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对你说过存曦就是我儿，其实他自己亦是不知。我一直与他师徒相称，因为太多往事不想提起无法回答，以前觉得还不到时候，现在却……已无此必要了。”他似乎在这片刻间苍老了许多，声音亦是无力“他每消减一层华阙便同时失去一部分体毒，可我却没有过有朝一日当华阙完全离开他时也许会是他重生之日这样的幻想……他只会在华阙离体后死去，这个事实明明很久之前就已经接受，可是后来因为你来了攀都……我竟还是生出希望来了。”

他轻叹着：“华阙是因御羽心经而成，可是不论是我还是凝止都只受其反哺而没有御羽心经回补给他，因此他体内之力随着华阙渐逝而日渐空乏，可是若是以御羽心经补上，或许对他会有助力……我带你去雪岩，初衷实在是存了私心，盼望存曦能从你那里得益，可是真听闻他吸食你的血……我又忽然愧疚不已，我竟是对夕晔的亲侄女做了这样的打算……”

说着他微偏了头去，背对九薇静了好一会，才再道：“不过，最让我吃惊的，是存曦在那个关头竟然能够抑制本能地渴求控制住自己。这孩子……恐怕也是深深地厌恶自己的这种本能吧。所以那之后我也就放弃了，他不愿意从你这里得到心经，我也无法承受对夕晔地愧意。命该如此！这是无法更改的。”

“可我没想到他随你们从昌林回来后，会发现变化。虽然当初的事我已经从你们三人口中反复细听琢磨，他甚至都没有受过伤，怎么就会……我真是太后悔，当初实在不应该一时心软让他同行……”

“他……”九薇忽然轻轻开口，她的声音微嘶而暗哑，似乎吐字艰难“发生了什么变化？我们天天见面，竟是一点端倪也没瞧出来呢。”

二宫主轻叹“我每月十五都会续血给他，因为近来他的量越来越大，我又无法满足，所以心里总是不安，去年十月那次我带着备血前去桃院却没想到看到惊心一幕，桃院中的婢女皆是尸体干枯，模样就和昨夜打更人一样……而存曦他，更是容貌大变隐在桃树林里低吼嘶叫……简直，就像一只失去理智地……兽……”他的声音再度颤抖“我完全惊呆了，忘记隐匿身形，他立刻发现了并且朝我飞扑过来……就像他小时候第一次所做的那样……我恍惚起来不想躲避，可是他眼见就要抓住我时……他竟，迟疑了……他的眼神……”他哽咽起来“他好像记起了什么又忘掉了什么……那一刻我忽然不知道是应该盼着他继续这样活下去还是……早日帮他结束这痛苦……血族存亡为什么要我的孩子来担当……他的眼神那么痛那么清楚，我多想在那一刻帮他了结一切。因为……我那时方才明白。他的人生是颠倒的。嘲笑任性的他其实是死去的表现，而此时嘶叫发狂的他，才是……活着。”

屋里再一次陷入死寂，许久，九薇慢慢地起身离座，走到他面前，她垂着头，睫毛上晶亮地还挂着泪水：“我觉得，生还是死，存曦应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力。”

“你愿意帮他？”他惊喜若狂地握住她手，手冷的发寒却又抖的厉害“你是一个善良的好孩子，若不是迫不得已我实在是……自从去年十月之后的每个月园夜，我皆是暗中尾随，为他料理事后尸体，我已经无暇去顾及这么做是否算是背叛血族，与这些人相比，我们父子付出的岂非更多……更何况若没有他，华阙功成复兴血族亦是空谈。可是近日我身体疲乏，昨夜跟着他兜转半晌，收拾了一个后，我看他回雪岩便没再跟随过去，不料这疏忽竟使此事暴于人前，左思右想，这才不得不来找你。”

“当初夕晔以心头血相救，这才使得他体内奇毒克制变异。因此我想是不是这些年没有御羽心经地补助，随着夕晔之血的消融，才导致他被奇毒驱使变化……”

“那是要以血相补吗？”九薇急问“凝止每月所需的血量都很少，我可以的。”

不料他竟是摇头“不行，凝止每月求血时间亦是月园，长此下去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承受的住。我不想你冒这个险。也许，我们可以用另一个法子。”他又犹豫了一会，才道：“你可愿传他御羽心经？”

九薇一愣，他又道：“他本就融合了他母亲的心经之血，只是这么多年来御羽心经也许早已吸收耗尽，又或者已经被奇毒压没，若是他能自身实习这种心法，将自己的血力转换，或许就能抵御奇毒发作。”

