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掩月
作者:轻云拂月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188

“毗昙,一切都结束了,别再多造杀孽了。”庾信横剑于前,沉声道。

毗昙重重喘了几口气,用充血的眼睛望着主帐前,问道:“庾信,是陛下吗?陛下,是在那边吗?”

庾信沉声道:“毗昙,罢手吧。”

毗昙仰望空中,心中浮现起往事。“你竟然以脆弱之极的心,背负着那么沉重的梦想。”这是美室说的;“毗昙,千万不要像我一样,爱上一个不该去爱的人。爱,不过是个枉费心机的企图而已。”这是薛原公说的;“你本性如此,不去想怎么取信于他人,而是在想着什么时候别人会不再信任自己,什么时候被抛弃,你只有这种念头,不是吗?”这是廉宗说的。

庾信见他不答,再度沉声道:“毗昙……”

毗昙重重喘了几口气,望着眼前一片血红的世界,道:“庾信,现在想起来,我们好像,还从来没有真正分过胜负呢。”他将左手布条解下,谨慎细致的缠在右手上,反手持剑,摆出了掩月剑法起手式,道:“庾信,你敢应战么?”

庾信叹了口气,缓缓拔出长剑,朴实无华得和任何一名士兵没有两样。

毗昙右足一顿,身形疾闪,长剑舞出一片月白色的剑芒,正是他赖以成名的“遮天蔽月式”。庾信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长剑护住身体,做出最保守的姿式。只听得疾风声响,毗昙长剑击在他剑身上,庾信从真气上感知到对方行动,暗叫一声“糟糕”。

原来毗昙竟然摆了个空城计,这一招却是虚招。他借着庾信真气,一个空翻落向庾信背后,向主帐奔去。

庾信追之不及,气急败坏的喊道:“拦住他!拦住他!”

主帐前剩余的盾卒枪步弓手再度布成阵势。毗昙故伎重施,又凌空踩向盾卒肩上。这次盾卒学精了,向下一蹲。旁边枪兵诸枪齐举,向毗昙刺去。

毗昙知道时不我与,右足轻点枪尖,向前跃去。如果在平时真气流转于全身的情况下,自然安危无恙,但他此时油尽灯枯,鹿皮靴靴底被刺穿,顿时鲜血淋漓。

钻心的痛让毗昙恢复了些心神。他向前望去,离德曼只有一百二十步了!心中暗道:“庾信,你已经赢得了一切,我们还分什么胜负啊!我只不过想对陛下说一句话而已。”

庾信望着乱作一团的盾卒,再不保留,凌空向毗昙飞来。毗昙知道只要一停下来,便再无机会,因此鼓足余勇,身形翻飞,向前猛冲。

众枪兵挺枪便刺。毗昙左手一挟,两杆枪的枪杆应声而断。但另一杆枪却刺在他肋下,幸亏体内刚回复的些许真气护体,长枪划出一道血痕,擦身而过。毗昙心中默默计算:离德曼只有一百步了!

善德女王泪光盈盈的望着他,暗道:“毗昙,毗昙,你这又是何苦!”

毗昙左足点地,凌空一跃。他目前右足已跛,左肋受伤,显然已到了穷途末路。数名近侍卫举剑相迎,却被他连人带剑劈倒在地。离德曼只有八十步了!

阏川见情况如此,慌忙上前两步,横剑护于善德女王前面。善德女王想要闭上双眼,不想看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却发现眸子仍在捕捉着毗昙的影子,难以离开。

毗昙飓风般向前席卷,众近侍身形不由自主,但仍然尽忠职守,长剑向风暴中心齐刺。毗昙闷哼一声,左臂又中了一剑,但他却再也没有精力注意到这些。离德曼只有六十步了!

庾信手下将领雪地沉声喝道:“蹶张弩部队射击准备!”一群手持弩弓的兵士应声坐地,左足蹬在弩弓身上,双手拉弦,两指粗的弩箭上弦候命。

毗昙突然觉得面前一空,他此时哪有时间思考,慌忙向前急窜。雪地喝道:“射!”弩箭应声离弦。

毗昙只觉眼前一片密密麻麻黑影破空而来。慌忙连空翻滚数圈,落地时拉起一名死尸挡在身前。“嘣嘣嘣”声音响起,显然弩箭力道之雄浑足以破石。毗昙挡到第5下时,右臂剧震,死尸向下掉去。

“???”,三支弩箭射在他左胸腹部和右肩上。毗昙双眼发黑,被射出数步之远,这才拄剑于地稳住退势。善德女王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毗昙站起身来,口中喷出鲜血,模样狰狞。离德曼三十步!

德忠全身缠纱布,手持关刀从左杀至,林宗持剑从右杀至,庾信从后杀至。毗昙左手挟住德忠关刀,反肘打得德忠喷血后退。右肋以命搏命挨了林宗一剑,换取的是林宗右腕中剑,失去战力。离德曼十步!

