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追查
作者:浊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6170

一到家,我就看到师父的屋前站了好大一批人。我一看,那些人手臂上都带有一个红袖章。

我知道,红卫兵真的赶到了。

我走了过去,看红卫兵已把师父的房子包围得严严实实的。一大群人正在摩拳擦掌地叫嚷着,好像要准备进攻一座城堡那样。我闪身进去,看到师父正在门前对着前面的一群人。

人群中一个人正在喊:“老头子,快把周清流交出来,否则我们也把你当成反革命抓起来!”

师父看着他,脸上却一点也不恼,反而还露出了一丝笑容,然后说:“把我当成反革命?这对我可真是一个新鲜的名词,你们如果能主动送我一个,让我尝尝鲜,已不是不可以。”说了,又望着那人笑。

那人看了师父的态度,似乎有点恼羞成怒,说:“看来这老家伙不打算配合我们革命的大好形势。红卫兵小将们,冲啊,我们现在就把这些顽固不化的反动分子的巢给端了!”

随着他的一声吼,后面的一大群人立刻就向潮水一样涌了上去。

我拨出了无名,师父也拿了一把剑。

看着人群快要涌过来了,师父转过身,对我说:“阿恨,好好表现一下,让师父看看你的五岳刀法这一段时间有进步没有。”

我说:“好!”

然后我的头脑中就是一片空白。

过了一会儿,我的头脑清醒了过来。我看到房前已横七竖八地倒了很多的人。这些人几乎没有一个人是完整的。

师父看着我,说:“奇怪,这些红卫兵怎么这么不经打?你不是说他们的头很厉害的吗?”

我说:“这些都是些虾兵蟹将。他们的头,那个叫程天怒的,的确很不错。现在看来,他今天可能没有来。”

“真是遗撼。”师父说,“阿恨,我们把这里收拾一下,然后把这里的东西该卖的都卖了。”

“为什么要卖?”我问师父。

“你看都这样了,我们还能住在这里吗?”师父笑着说,“看来这个程天怒真是要让我搬家了。不过这个地方我住了这么多年,也的确是想换一个地方了。这次程天怒逼着我下定了马上就走的决心。”

师父的话刚说完,一个人的声音就马上传了过来:“我看也用不着搬了。毕竟,你们以后也用不着住房子了。”

我循着声音望去,却看到了一个单腿站立在前面的人。

他就是程天怒。

我说:“程天怒,没想到仅仅为了一个周清流,你就亲自追来了。”

“当然不是为了他一个人了。”程天怒说,“今天早上我发现你和陈挺都不见了,我想,你肯定是回这里来了,所以,为了周清流,更为了你,也为了你放走了我关的那么多人,那我就不得不来了。”

“你真的不打算收手?”我问。

“真是幼稚得可以。我现在什么没有,用得着收什么手吗?”程天怒回应我说。

“那你就真的打算为你的宏图献出生命了?”师父在一旁说。

“噢,真是失礼。看你这么一个糟样,大概就是他的所谓的师父了?”

我听了,心中大怒,我拨出无名,指向程天怒,说:“你这个混蛋,你敢对我师父这样?”

师父看了看我,依然笑着说:“没事,没事,后生小辈嘛,狂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况且我的确也是一个糟老头了嘛。”

“看来你还是比较清醒的一个糟老头子了。”程天怒说,“看在你比较清醒的份上,你把周清流交出来,我就不会为难你了。至于你的徒弟,只要你劝他不与我为难,我也就放他一马。”

“你真是尊重我这样的老头子。”

“尊重老年人,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一种传统美德嘛。”

“你可真是一个好青年呀。”师父说。

刚说到这里,我看到师父突然身形一闪,就向前面飘了过去。

接着,我就看到两个人的身影交织在了一起。

而就在这时,我的身后却也突然传来了一阵劲风。

无名也突然“嗡嗡”响了起来。

我将无名顺手向后一挡,两种兵刃碰撞出了一声“当”的响声。我立即回转身,看到一个人正在向我袭击了过来。我仔细一看,这人竟是吴士源。

“是你,吴士源?”我说。

“是我。想不到我还好意思来见你吧?”吴士源对我说。

“真是没想到。”我冷冷地看着他。

“不用说了,今天我们好好地来一场吧。”吴士源说。

“好的。”我话音还没落,吴士源就向着我冲了过来。

看他的身形,我以前还真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么好的功夫。

我的头脑中又是一片空白。

过了好一会,我的头脑清醒过来后,我看到吴士源捂住一只手站在了离我不远的地方。他的手臂上正在流着血,脸色也好像比较艰难。而另一边,师父和程天怒两人还在激烈地打斗着,似乎还很难分出胜负。

我站在一边看着程天怒。我真是没有想到,从前几天程天怒与我交手后,到现在,他的武功也又有了明显的进步。这怎么可能?一个人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练就这么好的一身武功?这程天怒究竟是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才使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进步这么快,从而变成如此可怕的一个人?

