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疾风步
作者:轻云拂月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970

李俞微微颔首,示意处弼可以开始了。

处弼抖擞精神,运起家传心法。顿时如换了个人般,顽皮神色不见。气度端凝,虎目电闪。挥动八卦宣花斧,耍了一路,果然十分精奇。起落之间,全不见半分破绽。

挥洒毕。心不跳气不喘,道:“请兄长指点。”李俞笑道:“贵府武学,果然神妙非常。只是有些奇怪,斧法似乎意犹未尽?”处亮在旁笑道:“流云兄有所不知。这套斧法乃是家父昔日梦中得异人所授,本有天罡三十六招,只是家父无福,只记得三招,曰横扫千军、后发制人、破釜沉舟。后又潜心思索补得半招,曰十方无敌。共记四九三十六式。”李俞笑道:“原来如此。”因命处弼将斧与他。

李俞接过八卦宣花斧,道:“物有物性。斧势沉重,利在劈砍冲撞。故有劈、剁、搂、云、片、砍、削、撞诸般法门。愚兄有僭了!”他得焦瑞表哥及明月师兄指点,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此番依处弼招式耍来,更为精妙。初时尚见人旁一团斧影,渐渐人斧合一,只见一股龙卷风狂飚,让人心生不可抵抗之意。

舞毕。笑道:“愚兄狗尾续貂,不知贤弟可曾看清了?”处弼只觉心如明镜,刚才诸般招式在脑海中无数次回放,大喜拜道:“多谢哥哥教诲。不敢请教招式名称?”李俞沉吟半晌,道:“从第四招起,可分别为高山流水、力劈华山、夜舞倾城、天降大任、百步穿杨、柳暗花明……”处弼嗫嚅道:“高山流水、力劈华山这些倒也罢了,那百步穿杨不是弓箭之语么?”李俞方欲作答,见处亮面带微笑,便道:“此事须瞒不过仲才。”处亮笑道:“流云过奖了。”却娓娓道来。

原来处亮素来机敏,只从他将家传斧法改为夕阳剑法便可见一斑。他掌握了招式精义,自创夕阳八法,曰夕阳无限、日薄西山、残阳照水、霞光万丈、渔舟唱晚、半江瑟瑟、秋水落霞、回光返照。和李俞今日斧法形不同而神同。

当下处亮道:“虽物有物性,其意实一也。各种招式,其实皆为伤敌擒敌惑敌,又或格挡防御招架。是故精于一种兵器者为匠人,诸般兵器样样皆能方为大师。流云兄以为如何?”李俞点头称善,又对处弼道:“愚兄偶然得到一门步法,曰疾风步。乃奇门遁甲之学,现授于贤弟。”这却是明授处弼,实传处亮之意。又将八卦宣花斧还给处弼,道:“贤弟且攻来试试。”

处弼知李俞深不可测,哪还敢保留?举斧便砍,却是李俞刚才所授三十六招,初时颇为生涩,渐渐顺畅,却是又惊又喜。喜的是这三十六招比之以前三招半威力何止大了一倍。惊的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斧招舞了两轮却连李俞衣角都没碰到。

正没做理会处,只听得场外有人啪啪鼓掌,处弼视之,乃是父亲。当下倒拖斧子跳出场来,对知节施礼道:“孩儿见过父亲。”正要解释,却听知节对李俞道:“贤侄果然好武艺。”处弼听父亲语气缓和,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垂手侍立在旁。

李俞施礼道:“伯父谬赞了。”又解释道:“小侄见猎心喜,未经伯父允许,擅自使用演武场,还望伯父见谅。”

知节笑道:“无妨,正欲观看贤侄英姿。”又问道:“不知贤侄刚才所用步法名称?”李俞道:“此是小侄偶然从一本杂书上看到,曰疾风步。”知节叹道:“果然势如疾风,妙用无穷。”又指着旁边一人道:“此是小犬处默。”李俞视之,那人年约四旬,头着白纶巾,穿一袭白衫,束玄色丝绦,脚下一双追云覆。双目炯炯有神,脸庞略带些忧郁,一望而知是饱学之士,李俞忙施礼道:“小可李俞见过程兄。”处默忙回礼道:“原来是李贤弟。”李俞道:“不知程兄何处高就?”处默道:“忝为工部侍郎。”李俞心念一动,笑道:“以后少不得要请教程兄。”处默不解其意,只笑应道不敢当。

知节又和李俞说了会话,因见处亮处弼战战兢兢,便不再留,自和处默去了。李俞见处弼处亮吃这一吓皆是魂不守舍,亦觉无趣。本来还想将诸般兵器耍弄一番,此时只能做罢。草草授了处弼口诀,掐诀将兵器架搬将回去。自和处亮出了府,处弼闷闷入屋不题。

