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俞笑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这正是周易之启明也。”

太子李治疑惑道：“此话何解？小王虽然遍阅杂书，但都语焉不详，到底大衍之数代表的什么？”

李俞缓缓道：“关于大衍之数，历来纷争不断，有人说五十者，是上古十日、十二时辰、二十八宿，合五十；有人说卦各有六爻，六八四十八，加乾坤二用爻，合五十；又有人说勾股自乘合大衍数，既三三得九，四四一十六，五五二十五，巧合五十。不管周易本意如何，但各家却各执一端，难辨真伪。”

李治问道：“那依先生之见呢？”

李俞缓缓道：“天地间万物运行的法则，谓之道；道生太极，太极生两仪。阴阳相媾而生万物，各家之言就好比地球上的每道经纬一般，又怎么能说谁对谁错呢？”

李治讶道：“地球？先生此言何意？”

李俞暗悔自己失言。这时代的人仍然信奉天圆地方，自己若要解释，只怕要从海市蜃楼讲到人看海上远来的船只，先是看到船帆后看到船体等一系列格物明理之学。

他当下顾左右而言它，道：“便由微臣为殿下做个小小的试验，你就能明白了。”

李治大感兴趣，道：“先生请快快示范。”

李俞站起身来，走到桌边，笑道：“如此，微臣僭越了。”他执起毛笔，浓浓蘸了墨，在宣纸上写了个“麟”字。

李治不解道：“先生这是何意？”

李俞把这张宣纸放在一边，又在宣纸上点了一点，问道：“殿下知道微臣这次要写什么吗？”

李治一头雾水道：“单单就一笔，小王怎么知道先生要写什么？”

李俞笑道：“不错，如果只有这一笔，那谁都不知道微臣要写什么。”他举起毛笔，在下面加了一横，问道：“这样呢？”

李治望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李俞挥毫继续写下去，李治见他将“鹿”字偏旁写完，这才恍然大悟，道：“先生莫非是要写刚才那个麟字？”

李俞轻声笑了笑，继续写下去，却是一个“麒”字，写完后问道：“殿下可明白了么？”

李治头大如斗，道：“先生到底想说什么？”

李俞轻轻摇头，将这张宣纸放在一旁，又写了一点一横，这次往下写去，却是一个“米”字。他将这张宣纸放在一边，又在另一张全新的宣纸上面写了一点一横，这次却是个“遴”字。

李俞这才笑道：“殿下如今可有所得么？”

李治有些明白了，道：“先生莫非是说，这就是术数的原理？”

李俞笑道：“不错，万事万物当中都有一个‘道’字，殊途同归。就从这写字说起，如果让你只看见一点一横，然后让你续写下去，你可能就会写成‘麟’字，也可能会写成‘麒’字，也可能会写成‘米’字，也可能会写成‘遴’字，当然，你也可能会写成‘广’字便收手了。这就是术数。”

李治问道：“先生是说，人生便如这一点一横，后面的路全是看个人自己如何走下去，是吗？”

李俞笑道：“殿下果然一点便透。假如把一个字看成人的一生，而术数就是看穿这一点一横后面的笔划，如果道行精深的，可以看到‘鹿’字偏旁，如果道行浅的，也许只能看到后面的一撇；如果是旁门左道之士，也许看到的并不是左边的‘鹿’字，而是右边的‘米’字。这样一来，结果便会有千千万万种了。”

李治点头道：“那岂不是说就算是精通术数的人，也不过是雾里看花，管中窥豹？”

李俞笑道：“那却也未必。要知道字如人生，每个字由一笔一划构成，而人生则由一次又一次的选择组成。术数便是看穿人的性格，然后推算出接下来的选择而已，虽然能**不离十，但是天道无常，又岂是人力所能尽之？就算是真正精通术数的人，真正窥探到了其中奥秘，也不敢轻易泄露，一旦泄露天机，后果不堪设想。”

李治道：“天机不可泄露，这话小王也曾经听别人说过，到底是为什么呢？”

李俞笑道：“假如微臣正在写字，突然有下人闯入，轻则受其打扰，写出错字别字，重则弄污纸张，需得重头再来。如果把微臣看作天道，而这下人便是泄露天机的人。殿下说说，这下人会遭到什么样的惩罚？”

李治恍然道：“小王明白了。那岂不是说学了术数也没什么用？”

李俞道：“这也不然。如果能上体天心，但不越俎代庖，妄图改变自身命运，自然能趋吉避凶，事事如意。”

李治问道：“先生开始说的一点一横难道有什么特殊含义在内吗？”

李俞道：“如果只是一个点，谁也不知道它接下来会怎么样。但如果是两个点的话，那就可以确定一条线，但如果是一个点和一条线，那便可以确定一个面。我们的人生，便如同一个平面上的流水。因此一点一横，一向为术数所必需的手段。”

李治问道：“还要请先生细细讲来。”

李俞道：“假如殿下去算命，算命先生一定是要你的生辰八字的，殿下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李治有些明白，道：“先生说的莫非这生辰八字正是代表人生的起点？”

李俞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有了这起点，然后算命先生会旁敲侧击，说出模棱两可的话来，不管他用的是什么手段，归根结底是想确定一条线，然后通过这起点和那条线，确定出人生的位面来。”

李治道：“这样看来，那算命先生岂不是真有些本事？”

李俞道：“当中自然是有些异人混迹风尘的。但也有些靠卖弄口才糊弄人的。但不管如何，真正的天机自然是不会泄露出来的。他们不过是通过各种手段让人相信他能推算出未来，由此耸人听闻，达到他的目的而已。”

李治道：“与先生一席话，胜过听那些腐儒讲十年忠孝节义。是了，还请先生从周易开篇细细解起。”

李俞歉然道：“时辰不早了，还请殿下恕罪。微臣申时还有要事，不如改日再细细详谈，如何？”真正的道家本领，自然是不能传授出去的，李俞便想了个借口推搪过去。

李治微感扫兴，只得道：“原来如此，那便改日再谈吧。对了，还没请问先生此次前来有何要事？”

李俞见终于转入正题，忙把怀中奏表取出，递给太子，细细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