这种事放在那个人的身上,可能都不会是事实,也不会有人相信。但现在程天怒就正在与我师父打得难分难解,却就不由得我不相信了。

难道这个人真的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正想着,师父和程天怒倏地一下突然分开了身影。

程天怒站在一旁,看着我们。

我看着师父,师父看着我,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

程天怒支着一条独腿站在一边,也是不言语。过了良久,师父说话了:“看来你这个小青年真的不错。”

“过奖过奖。”程天怒站在离师父不远的地方。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程天怒终于开口了,说:“我看,我们现在是谁也奈何不了谁,不如我们以后再战吧。”

师父看着他,脸上的警惕性似乎没有丝毫的减弱,听了程天怒的话,他说:“好呀。”

看来师父也是真的不能战胜程天怒了,而程天怒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不过,”程天怒说,“周家老头可就要麻烦你照看了。”

“你不用担心。”我在旁边说,“你要你活得好,周清流夫妇就会活得比你还好。”

“但愿,但愿。”话一说完,程天怒就拨动了身子,向远处飘去。吴士源跟在他的身后,转眼间也走了。

师父看着他们的身影,一直不说话。

过了好久,师父叫我向他仔细地叙述一下我与程天怒的交往。我把这段时间与程天怒交往的每一个细节都向师父作了说明。听了后,师父说:“照你说的,你刚和程天怒见面时,他还基本上不怎么会武功?”

“是的呀。”我回答。

“这可就真的有点邪门了。”师父说。

然后师父吩咐,我们这个地方已经不能再住了,必须搬家。我当然明白师父的意思,他想程天怒以后肯定还会再来这里的,那样我们住在这里也就不会得到安宁。我问师父我们搬到什么地方去?师父说我们几个都还比较好办,关键就是周清流夫妇,把他们安置在什么地方这还真的是一个难题。

师父想了好久好久,最后说,他在城里有一个老朋友,干脆把周清流带到他那里去。

城里?我有点惊讶,程天怒就在城里,我们现在把周清流送到城里去,那不是羊入虎口吗?

可师父说:“程天怒认为我们都已被他的气势吓住了,所以有可能不会料到我们会主动再到城里去。再说,我也只是把周清流夫妇暂时送到那里去,我这边还向另一个住在其他地方的朋友写一封信,看能不能以后把周清流送到他那里去。如果他回信能,那就好办了。”

“可我们到城里后,你那朋友怎么给你写回信?”我问。

“我叫他直接把信写到城里那个朋友那里去就行了。”

之后,我们就到了镇上,在旅馆里找到了周清流。师父把他的想法给周清流夫妇说了,周清流夫妇两人也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这样,我们一行人,就又开始了往城里去的历程。

两天后,我们到了城里。不多久,我们就在师父的带领下悄悄找到了他的那个朋友。说明了来意,师父那个朋友很是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这样,周清流夫妇就暂时在那里住了下来,只不过每天都呆在屋里,没有出门。因为大街上的红卫兵好像已慢越来越多,怕出去就被红卫兵又盯上了。

到了的第一天,我对师父说我要去找一下西山老大。师父没说什么,只是叮嘱我自己要小心。于是我就到西山老大以前给过我的一个地址去找他。到了那里,西山老大不在,他的妹妹陈挺却在。

陈挺见了我,很是惊喜。她径直对我说:“恨哥,你回来了?我还认为你不回来了呢。”

我笑了笑,问:“你哥呢?”

她说:“出去了。可能过一会就要回来了。这一段时间他可忙的整天找不到人影。”

“他在忙些什么?”

