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规矩，未婚女子是不能随便见客的，以前府里没有男主人，于是我不得不照男子的礼数待客，——但是如今不同了，清宇已经回来，所以，我就算去了灵堂，也只能呆在侧室里跟女客们寒暄。

“玉儿真是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哪里，舅母过奖了！”

“三小姐一看就是命中富贵之人……”

“多谢陈夫人谬赞。”

“上官小姐跟咱们皇上可真是珠联璧合的一对璧人……”

“……莫太妃，请用茶！”

我端坐在主位之上，挂着浅笑，一一应付着各府的妻眷，“舅母”便是戚宁宁的母亲，莫夫人是右仆射的夫人，——莫太妃便是她的姐姐，也是七王爷的母亲，七王府就在隔壁街上，太妃今日也随王爷一道来了。

“皇上怎地还未来？”太妃望了望门外，说道。

我含笑应着：“想必还有些事要忙的。”

正说着，园子里就此起彼落地传来了一路传唱声：“皇上驾到！太后驾到！”

——太后也来了？众人一听这呼声。相互间无言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站起来迎向门口那一行人。慕容太后一脸微笑。回头朝皇上点了点头。进了这边地侧厅。

我乘机瞄了瞄灵堂里地情况。只见百官们已经来了不少。本来都聚在另一边地侧厅里闲聊喝茶。此时一见李君武来。立刻起身分跪在两旁。“皇上万岁！”“平身。”李君武瞧也不瞧地越过众人。一脸肃穆地拈起一撮香。在灵案地烛火上点燃。俯身郑重地拜了几拜。

我略感欣慰地扬了扬唇角。把搭在门框上地手放下。可才要转身。眼神却扫到了一个人——人群里正一眨不眨将双眼直视着我地。正是那日被我一语断交了地皇甫锦。他又来了？！我蹙了蹙眉。心情顿时变得复杂。还来做什么呢？因为歉疚吗？呵……眼望着与他之间地那一片空气。我不禁吐出了一声冷笑。

“玉儿。进来陪哀家说说话……”

我低头调整了下表情。然后微笑着回头朝屋里端坐在首位地贵妇走去。

祭拜仪式进行了相当地时间。各项规矩很冗长也很繁琐。灵堂里从头至尾都是清宇在张罗。而清扬和范颐则负责午宴和招待地事宜。我一边在侧厅陪众人寒暄。一边则倾听着外头大厅传来地一切声音。

仪式完毕之后，便是宣读圣谕的时间，——圣谕内容无它，无非是对上官明安的褒奖与怀念之类的话。太监在宣读圣谕的时候，厅里一片安静，我趁着屋里众人也正在凝神倾听，便找了个托词走出来站到了人群最后的角落里。

三轮叩拜之后，太监让众人都平身。吕新棠就站在领首的位置，他的左首是右仆射莫玄恩，右首是李景毓和吏部侍郎吴良庸。在我站的位置，看不到各人的正面，但是若留心的话，还是能察觉到吕新棠与身边人的暗中交流。吕新棠朝左侧的莫玄恩偏了偏头，莫玄恩则仿佛明了了什么似的点着头，朝正在上方抚棺而叹的李君武躬身拜道：“皇上，微臣近来听说一事，与上官大人遗体失窃一案有关……”

“哦？什么事？”李君武凝眉问道。随着莫玄恩这一句话，我的心也突地提了起来，私下里双手不由绞紧了帕子。莫玄恩说道：“微臣听说，上官大人的遗体被盗，其作案者并非外人，而是上官家的家奴，而大人的遗体此刻也并非在别处，就在这灵柩之中——”

“放肆！”

李君武一声厉喝，打断了莫玄恩的声音。然而灵堂里的所有人却已经议论纷纷起来，惊讶的目光在棺木上转转又在清宇脸上转转，清宇此时也大惊失色，连忙上前道：“莫大人如此说，是有根据还是道听途说？我上官家的人绝不是这等肖小之辈，做出这等违律之事！”