路上李俞便问处亮为何如此惧怕父亲,处亮备细说了。李俞方知处亮明年尚清河公主,笑道:“入赘皇家之后,便是皇家之人,你想习武便可习武,更加一世无忧,有何不美?”处亮道:“流云休要取笑我,那公主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我亦不知,便要做一世夫妻,你说有甚意思?我只想找个心仪女子,白头偕老。”

李俞想不到他有这般想法,只得安慰道:“人生不如意者,十之**。那公主既为皇室子女,想必温柔貌美,性格娴淑,琴瑟和谐亦未可知。”

处亮道:“如你与紫馨般者,万中无一。紫馨虽是身分低微,却也堪为奇女子,你可别辜负了她。”

李俞倒未觉得紫馨有何奇特之处,见他如此说,却不便反驳,只得唯唯。见他郁闷,忙换了话题。街上偶有仕女,见两人各具异象,美目异彩涟涟。奈何两人此刻哪有闲情,却是无福消受。

过了朱雀门,承天门,嘉福门,到了东宫。便唤下人通报,太子大喜,便欲出行,恰遇左庶子于志宁,志宁因前番太子打猎,便欲进谏,太子不见。此番遇着,哪还不大说特说,从尧舜说到纣桀,从道德说到礼法,引经据典,口若悬河。太子大怒,拔足前行,志宁扯袍苦谏,太子足踢手击,挣脱而去。志宁无奈,只得回府上表。

却说太子心里发恨,暗道:吾誓杀那老匹夫。却因纥干承乾等人尚未回府,因此心中强捺。出了府,面上仍有忿忿之色,见了李俞两人,方才回嗔作喜,道:“今日找小王,却有何事?”

李俞笑道:“前番荷蒙殿下拨冗相助,方得片瓦遮身。本应备些菲仪聊表谢意,只因家中百废待举,因此略略备了些酒水,请殿下前去小聚一番。”

太子笑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出了朱雀门,承乾见李俞折而向东,讶道:“不是去长安酒楼么?”李俞笑道:“请恕在下卖个关子,等下便知。”两人见李俞神神秘秘,心下大奇。

李俞带着两人左拐右绕,处亮见地势愈发僻静,笑道:“莫非流云想把我们两人卖了不成?先声明,小弟可是卖艺不卖身的。”李俞亦笑道:“有此等好事,小弟早第一个上了。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承乾笑道:“此话当浮一大白,李兄果然才思敏捷。”李俞暗道莫非此话是后世所言,当下干笑几声,遮掩过去。

不一时,到了宣阳坊中,此时方酉时二刻,李俞想起一事,又随便买了些礼物。处亮怪叫道:“好你个李俞,吃着碗里想着锅里,莫非瞒着紫馨出来打野食?”李俞哭笑不得,道:“仲才你想到哪去了,小弟岂是那种薄幸之人?”承乾处亮异口同声道:“你太是了!”李俞郁闷不已,无从辨驳。

到了安居酒馆,李俞轻轻拍门,处亮二人想不到如此僻静小巷中竟有一间酒馆,不由得大讶,李俞见状笑道:“菜香不怕巷子深,此间酒倒罢了,那菜端的是一绝,小弟也是不经意间发现的。”正说到这,门开了,却是店小二。见了李俞三人,忙往里迎,道:“三位客官里面请!”待三人进来了,便把门关了。一壁厢擦桌摆凳,一壁厢歉然道:“厨下正在准备,还请稍等!”

三人叙了座,自然是承乾坐了主位,处亮对席,李俞打横坐了。承乾未曾来过这等蜗窄小店,倒觉有些新鲜。三人正说着闲话,那掌柜从后掀帘而进,见了李俞,笑道:“公子您来了。”李俞见了那掌柜,想起一事,忙起身取出礼物道:“老先生您今日寿诞,此许薄礼,还望笑纳。”那掌柜喜出望外,却推拒道:“哪里敢劳烦公子费钞?公子美意老朽心领了。”处亮亦笑道:“相逢即是有缘,老人家您就收下吧。”要求再三,终是收了。李俞又问:“老先生今年高寿几许?”答曰:“虚度五十有六。”

正说着,那小二入前来上了茶,又按了些下酒果品,又有凉拌芥根、酸辣白菜、凉拌豕舌。不多时,又烫了酒,上了几道菜,却是水煮鱼、酸辣鸡丝、麻辣牛肉、香辣田鸡、木耳豕肉、油淋昆仑瓜、红油豆腐、拔丝山药。