“还不是与红卫兵之间的争斗。”陈挺说,“上次可多亏了,要不,我及红衣会可就真的惨了。”

“什么亏不亏,只要你好就行了。”我回答。

“本来你回老家,我都想跟着你去的,但害怕又给你添麻烦,而且,我也刚刚被你救出来,身体有些不好,就没跟你去了。”陈挺看着我说。

“你现在怎么了,不像我刚碰到你是那么霸道了呢?”我笑着对她说。

“看你说的。你刚见到我时,我很霸道吗?”陈挺撅起了嘴,不过一看就不是真的在生气。

“可不是。”我说。

这时,外面响起了西山老大的声音:“小妹,快给哥来一碗茶,可把我热死了!”

陈挺忙看着我,说:“我哥回来了。你先坐着,我去倒茶。”

西山老大话音刚落,人就已进了门。一掀起门帘子,看到我,脸上马上就乐开了花,说:“兄弟,你可回来了。”话还未说完,也是三步化作两步,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我。

寒喧之后,我问了西山老大这一段时间做了些什么。西山老大说:“还能有什么,还不是与程天怒那小子斗呗。”

我说了我和师父的担心。我说,我想不通程天怒那小子是通过什么途径,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练就了那么好的一身武功。

西山老大听我说了,也是一脸的迷惘。他说他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但也是没想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西山老大还说,在我走后的这几天里,他去端了红卫兵的几个窝点,收获还不小,也狠狠地打击了一下红卫兵。他说,你不在,如果你在,我想把他们的总部都给端了。

刚说到这里,外面又进来了一个人,我一看,是阿混。阿混走了进来,一看是我,很是高兴。我问他现在怎么样。他说我上次一走,他就得到了西山老大的通知,后来他想吴士源这小子也不能信了,于是就和王解商量,干脆直接加入红衣会算了。就这样,他和王解就开始跟着西山老大混。

话未说完,一个红衣会的兄弟急急地走了进来,对西山老大说:“老大,不好了,我们一个兄弟被红卫兵抓住了。”

西山老大腾地站了起来,问:“谁?”

“就是王天化。”那人说。

“怎么会被抓的?”西山老大追问。

“听说是今天上午王天化出去买什么东西,在小卖部被红卫兵抓了起来。”

“那现在关在哪里?”

“我们也不太清楚。不过正在派兄弟们在查。”

“那要快,一定要尽快查到他们把王天化关在什么地方了。”西山老大说。

“好,我马上去办。”那人转身走了出去。

我给西山老大说了上次我和灵魂如风救出陈挺的那个地方。

西山老大沉吟了一会,说:“我想他应该不会再把人关在那里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马上去看一下。”

这样,我们就开始动身。现在天已要暗下来了,行动很方便。出门的时候,陈挺也要跟着去,西山老大吩咐她还是呆在家里算了。陈挺又撅起嘴。西山老大看着我,笑了,说:“自从你回老家后,她就一天到晚都在念叨着你。”

我的脸有点发热,陈挺则一转身就跑了进去。

不一会儿,我和西山老大就到了红卫兵总部,找到了上次关陈挺的那个地方。果然,一看,那里也没有了一个人,甚至连看门的人都不在了。我和西山老大悄悄在里面转了转,还是没找到一个人影。于是我们决定,到其他地方去看看。

我带着西山老大到了上次找到红宝书的地方。到那里一看,红宝书的房间还是亮着灯,窗户也还是开着。我和西山老大对视了一眼,就径直从窗户里跳了进去。

红宝书似乎正在捧着一本什么书在看。猛一抬头,看到面前站着两个人,他的双手不禁一哆嗦,手里的书就“扑嗵”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对他说:“不要慌,都老朋友了。”

红宝书定了定神,看清了是我们,双手就抖得更厉害了。他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说:“你们还来干什么?”

“来问你一件事。”我说,“你知道你们今天抓的那个红衣会成员关在什么地方了吗?”

“红衣会成员?”他嗫嗫地说,“是不是一个叫什么王天化的?”

“是呀。”西山老大说。

“他好像是被关在总部的东头一间房里。”红宝书说话的时候声音也在发抖。

“谢了。”我说,“那麻烦你给我们带一下路了。”

“那可不行。那可不行。”红宝书连连摇手,“我都给你们说了,你们就自己去吧。如果我带你们去,我们老大知道了,不把我打死?”

