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怪客出东海 冠夫隐申邑(中)
作者:仙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060

百十米路程,一脚浅一脚深,足足用了一刻钟,拐了十几道弯,屈离几乎晕头转向,忽的眼前一亮,前面的土屋透出一点灯光,可以看出此屋相对高大,没有太大的破损,应该是建成不久。

屈离大喜过望,走到土屋门外,二话不说,“咚咚咚”使劲拍了三下。

屋内有细微的响声,随后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谁啊?”

屈离语气不善:“冠猴子,是我,快开门。”

那人嘀咕道:“你是谁?大冷天不睡觉,难道家里死人了不成?”

屈离飞脚一踢,木门“咣铛”大响,摇摇欲坠:“冠猴子,你家里才死人呢。老大找上门了,再磨磨蹭蹭,老子拆了你的破房子。”

那人怒道:“哪里来的小兔崽子?没一点教养。”

木门开出一条缝,刺眼的灯光扑面而来,探出一颗脑袋,满头漆黑的乌发,白嫩的皮肤平滑无须,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

屈离呆了呆,慌忙道:“对不起,对不起。。。在下找错地方了,抱歉,不打扰了!”不敢再说废话,扭头就逃。

九年前分别时,冠夫子头发雪白,那张脸比老树皮还丑,惨不忍睹,自称九十九岁高龄,这位中年男子黑发白肤,与面黄肌瘦的盐户截然不同,也不可能是冠夫子。

当然,屈离本就是江湖术士,对同行的禀性最为了解,十句里面能有三句真话,已经算是老实人,“人瑞处处有、神仙满天飞、师圣又拜神、猫狗称公子”,正所谓江湖四大怪。

冠夫子四怪全占,凭借一副怪相,吹嘘为百岁人瑞,正宗的黄帝嫡系,上可通神,下可炼鬼,有通天彻地之能,堂而皇之以“子”为号。

那人喝道:“慢!”

屈离心中一慌,跑得更快了:“这位大哥,不关我的事,要怪就怪那些盐户,是他们指错了地方。不要客气,莫送,莫送,夜深人静,千万不要吵醒了邻居,再见!”

心里气坏了,把指路的盐户骂得狗血喷头。

那人讶道:“小离?等等,你是小离。”

跑到小巷的拐弯处,屈离浑身一震,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惊疑不定的看着对方,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是谁?”

那人笑骂道:“小兔崽子,还是那么滑头,还是胆小如鼠,跑得比兔子还快。”声音忽变,由楚语改成了巴音:“你娘的小狐狸,过来看看吧,我到底是谁?”

屈离敢肯定,这辈子从来没见过此人,不过,这怪腔怪调的巴音,感到特别的熟悉,脑海里灵光一闪,失声叫道:“你。。。你是冠猴子?”

太一大神啊,真的是冠夫子!

屈离赶忙跑了回来,这声音,这语气,这骂人的腔调,一辈子也忘不了,绝对是刻骨铭心。

到了冠夫子面前,仔细看了几眼,五官轮廓依稀能对上号。

比屈离矮了一头,鼻梁又宽又高,鼻尖微红,眼眶微凹,小眼睛溜溜直转,稀疏的眉毛,左耳大,右耳小,看上去胖了一圈,如果头发变枯变白、堆上原先的皱纹、皮肤恢复蜡黄,加上一些黑斑,活脱脱的冠夫子。

人只有越来越老,怎么可能越来越年轻呢?

眼前的这位,是冠猴子的儿孙辈?或者由哪一位大巫圣手,施展神奇的手段,让冠夫子改头换面了?

屈离瞪大眼睛,疑惑道:“你是冠猴子?怎么变成这副模样?返老还童?”

冠夫子满脸得意,伸出白嫩的右手,揉了揉自己的大鼻梁。

这个动作太熟悉了,疑心去了八成。

屈离十分惊奇:“真的是你?冠猴子,你真的返老还童了?快说,是不是遇到圣人、神人、仙人,得到什么灵药?”

冠夫子连忙捂住屈离的嘴巴,脑袋向外伸了伸,小心翼翼的张望几眼:“你娘的小狐狸,以前那么聪明,怎么现在变傻啦?喳喳呼呼的,不怕别人知道?”

