巷却笑了,同铁骨道人笑了,笑意里有说不出的媚谏。

桑小娥再也忍不住了,跳起来叫:“你去杀了牧阳春!”

铁骨道人冷冷地览视一切,忽然道:“你去杀了曹极!”

辛深巷就出手了。

双枪一戮,齐齐利入曹极背后双夹骨之中。

随曹极的一声惨嚎,牧阳春的手背,正敲凿在曹极的额顶上。

桑小娥的掩脸尖叫而止,曹极回首,低吼拼死抓住辛深巷的前襟,嘶声道:“你……你究竟算不算得做个人!”

辛深巷连眼都没有眨。他居然摇头。

曹极怒吼一声,双手抓到他脸颊。辛深巷还是脸无表情。曹极脸上全身,忽然都抽搐了一下,嘶哑即道:“小姐……告诉帮主……老曹全力而为了……”说完声竭而死,双手在辛深巷脸上抓下了十道血痕。

桑小娥含泪光,拼命的点头。曾极出身虽然不好,少时做个强盗,后被她父亲所感化,但忠心耿耿,鞠躬尽悴,总比那一些假仁假义的家伙好上一万倍!

老曹,老曹,你死得冥目,我一定,我一定叫爹杀了辛深巷,给您报仇。

“长空帮”的五大堂主,在一起也不知多少年了,一下子孪生肘腋,互相残杀,竟死了两大要将,长久相处,却是谁也不了解谁,谁也不知临危时,跟自己誓死共对的是谁。

铁骨道长叹了一声:“唉,长空帮……”

辛深巷也叹了一声:“长空帮的下场……”

牧阳春冷冷地道:“辛深巷,你少来假惺惺,来这一套,也免不了一死。”

辛深巷却怪有趣的望他:“哦?”

牧阳春因愤怒而手微微抖,大声道:“我们计划中,你根本就是敌人,你怎会……”

辛深巷大笑道:“你可以问铁骨道兄。”

桑小娥见自己“敬爱的”辛大叔竟和敌人称兄道弟,忍不住骂了一句:“好不要脸!”

铁骨道人怪有趣的望辛深巷:“哦?”

辛深巷道:“令师要占‘长空帮’,缺了我辛深巷怎成?”

铁骨道人哈哈大笑,辛深巷也哈哈大笑,两人仰天长笑,只有牧阳春笑不出来,期期艾艾道:“你……原来你……你也是我们的人?”

辛深巷笑声一竭,沉脸道:“……要不是你因自命才气不凡,不应屈居老四,时时图帮主之志,桑帮主早已知晓了……要不是我压下来,谁瞒得住这桩子的事!”

牧阳春脸色都变了,赫地退了一步,哑声道:“你……你……你都知道了?”

桑小娥只听得恨极。唯铁骨道人冷冷地说:“……家师却从未提起过你。”

辛深巷笑道:“我这样的身份,可谓九死一生,自然是秘密。”

铁骨道长没有笑,双眼仍盯住他一举一动:“家师早将计划全盘相告,却没有你这一环。”

辛深巷越听越好笑:“大风道长是什么人!他可会将一切告诉你!……我们每一个人,只是他一棋子罢了。”

铁骨道人的手,却已按到剑上,冷冷地道:“可是家师却把你当作是敌人的一棋。”

桑小娥巴不得两人互相斯斗起来,在旁插嘴道:“对!对!快杀了他,他是爹最信任、最忠心的部下!”说到“忠心”二字,真是咬牙切齿。

辛深巷却依然笑嘻嘻地道:“令师自然待你是手下第一员猛将,只是……入侵中原大计,岂能一一相告,那是通敌卖国,满门抄斩的事啊!难怪接待来使,过程都尽告道兄您了?”

铁骨道人唬了一跳,失声道:“是……是……辛……辛先生都知道了?”

辛深巷大笑道:“不是大风前辈告诉我的,难道是我老辛凭空乱猜的?”

桑小娥忍无可忍,突然出手。

她在悲愤中出手,自是用了全力。

那任理大一不留神,手中怀剑,已被他夺去。

任理大以为桑小娥要杀自己,连忙护身而退。

然而桑小娥却风也似的闪了过去,一剑斩向辛深巷。

她在悲怒中出手,这一剑尽力而为。

辛深巷与长风道人在对话中,谁都未会留意,待剑光斩至,铁骨道人陡喝:“小心!”

伸手一推辛深巷,为时已晚,桑小娥的剑斩不辛深巷的腰,却斩了他的右腿,“嗤”地斩落了一条腿。那怀剑竟是十分锋利,既曾自断任埋大一臂在先,而今又断下了辛深巷一条右腿。

辛深巷吃痛,狂吼一声:“你这妮子!”

铁骨道人却怕辛深巷盛怒中杀伤了他的美人儿,伸手一推,“砰”地拍得桑小娥跌出去。

那牧阳春本来心中对辛深巷,早已怒极怨极,他在“长空帮”中,之所以无法迁升,多少都与辛深巷有关,如今“拼得一身刚,便把皇帝拉下马”,背叛“长空帮”,出卖桑书云,仍在这武功不如自己的家伙掌握之下,帮主一职,只怕也是无望,当下冷冷说了一句:“‘全足孙膑’这回子可真成了‘缺足孙膑’啦。”

尽管辛深巷痛得黄豆般大的汗珠不住洒落,铁骨道人却视若无睹,半笑谨半认真地说:“辛先生为公卖力,牺牲惨重,真是功绩炳彰,待明报金主,定追封高官,……辛先生用计过人,无腿自比有腿,来得个,来得个……名符其实。”

辛深巷居然也苦笑道:“这妮子出手好辣!幸得道兄相救……”

桑小娥恨得牙嘶嘶,泪珠儿尽在眼眶里打转,悲声骂道:“辛深巷,你们这些卖官求爵,不得好死!”说着搂着叶三娘的尸身,呜呜地哭了起来。

第六章苦肉计

铁骨道人邪笑道:“你瞧,这妮子有多美……”风吹过,桑小娥伏在叶三娘身上豪哭,发梢被吹拂起来,露出雪白无瑕的颈项,刹是美丽,但纯洁无邪,看了令人有一种清扬的感觉。然而铁骨道长此人淫劣至极,竟然出了坏心。

“是呀。”辛深巷忍痛怒道:“道兄看得上她,是她的福气。”桑小娥一听,几乎气晕了过去。

抑听辛深巷又道:“不过据我所知,大队人马已在上面搜索,道兄在谷口布防的人手足够么?”

铁骨道人摇首正色道:“不够。他们根本以为对方找不到,实是太危险了……”忽然省起似的,向辛深巷道:“这可不怕,有你辛先生在,可以号令长空帮,有什么为难的。”

辛深巷脸上却显出了危难之色,铁骨道人早已鉴形察色,道:“辛先生如有难处,可以直说。”辛深巷忙道:“不为难,不为难,‘长空帮’在下是控制得了,不过来者还有十六大门派……”

铁骨道人开始以为辛深巷没有诚意投诚,要紧关头来一下“吊起来卖”,及闻他说起各大门派,才省悟事情非同小可,沉吟半晌,即毅然道:“这妮子先由辛先生照应,我去调兵马埋伏于此,以防未然!”

铁骨道长目光闪动,又加了一句:“小牧也在这里,照应照应好了。”

牧阳春应了一声,辛深巷慌忙道:“铁骨兄好好办事,在下这里,一时之刻,尚应付得来。”铁骨道长笑道:“你倒机伶,待扫平了逆党,我禀报师父,有你赏的。”辛深巷长揖到地,拜谢不已。

桑小娥看了,简直觉得忿恨。铁骨道长去后,桑小娥顿觉心头放下大石,总算暂免遭狼吻之危。但面对辛深巷、牧阳春这等无趾小人,却兀自心寒。

铁骨道人带领三名手下去后,只剩下牧阳春与辛深巷二人,桑小娥想伺机突围,并不太难,但是铁骨道人伸手把她推跌出去当儿,已封了她“肩府穴”,半生麻痹,动弹不得。

却听辛深巷向牧阳春道:“牧老四,小心桑小姐逃了。”

牧阳春冷冷地道:“小心你自己才真。”

辛深巷一愣,奇道:“你说什么?”