“那你就不怕我们现在就把你打死?”西山老大低声对红宝书说,口气里有不容商量的余地。

红宝书无奈地看了我们一眼,只好站了起来,走在了前面。我和西山老大就跟在了他的身后,也走了出去。

有红宝书带路,果然方便多了,一会儿就找到了他所说的地方。而且,一路上也没有什么人盘问,很多人看到我们跟红宝书在一起,还恭恭敬敬地向我们点头。

到了那地方,红宝书向守门的人说了几句什么,那人就拿钥匙开了门,让我们几人进去。进去后,马上就看到了一个人已瘫在了地上。西山老大忙快步上前,一看,对我点了点头,说:“是他。”然后又用手探了探他的鼻孔,说:“还有气,不过可能伤得比较重。”

我马上从兜里掏出了一粒“绝效救命丸”,给他喂了下去。然后西山老大就将王天化扛在了肩上。

我们在红宝书的带领下,又很顺利地就出了门。一会儿,就到了红卫兵总部的门口。

在门口,我对红宝书说:“还有一件事,我们想问你。”

红宝书抬头看着我们。

“你知不知道程天怒是怎么练成那么一身好功夫的?”西山老大说。

“这个我可真的不怎么知道。”红宝书小心地看着我们说。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觉得这样有点敷衍我们,就又说:“不过程天怒这个人,只要下定了决心,很多事情都会干成功的。”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这可能给他的经历有关吧。”红宝书说。

“经历,什么经历?”我问。

西山老大说:“干脆将他也带到僻静处再说吧。”

于是,我们将红宝书带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红宝书开始说起了程天怒的一些事。原来,程天怒这个人原来家里也是一个比较幸福的家庭,他家有他爹妈、他和他的姐姐。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家庭,却因后来他妈和他姐之间的一件事,而弄得支离破碎,从而在程天怒心中留下了极大的阴影,并导致他后来一心想出人头地的狂热心态。

我和西山老大看了看王天化,他虽说还没有醒,但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大碍了,就又问红宝书,究竟程天怒家里发生了什么?

红宝书就开始向我们讲述了一个听起来像故事一样的事情。

程天怒出生在城里一个让人羡慕的家庭:父亲程一明在运动以前也是城里某机关的一个领导干部,虽说官不大,手下却也管着一些人;他母亲刘芳是城里某百货公司的销售员。在以前,百货公司可是非常的走俏,任何人想买东西,都必须经过他们那一关。而程天怒的姐姐程娇也比程天怒大不了几岁,当时也在和程天怒一样在学校读书。不过当程天怒读高中时,他姐姐大学也毕业了。在运动开始前,她姐姐正好大学毕业在家里等待分配。那时的大学生很俏,所以,程娇呆在家里都毕业了好久了,也不急着去上班。相反,有关部门给她分配了好几个比较好的单位,她还都不想去。看着程天怒父亲毕竟是一个领导干部,分配部门也就任由程娇在家里闲着。而正是因为这样,程娇大学毕业后就在家里闲了起来,当和她一同毕业的同学每天都早早地上班去了时,她却往往都还窝在被窝里。

一段时间下来,程娇竟养成了一种习惯:白天在家里睡懒觉,晚上出去活动。毕业后不长的一段时间,程娇就将城里几乎所有的娱乐场所耍了一个遍。她每天晚上都和一些以前的朋友在那个时代城里相对来说还相当稀少的各种歌舞厅、娱乐城玩耍,大都是不到天亮时不回家。程天怒的父母也不去管她,只是叮嘱女儿,不要出什么事就行了。程娇也乐得这样,如此,她在城里的工作就完全变成了吃喝玩乐,经常半夜三更的在酒吧里喝得烂醉,有时和朋友喝醉了,她干脆就在外面招待所开一个房,在招待所里住,根本不回家。程娇的父母自己也都很忙,大多数时候竟也丝毫没有察觉。有时知道女儿晚上没有回来,第二天也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一下,你昨天晚上到哪里去了?程娇只要说到XX同学家去睡了,就会很轻易地搪塞过去。