屈离放下木箱,伸了伸懒腰说道:“好,不吵,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外传,为你保守秘密,不过嘛,我们是好朋友,有福同享,有苦同当,嗯,给我几粒仙药吧,不多,只要三粒。去,让开一点,累死了,先搞点吃的填饱肚子,再睡一觉。”

冠夫子急道:“别。。。别进去。。。先等等!”

没看出来,冠猴子力气不小,屈离竟然没推开,死死的堵住门口。

屈离讶道:“冠猴子,我不远千里,诚心诚意过来看你,不会翻脸不认人吧?”

冠猴子脸色尴尬,朝屋内瞥了一眼,神情略显慌张,声音压得很低:“小离,你不要进去,街西头有个客栈,不贵,仅十个铜币,将就一个晚上吧。”

屈离满脸诧异,这家伙心里有鬼,对,屋里有玄机。

使劲嗅了嗅,隐约闻到一缕清香,淡淡的,沁人心脾,顿时嘻笑起来:“好你个冠猴子,人老心不老,我说么,无缘无故躲到这个鬼地方,原来藏着一位红颜知己,哈哈,了不起!”

冠夫子脸色微红,颇不自然的干笑几声,抓耳挠腮,用哀求的口气道:“小离,我的小爷,求求你了。”

屈离板住了脸,一本正经道:“好容易来了一趟,怎么也要看看嫂子。看你鬼鬼祟祟的样子,莫非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哦,我明白了,肯定是拐骗了良家妇女,要么,勾引有夫之妇,哼哼,你这条老色狼,好了伤疤忘了痛,狗改不了吃屎。”

想当年,冠夫子风流成性,每天无女不欢,不单骗钱骗色,还是青楼的常客,经常向屈离炫耀自己的风流史,甚至于传授所谓的“采花秘法”。

圣人有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分手那一年,屈离刚好十四岁,在冠夫子的怂恿下,偷偷在青楼破了童身。

屈离冷笑道:“白寡妇、李三娘、陆姑娘。。。不需要我逐个点名道姓吧?嘿嘿,你的胃口真不错,老少通吃,美丑不问,只要是母的就行。”

老底被揭穿了,冠夫子涨红了脸,却无言反驳,只是一个劲的囔道:“污蔑,最卑鄙的污蔑,最下流的污辱,我一生清白,人格高尚,堂堂正正。。。”

屈离哑然失笑:“看你这熊样,道貌岸然的老家伙,还敢自标清白、高尚、堂堂正正?吵啊,大声吵啊,让邻居们来看看,里面到底藏的是美娇娘,还是丑八怪?”

对于屈离的无赖手段,几年前就领教过了,冠夫子大感头疼,连忙讨饶:“停,停,别叫了,我认输还不行吗?”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又无可奈何:“你娘的小狐狸,从小就不讲理,没理也要扯出理来。。。哼哼,你可以进去,但是要保证,不能乱摸乱动。”

屈离得意洋洋,嘻皮笑脸的说道:“你怕什么?不就是一个女人吗?就你这臭眼光,老母猪也当成大美女,送给我都不要。哈哈哈,让路吧!”

右手一拨,大模大样的挤了进去,囔叫道:“嫂子,老嫂子,小弟屈离来也。”

土屋不大,也就是五、六十平米,分为内外两间,中间隔着一堵土墙,开有一道宽敞的大门,外间很小,一张短案、灶台、柴草、水缸等日常家具,墙上挂满了药材。

屈离一个箭步上前,顺手推开中门,不由一愣。

里间大了许多,墙角是软塌,塌上空无一人,哪有什么女人?

屋中央砌有一座很大的火盆,木炭火焰四起,映得室内温暖如春,甚至于额头冒汗,炭上架着一尊小铜鼎,高不过半尺,通体火红,冒出缕缕轻烟,异香扑鼻而来。

屈离的眼睛尖得很,香味源于铜鼎,里面肯定有好东西,毫不迟疑的跑过去,放下木箱蹲在一旁,狠狠的嗅着,果然浓郁了许多,全身有着说不出的舒坦。

冠夫子一拍他的后脑勺:“你娘的小狐狸,上塌,不许动鼎炉,不许多问,禁止向任何人透露,这是我的秘密,否则我们断交。”

屈离笑嘻嘻的说道:“不就是炼药吗?搞得神秘兮兮的。呵呵,别以为我是个土包子,去年在彭城见过几个方士,个个吹牛皮,说什么炼制仙丹,长生不老,包治百病,屁!骗人的把戏,如果真能炼出仙丹,他们早就成神成仙了,哪里还需要造谣撞骗?”

