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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铃木光司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382

过了一会儿,浅川将照片移到自己的视线之外。

浅川在附近的定食店吃过晚饭后,脑中突然浮现龙司的脸。

当他回到房里继续工作时,龙司的影像愈来愈清晰。

(那家伙现在在干什么?)

浅川感到胸口有一股莫名的骚动,于是拿起话筒拨下号码。

钤声响了七次之后,终于有人接起电话。

正当浅川松了一口气之际,却听到电话彼端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喂?”

浅川记得这个声音。

“喂?我是浅川。”

“是……”

“请问是高野舞小姐吗?上次谢谢你的招待。”

高野舞小声地说道:“哪里,不用客气。”

“请问……龙司他……在那边吗?”

(奇怪,她为什么不赶快把话筒交给龙司呢?)

“请问龙……”

“老师已经过世了。”

“什么?”

浅川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握在手中的话筒差点掉落到地面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恢复一点意识,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十点左右。”

龙司是上星期五晚上九点四十九分、在浅川的公寓里看完那卷录像带,他的死亡时刻跟预告的时间不谋而合。

“死因呢?”

“急性心脏衰竭,明确的死因还不是很清楚。”

原来事情并没有结束,现在才刚要进入第二阶段。

“高野小姐,你还会待在那边吗?”

“是的,我要整理老师的遗稿。”

“我马上赶过去,请你在那边等我。”

浅川一挂上电话,便当场跌坐在地上。

(老婆和女儿的“死亡期限”在明天上午十一点,我已经没有时间瘫坐在这里了,如果不赶快采取行动的话……)

浅川跑到马路边观察路上的交通状况。

(看来开车比搭电车要快。)

于是他穿越人行道,钻进停在路边的租车中。他很庆幸自己为了去接老婆和女儿,先把租车的归还期限延到明天。

浅川一边打方向盘,一边思索着。所有的画面像倒带一般在他脑中旋转,根本没办法理出一个头绪来。

(镇定下来!我必须镇定下来好好想一想。

首先,我们并没有解开咒文,山村贞子并不是希望自己的遗骸被人发现而获得供奉,她另有期望……那么她的期望到底是什么呢?更令人费解的是,咒文的谜底既然没有解开,为什么我还能活着?这是怎么一回事?告诉我!为什么我还能活着?)

明天──星期日上午十一点是浅川的老婆和女儿的“死亡期限”,现在已经是星期六晚上九点了,如果浅川不能在明天早上十一点之前想出办法的话,将会同时失去老婆和女儿……高野舞端坐在和室里,将龙司尚未发表的论文放在膝盖上一页一页地翻阅,但是,论文的内容迟迟无法进入她的脑袋。

龙司的遗体今天早上已经被送回川崎的双亲家中。

“请将他昨晚死亡的详细情形说给我听。”

浅川坐在高野舞旁边,低头问道。

“大概过了晚上九点半左右,老师打电话给我……”

高野舞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详细描述一遍,包括从话筒另一端传来的凄厉叫声、之后的死寂,以及她急忙赶到龙司的公寓时,看到龙司靠在床边,两脚张开……高野舞诉说着龙司当时的模样,不禁潸然泪下。

“不管我再怎么叫,老师都没有响应。”

浅川没有给她哭泣的时间,急忙问道:“当时房里的情形有什么不同吗?”

高野舞摇头啜泣道:“没有……只是话筒没有搁在话机上,一直发出刺耳的声音。”

(龙司在面临死亡的那一刻,为什么会打电话到高野舞的家里去?)

浅川接着问:“龙司真的没有跟你说什么吗?譬如录像带之类的……”

“录像带?”

她眉头微蹙,搞不懂龙司的死和录像带有什么关系。

(龙司到底基于什么理由要打电话给高野舞?一定是他知道自己死期将近,所以才打电话到她家去,可是……难道只是想在死前听听爱人的声音吗?

还是龙司解开咒文之谜,想借助高野舞的力量去进行,所以才打电话给她?这么说来,要进行咒文就必须借助第三者的力量……)

过了一会儿,高野舞送浅川到玄关。

“高野小姐,你今晚还要留在这里吗?”