后来的一天晚上,也就是程天怒也考上大学后不久,程娇和几个男女朋友又在位于城里西郊的本地非常出名的“革命”酒吧喝酒。因这几个朋友中的一个是程娇几年没见面了的老同学,程娇在大家聚会之前,就说为了庆祝自己与老同学的见面,今晚一定要不醉不归,还说晚上任何人都不要抢着与她买单,谁要与她抢着买单,谁就是瞧不起她。因大家都了解程娇的情况,也就没人提出什么异议。当晚八点钟左右,程娇和她的朋友们就来到了酒吧,找了一个包间,大家开始娱乐起来。娱乐的主要项目就是喝酒、打牌、唱歌。如果觉得这些都厌了,还可以到大厅里去看节目表演。这个酒吧的节目表演在城里也是出了名,表演的人员大都是在城里本地较有人气的歌手或舞蹈演员,偶尔还有内地一些知名的歌星过来客串一下,而且节目表演的时间也很长,几乎都要持续到凌晨三、四点钟,其间还会间隔调动大家的情绪,播放一些劲爆的舞曲,引导大家亲自参与跳舞。在娱乐那么缺少的那么一个时代,这种酒吧是非常少的。因为很多人怕担上政治的帽子,都不敢开。所以酒吧的生意也异常火爆,每晚来这里消费的人也是非常之多。

这晚程娇和朋友们一坐下来,开始主要就是喝酒。一直喝到凌晨一点钟左右,大家还是情绪不减。程娇虽然觉得自己的头也有点昏了,走路脚也有点飘了,但她却觉得无所谓,反正她喜欢的就是这种感觉。后来,有人提议,大家也没必要老这样喝下去,还是到外面去看一下节目表演吧。程娇本不想去,但却马上有人也随声附和,于是一群人便到了大厅。

大厅里正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一个穿着正统中山装,看起来很帅气的歌手上台。厅里立即响起了一串欢呼声。运动之前的人都很内敛,但有的女孩还大声地吹着口哨,尖叫着。程娇见上台的是一个个子高高的男歌手,只见他上台之后,似乎还有点腼腆,也没说什么话,只是鞠了一躬,音乐响起就开始唱了起来。他的声音一起,下面很多女孩子又是一陈欢呼。程娇听了那歌手唱的,也还的确唱得不错,声音很有磁性,她远远地看了一下,人长得也不错。但却只看到了个轮廓,因为坐得远,没有看清。

程娇和朋友们在一杯一杯地干着酒。到后来,她觉得真是有点醉了,以至于那歌手什么时候下去的她也不知道。当程娇一个朋友举着杯子又要与她干杯时,她突然觉得自己想吐。便站了起来,指了指洗手间,马上跑了过去。那朋友认为她要上厕所,也就宽容地看着她跑了过去。程娇的胃里却在不断的翻滚着,在她刚跑到洗手间的外面时,就不由自主地“哇”地一声蹲在地上吐了出来。

吐了后,程娇站起了身子,觉得舒服多了。她想从包里拿点纸来擦擦嘴,一摸,包却没在身过,程娇记得仿佛是放在包间里了。她有点懊恼。这时,一只手却伸了过来,手里攥着一叠纸。程娇也没多看,一把拿了过来,清理了一下自己,又在水池边洗了一下,转身想向那人道谢。一转身,那人却还在她的身后,正用充满关切的眼神在看着她。程娇一下就看清楚了,这个人就是刚才在台上的那个歌手。虽然刚才没看清楚,但他的轮廓却在程娇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像。程娇不好意思地向他道了谢。那歌手笑了笑,说,小姐,你没事吧?程娇摇了摇头,说,没事了,刚才喝多了,真不好意思。那人说,没什么,到这里来本来就是喝酒的。我看你的确也喝得太多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知怎的,程娇竟同意了。她点了点了头,那歌手就说,你先到门口等我一下,我跟我们老板说一声,马上就过来。程娇说好的。看他转身过去了,她马上到包间里拿了包,在柜台结了帐,第一次没跟朋友说,就到了酒吧门口。

不一会儿,他就出来了。两人走在路上,程娇问了他的名字,得知他叫李建,是一个刚从香港回来仅两个多月,想参与祖国内地建设,并在这里闯一番事业的歌手。因喝酒头痛得厉害,程娇只是静静地听完了他的陈述。

那之后,程娇和李建开始了交往。但没想到,就是这交往,却给程家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随着交往的增多,程娇也觉得很奇怪,她除了知道了李建是一个从香港回来的歌手以外,有关他更多的背景,她却一无所知。程娇也曾问了李建,李建总是笑着说,我一个普通人,难道还有什么复杂的其它背景吗?我唯一的背景,就是我是一个歌手。后来程娇也就不问了。不久,他们就成了恋人。