听九薇又是答应，他欣慰地叹息：“好在有你，九薇。从我得知你竟与夕晔有血脉之亲时，我就已有预感，你的存在，必定会带来许多变化。”他握紧她的手，想了一想却“对了，存曦变异后的情形我探试过几回，他却全然不记得。这半年来我也确定，对吸食血族的事，他似乎并不知道，所以你……”

九薇道：“我明白的，这件事只有你跟我知道。”

二宫主又是点头“不过你也知道他脾气任性的很，怎样让他自愿学这心法，恐怕我们还得想法子，好在时间上倒还有空余。”

九薇沉呤了一会，道：“我有法子，二宫主你放心就是了。”听她这么说，他一时又是激动地点头，又再三感激了这才离去。九薇目送他蹒跚离去地背影，眼圈又是一红。

回到屋里，她静静地坐了好一会，才听到叩门声，哑姑端着个盘子走了进来，看桌上茶水早凉，她上前为九薇换了一盅，看她神色黯然，哑姑似乎犹豫着想打手式，可又终是忍下了，又走了出去。

只是，在她转身之际，正在思潮起伏的九薇无意识朝她瞥过一眼时，却清楚见到她红肿的眼睛，这情形忽然在九薇心中飞掠过一个影子，有什么东西似乎在等待她定神回想，可惜她全部思绪还在片刻前二宫主所说的事情当中，那念头也就一闪而过了。

想了片刻，她起身朝厨房走去。自从存曦住进抚院，她就一直为他和凝止二人调理汤羹，虽然谈不上有什么效用，可是她这么用心地顾念他们，二人也皆是领受。只不过存曦那边因为上次他的忽然发怒，九薇深知他性格禀性，知道他并非一时气愤或是心情不好，会那么说必定事出有因，因此自此每日汤煲都由丫头送去，自己不再出面。现在看来，只怕他对自己的异样已经有所察觉，所以才会特意与她拉开距离。

九薇想到这里更是愧叹，今日始知存曦竟与自己有亲，难怪当初见到他时便觉得眼熟，虽然未见过姑姑，可是爹爹也说她长的与姑姑十分相似，而存曦的那双眼睛其实和她也有几分像，想不到生在天山，却会在血族攀都一再地遇到亲人。

她份外用心地准备今日的汤点，快到餐点时便亲自带人送汤过去，因为此时是攀都的特别时间，她还特意去找了凝止想告诉他自己的去处，却不料他竟不在房里，四周遍寻不获，她无法，只得自己去了。

进了抚院，一众下人看到她都有隐隐喜色，她有多久没来少爷的脸就黑了多久，每日也不出外，都呆在那小院里，任何人靠近都会令他大发雷霆。赶忙就有丫头上前带路，九薇一轻车熟路自然也是一径往里，很快再入小院，那边亭里桥边却看不到存曦的身影。提着沉重地食盒，她只得又转回来，往正屋里看了一圈，依旧没有寻到，身边的丫头慌忙要出去寻找，却听他的声音沉闷响起“什么贵客弄的你们鸡飞狗跳的……”

她忙放下食盒，迎出屋去，看到是她，他眼眸一沉“听不懂人话？不是让你别来。”说是说着，不过毕竟还是进了屋。

丫头们识趣地退下，九薇笑道：“就不许我来瞧瞧？以往的汤水喝的那么干净，我得来瞧着是喝的还是倒了的。”

他瞥她一眼“自己弄的东西不知道？根本没法喝。”

“那你想吃什么？我去弄来。”

“想死是吧？”他眉角一挑，坐到榻上一只手搭在靠背上“我跟你怎么说的。”

九薇想了想“是呀，说起来这话你对我说了好几回了，亏得我大人有大量没跟你计较，以后也别拿这话蒙我，不管用的。”一边说一边将食盒打开“这几日湿气重，转眼就要回潮天了，你也要顾着点身体，别老在屋里呆着，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他只不理会，只是淡淡看着她忙碌完毕又转过头来回看他，她的神态有点忸怩：“我跟你说过吧，二宫主在指导我习武呢，这几日我有些难处，想找你帮我解解。”

“找凝止不就成了。”他冷淡地说。

“可是是你自己当初要管着我练功的，怎么可以撒手不管。”九薇瞪起眼睛“我又没求你教我，你逼的我屁股冒烟的那算什么？这会儿不管啦？”

他轻哼一声，扭开头去，目光落到窗外，看了好一会才道：“明日晌午来吧。”

九薇忍不住眉开眼笑，又叮嘱他要将这些菜都吃了，这才回去。存曦始终一动不动地坐在窗边，目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小院尽头，他的黑眼眸中竟有一点点淡淡地蓝光，用无人听见的声音极轻极轻地说：“这是你又一次将自己送到我身边，既然来了，就不要离开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