“嗯,还有些原稿要整理。”

“是吗?对不起,你这么忙我还来打扰。”

浅川转身准备离去时……“那个……”

“什么?”

“浅川先生,您是不是对我跟老师有所误解?”

“误解?”

“我的意思是指男人跟女人的关系……”

“啊!没什么。”

高野舞可以辨别出一个男人投射过来的视线中,是否含有“这个男人跟这个女人搞在一起”的意味,浅川看她的视线中就含有这种强烈的味道。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老师说你是他的密友,当时我真的吓了一跳,因为你是第一个让老师称为密友的人。我认为对老师而言,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所以我希你能更了解老师一些。就我所知,老师还不曾跟女人有过……”

高野舞说到这里便垂下眼睛,不再说下去了。

(她的意思是,龙司死时仍是童子之身?)

“不过……”

浅川本来想说:“你不知道龙司高中二年级时所发生的事情吗?”

但现在他不想揭发死者的罪行,更不想破坏龙司留在高野舞心中的形象。

浅川一向很相信女性的直觉。既然跟龙司来往密切的高野舞说龙司仍保有童贞,那么龙司在高二时强暴女大学生的事情,或许只是他自己捏造的。

“老师在我面前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什么话都跟我说,绝不隐瞒任何事情。我想我应该完全了解他的感情生活,或有什么烦恼。”

“是吗?”

“嗯,老师在我面前像个十岁的纯真男孩,如果有第三者在场,他又摇身一变成为一个绅士。在浅川先生的面前,他大概是扮演损友的角色吧!如果不这样……”

高野舞说着,突然伸手到白色皮包里面拿出手帕来擦眼泪。

“如果无法在不同时刻扮演不同的角色,老师就没办法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你能了解这种事吗?他是一个很单纯的人,那些吊儿郎当的男学生怎么能跟他比呢?”

浅川闻言不禁大吃一惊。他忽然想起高中时代,龙司虽然在课业和运动方面发挥过人的才能,但却拥有浪人般的孤独性格。

看来,他所认识的龙司和高野舞所了解的龙司实在相差太远了。

浅川并不想知道高中二年级时,龙司是否真的强暴了住所附近的女大学生,也不想知道他是否一再重复那样的行为。在老婆和女儿即将面临死亡的危急时刻,浅川不想被其它事情困扰。

最后,浅川只说了一句:“龙司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起了作用,只见高野舞那张可爱的脸庞浮现一抹既不像笑、也不像哭的表情,她轻轻点头致意。

浅川反身关上门,快速走下公寓的楼梯,来到大马路上。当他离龙司的公寓越远,不禁越怀念这个牺牲自己的性命、为他投身危险游戏的朋友。

浅川不管路上行人的异样眼光,任由悲伤的泪水奔流而下……十月二十一日星期日浅川一边在纸上记下重点,一边整理自己的思绪。

他相信龙司在临死前已经解开咒文之谜,之所以会打电话给高野舞,大概是想叫她过去帮忙吧!

(现在最重要的一点是,为什么我还活着?而答案就是我在这个星期中不知不觉实行了咒文的内容。除此之外,还有其它可能性吗?是否只要借助第三者的力量,任何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实行咒文的指示……然而投宿在小木屋的那四个年轻人为什么不抢先实行咒文的指示呢?就算在其它朋友的面前逞强、佯装不相信,事后也可以偷偷进行啊!

再仔细想想,我这一个星期究竟做了什么是龙司没做的事情?)

浅川一想到这里,突然大叫道:“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这个星期以来我有做过而龙司没有做的事情可多着呢!别开玩笑了!”

浅川一拳打在山村贞子的照片上。

“你这个混帐东西!到底要折腾我到什么时候?”

浅川不停地敲打山村贞子的脸,山村贞子依然面不改色,保有她的美艳特质。

接着,浅川走到厨房倒了一杯威士忌,他需要借用酒精来麻痹自己。

但是他随即又停下倒酒的动作,因为……(别喝太多酒,待会儿还要开车到足利去。)

先前他在小木屋挖掘山村贞子的遗骸时,差点就崩溃了;幸好当时有龙司陪在他身边,他才能保往一条性命。

“龙司,求求你,救救我吧!”