牧阳春一字一句地道:“我说,小心你自己的狗命才真。”

辛深巷奇道:“牧老四,你要知道,我们现在是站在同一条阵线上……你,你怎可这样说话!”

牧阳春铁冷着脸色,道:“同不同一条阵线,那可难说……你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桑书云没有你,怎会如此飞黄鸿达?就算假戏真做,也不应如此拼命呀。”

辛深巷为之气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这几年来,要是没有我维护你,桑帮主他老人家又怎会看不出来,你……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牧阳春右手执银笛,不住往左掌敲打,“……没有什么意思。只是你在桑书云的帮中,当我的上司;而今在大风道长旗下,仍当我的上级……这样的气,我憋不下。”

辛深巷恍然道:“你是……你是妒忌!”

牧阳春沉声道:“嫉恨!”

辛深巷顿足唉道:“此刻是生死存亡之际,成败在此一击,咱们随大风道长义举,怎可以先乱了阵脚……牧老四,万勿如此,这样那里对得起大风道长的苦心筹划!”

“筹划个头!”牧阳春怒道:“岂有此理!我加入了整整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却连安排了你这样的一个‘重兵’在帮里,都不让我知道,我……”

他越说越怒:“我不杀了你,也枉自为人了!”

两人哑然一阵,又是一阵难堪的缄默。

桑小娥见二人争执起来,恨不得两人自相残杀起来,自己倒有一线生机。

辛深巷涩声道;“你……你敢背叛大风道长!”

牧阳春嘴角泛起一丝险恶的笑容,道:“大风道人又不在这里。”

辛深巷的右腿痛得厉害非凡,咬着牙敷上了金创药末,止住了血,牧阳春冷冷地道:“我看你敷药……也是多此一举了。”

辛深巷哑声道:“你……你要杀我?”

牧阳春铁青着脸色,一步一步走进来,说:“杀你又怕什么?我杀了你,再奸了这女子,铁骨杂毛来时,我报他个你意图不轨,先奸后杀,所以给我代劳了。”

牧阳春阴森地咭笑了几声,又说:“我一向斗智不如你,但武功总比你好……难得今日你又安重伤,这次不杀你,以后也难有机会了。”

他残虐地一笑,眯着眼,银笛敲在虎口上,居然装作柔声问:“你想……我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时机吗?”

他淫秽地向桑小娥处瞄了一眼又说:“难道我放着大美人不要,等着这几年,眼巴巴的就等那小杂毛来享受吗?”

辛深巷脸色渐渐发白,黄豆般大的汗珠不断自额上淌下,也不知是因为痛楚还是恐惧:“你真的要……要这样做?”

牧阳春越行越近,冷笑道:“这可怨不了我。”

桑小娥听得这两人如同禽兽一般的行为,直是深痛恶绝,恨不得死了算了,但又惦念方歌吟,想嚼舌自尽,又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只听辛深巷又说:“大风道人知道,定必宰了你。”

牧阳春大笑道:“辛深巷,你唬得了别人,唬不了我的。”银笛一晃,左手“嗤、嗤、嗤”三道急风,打出三枚铁棋子,直射辛深巷。

辛深巷一腿已断,无法走避,双手银戟左封右格,“叮叮”二声,撞开两枚棋子,但因手臂用力,触动腿伤,“哎哟”一声,第三颗棋子竟挡不开去,直射他的胸前!

就在这时,骤然响起一道急风。

一块小石子,不偏不倚,半空截中棋身,将棋打歪。落嵌入地。

牧畅春脸色一变,猛旋身,只见剑光就是一闪!牧阳春百忙中全力将笛一隔,但笛没有格得住那紫电穿云般的攻击,一只右腕,尤握着笛子,被斩落船地上。

牧阳春大惊中忘却了痛苦,捧着自已的断手,嘶叫道:“不!不!不!……”

就在这时,剑光又是一闪。

牧阳春的头颅,“呼”地飞了出来,长空喷落血珠如雨,洒在地上辛深巷的脸上;那颗人头尤自在惨呼最后一个字:“不!……”

俟音刚断,人头“卜”地落在地上,双目仍睁得老大,恰好跌落在桑小娥附近,吓得桑小娥几乎急叫起来,这一急之下,被封之穴道本就着力谨轻,这下气血一冲,倒把“肩府穴”冲开了。

桑小娥身在险境,反而清醒,如身陷绝境,断不能轻举妄动,所以假装穴道仍然被封,俟在地上。

来人原来便是去而复返的铁骨道长。

只见铁骨道长神色冷峻,缓缓调转剑尖,收剑入鞘。辛深巷大喜若狂,忙着解释,铁骨道长一挥手,淡淡笑道:“不用说了。”

辛深巷一呆,铁骨道长又道:“你以为我会走远么?”

淡淡一笑又道:“我从未听师父说过来,所以不放心,留下来观察你,谁知道叛徒是牧阳春,不是你……”

他奸险一笑又说:“武当派想称雄天下,做事不审慎小心,怎能成大事!”

辛深巷拜服道:“少主真是算无余策。”

铁骨道人见他称自己为“少主”,显然是心悦诚服,想辛深巷在武林中是以机智出名,而今竟在智谋上不如自己,不禁心生喜悦,大笑道:“好,好,你做得很好,日后成大任,定必好好摘赏你的忠心耿耿。”

辛深巷垂泪道:“多谢少主眷顾。”

桑小娥听得咬碎银牙。心忖:自己纵舍得一死,也要手刃这最对不起自己父亲的奸徒!于是悄悄蓄势待发,却听铁骨道人狂妄地道:“通报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已遣那三人去了。……不一会‘金衣会’、‘天罗坛’、‘七寒谷’的高手都会过来布署……”

桑小娥听得心里大急,因而想起大风道长若跟自己爹爹、方大哥同一洞中,不是如伴豹狼,随时都会有危险?徒弟都如此奸滑,做师父的那还得了?

辛深卷叹道:“少主真是神机妙算,在下佩服得要死……”桑小娥越听越火,心想:这既然“要死”,就先给你去死好了。

她伸量过后,决定先杀辛深巷,然后自尽,要杀铁骨道人,就算猝而攻杀,也力有未逮,因为对方功力实在太高了,但要杀辛深巷,却大可一并。

这时铁骨道人笑道:“这牧阳春,我看他也没安着什么好心,既能出卖桑书云,也会出卖我们;他放出三颗棋子,终于还是棋差一头着……”他这番话,是故意说给辛深巷听的,言下之意是,辛深巷会不会也像牧阳春一样,表里不一。

就在这时,急风忽响。

怀剑依然在桑小娥手中,她这时全力连人带剑刺出。

这一剑,是桑小娥全力一击,而且因近日跟方歌吟在一起,剑术上也有所得,这一剑刺出,端的是势度非凡,快若惊鸿。

铁骨道人乍闻急风,跳避一旁。

但剑光并非攻向他。

剑刺辛深巷心房。

辛深巷因右脚不能支地,连运力、出手部大受阻碍,眼看没法逃过这一剑。

铁骨道长猝拔剑,身形一俯,后发而先至,长剑往桑小娥的怀剑格去!

就在这迅若奔雷的刹那间,剧然发生了一件事。

辛深巷竟然有力动手了!

他的双戟,如闪电一般,飞快利入铁骨道人左右胁骨之中!

铁骨道人闷哼,剑势一挫,“叮”地一声,仍把桑小娥怀剑碰歪,不过却震不飞桑小娥的剑,“嗤”地一声,短剑刺入辛深巷左臂之中,对穿而过。

这一下突变,令桑小娥莫名所以,连剑也不敢抽回,吓得退了七八步。

铁骨道人惨白着脸,微微颤颤,捂胸站了起来,嘶声道:你……你!……”

辛深巷惨笑道:“便是我了。你看我像出卖桑帮主的人么?”

