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场 脾气
作者:岳东楼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012

相思屋檐相思铃,闲闲絮语,对谁吟唱,谁愿驻听?

韩相忆背手而立,丢失在回忆之中。茕茕孑立被风雪包围,说不出的孤单和怆然。

花老大轻轻走近,踩在雪地上的细微吱呀声响还是飘进了韩相忆的耳朵。他缓缓转身,脸色由落寞瞬间转变为温和。

花伯父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而牺牲了自己。小花不也是为了帮忙自己组建暮茂珏而一直做自我牺牲吗?自己还怎么可以将内心的那份孤单让他瞧见,平添一份担忧呢?

相忆待他走近,抬头看着随风摇曳的相思铃道:“小花,如今你为君子花阁的阁主。应该去江湖之中实现自己的凌云壮志了,没必要像过去一样时刻守在我身边,耽搁了自己。”

花老大怔了片刻,然后疑惑地看着相忆的侧影皱眉道:“公子。我父亲本为常家奴仆,是常老爷不嫌弃,还以礼相待,才致父亲一步一步走上管家的地位。公子从小对我,百般庇护。这些恩德,粉身难忘。只要能帮助公子完成未完成之事,我此生就无憾了。”

相忆听候,心不由微微生疼,皱弯了眉毛。他还是维持一向的温和,看着花老大道:“小花,你离开我或许可以成就一番伟业的。留在暮茂珏,只会成为幕后的英雄,不被江湖记忆的。我不愿意看见你为了我的事而牺牲了自己内心要博取的东西。”

花老大不由焦急起来,呼吸也急剧了些。他看着相忆解释道:“公子,我向来对名声地位未曾动一份心。在我心里,只要助公子完成了未完成之事,我的梦也就达成了。名声和地位又有何用?只会引来反目成仇,众叛亲离。只要一些入心的人一直持守在一起,不就知足了吗?公子,你怎么会想到那里去了呢?公子,我不是因助你完成你的梦而丢失我的梦,而是你的梦本来就是我的梦。”

相忆自嘲笑了笑道:“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也许是心里多了些杂念。”

花老大安慰道:“公子,你一生孤苦,走到现在,已是不易。江湖时刻变幻,人慢慢成长,想法自然会变更些。但是我深信,公子会完成初衷的许诺的。”

相忆听后吁了口气,心里也畅快了些。然后对着花老大轻笑道:“小花,来,看看你的离别钩有长进没?”

“好”,花老大讲完,旋身在腰间一拉,软身白色离别钩已被拿在右手上。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

离歌发出隐隐白光,欲与纷雪比试白。离歌掠处,雪花轻微两半。两半不再飘零,而是变更了方向,以顺雷之势袭向背手而立的韩相忆。相忆左手轻点,袭来雪花融化成了水,无声无息,融入地面。

此时,离歌已经近身。钩如弯月,皎洁让人痴迷。看似轻盈,其实带着流星陨落之速,割向相忆咽喉。

相忆略微踌躇一下,好似赞叹花老大对离歌的掌控又默契了几分。高手之间,功力和步法都是伯仲之间,重在兵器,和对兵器的手感程度。细微之处,少了多余动作,挥手幅度减小,成流线型攻击,减少阻力,与你合二为一,就会快上一秒。这一秒,就足以吸君血,送君别。

可是无论离歌攻得有多块,相忆似鬼魅一般,总与它保持一寸距离。

雪花依旧飞扬,只是被他们力道驱变了方向。他们在雪间来回穿梭,离歌破空撕雪之声不绝于耳。相忆背手漂移,花老大不再像从前那般急切追击。他突然停下,离歌第三式送君别,淋漓展开。

只见白雪纷纷向他靠拢,像漩涡一样将他包围。花老大喝了一声,漩涡风雪开始像相忆转移。离相忆五步远处,漩涡随即变成了一把巨大弯钩,左右延伸到了这间院子的尽头。这个雪弯钩带着咆哮,声音盖过风吼,似乎要将眼前人拦腰割成两截。

相忆背负在后背的右手动了,花老大忍不住吸了口凉气,好似一切功夫在这个动作面前都将成空。

花老大腾空而起,手拿离歌,向相忆俯冲。心想,我虽胜不了你,就算你破了大雪弯钩,我这手中离歌定让你狼狈退步。

相忆淡淡一笑,右手中指食指合在一起,作剑指状竖向一拉,动作悠扬轻巧,有点像女子拿针穿衣。

大雪弯钩便成为两截,像枯槁了的生命一般,应声坠地。

此时,花老大已经近在咫尺。面容严谨,运足内力,只为这一挥。离歌瞬间割向相忆咽喉,那个旧白色长衫身影愣在当地,已经来不及闪躲。

眼见离歌就要歌喉了,花老大不由踟蹰?但转眼想到公子功夫大胜自己,每必要忍让半分。这样确信后,离歌割向那个身影的喉咙,又快,又狠。似乎隐隐透着点得意。

他竟然没有躲开,花老大的脸色不由发白。额头冒出了冷汗。离歌已经割过了那个身影的咽喉,公子……公子竟然没有躲开……

接下来,他更诧异了。那个被他割断喉咙的身影瞬间消失,如若不在。而他的喉咙感到冰凉透骨,好似一件兵器贴在了他的咽喉。

花老大愣愣摆头看向左侧,发现韩相忆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右手搁置在自己咽喉处。