充满爱情的日子像蓝天一样纯净而美好。尽管李健没有正式的工作,但程娇和李健仍自由自在地绽放着他们的幸福和欢乐。程娇觉得自己对李健真的是已到了离不开的地步。尽管有一次李健装着不经意地问她:“小娇,你真是清凌凌一盆水,如果我是坏人,你还会对我这么……”程娇马上就打断了他的话,斩钉截铁地说:“不会!”后来程娇在回忆这段经历时,也懊悔不已,说:“当时我怎么那么傻呢,竟没有从中听出些什么。”那次不吉利的谈话之后,他就突然失踪了,直到后来已半年多了,程娇也没有见到他一面。后来,程娇还是想办法打听到了李健的住处,并给他从母亲的店里买了一件毛衣想亲手送给他。李健看着程娇,他沉默了好久。那天晚上刮着大风,程娇抱着毛衣,找到了那个地方。原来那是城郊路边的一处住房。程娇找到李健后,李健却一直架着腿坐在沙发上抽烟,面无表情。程娇还没有开口,他劈头就说:“毛衣留给别人穿吧,我不要,有人给我打毛衣,你走吧。”程娇呆呆地看着他,不知该怎么好,泪一行行地淌下来,李健只是盯着天花板,没有一句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一拍桌子跳起来道:“你这个傻瓜笨蛋,还不快滚!我们完了。实话告诉你,现在我是黑道上的人,什么坏事都干,我的一个伙计已经被抓走了,公安局马上就要查到这儿来,算我对不起你,我求求你,你快走吧!”

程娇抱着毛衣,踉踉跄跄地出了门,他忽然喊住了她,脸上呈现出从未有过的郑重与庄严,低声说:“风太大,把毛衣穿上吧。我骗了你这么长时间,我真是坏人,不配你。今后我不会再见你了。”

程娇痛哭着跑了出去。

事态的发展,让人意想不到。几天之后,还是放不下的程娇决定最后去看一下李健。她在出发前,叫上了程天怒。程天怒本来不想去的,但见了姐姐那付可怜的神态,加之又害怕她一个人出去,会遇上什么坏人,所以也就陪着她去了。两人到了程娇想去的地方,他姐姐犹豫着却不敢进去。即使程天怒陪着她,她却还是感到很有点犹豫。最后,在李健的门外站了很久,程娇才最终下定决心进去。那知她敲了很久的门后,李健才来开了门。让程娇感到震惊的是,在李健的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个人,一个她非常非常熟悉的人,她的母亲刘芳!

而来开门的李健也是显得异常的惊慌,神情极不自然。母亲刘芳竟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全部身体轮廓都显露无余。程娇一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看着李健,李健却在极力回避着她的眼神。程娇转身跑向来路。李健只在后面喊了一声,也没有追上来。

而程天怒一直跟在姐姐的身后,他亲眼看到了这么一个富有戏剧性的事情。他的头脑也当即就“轰”地响了一下,热血倏然就涌上了头顶。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跟着姐姐来,竟看到了这么一个场面!所以,他当时连想都没有想,就“啪”的一拳,向李健打了过去,连程娇向外跑去了,他也没顾上。在他的大脑里,其时就只有一个想法,揍死这个姓李的家伙!

随着程天怒的拳头到来,李健也当即就倒在了地上。他躺在地上,用手捂住脸,但程天怒觉得还是不解气,因此他又一把将李健抓了起来,继续对他进行着拳打脚踢,直到李健的手缝间也渗出了一滴一滴的鲜血。