铁骨道人脑中闪过一个恍然,难怪辛深巷虽然表现得忠于自己,但却始终未曾直呼过一声“桑书云”,一直是叫“桑帮主”,铁骨道人此时恨自己为何当时没查觉出来,却已迟了。

辛深巷道:“……令师……根本没有任命过我……我也根本不知个中隐情……我只是打蛇随棍上,让你完全地信任了我,我才能够杀你,才能够救小姐……”

说到这里,两道伤口一齐发作,痛得脸色由白转紫:“牧阳春出卖我们时,先杀叶三娘,叶三娘一残,我和曹极,至多与他可打个平手,加上你和那三人,便全无生机,我死不打紧,而且还有小姐,还有这入口的窍秘,不能如此就算了,所以……”又痛得渗出了眼泪,一时说不下去。

桑小娥悲叫了一声:“辛大叔!……”望着自己手中沾血的怀剑(这废了辛大叔一手一足的凶器呀!)整个人都茫然了,真想一剑倒刺进自己的心坎里。

看辛深巷忍痛的神色,桑小娥心如刀割,绞痛不已,辛深巷又道:“铁骨道人,你败在我智谋上,应该没话说,我是‘长空帮’的智囊,天下第一大帮的军师,怎会被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哄得下来?”

他惨笑又道:“你故意匆匆而去,其实匿藏树上,偷窥我们的动静,我早已猜到,便特把牧阳春的私心引出来,让你们去自相残杀一番……”

铁骨道人嘶声道:“你!……”

辛深巷一面笑一面痛得脸肌抽搐着,说:“引走三人,骗你怒杀牧阳春,牺牲曹老五,然后藉小姐对我的攻击,引诱你俯身来救,再猝然杀你,这些计谋,你栽得不冤!”

铁骨道人再也按捺不住,嘶嚎着,张牙舞爪,鲜血直流地扑前去,一剑向辛深巷刺下。

辛深巷宁静冥目,喃喃道:“五弟,我该偿你一命……”就在这时,铁骨道人剑势一顿,止住不前,辛深巷并感觉不到有任何伤痛,睁眼一看,只见铁骨道人胸前灰袍,露出了一截剑尖。

桑小娥及时杀了他。

铁骨道人怔了半响,终于一松手,“咯当”一声,剑落地上,他的人也轰然倒地。

出现了本来在他背后满腮泪痕的桑小娥。

桑小娥哭道:“辛大叔!……”搂住辛深巷的脖子,就号淘大哭了起来。

辛深巷老泪纵横,用仅有的一只手,轻抚桑小娥秀肩,呻吟道:“小娥,小娥,只要你不见怪大叔,大叔就安心了,就心安了。”

桑小娥兀自哭个不休。

越哭越是伤心。

辛深巷苦笑道:“小娥,辛大叔又没事,你伤心什么?”桑小娥哭得梨花俏雨:“大叔,大叔,我误会了你,我伤了你,我伤了你哪。”

辛深巷笑道:“我的命都是桑帮主的,你才斩我一脚,断我一臂,还没有杀我,有什么好伤心啦!”

桑小娥尤迳自道:“我伤了你、我伤了你!”

辛深巷叹了一口气,抚慰桑小娥发梢道:“……其实唯有这样,才能减轻我心中的罪孽。”

桑小娥停止了哭,但一双美目,尽是泪水,瞪大了问辛深巷道:“大叔有什么罪孽?”

辛深巷痛苦地道:“为了好教那狗道士信任,我风言风语,对……小姐不敬,实在死有余辜,万死不赔……还有使老五身亡,心中着实难过,小姐断我两肢,反令我心中罪念得以减轻……”

桑小娥忍不住眼泪又叙叙而下,“辛大叔是为了救我哪!……怪只怪我误解了大叔,大叔抚养我这许多年,我还不了解大叔的为人,实在不值得大叔救哪!……至于曹五叔,大叔杀他,也迫不得已,总好过死于歹人阴狠手下啊!……何况,都是为了我……”说着眼光瞥见地上的断腿,以及辛深巷鲜血斑斑的衣衫,心里忐忑:怎么让断腿重接,怎么才能让鲜血不流啊……想到后来一幕,辛深巷因被自己断去一腿,若要杀铁骨,非要诱他下俯不可,如自己不断去他一腿,要杀那恶道就容易多了,当下不胜伤悲,懊恨得又呜呜饮泣起来。

辛深巷笑道:“瞧。那么大的姑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要给方少侠见羞了……”桑小娥又想到辛深巷必然已发现自己穴道已解,正要谋刺他,所以才能趁铁骨架开自己剑尖时,把握那瞬间出手杀了他;大叔明知自己可能身死,还是要替自己杀了那恶道啊……而自己却险些杀了大叔。

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大叔,大叔,都是我不好……”辛深巷惨笑道:“只要你没有误会大叔,大叔就满足了。”言下不胜凄酸。

桑小娥又想起辛大叔孤零零的一生,而今连手脚都为了自己残废了,想到方歌吟的话,泪珠儿像断线的珍珠一般挂落下来:“要是爹在,才不会像我,这般误解你呢……”辛深巷正要答话,却痛得紧皱了眉心,全身抖着,桑小娥急忙离开身体,吃惊地道:“我可曾碰痛您了。”

辛深巷用力摇头,好一会才恢复神智,喘息道:“我,我没事……”

桑小娥连眼睛下的浮笑颊纹,都哭肿了,辛深巷安慰道:“其实小娥你若不真个恨大叔,出手要是不辣,那恶道甚是机伶,定然不信,那时大叔和你,可都惨罗……小姐刺得好!”

桑小娥仍在郁郁。辛深巷想法子逗她笑,她都不笑,辛深巷望着那静止的“云朵”,喃喃道:“你……你快背大叔出去,大叔要放箭令,集合所有‘长空帮’,共救你爹爹。”

想到爹爹,桑小娥也跟着想到方歌吟,心里乱作一团,颤声问:“……现在来不来得及……”还未说完,密林里已响起步声,辛深巷肉体虽然痛苦,但神智未失,道:“敌人来了,快背我上去。”

桑小娥不顾一切,背住辛深巷,又想捡地上那断腿,却又不敢捡,手足并用,攀上一棵榕树顶,再发力一跃,一抵顶上,辛深巷即刻张手一甩,呼地一声直冲上树梢,又化成蓝芒,炸在半空,更化成一条白线,直冲云霄。

第七章召集令

在辛深巷施苦肉计,与长风道人、牧阳春等苦苦周旋时,在石洞中的武林群豪,却也发生了难分难解的争持。

这时洞口的攻击,越来越急,越来越猛烈。

方歌吟他在洞前御敌,忽见身旁所站之人,是“大肚侠”梅醒非,两人有过数度因缘,都很投缘,梅醒非道:“方少侠,适才见你出手,武功又有进境了。”

方歌吟低声道:“梅兄,有一句话,想私下请教你。”

梅醒非一愕,道:“请讲。”

方歌吟正待要说,忽然洞口猛卷来五十六道狂澜。

天象大师双掌一挫,竟硬生生吃住。

若论掌力内力,当要算天象大师最为深厚,那五、六道掌劲,势无可匹,连在洞缘的雪峰神尼、车占风也不敢出手,天象却独力接了下来。

天龙大师瞧得热血亢张,他也是少林派的人,而且素来爱模仿他的大师兄,当下大喝一声,豪气顿生,双掌一错,与天象并肩而立,叱道:“师兄,我来助一臂……”

猛然掌风加强,又卷来三道厉风。

天象白眉陡扬,喝道:“回去!”

这不喝还好,天龙倔强脾气,心忖:平日你是掌门,而今都在死难之中,不听你一次命令,又当如何?好歹不教你小觑了我这身为师弟的!