花老夫脸色复杂地看着他,失望,疑惑。最后转为欣喜。

此时咯咯笑声被风传来,一个绿衣身影飘然而至。她看着相忆开心道:“哇,你竟然会滞影了。真是厉害。来,我们在玩玩吧。”

相忆收回右手,背负而立。看着慕容九道:“和师妹比试,太耗体力。我懒得动。要不,你和小花试试。”

九姑娘哼了一声道:“我不要和他玩,就要和你玩。都一年了,我替你办了这么多事情。将暮茂珏全都建好了。我没有读过书,却要抓着脑袋计算银两。为了看账本,跟暮紫学习习字读书。可你,从来都不肯陪陪我。”

九姑娘越说越伤心,她一抹眼角,擦开刚溢出的泪珠,恨恨离去。

午红这时正好赶来,被冲过来的九姑娘撞了个满怀。她哎呦声还没喊完,九姑娘已经不见。

午红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相忆和花老大走过来,相忆温和问道:“午红,不要紧吧。”

午红清醒过来,指着九姑娘消失的地方问:“庄主,副庄主怎么了?”

她见庄主不由皱了下眉头,立即改口笑道:“庄主,芳菲姐就快回来了,我们快去门口等啊!”

相忆应了一声,向大门走去。刚走几步,忍不住微微摆头看了看慕容九消失的地方。午红和花老大看在眼里,沉默不语。

未见人影,一声喜悦鹰唳乘风而来。似是发现了绝色猎物一番。

午红不由欣喜道:“庄主,你听。是小贪的声音。”

秋夕白了她一眼道:“废话,谁没听出来啊。”

韩相忆懒得理会这一对冤家的吵闹,抬步走下台阶,向前方大道走去。花老大,暮紫,朝白,残雪,秋夕,夏木紧跟其后,神色恬静。

一行人走在白雪皑皑之上,脚步缓慢沉稳。留下的整齐脚印,被后面追打赶上来的午红和无题踏裂,白雪顿时成了浑浊淤水。

相忆突然停了下来。双目注视着前方身着白色长衫,黑色透明蝉翼披身的女子。她面容清丽朴素,没有浓妆艳抹。却有一股特别的亲切舒适之感。

那女子也停在原地望着相忆,一脸笑靥若清风拂面,让人沉迷。

午红高喊一句:“芳菲姐。”说完就带动整个身子朝芳菲奔去,与她紧紧相拥。

一向爱言的午红此时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一直呵呵地笑,双手紧紧贴在芳菲后背上。

相忆已经走近。看重相拥的午红和芳菲温和道:“芳菲,你回来了!”

芳菲轻轻推开午红。目不转睛地看相忆紧抿了双唇。所有的柔情这一刻包裹了那颗等待了太久的心。千言万语,一开口,又怎能道尽,又该从何说起?那就这样吧,我们彼此将对方看进心里,时光静静流逝。

慕容九不知何时过来了。她站在他们中间,看重芳菲不客气笑道:“你就是那个芳菲啊?长的这么漂亮,又端庄成熟。难怪有人这么惦记你?”

芳菲奇怪地看着九姑娘,对她的话疑惑不解。她随即轻笑道:“姑娘是?”

午红赶紧一手拉着慕容九一手拉着芳菲,将她们的手叠到一起笑道:“她啊,是我们的副庄主。”

芳菲听后,立即将手抽回,歉意道:“芳菲,见过副庄主。”

九姑娘摆摆手,哎呀道:“都说了,叫你们叫我九姑娘好了。你们非要叫什么副庄主。烦死人了.”

芳菲忍不住轻微摇头笑道:“副庄主,有些规矩不能少。少了就生乱。”

然后芳菲看着韩相忆,似有点责怪之意道:“庄里多了一个这么重要的人,庄主怎么也不对我说声。”

慕容九突然忧然道:“那是因为他从未真正将我放心上过。什么破庄主,只是碍于我师父的面子……算了,不说这个。芳菲啊,好不容易见面了,走,我们回庄好好聚聚啊。”

芳菲还来不及想什么,就被她硬拉着往庄里走。看她人娇小,却这么大力气。自己不得不加紧步伐跟上她。

他们刚回山庄。白草手拿一个红色帖子来到相忆跟前报道:“庄主,杜宇门张管家交帖祝贺我们新年。”

韩相忆眯着眼睛,睥睨了下那张红色帖子。一丝恨意倏忽出现又消失。他温和地朝白草摆摆手,示意已经知晓。

白草走后,他一个人一声不响走进了相思屋。仿佛他的伤,只有在那里面,将自己与世隔绝起来,静听相思铃,就可以让忧伤止步。

花老大看到相思屋的门无声关上后,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他怎么了,小花”慕容九皱着眉头问道。

“也是该说点什么的时候了,你们也不是外人了。或许你们听了,倒有安抚公子的法子的。”花老大说完带着大家走入相语厅。

一同沉默,唯有脚步哒哒撞击木地板。

大家都看重花老大,连呼吸都已经忘却继续。似乎,他即将说出的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从家破,到逃亡,到毒发,到拜师,到建立暮茂珏。这些经历化成了花老大眼里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坠向地面。滴答声响,在相语轩回响。花老大讲完许久,那回响依旧继续。

他们陷入沉默,低微抽搐,断断续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