打了好久,程天怒终于感到自己有点打累了。他扔下了李健,一抬头,母亲和姐姐也都不在了面前。

那天晚上,李健主动给程娇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当时程天怒也就在电话旁。程娇接了电话后,程天怒看到她在电话里没有吱声,倒是李健拿着电话向她道出了事情的原委。他说他当初一个人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颗报国的热情。但他作为一个在香港娱乐圈中混了好久的歌手,面对内地,却是束手无策,因为内地那时还是计划体制,像他们这种娱乐行业的人,根本没有什么发展空间。很多时候,他甚至连饭都没有吃的。这时,他就恰好碰到程娇的母亲刘芳。当时刘芳给了他很大的帮忙,给他在城里为数不多的娱乐场所里介绍了工作,还给他找了这么一处住房。出于感恩的心态,他们就这样好上了。不过最初他与程娇认识时,并不知道程娇的母亲就是刘芳。后来偶然的一个机会,他从刘芳的钱包里看到了刘芳与程娇的照片及照片上的题词,才知道了她和刘芳的关系。这让他感到异常的伤心,觉得对不起程娇,从而不再与程娇联系,甚至还向他编造了自己是黑社会的话,希望程娇能知难而退。不想程娇竟又来找他,并亲眼看到了他与刘芳在一起。李健最后只说了一句“对不起”就挂了电话。

之后,程娇便努力克制自己,不再与李健联系。但每当她在家里看到自己的亲身母亲时,却又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在支配着她,让她觉得异常的难堪。刘芳也是如此,只要一回家,就匆匆地进了卧室,几乎不愿与程娇面对面。

大约又过了一段时间,一天,有人敲门,程娇一开门,门外竟立着李健。他从容热情地问好,显得镇静非常。那天刘芳不在家,程娇一开门,一看到是他,就径直扑到了李健的怀里,还马上就对他说:“李健,我好想你。”

这之后,程娇瞒着母亲,又与李健开始了来往。仿佛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李健也向他坦白,说他也不再和刘芳有任何关系。程娇觉得自己对李健的一切,她都并不在意。即使她和自己的父母还曾经有过那么多的事情。

后来,城里某个单位举办了一次联谊会,程娇也应邀出席,出席前也没告诉李健。当她在联谊会开始时,却一眼瞥见了李健和她的母亲两人匆匆走进来。两人轻挽着,神态亲昵而不矫揉,俨然一对恩爱夫妻。

看到这一切,程娇的心一下子就变得黯然。她马上站起来,悄悄从一个角落走了出去。李健和刘芳似乎也没有看到她。

那晚,程娇心痛如绞,一回到家就拿出了深藏于柜角的安定药片,犹豫了许久,最终一仰头全服了下去。

可她没死。第二天一大早,刘芳就发现了昏睡的程娇。

几天后,李健知道了这件事情,他的脸当时就变得惨白。

之后,李健约出了程娇。他们坐着,相互间却都不说话。过了好一会,李健才嗫嗫地开了口:“小娇,以后,我恐怕不能再陪你了。我们还是结束吧。再这样下去,我的良心会不安的。”

程娇明白了,李健今夜是来和她诀别的。也许,他已打算结束这段情缘。想到这,她一阵心痛,站起身就向外冲去。

恍惚回到家中,程娇锁死了自己的房门。然后毫不犹豫地用锋利的刀片划开了手腕。血一下喷了出来……但这一次,她又没死,再一次被父母发觉。

从医院里回来后,程娇在私下里冲着刘芳大喊大叫:“你为什么要救我?我死了你岂不是更好?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却还要和我争。你是我的母亲呀,亲生母亲呀!”程娇的母亲听了,久久没有言语,脸色苍白得让人不忍目睹。程娇的两次自杀,其父程一民都因工作太忙很少回家而被刘芳刻意瞒了下来,甚至连他的单位及周围的邻居都有所议论了,程父对整个事情还是一无所知。

李健找程娇谈话的两天后,程娇和母亲刘芳又谈了一次话。程娇问她李健呢?在只有两个女人的家里,刘芳只是不停地喝酒。没多久,程娇也开始喝了起来,不一会儿,她就感觉李健在自己的眼前开始晃起来。一失手,程娇打碎了酒杯,清脆的破裂声和满地锋利的碎片突然又刺激起她死的欲望。她不动声色,用碎片划开了另一只未受伤的手腕。

刘芳一直在低着头喝酒。或许是她突然觉得气氛不对,猛一抬头,竟发现了程娇手腕上不停流着的血。她又一次吓住了,慌乱之中忙上前拉住程娇的手。不想程娇在被酒精刺激得迷迷糊糊的当口,随手就拿过了刚才划过自己的玻璃碎片,在刘芳毫无防备的时候,猛然向她的脸划去。

等刘芳感觉到痛的时候,程娇已在她的脸上划了好几下。鲜血流了下来,却好像并没有让程娇察觉到自己是在做什么。她反而一手抓住了刘芳的头发,另一只手更用力地在刘芳的脸上划着。刘芳拼命挣扎,嘴里不断喊着:“程娇,我是你妈呀。”程娇却浑然不顾,只是一边划着,一边凄然地说:“你是我妈?你是我妈?”