天龙当下不理一切,将他所学的“大般若禅功”,尽皆推出,天象大师既惊且怒,怕他这个心目中承继衣钵的师弟万一有什么闪失,唯大敌当前,分心不得,当下全力以对。

这师兄弟两人,内力充沛,两人共同御敌,竭尽所能,竟把对手七八道劲力,全挡了回去,天象大师心里也甚震讶,天龙大师喜甚,叫道:“师兄,我内力还可以罢……”谁知他一张口说话,对方又多了三道劲力,打横切入,天龙大师顿感压力捷增,又正在开口说话,猛觉直气涌入喉头,胸中一热,只觉全身要爆裂开来一般。

眼看天龙大师就要被掌劲生生震死之际,方歌吟大喝冲近,挡住了天龙大师身前的空缺,他因吃“百日十龙丸”,内力也甚充沛,一时还抵挡得住;“长空神指”桑书云挥指,丝丝的指风切断了追袭的掌劲,旷湘霞俟机扶天龙大师,离开险境。

这时天龙大师,脸色紫青,受伤颇重。天象大师五内如焚,那十余掌劲久取不下,已是强弩之末,便陡地一齐收了回去。方歌吟只感压力一轻,全身抑是一寒,不住发抖,可见掌力之中,其中还挟杂有人专习寒毒阴掌的高手。

天象大师一旦得脱,急扑近俯下,观察师弟伤势。

梅醒非见方歌吟脸色阵红阵白,忙扶住,低声问:“方少侠不碍事吧。”方歌吟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来方歌吟为那奇巨的掌力一遍,倒没什么震伤,而是丹田、气海、奇经百脉、尤其曲骨、中极、关元、百门诸穴,齐如万针刺戮,痛不欲生。

方歌吟大汗淋漓而下,情知自己中“百日十龙丸”之毒已深,算算已没几天好活,几天来这种针刺之苦,频频发作,只是不似今天受敌手内力所逼,发作更剧而已。好一会,方歌吟试运功吐纳,才勉强平息了痛苦,强笑道:“没有事。”

梅醒非听方歌吟吐音郁闷,必有不妥,于是问道:“适才少侠会说有事问我,不知…”

“哦,哦。”方歌吟这才想起,说:“这谷口的进道,是由谁发现的?”

梅醒非一愕,倒没料到方歌吟会问这种问题,当下笑道:“我们这一行人,都是大风道长带的队。”

方歌吟眼睛亮了亮,又问:“这山洞呢?七寒谷既要围剿我们,不可能留下个退身之所给我们作为抗御之地罢?”

梅醒非道:“这倒全靠了两位小姑娘。”方歌吟顺他所指看去,只见两个女子,在山洞一角,藉隐约的洞光望去,两女神韵都很美,而且小家碧玉的容貌,如是丫环打扮,两人都受了伤,其中一人,右肩鲜血仍流个不止,方歌吟石了不忍,却又觉得好熟,不禁问道:“她们是谁?”

梅醒非道:“我们也问过了,她们怎么都不说。”看到方歌吟眼中之狐疑,当下笑道:“反正她们是友非敌,那阵子大家命在危殆,那清一小尼姑却巧遇她俩;若无她俩引领,我们恐怕支撑不到现在。‘无情公子’就是杀来这山洞的途中,被唐本本与曲凤不还所杀的。”

“哦”方歌吟漫声应着,却退身山洞阴黯之处,默未作声,梅醒非未明所以。他也听桑书云说过这人的遭遇,以为他人之将死,心绪定必烦燥不宁,所以也没有介意,迳自走到洞沿去防守。

这时终于有了一阵子空档,敌人没有攻击。

大风道长向桑书云问:“长空帮用兵神速称著,为何迄今尚未到来……”

桑书云叹道:“只怕是小娥出了事。”

大风道长道:“而今寄望都在长空帮了……”

桑书云道:“武当派的实力,也举足轻重,道长……”

他的话还未说完,大风道长忽地长啸一声,桑书云奇道:“道长为何?……”

大风道长满脸笑容,截而答道:“我这是招呼人来……”突然脸色全变,变得狞猝可怖,跟原先道骨仙风,温和亲切,判若两人,而又全无徵兆:“叫人来杀了你们!”

话一说完,出掌,出剑。

剑刺桑书云!

掌劈天象大师!

天象背向大风道长,正在关心天龙的安危,那掌力竟如血雾一般,比任何掌力都摧人,直压天象!

而他的剑意也有一股淡淡的紫气,而且还有一种凌厉的杀气!

这下连桑书云都意想不到,喝了一声:“你!……”剑已欺入中宫,到了桑书云的胸前!

就在这死生一发间,斜飞来一剑,“当”地一声,架住大风道人的“紫虚剑”。

这人就是方歌吟。

但他架得一剑,要挡那击向天象的一掌,就十分困难了,这时他已撇开一切,运气一掌冲出!

他的一掌,撞在那血气掌劲上,一来他体内本已气血翻腾,一来他掌力不及大风,二来他旨在救人,内力只敢抵御,不敢全力冲击,生怕殃及天象,所以不似大风道人掌劲可全下杀势,所以一接之下,他的人打斜飞起,“砰”地撞在坚硬山岩上,连吐两口血,昏厥了过去。天象大师怒叱道:“‘化血奇功’!你是……你是……”

桑书云奇急身退,也惊呼道:“‘幽冥血奴’!‘幽冥血奴’!”

大风道人两下奇袭,皆为方歌吟所阻,心里又气又怒,但他是何许人物,心念急转,只见雪峰神尼、车占风二人,人影交错,已拦在洞口,严苍茫正挟怒喝,向他扑来,他如鬼魅般一闪,竟闪至旷湘霞身前。

旷湘霞心里一凛,如这世外人魔,非己能敌,不禁退了一步,大风道人嘿嘿一笑,就在这刹那间,已探手抓住车莹莹之咽喉!

这时严苍茫狂吼一声,一掌拍落,大风道人阴阴一笑,将车莹莹身子一举,严苍茫见大风道长居然就是“幽冥血奴”萧萧天,心中一时百念交集,省悟自己等人之所以落得这般狼狈,全是大风道人之引领,而且自己丧子之痛,亦是大风道人一手造成,怒急攻心下,不顾一切,一掌挟带呼啸,就要击下。

就在这时,有人拍掌闪来,飘忽之极,架住了他这一掌。严苍茫只觉来人掌似全不着力,但又至燥至坚,自己全力一击,竟击不破对方掌劲,猛见原来是车占风,疑虑大起,喝道:“你也是一丘之貉么?”

车占风摇首,桑书云间中拦住,道:“严兄莫要燥急,车侄女现下正落入敌人手中。”

严苍茫仔细一看,见大风道长右手正扣住车莹莹,得意狂妄地望自己,而车莹莹大眼之中,流露出哀怜之色,晓是严苍茫如此残暴的人,若了也不禁心肠一软,狠不下手。

大风道长一脸猥崽,怪笑道:“妙极!妙极!你要打我,先得与车占风斗上一场,你说妙不妙!”

众人见这平日严肃庄穆的大风道人,居然完全变了个人似的,长相虽仍一样,但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各人暗自心懊不已。

这时方歌吟迷迷昏昏中醒来,只觉体内真气游走,情知自己时日已无多,真是“黄泉路,路不远”了,一阵冷又一阵热燥,这些日子来,毒力一直未真正发作,却未料到真个发作时,是如此凄厉,他迷迷糊糊中,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喊:“小娥!小娥!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就在石洞内闹得天翻地覆之际,辛深巷这时正由桑小娥背了上去,发出了“长空帮”总召集的讯号。

辛深巷一放出箭令,便听得谷中有人叫道:“少主死了!少主死了!”又有七八人惊呼连声,有人说:“这可怎么得了!”

“师祖怪罪下来,我们死定了!”更有人叫:“你看,刚刚有人在这里发出讯号,咱们上去看看。”最后一人声音很熟,便是那“天罗坛”的任理大。

辛深巷低声向桑小娥道:“快,快走!”桑小娥哭道:“你呢……”辛深巷疾道:“扶我走不快!”桑小娥满脸泪痕,毅然道:“不管了,我还是要背大叔走……”正想背起,却碰触及辛深巷伤口,辛深巷吃痛,闷哼一声,桑小娥知道辛深巷正在忍受强大的苦楚,不禁“呀”地叫一声。辛深巷喝道:“快走!”