承乾处亮举箸轻挟,顿时讶得合不拢嘴。处亮道:“想不到陋巷之中竟有此等高人,果然鲜辣可口。此辣绝非花椒茱萸姜蒜之辣,却是何物?”承乾亦道:“虽比之长安酒楼大厨尚有欠缺,却胜在别开蹊径,匠心独妙。所取食材十分寻常,却深得鲜、嫩、辣三味,没有几十载功底绝做不出来。不知师傅是谁,可否请出来一见?”李俞正要解释,那小二正在上菜,可可的听见,插嘴道:“这菜却是我家小姐所做,男女有别,倒是不便相见,还请恕罪则个。”承乾却是来了兴致,道:“我等只问她些话,有甚打紧!”执意要见,小二拗他不过,只得入内请示。

不多时,只见那小姐掀帘而来,盈盈道了个万福,道:“不知几位公子有甚吩咐?可是菜不合口味?”承乾笑道:“非也非也。小姐所做之菜堪称绝味,更有一点,鲜辣异常,小……可倒想请教下,莫非有什么独门秘方?”那小姐道:“哪里称得上独门秘方,只是家父偶然间得到一种调料,名曰番椒,小女子胡乱调制一番,竟偶有所得。”承乾叹道:“虽是如此,你这般年华,便有此成就,亦属难得。”便欲赏赐,却忘了出来得急,卢公公并未随行,袖中摸索了下,便将一把随身带的翡翠描金扇掏出来与她。那小姐见此物贵重,哪里肯收。两人正推让处,李俞见了,从袖中取出一锭元宝,道:“这般推来推去,只怕到天黑也是个不了局。这样罢,一人让一步,小姐收下此物,当作对酒席的酬劳,如何?”那小姐方才轻轻接下,两人指尖轻触,那小姐面色一红,浑身轻颤,告辞入内去了。

李俞正欲招呼两人用菜,却见处亮双眼发直,望着那小姐入内处,叫了处亮两声,处亮方回过神来,道:“啊!李兄有甚事?”李俞见他魂不守舍,道:“你怎么了?莫不是看上人家小姐了?”他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处亮满脸通红,举起酒杯便饮。李俞越想越有理,心下暗笑。当下也不做声,三人大快朵颐,酒醉饭饱,李俞便唤小二会钞。小二却道:“客官你给的定金已够了。”李俞点点头,又赏了小二些碎银子,那小二眉开眼笑不题。

三人出了门,李俞道:“本该邀殿下和处亮到舍下再聚一番,只是家中僮仆皆无,恐有怠慢。”承乾连道不妨,又道改日再叙。处亮却望着那酒楼发呆,李俞也不揭穿他。三人各散去讫。薰风一吹,李俞酒意上涌,只觉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兜里有用之不尽的银两,家中有娇妻等候,寿元四万七千岁,修炼又有所成,成仙不在话下。不自觉想起前世一首歌来,唱道:

我不是曹植我不会赋诗

我不要宓姐姐凄惨的爱情

我不是曹植我不会冤死

在夜里练双修闺中有真趣

我没有吟诗作赋的才气

也没有发明创造的能力

我只愿陪着温柔的紫馨天荒地老永不分离

她不会像潘金莲般水性也不会像褒姒般冷冷清清

直到我与天同寿证那混元找到我实实在在的爱情

…………

歌声清越,传于四下。有过路妇人指着他对儿子道:“好好读书,才有机会像他这样花天酒地、锦衣玉食。”儿子深以为然。真真母慈子孝也!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安乐居那掌柜待他们走后,打开包裹一瞧,顿时大惊,忙叫道:“霜儿,霜儿!”那小姐听父亲叫她,忙赶到房中,也是一楞,只见包裹中几个锦盒已打开,分别是一支野山参、一瓶紫砂大曲,这倒也罢了。却又有玉钗一根、凤仙花珠花一朵。掌柜厉声道:“我且问你,莫不是暗里和他有所苟合?怪道他今日假做偶然寻到,又如此殷勤。”又骂道:“看不出他斯斯文文的,却是一只衣冠禽兽。”那霜儿急得赌咒发誓道:“女儿每日在店中帮忙,哪有功夫出去?再说女儿蒲柳之姿,人家怎么会看得上我?”说到这泪珠儿便掉了下来,颇有自怜之意。这掌柜疑心稍减,道:“你说他为何送这些物事予我们?”那霜儿哪里知道,心下转过一个自己也不敢想的念头,顿时霞飞双颊,道:“这个女儿怎么知道?”两人研究半晌方罢。

这壁厢李俞到了家中,管家迎着,到了厅上,紫馨闻讯出来,扶着他坐下,又唤管家烧茶醒酒。李俞见是紫馨,却笑道:“傻丫头,看我买了甚么给你?”便往袖里掏,掏了半晌,道:“咦!我帮你买的玉钗和珠花呢?”紫馨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只当他醉了说的胡话。服侍他吃了半碗茶,进屋歇息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