就在这时,庾信朴实无华的一剑自后贯心而入。长剑抽出,毗昙好像一条失去水的鱼儿,在地上抽动。

善德女王再也忍耐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毗昙挣扎了数下,终于跳了起来。庾信微微向他摇头,毗昙并不理会,径自向前走去。庾信长剑脱手而出,将毗昙钉在了地上。

毗昙血红的眼睛望着善德女王,耳中似乎听到了伽?琴的声音,那是一首新罗民歌《轻云蔽月》,歌词略曰:

窒息般的寒冷黑暗,

连月光都照不到我,

满是冰冷露水。

突然出现一颗从未见过的星星

抚慰着满身疲惫的我悄悄的对我说

想要唤醒改变世界

就要成为点亮自己

成为燃尽远枷锁世界的黑暗

照亮全世界的光芒

他好像缺水的鱼儿一般,嘴唇一张一合了几下,终于再也不动了。只有庾信、阏川和李俞才听到他的声音:“德曼!德曼啊!”

善德女王走前几步。诸将众兵士全数跪倒在地,李俞慌忙闪身避开,以免僭受。善德女王沉声道:“现在,叛乱业已全部平定。现在起的神国,要万众一心,万众一志,万众齐心,举起德业日新、网罗四方的伟大旗帜,迈步向前走进康庄大道。所有的大臣,所有的花郎,所有的士兵,所有的朕之百姓,朕向你们在此宣布平叛的结束。还有,宣布只有一个神国,就此昭告天下!”

阏川举剑呼道:“女王陛下万岁!”庾信亦举剑相和。一时间帐前一片呼喊震天。

善德女王望向毗昙尸身,大脑一片激荡,玉体就此倾倒。耳中只听到将领的惊呼:“陛下!陛下!”

*****

巳时七刻,主帐中。

“陛下,您醒了!您醒了!”善德女王艰难的睁开眼睛,耳中听到阏川惊喜的声音。伴随着这个声音,庾信也冲入帐中。她轻声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阏川沉声道:“刚才陛下在帐外突然昏倒,幸亏御医及时抢救,总算天佑神国,陛下安然无恙。”

庾信也欣喜道:“陛下,您请安心休养。其余事情交给小臣们就可以了。”

善德女王寒声对庾信道:“出去!”庾信道:“啊?陛下您……”

善德女王一字一字缓缓道:“朕相信公对神国的忠心。也相信公这么做并没有半点私心在内。就算朕是你,朕也会杀掉毗昙,永绝后患。但朕……朕近期已不想见到公了。”

庾信默默鞠了个躬,自出去了。善德女王对阏川道:“请李大人进来。”

*****

“李大人,你对新罗的帮助,朕铭感五内。朕身体染恙,你此次回国,就不送了。请转达朕对大唐皇帝的谢意,希望唐新两国世代交好,友谊地久天长。”善德女王靠在榻上,轻声说道。

李俞慌忙道:“是,陛下。小使一定转达您的善意,您玉体违和,还是要静心调养才好。”他取出一瓶丹药,道:“这是一瓶定神香,能静心定神,陛下请收下。”

善德女王摆摆手,道:“生死有命,就不劳李大人费心了。阏川,你先出去守着,朕有些话相询问李大人。”

阏川恭声应是,自出去了。李俞诧异道:“陛下,不知您还有什么事?”

善德女王轻声道:“李大人,刚才毗昙死前说了几句话,你知道他说的什么吗?”

李俞心中叹息,道:“陛下,小使不敢说!”善德女王道:“你说吧。不管是什么样的话,朕都不会怪罪于你。”

李俞只得道:“陛下,他说的是‘德曼!德曼啊!’”

皇帝名字不能直呼,这可是要掉脑袋的。毗昙此举,无异是把善德女王当作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而非是女王陛下。善德女王想到此处,心中酸楚,道:“朕知道了。”她扬声道:“阏川!阏川!”

阏川应声而入。善德女王道:“代朕送送李大人!朕要歇息片刻。”她埋首向里,香肩不住耸动。

李俞见善德女王气虚神乏,显然已是油尽灯枯,也不由得心中暗叹,施礼告退。

*******

“李兄,在下职责在身。午宴就不参加了,希望日后有缘再见。”阏川把李俞送到帐外,轻声道。

“小可也希望能有再见的一天。此次新罗之行,小可获益匪浅,贵国女王开明豁达,胜曼长公主精明能干,神国在她们的引领下,必定有三韩一统的一天。”李俞轻笑着道。

“那就托你吉言了。李兄快去参加午宴吧,都等着你呢。”阏川笑着说道。他显然挂念女王的病体,颇有些心不在焉,李俞知道他性格,也不难为他,两人挥手道别,阏川自入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