这时“嗖、嗖”连声,七八人已掠了上来,同时也发现了两人,包抄了起来。

这七八人都是目露凶光,其中两人,便是任理大和那适才受长风道人责斥的“七寒谷”门人,只听任理大向谷下尖声道:“班平,你不用上来,带大伙兄埋伏便是,这里只有一个雌儿,一个老残废的,很快收拾。”下面有人应了一声,即闻步伐沓杂,敢情是分布人马,严守谷口。

任理大嘿嘿笑道:“姑娘莫怕。从了咱们,就不教你……”任理大本来就对桑小娥没安着好心眼,只是一上来就曾放在方歌吟手下,又有铁骨道人从中作梗,现在铁骨道人死了,心更得意洋洋,桑小娥玉洁冰清,怎受得了这种秽言污耳,轻叱一声,五指弹出。

任理大只剩一臂,见指风凌厉,慌忙跳开,额角给拂印了一道血痕。一名“金衣会”门徒,闪躲不及,仰身倒地而亡。

任理大大喝一声,抽出单刀,与五六人对桑小娥展开攻击,这下不敢再存轻敌之心,桑小娥抽出缎带,飞卷抽送,与这些不逞之徒周旋,若论武艺,自是桑小娥高妙,毕竟是“三正四奇”之一“长空神指”桑书云亲授,只惜对敌经验未足,两条绢帛,对付一些普通人尚可,对付这些穷凶极恶之辈可太斯文了,她的绢带卷飞摔一人,爬不起来,又抽飞两人兵刃,再勒晕了一人,这以后便心惊胆战,娇喘不已,对方趁个虚便,一刀砍去,便在桑小娥肩上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这时崖下的凶徒,见任理大久攻不下,又扑上五六人阻战。那“七寒谷”的头目拨点穴锄扑近桑小娥,却给辛深巷自地上一戟戕死。

这一来,众人又围攻辛深巷,辛深巷本来武功不高,加上负伤奇重,那里抵挡得住,桑小娥本身已手忙脚乱,加上照拂辛深巷,更左支右绌。辛深巷怕连累小姐,长叹一声,回戟便图自绝。

就在这时,一人陡地大喝:“何方狂徒!胆敢欺凌妇孺残弱!”

这一声威烈十足,只见一人,抢步走来,年纪很大,但一脸栗悍之色,又令人感觉到说不出的正气,辛深巷暗自寻思:这人既不是“长空帮”人,也不是六大门派任何人物,抑是未曾见过,乍见他穿土黄色袍服,心里一动,大声道:“在下‘长空帮’辛深巷,这位是我家小姐,恳请大侠拔刀相助……”

那人不耐烦地打断道:“见义而为,理所当然。”

任理大又惊又怒,叱道:“见义勇为?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

说着翻刀劈去,那人剧然急进,猛冲入刀圈之中,任理大变作手腕敲中那人肩膀,乃身却落到那人背后去,那人伸手一挽,已刁住任理大的手,任理大只有一只手,这时可真是“任你打”了。那人一剑把他刺了个透明窟窿。

任理大长呼而殁。那“金衣会”的统领班平,也撼挫刀,带领七八人攻将上来,那人挥剑御敌,左冲右突,势道犀利,连斩数人,桑小娥守在辛深巷身边,见黄袍客杀得一会,不禁动容道:“这……这是‘天羽剑法’!”

原来这黄袍人,使的居然是“天羽奇剑”。只不过招式不如方歌吟繁复、精炼,但剑势却十分熟巧,而且势度狠辣,初时一二十人,围攻这人,尚奈不了他何,但谷中凶徒,涌现越多,那人杀得七八人后,便有难以支撑的现象。

桑小娥急向辛深巷问道:“辛大叔,救兵要几时才来……”话未说完,即受到两人的攻击,桑小娥好不容易才卷飞一人兵刃,另一人斜里欺至,幸被辛深巷拌了一交,才给桑小娥一指打得重伤。

这时谷中跳出两人,都是“天罗坛”的头目,那两人一现,众人即住手,那两人一人躬背缩头,则有几分像乌龟王八,一人尖嘴勾爪,形状倒有像山鹤,要不是在如此险境,桑小娥见了,真个要“嗤嗤”一声,笑将出来。

只听那形如山鹤的人扬起一支钢抓、一支铁扒,傲然说:“我是‘天罗坛’中‘天鹤院’香主邬而屡。”另一状若乌龟的人拿了一面藤牌,一手薄刀,冷然道:“我是‘天罗坛’里‘天龟院’香主金马仑。”

那黄衣剑客悠悠道:“香主么?我看臭得很呀……你们向我报名,是要我打分数吗?”

那两人一齐脸色大变,桑小娥再也忍不住,“嘻”地一声笑将出来。

“长空帮”建帮三十一年。创帮以来,向未动用过“总召集令”,这是因为“长空帮”一直一帆风顺,无往不利,最主要的是,帮主桑书云偕总堂主辛深巷,都是极有能力的人,不论大小事儿,都能压得下来,罩得住!

这一次遇到“七寒谷”的突击,加上“天罗坛”、“金衣会”的埋伏,还有“武当派”的陷阱,辛深巷与桑书云的心思一样:都是毫不犹疑地发动了“长空帮”总召集令。

那花旗火箭,直冲云霄之后,江湖上便似一锅煮沸的汤,冒出烟来、喷出水来,甚至沸腾了整个武林。

这里捡几个例子来说。靠近“七寒谷”的贺兰山附近,有一合农家,平时日出而入,日入而息,勤于耕作,一家三口。附近几户人家,小小村落,无不知晓这家人俭扑勤劳,沉质着直,是正当住家。

这家人姓成。成老爹已年近花甲,老迈体弱,一双脚早年因耕作太频,常年浸在水池之中,所以老来风湿骨痛,双脚尤然,又肿又烂,成老爹每日还是弯着腰、驼着背,柱着锄头,一步一步的,捱上他那辛苦了半生,一次又一次收成,终于扩展成无尽良田的耕地去。每次他在辛苦的汗弥下咳着、咳着,如夕阳的残红,但每当看到那绿葱葱的、一亩一亩的水田,他苍老皱密的脸上,就有了一息欣慰。好像咳出血来,也比夕日更灿烂。土地,哦,他的根。

成老爹抱了命这样涯着,隔壁替人接生的吕大妈,就看不过眼,常嘴唆道:“唉呀,我说成老爹,您老一大把年纪了,也该歇着点儿,再这么劳累下去,人有几条命啊?”“我说你们的爹,也真是的,又不是活不过去,有你们两口子儿在,他老人家还要去锄锄割割的作甚?……你们也要劝着他点儿呀!”

“你们”是跟成老爹的儿子成福根和他的媳妇成焦氏说的。成福根这一对其实对成老爹也十分孝顺,服侍周至,但成老爹就不肯歇下来。成福根夫妇每天在农场里工作,瞥见烈日下成老爹躲得远远的田边拓荒,成福根心里难过,总是心里咕噜:“真是劳碌命……”每日入幕成焦氏在灶肴下烧饭,捧木桶匀儿的香米饭出来,猛见到成老爹在暮色间老态龙钟的搬运柴木,有时吓了一跳,心里碰碰几乎跳出了口腔,忍不住也嘀咕道:“公公怎么总不顺着人家意……”

不管遂意不遂意,成老爹总吸着烟杆,大口吸吹几口,又把那黄旧的竹杆子置在木窗上,微微颤颤地去捡柴木,一根一根的捡,他是一次一次的呛咳,媳妇儿子,除了摇头叹息外,真没法可施。

这天成阿根和媳妇儿去耕田,成焦氏已经怀孕了,不过还是辛勤劳作着,就在这时,“咄”地一声,一枚火箭花旗,爆在半空,过得半响,又“啸”地一声,爆出了第二道火箭,冲入向了好一阵子,方才在暮空里隐去。

成福根脸色立刻就变了。他甩下农具,拍拍老牛,说:“阿黄,你在这儿好好陪爹和云玉了。”云玉就是焦氏。他足上沾着泥,跑过去跟他怔怔发呆、痴望天空的妻子讲:“阿玉,我不能再陪你了。”

他本就拙于言词,一时间不知何从说明这件事,他着急的说:“我,我,我加入了一个帮会。你知道吗?以前仲霸天要来掳抢我们的地方,就是一个胖公子来打跑掉的,那为我们出头的胖公子,姓梅,你明白吗!他是大侠客、大好人,我为了报答他,就加了那帮会。你看,刚才天空那好多颜色的鞭炮,就是表示那个帮会遭到了事故。以前我遇到了危难,不去求他们,大家便来帮忙;现在人家有事,放旗花求救,我不能不去帮忙。……你了解吗?你不清楚,那也没法了,总之我是一定要去的,这个恩是一定要报答的。……阿玉,阿玉,我不能照顾你了……”

成福很搔着后脑,给结巴巴,期期艾艾,终于把话说完,然后成福根鼓着极大的勇气,拉住他媳妇儿的手说:“阿玉,我这就走了,你要照顾爹……”