“孤陋寡闻!”

冠夫子一把揪住他的发髻,使劲向上拽:“别耍花样,起来!”

屈离疼得大叫:“轻点,老不死的家伙,我只是看一看,不用手摸。”

冠夫子毫不手软,一直将屈离拖到塌边。

木箱扔在地上,屈离脱靴上塌,卸下包裹放在一旁,翻着白眼道:“小气鬼,快拿吃的,我饿死了。”

冠夫子从墙壁摘下一串黑色果子:“给,老头子穷得很,只剩一些冬枣,将就一下吧。”

“每次都在我面前装穷,贵宾上门,最起码弄点酒肉吧?”

“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小气鬼,给你个面子!”

屈离饿急了,一把抢过去,饿不择食的咬了一口:“嗯,还不错,很甜,是野生果。。。喂,冠猴子,你炼的是还童丹、长春丹?”

冠夫子小眼睛一瞪,屈离连忙改口:“好,好,不问了,管你是仙丹,还是毒药,反正打死我也不信。不过,我们是好朋友,是不是?嘻,几年没见,你真的返老还童了,能否分享一下?”

冠夫子一脸不高兴,屁股向外挪了几尺,似乎想躲避晦气。

屈离连吞几枣,一边大嚼,一边慢悠悠的说道:“我年轻力壮的,再活几十年没问题,主要是家里的老头子、老婆子,他们年纪大了,身体越来越差,你们这些老弟兄,应该关心关心。”

冠夫子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哼道:“休得花言巧语,你这点花花肠子,还能瞒得了我?快说,是不是黄石小子透露了我的行踪?”他在申邑隐姓埋名,除了黄石老人之外,没有一个朋友知道。

屈离睁大眼睛,惊奇道:“咦,你怎么知道?难不成真的成神成仙了?咳咳咳,罪过,罪过,我答应了人家,绝对要保守秘密。呵呵,不是我,我一个字没说。”

看着他那夸张的表情,冠夫子噗哧一下,笑骂道:“你娘的小滑头,让你保守秘密,太阳从西面出来了。”

屈离脸不红心不跳,就当没听见,埋头猛吃冬枣。

冠夫子静静的看着屈离,眼中流露出温馨的笑意,还有罕见的慈祥、疼爱。

一老一少,年龄悬殊极大,却一见如故,在矩阳的乡野混迹了两年,有吃有喝,不亦乐乎,当年的野小子,现在长大了,不过脾气一点没变,还是油腔滑调,死不吃亏。

九年没见,心里怪想这位忘年交。

不过,他有一个直觉,屈离的气质有了细微的变化,不是成年后的稳重,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很难用言语表达的改变,若非经过长期的朝日相处,几乎无法察觉出来。

扔下一地枣核,屈离心满意足的拍拍肚子,斜眼看看冠夫子,习惯性的损道:“你的眼神不对,嫌我吃得太多?想当年,我辛辛苦苦搞来的野狗,好像没少你一份,每次都是一人一半,吃你几颗枣子,就这么心疼?”

冠夫子气骂道:“不就是吃了你几次狗肉吗?每次都拿出来摆谱。你娘的小狐狸,想吃就吃,不怕吃撑着尽管吃。”

屈离摆摆手,故作豪爽道:“算了,不要装大方,再吃下去,你的眼睛珠都快掉下来了。喂,我问你,真的没钱了?”

心里感到奇怪,冠夫子又懒又馋,有钱就花,花完就骗,骗不到就偷,今朝有酒今朝醉,有花堪摘直须摘,绝对的享乐主义,从不亏待自己。

说起赚钱的本事,也确实让人佩服。

身兼多职,多才多艺,捉鬼、求神、占卦、看相、风水、巫医、幻术、偷盗、拳棒,样样精通,甚至于制售假药、玉器、古物,反正比屈离的父母强多了,从来没缺过钱,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