莫玄恩与吕新棠对视了一眼，又道：“哼，是也不是，打开这棺盖瞧瞧便知！——皇上，为了一证虚实，还请应允微臣这一不情之请！”李君武脸色乍变，待要发作，一看见吕新棠开口便又停了下来。吕新棠说：“上官大人遗体失窃之事，老臣也有责任，此案交给刑部查办已久，如今仍是遍寻不见，使得上官大人泉下流离，老臣这心里也是日夜不安，今日莫大人既然有此线索，老臣便一道请求皇上允准！”

李君武回头看了看清宇，说道：“你看……”

清宇凛然道：“皇上，罪臣亡父无故惨死本以令人发指，如今若还要使得他老人家泉下不宁，臣为人子女，断不能在家父之灵前容忍这等事！”

吕新棠阴惨惨地道：“上官世兄不肯揭棺盖，是不是因为心虚？”

清宇朝他怒目而视：“上官清宇倒没有什么可以心虚，我看心虚的倒是阁下吧！”

“你！”吕新棠被他这一噎，懊恼地望向李君武：“皇上，请明断！”

我瞧了瞧李君武的神色，沉吟了一下，绕过人君就往前走去，跪倒在李君武身前：“皇上，我父亲惨死，家道惨败，全都是因为受到了奸贼的迫害，如今上官家没落至此，各位大人还要这样苦苦相逼，但不知他们究竟居心何在？难道竟是要将我们逼得无路可走么？”李君武心疼地搀起我，“你怎么来了？”我含着眼泪朝他道：“爹爹生前最疼爱我，如今他连死了都不得安宁，我能不来瞧瞧么？”

吕新棠一见此状，便道：“上官小姐这么说，可就折煞老臣了！老臣也不过是为了证实这个传闻而已——”

我冷哼道：“如果吕大人执意要开棺，上官玉也不是不能答应，但是，假如棺内没有我爹爹的尸体怎办？吕大人该如何在我爹爹的亡灵前谢罪？！”

“这……”吕新棠愣了愣，大约一时间也想不到说什么，便将目光转向了李景毓。李景毓却垂眉望着脚尖，一言不发。

“棺木内若果真无遗体，便罚吕大人跪拜三十次！”侧厅门口传来了一道威严的声音，一脸正色的太后在众人的簇拥下从侧厅缓缓走出来，站在我们面前，“宇儿玉儿不必担心，吕大人也是为了上官家的声誉着想，外面谣言四起对你们也不好，如今趁这个机会辟一辟谣，岂非是件好事么？”

我望着她藏在笑意之后的那双寒光凛凛的眸子，木然失了神……

“开棺！”莫玄恩趾高气昂地扬手一挥，人群中便立时站出来七八个身强力壮的兵丁。清宇正要上前阻拦，大门外又传来一阵躁动。

“慢着！”

众人纷纷往后张望，只见门口处不知何时忽然出现了一主一仆两人，领头身着玄黄色锦衣，头戴玉冠，作王孙公子打扮的赫然是昨夜闯进我书房的安十三！而他身后腰跨一柄弯刀的冷面侍卫则是那日送我回府的青槐……

我心中猛地咯噔了一声，侧首望了望身旁的李君武，他此刻却正面无表情，紧盯着从容走过来的安十三与青槐。安十三目不斜视地走到灵案前，拈香恭恭敬敬拜了几拜，口中朗声道：“敝人素闻上官丞相为官正直，今特地为君拈香三撮，以敬丞相在天之灵！”说完，又伏首拜了拜，方才起来面向我们。

我一路紧张地盯着他，只见他朝下方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又忽地回头朝李君武咧嘴笑了笑：“大周皇帝，别来无恙？”这下子，不光是李君武，就连底下端茶倒水的奴仆都吃惊地顿住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李君武凝眉喝问道。

安十三背着双手，唇畔的轻笑转为了冷笑：“青槐，念！”

青槐道了声是，伸手从怀里掏出件黄帛来，朗声读道：“奉天承运，东欧皇帝诏曰：东欧与周朝疆土相连，如若一母同胞，此番朕欲与周朝皇帝联姻结好，以止战乱，无奈周皇言而无信，擅自违约，故朕决定，即日起向周室皇庭发兵，一月之后，攻至京城幽都，月半之内，踏平周室皇城！皇历正月初九，定时于幽都登基，并行一统天下之大业！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