这时后出又冲起一道火箭,直冲天庭,再爆为一朵红花,焦氏脸蛋儿有一种健康的红色,忽然说话,其镇定沉着令成福根愕然不已。

“满座衣冠似雪。”成福根一呆,焦氏沉声再说:“满座衣冠俱雪。”

成福根登时呆了半晌,好一会才不信而艰涩地说:“踏破贺兰山缺。”他的一双如牛般的大眼乃瞪住他的老婆,喉咭上下滚动,涩哑着又说了一声:“踏破贺兰山缺。”

焦氏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一时多少豪杰。”这次成福根带着恍然而惊佩的眼睛,答得很快:“梦断故国山川。”

焦氏也笑了:“今古几人曾会。”成福根眼睛更亮了:“细看涛生云灭。”焦氏看了看天下落下来的红炮花,低声疾道:“庚中系虎山行一脉。”成福根半跪膝,“扑”地溅起土地上的泥泞:“辛亥系八阵图一脉。拜见长恭香主。”

焦氏道:“事不宜迟,我们一道儿赶过去。”成福根忍不住一跃而起,道:“阿玉,真没想到,你……”

焦氏摇首,示意他不要说下去,成福根笑道:“得了,得了,我知道了,帮规如山,我只说完这一番话,便当你是我头领……”焦氏却戚然一叹。

成福根搔首急问:“什……什么事?”焦氏幽然长叹:“只是……只是公公由谁来照顾?”成福根眼睛一点,说:“你来,你是妇道人家,我来杀敌便了。”焦氏却道:“不行,还是由你留守,我辈份高,武功也比你好,更何况为帮出力,那分男女?”成福根一听傻了。

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你们都去。”两人一齐转身,只见是老爹爹个伛偻的腰身,提着烟杆子咳嗽着走来,“爹您……”成老爹猛“噗”地一杆,烟火“呼”地化作数百十度金星,猛炸了开来,在夜色中飞旋乱舞,成老爹呼声道:“高山!”

焦氏一震,垂首道:“流水!”成福根双手垂而直立:“知音。”成老爹点点头道:“很好,你们一个是梅堂主一系,一个是辛总堂一脉的。”

成福根不敢说话,焦氏问:“敢问爹爹是那一系的?”成老爹哈哈一笑:“我早知你们也是帮中的,但帮里规矩,纵是兄弟父子,也不能互露身份,除非在帮里共同工作时……我是桑帮主当年一手栽培的。”

他返身面对黄昏映照下的良田水洼,道:“就百数十良田,开始一、二亩,还是桑帮主赐给我的……于是我就在这儿生了根。”

原来“长空帮”组织庞大,帮规森严,成老爹一家三口,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但妻不知夫,子不知父,一门三杰,都是帮中好手,而且若论辈份,却是看来老迈残弱的成老爹为最高。

成老爹说:“召集令来了,我们就得去……”忽听一人喝道:“对!丝毫不得延迟!”成老爹大喝一声:“照打!”人未回身,手中已发出一十二点金芒。

只见残霞中飞鸟惊林,蓬地齐掠,一人飞闪而过,双手连接,已收了一十二点金芒,叫道:“好!不愧为二十年前黑白二道响当当的‘寒鸦点点’成问山!”

三人都吃了一惊。成氏夫妇惊的是他父亲居然就是名闻武林的“寒鸦点点”,是唐门之外,九大暗器能手之一,成老爹惊心的是,他自从在二十年前得罪唐门后,天下虽大,但无处可遮,幸得桑书云庇护,方有一线生机,一条退路,这人都是如何得知?

成老爹冷笑道:“能接得下成某人的‘十二飞星’,只怕尊驾就是‘袖里乾坤’徐三婶了!”那人笑道:“你看我是不是徐三婶!”众人定睛看去,又是一惊,成福根和焦氏呼道:“吕大妈!”

那吕大妈笑道:“对,吕大妈就是徐三婶。”成老爹沉声道:“你隐身武林一十五年,今日来管这一趟子事,却是作甚?”

徐三婶忽然沉声道:“直行终有路。”

成老爹一栗,肃然应道:“没路回头走。”然后反问:“坦荡神州?”

徐三婶答:“能哭千里。”成老爹目中释然,问:“敢问尊靠字号?”

徐三婶竖起中指,屈起其余四只手指,成老爹的手势也是一样,两人大笑:“没料到咱们村子,倒真是卧虎藏龙呀!”“是呀,有成问山这等高手,我徐三婶可看走了十几年的眼啦。”

两人脸色一整,成老爹向成福根与焦氏喝道:“庚申系焦云玉焦香主、辛亥系成福根统领听令,敝帮发‘长空万里’神令,即往赶赴,全力施为,若有任何违令,罪当斩无赦!”

“是!”焦云玉、成福根两人齐声应道。

像这样的情形,还不知发生在多少个城市、多少个村庄、多少个农家里。

有一个小镇,一夜间忽然走得干净溜溜的,只剩下四五个莫名其妙的残弱老小。有一处军营,只走剩下军头一人,怕朝廷怪罪下来,自己要被杀头,吓得连他自己也溜了。

“长空帮”,为天下第一大帮,究竟有多大,实力有多厚?

在武林中,它的力量又是如何?根扎得深不深?枝叶开得盛不盛?

这又是一个例子!

第八章天下第一大帮

昆仑派当今掌门人玄黄子修练“九疑神功”,是以在洞中坐关,已然三月有余。“长空帮”之“长空万里”令,一关传一关,一地传一地,传到昆仑,已是次日傍晚时分。

玄黄子有三个师弟,汶稽子为代理掌教,另外都灵子与全真子都是派中高手。全真子在入幕时分,睇得山间升起箭号,心里明白,便自襟里掏出旗花箭,照样放了一道,心中寻思:帮中有难,自己见到了,而且已发出昆仑一带的召集讯号,只是自己身为昆仑派长门高手,究竟去好,还是不去好?

他想想昔年桑书云得他之恩德,暗一咬牙,往后出坐关处奔去。原来他年幼的时候,双亲皆被西域魔驼所杀,幸得“长空帮”来援,迫退西域魔驼,而桑书云将自己带给当时昆仑老掌门呈悲子,呈悲子便是他们师兄弟四人的师父。

如果没有桑书云,他那有今天?而今桑书云有难,他怎能置身事外?

呈悲子待他虽好,但已过逝,掌门人玄黄子正在坐关,待他也恩威并重。他决定在关前三跪九叩,然后下山全力以赴“长空帮”之难。

待他奔至后出,只见关门依然封闭,想掌门大师兄平日待自己何等恩泽,而今自己却趁他坐关时离去,心里大是不忍,不禁暗暗叹了一声。

就在他叹了一声之后,又有人低低一叹,全真子是何许人物,心里一栗,急进一丈,半空拧身,剑已抽在手中,心想对方居然能毫无声息,欺至自己身后,武功定必非同泛泛,却见一名道人,三络长须,身着黄袍,脸容略有忧戚。

全真子吃了一惊,伏地丢剑,拜礼道:“二师兄。”来人正是代理掌教汶稽子,只听他道:“四师弟,你留守这儿,长空帮的事儿,由我去吧。”全真子吃惊地道:“二师兄……你……你都知道了。”

汶稽子脸色向晚,缓缓道:“我也是‘长空帮’的人。”

全真子兀自惊讶地道:“二师兄……你……你……”因委实太过讶异,所以说不下去,汶稽子道:“这次连长空帮都有急难,事必非同小可,大师兄正在坐关,大局要人主持,三师弟原是武当真人,来此不过三年,对昆仑之心,自莫如你,有你办事,我较放心。”全真子嗫嚅道:“二师兄德高望重,在这里主掌大局,我去较妥。”

忽听一个声音冷哼道:“你们都争着去,都是昆仑叛徒。”全真子和汶稽子同时吃惊地叫:“三师兄(弟)!”只见林中走出一个脸色阴霾的道人,两手放在衣袖中,冷冷地瞧着他们。

汶稽子长叹一声,道:“三师弟……”只听都灵子一声断喝:“住口!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还有脸目叫我师弟!”汶稽子全身一震,脸色萎然道:“帮助‘长空帮’,也不是什么坏事啊!……”都灵子冷笑严厉地道:“胡说!你忘了祖训,凡入昆仑弟子,永生不得投入外派他教!”汶稽子垂眉低目,伏地往天地跪下,泪徐徐而下。

全真子顿声叫:“二师兄……”都灵子厉声道:“他那还配当代理掌教!”忽然手自袖中抽出,“嗤、嗤”二声,两支红针,俱射入汶稽子咽喉之上,汶稽子全身一抖,怒日嘶声:“你……你……你这是‘化血神针’……你……”说着上下喉核一阵滚动,十指焚胀,一代真人,使胡里胡涂的去了命。

都灵子阴笑道:“不错……便是‘化血神针’。”全真子跳起来怒道:“你!就算二师兄触犯门禁,你也无权杀他,必须要开刑堂、备法典……”都灵子例开斑牙,怪笑道:“俞使‘化血神针’的人,还用顾得着昆仑派的规矩么?”

