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寒冬谷下拾残魂
作者:千麦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179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被落在脸上的一阵瘙痒和几声粗气唤醒。睁眼一看,红鹰正半躺在我身边的草垛上,伸出大鼻子蹭我的脸。

我复又闭起眼睛,默默回想了一下,当所有事情都尽皆重现于脑中的时候,便再也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猛地坐了起来——“红鹰,我们没死……”我激动地抱住红鹰的脑袋,含泪吻它的眼睛。红鹰用鼻子推搡我,大约是想让我站起来,我试着站立,脚下却忽地一软,再也站不了了!

“红鹰,我的腿骨摔断了……”我伏在它背上,疼得哭了起来。

好容易止住了哭泣,看了看天色,此时将近黎明,天色仍然很暗,不过还好,天边还挂着一弯残月,依稀可以视物。

这里是谷底,我们命很好,摔下来时正好落在一座硕大的干草堆上,草堆像是猎人们用来休息的茅草房,覆的草层很厚,所以除了我右腿骨折、上身蹭破了几处、还有红鹰的左前腿也摔脱臼以外,倒并无性命之虞。

我爬到红鹰身前,替它看了看伤势,然后摸着它的关节处说道:“乖,别怕哦,会有一点点疼,不过疼一下就没事了。”红鹰温柔地看着我,任我轻轻抚摸着,我看力道差不多了,使劲一拉、再一推,只听咯得一响,脱落的关节便已接了上去。红鹰疼得嘶鸣了一声,我执起它的左腿活动了几下,然后拍了拍它的肚子,“好了,起来吧!”

它就地翻身一滚,接着威武地站了起来,在草垛下蹦嗒了几下,又兴奋得窜上来蹭我的脸。我皱起鼻子笑着推开它:“别闹了……快蹲下来,咱们得赶快离开。”

我挪到已蹲在草垛下的红鹰身边,咬着牙待要抬腿跨上去,回头一望沾满了血迹的草垛,又停下来从腰间绣包里摸出一块火石,擦着了投到干燥的草垛底下,一把火将它烧了。

“我不会让你找到我的……”

我驾着红鹰,专找荒僻崎岖的山路往下走,然而一路上的颠簸,使得我身上的疼痛渐渐加剧。

直到天亮时分,我们才终于绕出了山谷,看着面前一片广阔的田园,我再支撑不住,眼前一晕倒在了山脚下一间简陋的茅舍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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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醒来时。我已躺在一间飘着粥香地屋里。木格钉成地窗外飘着雪花。一丛翠竹半掩在窗前。叶上落着积雪。

“姑娘。你醒了?”

一道慈蔼地声音忽然在床前响起。我移目一看。是个面目非常慈祥地老婆婆。我吃力地支起胳膊。想要坐起来。老婆婆伸手阻止我道:“姑娘。躺着吧。你身子骨受了伤。郎中刚刚才替你扎好了伤口。别又扯开了。”

我试着移了移双腿。左腿果然有些**地。似是有木板缚住。而身上地伤包括被姬百合地杀手割伤地手臂。也都被一一上了药并包扎完好。“多谢婆婆……”我想努力挤出些笑容向她道谢。然而脸上地肌肉却被我扯得一阵生疼。抬手往右脸摸去。却只摸到一层厚厚地草药。轻轻一按。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婆婆!我地脸……”我张大了惊惶地眼睛。

老婆婆叹着气道:“姑娘,安心养伤吧。郎中说,只要好好调养,还是能恢复的。唉……多好的一个娃娃,怎么伤得这么厉害……”她瞧着我的脸庞,疼惜地替我拢了拢头发。

我抹去泪水,抬脸问道:“请教婆婆贵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夫家姓洛,大家都叫我洛阿婆。这村子叫天水村,原本是大周的地方,后来东欧军被占领了去,如今也成了东欧的国土了。”

我闻言一震,“阿婆可知道,东欧军现在打到哪里了?”