在刘芳几乎全无力气挣扎的时候,程娇的父亲程一民回来了。

他一进门,当即大吃一惊,连忙拉开了两母女,又马上报了警。等民警和医生赶到时,刘芳也基本上倒在了血泊之中,晕了过去。程娇的手腕上也流了大量的血。

两天后,程娇手腕伤口伤愈出院。一个月后,刘芳出院。但她的脸却已然全部被程娇用玻璃划得面目全非了。经医生鉴定,为面部重度伤痕。医生说,即使以后用手术恢复,也不能将面部的疤痕全部除去。自此以后,刘芳只要一出门,就必然将整个脸都用口罩遮起来。更凄惨的还有程娇的父亲程一民,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堂堂的单位领导,家里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和自己相濡以沫二十多年的妻子竟有了婚外恋,还和自己的亲生女儿搞到了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更让程父不可接受的是,两母女喜欢上的,竟还是同一个人!程一民感到自己也不能承受如此大的压力,再也不能在单位同事和周围群众的面前抬起头来,遂在还有希望提拔的当口,向领导递了提前退休报告。

公安局随后也介入了调查。但调查只进行了一段时间,鉴于受害人不愿提起诉讼,且两人特殊的母女关系,公安局便也退出了调查。给程天怒一家留下的,却是永远的伤害。自从出了事之后,李健就此销声匿迹,在城里再也见不到了他的身影。程父和程母两人当即就离了婚。在那样的一个时代,离婚对一个家庭来说,是多么丢脸的事情!还有,一家四口自从发生这件事后,基本上就再也没有聚在一起过。即使偶尔遇到,也是形同路人。不久,程天怒的姐姐终于在家里自杀了。这对程天怒来说,简直又是雪上加霜。因为一直以来,程天怒的姐姐对他都是异常的好。而现在姐姐去了,他简直就觉得天也完全塌了下来。而程父程母也各自寻找了一个地方,偷偷地呆了起来。这样,曾经幸福的“四口之家”,已彻底和程天怒说了再见。而因这个事件,程天怒自己也在学校和周围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他一直默默地一个人生活着。但自从那以后,程天怒就特别的想出人头地,想挣脱家庭曾给他带来的阴影。因此只要一有机会,他就拼命地往上爬。

听了红宝书的话,我和西山老大都有点吃惊了。原来程天怒在这个城里带着这么多的红卫兵将这里搞得天翻地覆,动力是来自他的家庭呀。

红宝书说完了,静静地看着我们,我对他说:“你今天表现还不错,那你就回去吧。”

“你们能不能现在把我打昏?”红宝书说。

“好呀。为了你能够交待,这点小事还没有什么问题。”说完,我一伸手,在红宝书的头上敲了一下,他就应声倒地了。

我和西山老大将王天化带回了红衣会的一处住所。

刚歇下,王天化就醒过来了。他一睁眼,就马上惊恐地叫了起来:“不行,我不再去见程天怒了。你们不要让我去!”

我和西山老大连忙把他按住。

过了好一会,王天化才在惊恐中缓过了劲来。他终于看清了我们。

等他平静一点了,西山老大就一一向他询问了他被抓的整个过程。

在叙述被抓的时候,王天化并没有什么,但一提起程天怒,他的脸上就又立即就露出了惊恐状。我们好不容易让他好好说话,他才断断续续地说:“程天怒——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简直就是一个魔鬼!”我们问他究竟怎么了。他说:“程天怒会邪功!”

“邪功”?我和西山老大面面相觑。

仔细问了王天化,原来,在王天化被抓之后,程天怒曾亲自来审问过他。当时,他一句话都没说,程天怒也很生气。正好,红卫兵又向程天怒报告,说是又抓住了一个“反革命分子”。程天怒当即就吩咐手下把那反革命分子带了进来。而那人刚一被带到王天化面前,王天化就看到程天怒只一伸手,那个所谓的“反革命分子”就立即从体内爆炸了开来,整个身体立刻就分解成了一块一块地,散落在了地上。王天化当即就昏了过去。

我和西山老大再次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