全真子“刷”地拔出长剑,喝问道:“你究竟是谁?”都灵子冷笑道:“你那里是我对手。”原来昆仑一派,并非以入门先后按照排行,而是依照武功高低来划分,汶稽子的武功就远胜都灵子,若不是自身负荆,以为触犯门规,便不致给都灵子轻易狙杀而死。

都灵子目中凶光大盛,全真子心下栗栗,只听他道:“我等这一刻,也等了三年了,好不容易才毒杀呈悲子,再待得玄黄子坐关,而且汶稽子束手待毙,现下只剩了你……”

全真子听得心里发毛,原来师父呈悲子三年前不明不白之死,确有人怀疑是中毒身亡,抑未料到是都灵子下的手,他颤声叱问:“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理由么?”都灵子淡淡一笑,慢慢拿下长剑,道:“你们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是武当派转进来的弟子,原名金风道长……”全真子冻然大惊道:“你……你是金风!”武当派共有“三风”,少林派亦有“三天”!“三天”即是天象、天龙、天音,系少林一脉中好手,而“三风”部是大风、长风、金风,也是武当一系里的佼佼者。而今“金风”居然混入了昆仑派中,抑是所为何事?

金风道人点点头道:“我使是金风。大师兄见昆仑仿佛为长空帮所用,所以派我来料理掉你们……”全真子大叫道:“不可能,不可能的!大风道长德高望重,岂是这样的人!”

金风道人冷笑道:“今天长空帮之所以发出求救讯号,也是无用,因为我们掌门师兄出的手,桑书云只有枉死一途。”

全真子“啸、啸、啸”地划出三剑,左手捏住剑诀,忿极而叱:“你是卧底来的!”

金风道人裂齿笑道:“那是看得起你们昆仑派。”说着洒然拔出长剑,全真子怒极,一出手就是一招“负子渡河”,金风道人横剑挡过,出剑飘忽,开始时互有往来,但五十招一过,金风道人每攻十招,全真子始能险象还生地反击一招,金风道人笑道:“你学的我都学过,我的得意招数你却一招都不懂,你怎是我的对手?还是乖乖躺下罢。”

全真子在昆仑中武功本就不如金风,何况金风道人私藏的武当武功,合起来不但犹胜汶稽子,而且不在昆仑派现今掌教玄黄子之下,全真子焉是对手,发起狠来,“重节守义”、“曲径通幽”、“上天下地”一连三招,连环攻出,已是搏命。

全真子的拼命招式,也是非同小可,金风道人一一小心化解,忽出一招武当剑法,“六阳融雪”刺出,一剑变成六剑,全真子那里抵挡得住?“叮叮”架开两剑,却“嗤嗤嗤嗤”伤了四道口子。

金风道人咛笑道:“你还是快降了罢,武当派就快要称雄天下,我跟掌门师兄说明去,使你做昆仑掌教,只要肯听我的话,……”他的话还未说完,全真子已和剑扑将过来,招招都是狠命打法。

金风道人双眉一皱,脸上煞气顿现,右手剑一紧,左手突现血光,陡地一掌斜里劈出,全真子也是一代高手,挥掌一格,但觉对方掌力消沉,无可守御,化去他的来招,且击中他的臂膀,只听“格察”一声,已把他的左手肘给卸了下来。

全真子痛入心肺,金风道人阴惨地笑道:“你再挪强,就要你死得碎尸万段!”

说着连起四剑,剑身竟透紫气,全真子惧而叫道:“你……你跟‘幽冥血奴’有什么……”金风道人嘿嘿一笑,剑又划中全真子右肋。

全真子忽然猛冲一步,腰往下一弯,只听“嗤”地一声,金风道人的剑,已横嵌入全真子胁肌里去,鲜血泽洛而流;金风道人本待以猫捉老鼠玩弄而后食之来整治全真子,抑未料到全真子刚性乃尔,宁折不曲,只求速死,故以身试剑。

金风道人剑一时抽不回来,另一只手却是防御全真子的拼命攻击,就在这时,背心忽然“扑”的一声,跟着来便是胸口“嗤”地一声,一截剑尖,亮晃晃地突露了出来。

金风道人大喝一声,弃剑、飞纵,跃过全真子的头顶,“突”地一声,他的身子已脱离了剑。剑停在半空,剑上有血,剑尖缓缓倒转,剑慢慢收了回去。

金风道人捂着心胸,好久才回头。

只见山洞前端然站着一个容色枯稿的白袍人,全真子喜而叫道:“大师兄!”

那人点点头,正是玄黄子。

金风道人脸色变了,不住呛咳着,惨笑道:“……没想到我竟栽在你手上。”

玄黄子沉吟半晌,道:“因为你想不到,我也是长空帮的人。”

金风道人阴笑一下,全真子却惊叫道:“大师兄……你也是……”玄黄子又点了点头:“不但我是,连过逝的恩师,也是长空帮的人,要不然……”玄黄子淡淡一笑。

“又怎会让我们留在昆仑;”他顿了一顿又道:“‘长空帮’对‘昆仑派’的大恩大德,我们倾全力也报答不尽。”

金风道人抚胸道:“我若知晓你也是‘长空帮’中人,就会想到这次闭关,完全是假造的了……”

玄黄子道:“是。我这次闭关,为的就是探出谁是叛徒,……这直至你猝杀二师弟时,我才知道,可惜……”玄黄子黯然叹道:“那时已来不及出手挽救。”

金风道人惨笑道;“所以你只好等我最浮嚣轻忽时才出手。”

玄黄子道:“对付你这样的人,若非一击必杀,我也不敢冒然下手。”

金风道人忽然向天长笑三声,道:“好,好!好!”每笑一声,血自胸膛涌出如泉,渗透了指缝。“而今我还未死,你要做什么?”

玄黄子说:“你本是武当派人。而今长空帮遇难,你又说与武当有关,只要你说出详情,我就不补你一剑,随你自生自灭去……”

全真子急道:“可是他杀了二师兄……”玄黄子低声叱道:“以大局为重!”金风道人却哈哈大笑,道:“你们不必为难,要我说么……”忽尔没了声息。

玄黄子、全真子大奇,凑近一看,只见金风道人已用手指捏碎了自己喉核,当场身亡,但尸体兀自未倒。

玄黄子看着遍身浴血的全真子,叹道:“这只是敌人其中一名,已是如此威势……咱们此去跟‘长空帮’同生死,共进退,要助人,而不是寻死,要惕惧一些才是。”

全真子应道:“是。”只见玄黄子自怀里掏出一枚花旗火箭,又往空中发射出去;这时夜色已临,万点星空中,忽有花旗火伞般一点,点点罩落,如万花欢放。

潮州揭阳武经大夫伯金童,世称伯二将军,与潮阳召定侯召小秀,是一对莫逆之交。“长空帮”长空万里令在揭阳岭炸起时,伯二将军与召定侯都翻身而起。他们二人,一在将军府,一在彩虹园,两人所处不同,但抑同一心思,同时想起:“啊,长空帮召集我去了,这事儿跟官府无关,我只当带身边的人去。我是朝廷命官,今番事情,旁的人都不能泄露半句,只带心腹子弟前往,但不能不告诉伯二将军(召定侯)听。”两人均不知对方也是“长空帮”人,俱是如此寻思着。

伯二将军与召定侯结为莫逆,是为不打不相识,召定侯的家仆撞翻了伯二将军的轿子,伯金童是潮州大将,出生入死、十荡十决,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杀敌如草芥,下轿来跟召定侯的仆人扁铁铮来理论。

扁铁铮毫不退让,骂道:“是你撞翻了我的箱匣,却说我来撞倒你的骄子!”