洛阿婆一边舀起锅里熬好的粥,一边说道:“昨日我听从城里卖柴回来的大贵说,已经打进幽都城外了。——姑娘,喝些粥吧,你都昏睡三四天了,乡下地方也没什么好东西,我熬了些小米粥,你先吃着……”

我小心翼翼接过阿婆递过来的粥碗,凑在唇边轻轻吹着,眼前被粥面冒出的热气烫得一片模糊。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乡哪里?”阿婆问。

“我叫上……阿婆,我叫阿鱼(玉),来自津川。”津川就在幽都隔壁。

“奶奶奶奶,我要吃糖!”

门口跑进来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童真的声音一路飘进屋里。他进来后便偎在洛阿婆怀里,连糖也不要吃了,只顾好奇地睁眼看着我。“你这孩子,又跑出去疯了!”阿婆擦着他额上的汗,佯嗔道。“跑得一身汗,看阿鱼姐姐不笑话你!……”小男孩抬头看了看阿婆,又回头抿着嘴看了看我,目光里除了好奇,又有着一般小孩子面对陌生人时的羞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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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鱼姐姐,给你甜饼。”天真的孩子手举一块酥饼递过来。

“阿休,你吃,姐姐不吃。”我微微一笑,把酥饼推了回去。

雪化尽了以后的晌午,天气很好,阿婆扶着我出了屋子,在院里晒太阳。

今年的雪好像下得特别多,这已经是我住下来后的第三场雪了。一晃又在天水村呆了一个多月,如今已是近年关。

村子比较闭塞,外面的事情多数难已得知,而我也似有些抗拒听到外面的消息,——我害怕听到大哥兵败,害怕听到东欧军占领幽都,更害怕听到九哥哥丧国自戮……我无法想象李君武要如何面对这样的奇耻大辱,也不敢想象他要如何独自去承受这样深重的痛苦……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会如撕扯般地疼痛。

我渐渐喜欢上乡下的宁静安恬,在这里,我仿佛可以忘记自己是上官玉,忘记身负的仇恨,忘记所有不愉快的一切……那些俗世繁华,如今在我眼里,还比不上眼前的一桌粗茶淡饭。

“姐姐。”

“嗯?……”

我回过头,看着轻轻扯我袖子的阿休。“姐姐,你在想什么?”“姐姐在想,要是能永远在这里住下去就好了……”

“闺女,只要你愿意,阿婆的家就是你的家!”洛阿婆端着药碗,在我身旁说道。我感激地朝她笑了笑,接过药碗:“阿婆,谢谢您!”阿婆撩起围裙擦了擦手,看着我欣慰地道:“才几十天功夫,这伤就好的差不多了,看来还是你自己的方子有效!”

我想了想,放下药碗,从手腕上褪下只金镯子,塞到阿婆手里:“没有阿婆的照顾,阿鱼也好不了这样快,——阿鱼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这点心意,请阿婆无论如何要收下。”

“这怎么使得?!”阿婆急忙退开几步,把头摇得像拔浪鼓:“快收回去!——要是再这样,就是看不起我老婆子!”说完,回头瞪了我一眼,转身进了厨下。

因我腿伤仍未好利索,只好又将镯子收了起来。阿休好奇地看着我的脸:“姐姐,你脸上的药几时才能清干净呀?”我刮刮他的小鼻子:“怎么了?”“阿休好想看一看,姐姐长什么样子……”“现在看不到吗?”“现在……现在那边脸都全部涂上药了,看不到。”阿休侧着头,一双眼睛澄净得犹如清泉。

“再过几日,姐姐就能拆药了!——阿休今天喂过红鹰了没有呢?”

“喂过了!”阿休兴奋地点头,“我喂红鹰吃草,红鹰还亲我的脸啦!”

洛阿婆家就她和阿休两口人,儿子和媳妇三年前得疫病死了,阿婆就靠替人做做针线、上山采点药材卖钱过活,日子过得非常清贫。如今又多了我和红鹰,想当然就更加拮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