(我受不了没有老婆和女儿的生活,我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龙司,借我一点力量!为什么我能活下来?是因为我先发现山村贞子的遗骸吗?如果真是这样,我老婆跟女儿是不是没救了?不应该是这样吧!龙司……”

浅川的心好乱,明知道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他却控制不了激动的情绪。

紧接着,他在备忘纸上写下重点,包括老太婆的预言,山村贞子有生下小孩吗?

她死前和日本最后一名天花患者──长尾城太郎发生关系,与整个事件有关系吗?

每一个重点之后都是一个问号,没有一件事情有明确的答案,这样到底能不能导出解开咒文的方法?

时间又过了几个小时,外头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浅川躺在榻榻米上,感觉耳边好象有男人的气息在吹拂;同时窗外传来小鸟的叫声,他搞不清楚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当浅川面对刺眼的晨光,不由得瞇起眼睛,却看见一道人影……他不觉得害怕,反而定睛问道:“龙司,是你在那边吗?”

那道影子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人类和瘟疫”这个书名清楚地浮上浅川紧闭的眼帘,然后又慢慢消失。

浅川的书房里有那本书,当他开始调查这件事时,曾经怀疑让那四名男女同时死亡的祸源是某种病毒,因此才去买那本书。

虽然他还没有开始看,却记得那本书放在书架的某个地方。

晨光从东向的窗户射进来,浅川想站起来,却感到脑袋一阵抽痛。

(我是在做梦吗?)

浅川打开书房的门,找到经由“某人”指示的“人类和瘟疫”一书。

他知道龙司为了告诉他咒文的秘密,特地跑回来指点迷津。

(咒文的答案在这本厚达三百多页的书中的哪个地方呢?)

剎那间,浅川的脑中灵光一现──(一百九十一页!)

于是他急忙翻到一百九十一页,只见上面有一个名词呈不同级数放大──繁殖繁殖繁殖繁殖“病毒的本能就是增加本身的数量,侵害宿主的生命机能。增加本身的数量…………”

浅川不禁发出尖叫声,他终于了解咒文的意义了。

(这个星期我有做过而龙司没有做过的事情,不就是这件吗?

我从小木屋带回那卷录像带之后有拷贝给龙司看,看来咒文的内容就是这么简单,只要拷贝一卷录像带给还没有看过的人看,帮忙繁殖就可以了!

那四个人在做了那个恶作剧之后,愚不可及地将录像带留在小木屋里,而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刻意跑回去拿,以便实行咒文的内容。)

浅川想了又想,似乎没有其它更好的解释了。

于是他拿起话筒,拨了足利岳父家的电话号码,接电话的是阿静。

“老婆,你要仔细地听我现在告诉你的事情。有些东西我一定要让你爸妈看,而且必须马上看……所以在我到达之前,千万不要让他们出门,懂了没?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啊!我为了救自己的老婆和女儿,竟然让岳父、岳母陷入危险境地……不过为了解救女儿和孙女,他们应该很乐意配合才对。只要他们再拷贝带子给别人看,就可以避开危险了。可是以后……以后呢?)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别管那么多,反正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我现在就赶过去。啊!对了,那边有录像机吗?”

“有啊!”

“是BETA还是VHS的?”

“VHS。”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记住!绝对、绝对不要跑到别的地方去。”

“等一下!你说要给我爸妈看的东西就是那卷带子吗?”

浅川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说的没错吧?”

“是的。”

“没有危险吗?”

(你跟你女儿再过五个小时就要死了……你这个笨蛋,老是问这些蠢问题,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把所有细节说给你听了。)

浅川好不容易才压抑住胸中的怒气。

“总而言之,你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

浅川放下话筒,打开音响橱柜,拔掉录像机的插头。

(拷贝带子需要两台录像机,我得把这一台一起带到足利才行。

七点以前上高速公路,如果没有塞车的话,九点半左右应该可以到达足利的岳父母家;加上要拷贝老婆和女儿的双份带子,到十一点“死亡期限”之前可是相当紧迫的。)

浅川正想走出房门时,回头再看了山村贞子的照片一眼。

(你当真生了一个让人伤脑筋的东西啊!)