伯二将军大眼一瞪,在沙场上敌人被他这一瞪,莫不胆丧心寒,扁铁铮却用他的怪眼瞪了回来道:“怎么,想打架是不是?”

伯二将军心想:“这金镙钿铁匣都是参茸,定是富贵人家的奴仆,难怪那么大的威势。”当下向扁铁铮道:“你家主人是谁?”扁铁铮将嘴一撇,道:“我何必要告诉你。”

伯二将军道:“你金钿匣都是名贵东西,干嘛行色匆匆,莫非是来路不正?”

扁铁铮怒道:“你才来路不明!我家公子要把这些金银来镇济前几天地震遭殃的灾民。你却来撞我!”伯二将军心想也是,对方是接济灾民,行色自然匆匆,不管谁撞翻了谁,都是自己不好,当下向扁铁铮道歉道:“这位小哥,是我不好,你先行过去……”

伯金童还把自己怀里的银票拿出来,给扁铁铮一并带过去予灾民,扁铁铮摇首道:“不行,现刻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你这银票给他们,到钱庄子去,反而被人骗了,或抢取豪夺也说不定,反而害了他们,不如干脆送些银两,或煮粥烧饭,来救济他们,更加实惠。”

伯二将军点头称是,收起了银票,心里觉得天下大乱,尸荒遍野,自己坐轿子也是一称豪奢,当下安步当车,走到半路,心忖:有如此奴仆的人,定必非同小可,当下命人打探,才知道是召定侯府的人,伯二将军本就艳羡召小秀闻名,所以急急赶了过去。

谁知扁铁铮事后,见这将军志也讲理,打听之下,才知道是伯金童将军,当下搔首搔脚,要知道伯二将军战功彰著,名闻天下,扁铁铮要是知晓对方是伯金童,至少不敢如此放肆,因恐得罪了伯二将军,牵连了主子,当下先不分发银两,赶回去秉报了召定侯。

召定侯虽是文官,但志气高昂,常微服出巡,布衣结交,很得人心,更能服众。他听了扁铁铮的话,心中寻思:一个堂堂大将军,被奴仆撞翻了轿子,居然不动手打人,反而好好说理,在街上当众认错,定必是一条仁厚好汉,当下一拍大腿,道:“好汉子,我找他去!”

这一来心存结交,心想伯二将军这等英才,不应以官服拜谒,所以着便衣出门,却阴差阳错,伯二将军也是出门找他去了。两人俱不遇,恨然而还,行至“鳄河桥”,两人遇到,伯二将军心想:“这人志气轩昂,只怕是潦倒的奇侠异士。”

召小秀也乍见一天神般猛汉,威仪凛凛,召定侯心里叹了一声:好一条活生生的大汉!

两人朝照了一个面,心中暗自羡慕。两人走得十几步,回头又看,伯二将军一不小心,碰着了一个人,那人一动身,退了七八尺,身形一阵晃摇。伯金童自知天生神力,普通人给他一撞,恐怕要受内伤,这人武功却好,一下子便卸去了他的撞力,使他好生歉疚,长揖道:“对不住,在下不是有意,兄台可有受伤……”

那黑衣青年神色阴狠,冷笑一声,道:“你撞着我,你别想活了。”

伯二将军一怔,随即向天打了个哈哈道:“开玩笑。光天化日,动辄杀咫,兄台也不怕王法么!撞着兄台,是兄弟的不是,兄弟向兄台道歉便了……”

那黑衣青年冷冷地拙嘴一撇,道:“天下偌大,你撞着了我,你死定了。”

伯金童为之气结,道:“那你想怎样?”

黑衣青年张嘴一笑,却是脱了两枚牙齿,但嘴角处有两只又尖又利的大齿:“我要吸你的血。”

伯二将军只觉光天化日下,也有一股寒气逼人。他征战沙场,岂曾怕过什么来,当下大笑道:“你偏不讲理,不抓你送衙,也枉为宋民了。”

那黑衣青年一忽溜烟冲入伯金童门户,张口就咬,伯金童的武功,属于沙场阵战,跟一般武林中招法相媲,却大见拙扑。

伯金童见对方来势如此快异,招架已来不及,但他胆魄过人,臂力奇巨,双掌一推,把黑衣背年推得直往后飞出去!

这青年“砰,砰”背后撞倒了围观的民众,愤极站起,出拳起脚,只听碎澎蓬碰,打得几个老百姓倒地咯血,伯金童见他出手杀伤无辜,这下才告怒极,正待赶过去出手,只听一人喝道:“何方鼠辈,目无法纪,还不束手就擒!”

伯金童侧头一望,只见一条人影,疾快地冲入人群中,已与那黑衣青年动起手来。这人正是自己适才所注意的文士。

这文士与黑衣青年杀手数招,黑衣青年猛地右手拔出判官笔,点、戮、捺、刺,十分狠辣,文土抵挡不住,摘下佩剑,又将局势拉平了过来。

黑衣青年本是武林中人,断未料到在这种地方竟然遇上如此扎手的点子,当下忽然一笔,戮向一路摊老叟,文士大惊,回剑一格,却已顾不了自身,黑衣青年又摸出一笔,“啼”地刺在文土左臂之中。

伯二将军见文土缠斗黑衣青年,见他似乎无缚鸡之力。但斗将起来,十分英勇,心里更是敬佩,而今见黑衣青年使诈,大喝一声,海碗大的拳头直挥了过去,陡喝一声:“看拳!”

要是他不吆喝一声,黑衣青年便铁定要捱拳头,但伯金童为人光明正大,不悯如此,给黑衣青年避了过去。黑衣青年见势头不对,大呼道:“我是费四杀的徒弟!谁敢动我!”

伯金童怒骂道:“谁管你杀不杀的,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军民同罪!”双拳虎虎生风,若论武功伎俩,黑衣青年远胜伯金童,但论气魄声势,黑衣青年却吃尽了蹩。他又重施故技,忽将手中左笔,直向围观中的一老妪挪去!伯金童怕伤了无辜,忙迈开大步,向笔追去,一手捞住,却没防着另外一笔,已往他背心扣来!

可惜他扎到一半,背后已被人抱住,正是那负伤的文士,一面抵力搂住,一面叫道:“你背后伤人,我也暗算你!”

黑衣青年喝道:“你再不放手,我便要杀你!”回手一笔刺下!文士丝毫不惧,厉声道:“我若放手,你便要杀伤别人……”

眼看黑衣青年的判官笔要戮点到他“天灵盖”上,却给一人扣住,黑衣青年心里一凛,见便是那猛汉。只听那猛汉抓住判官笔,用力一扭,黑衣青年怎敌那勇汉神力,“格勒”一声,腕骨当时脱臼,那大汉却“哇哈”一笑,问:“你这小兄弟是谁,如此扶弱锄恶,难得难得!”

那文士一笑,道:“尊驾是谁,神勇如斯,真是人间英豪!”

猛汉大笑道:“我是伯金童,兄台尊姓大名……”那文士“哈哈”一声,放开双手,抱拳拱揖,道:“我是召小秀……”

伯金童登时忘了一切,放开手揽抱住召小秀,喜极道:“你就是召定侯,你就是召定侯……”这时黑衣青年见敌不过两人,又听二人是朝廷命官,吓得悄悄地溜了,而伯金童伯二将军和召小秀召定侯,亦因此结为莫逆之交、这且按下不表。

且说这晚两人接得“长空帮”召集令,心头怔忡,都想跟对方坦言,又恐生离别之情,当下一跺脚:一槌胸,各留下一书函,嘱心腹手下,送至对方府里去,收拾行囊,带自己麾下“长空帮”的子弟就走。到莲花峰上去集合。

却见“莲花峰”之“第一峰”巨石上,人头涌集,不知来了多少人,有些是自己至熟的友人,两人在奚下相遇,都跳了起来,一个道:“你也是……”另一个说:“你怎不早说!”抑见主领旗主站在“第一峰”顶上,分队遣人,却正是召小秀的家奴,伯金童昔日被他撞翻了轿的人:扁铁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