浅川决定从大井交流道上首都高速公路,穿过湾岸线,再进入东北汽车专用道的路线。

(东北线不太可能塞车,问题是怎么避开首都高速公路的塞车?)

浅川在大井交流道付费,同时确认一下塞车的状况时,才猛然想起今天是星期日,难怪平时像珠子一般串连在海底隧道里面的车辆竟然少之又少,就连交流道也没有塞车的情形。

(照这种情况看来,应该可以按照预定时间到达岳父母家,到时候就可以有充裕的时间拷贝、播放了。)

浅川松开油门,他一直很小心驾驶,避免因超速而卷入意外事端之中。

他沿着隅田川奔驰而下,到处都可看到星期天早上还没有完全苏醒的街道风貌,人们悠闲地走着,这是一个平和的星期日早晨。

浅川想象这件事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妻子和女儿这两卷录像带到底会怎么扩散呢?

他也想过将拷贝带子拿给已经看过一次的人看,在某个特定的团体内重复拷贝、播放的话,也许可以预防它继续扩大、蔓延下去。

可是这么一来就违反了病毒希望繁殖下去的意思,而且目前还不知道病毒是以什么样的组合构筑在录像带内。

想解开这个谜题就必须做实验,不过等到有人愿意赌上一条命来解开真相时,病毒扩散的范围或许已经很大了。

更可怕的是,在大家不停地传播病毒的过程中,一个星期的缓冲期可能会逐渐缩短。因为看过录像带的人等不了一个星期,就迫不及待地拷贝给别人看,如此一来,这个“环”到底会扩散到什么程度?

由于恐惧感作祟,录像带在顷刻之间就会扩散到整个社会;尤其被恐惧所掳获的人们,很有可能自行捏造一些莫须有的谣言。

譬如:有人会故意加上“看过带子的人一定要拷贝两份以上的带子,让两个以上的人看过才行”这类条件,那么病毒的散播就会像老鼠会一样,以无法想象的速度迅速扩散开来。

不到半年,全日本的人民都会成为带原者,将感染的范围带到国外去。而且在散播的过程中一定会出现一些牺牲者,到时候人们就会知道录像带里的警告不是骗人的,于是每个人会更加拚命地拷贝录像带……两年前,当前所未有的超自然现象引起一阵骚动时,报社收到一千万封以上的投稿信件。如今又有某个环节失控,一种新病毒将掀起一阵大恐慌……山村贞子对逼死亲生父母的社会大众心怀怨恨,她与被人类的高超智能逼到绝迹边缘的天花病毒相互融合,以这种令人意想不到的形态重现于世。

浅川和他的家人,以及那些看过录像带的人都感染了这种病毒,他们是带原者,而且病毒直接潜进主掌生命延续的遗传基因里,目前无法知道它们将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更不清楚这和今后的历史、人类的进化有无直接关系。

(我为了保护家人,正准备将这种可能灭绝全人类的病毒散播到全世界……)

浅川对自己待会儿要做的事情感到恐惧,同时,内心深处响起另一个小小的声音。

(如果把妻子和女儿当成防波堤的话,事情是不是可以就此打住呢?只要失去宿主,病毒就会灭绝,这么一来就可以拯救全人类了。)

可惜这个声音太小了,对浅川起不了任何作用。

车子驶进了东北汽车道,这条路没有塞车,照这样开下去,时间绝对来得及。

浅川紧紧抓着方向盘。为了再度坚定自己的决心,他以不输给引擎声的音量大声吼道:“我不会后悔的,没有道理让自己的家人成为防波堤。既然危机已经出现,那么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保护属于我的东西。”

(如果是龙司遇到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做呢?)

关于这一点,浅川认为龙司的灵魂已经告诉他录像带的谜底,这就表示他希望浅川去救老婆和女儿。

(我想,龙司一定会这样说:“忠于自己现在的心情吧!在我们眼前的只有模糊而不确定的未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运用人类的智能或许可以解决事情,对人类而言,这是一个试炼,恶魔在不同的世代会以不同的形态出现,就算打倒他们,他们还是会再出现的。”)

浅川保持一定的车速朝足利的方向前进。

后视镜反映出东京的天空,乌云在上空诡异地飘荡、蠕动着,隐约透露一种不祥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