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是在报案后十五分钟到来的。

考虑到上班高峰期的交通，他们赶来的速度已经不错，毕竟是命案，还是很值得重视的，但张中来还是固执的认为警察来迟了。

人的主观意念有时候不是能全凭理性掌控的。

一见到现场有张中来这等熟面孔老朋友，警察立即很客气的请他和黄毛到局里“喝茶”，另外也将包括莫雷在内的几个命案发生时在现场的人一并带走了。

张中来在于莫雷擦身而过时，将一样东西塞进莫雷手中，莫雷用衣袖捂着偷偷一摸，是一个扁平盒子，他立即明白这是什么，趁着没人注意自己，塞进外套的内袋中。

询问过几个服务生的证词，得知在黄毛三人离开之后和女服务生发现尸体之前，还有一个服务生进过包厢，警察立即派人找那服务生，却得知他昨晚上被车撞了，现在还躺在医院昏迷不醒。

那服务生戴一副黑框眼镜，平常沉默寡言不太合群，所以既没人知道他出了车祸，也没人发现今天早上的他有什么意外。

最大的嫌疑被锁定在张中来三人和假冒的服务生身上，莫雷被指认是和张中来一道的，所以也被划入了嫌疑人之中，不过由于他的学生身份，警察对张中来黄毛疾言厉色之余，相对来说待他还算客气。

问话才进行一半，负责盘问莫雷的警察就被一句“有新发现”给截走。

那警察被拉到另一间屋子里，听到一段录音，这是在整理死者遗物时，发现他口袋里的MP3按了录音键，录下了一段现场声音，从而成为第一手证据：

“在我的‘瞬步’面前，什么样的招数都没有意义……妈的，死老头，老子没空磨蹭，不说就死吧。”

最开始是一个年轻而嚣张的声音说的几句话，之后是往外走的脚步声和开门关门的响动，过一会儿，又传来门声，接着，是女性的尖叫声，再过一会儿，则是张中来发现尸体后极度压抑的声音：“三叔……”

一个年轻警察抱怨：“要录也不录完整一点，才这么半截，谁知道是谁啊？是吧队长？”

那被从口供现场叫出去的警察反复听了几遍，道：“虽然不知道‘瞬步’是什么玩艺，但这大概是杜三知道自己死定了，在最后关头隔着衣服按下口袋里MP3的录音键，才录下凶手最后一句话，留下的线索吧……”真是可怕的老头子，即使死了，也不忘扯凶手一把。

当然，凶手也不简单，从最后一句话可以推断出凶手找杜三问话，杜三拒绝回答，导致他愤而杀人。张中来三人离开到女服务生发现尸体的过程不足五分钟，在这个短暂的时间段内，凶手完成了入内，问话，杀人，离开这一系列动作，其冷静和冷血，绝非业余人士所能比较。

那队长揉了揉额头：“这么一来，张中来三人的嫌疑差不多都消除了……”他话说一半陡然顿住：“也许，可能，杜三留在这段录音还有一个用意，在死前短短的时间内，他预料到了后来的事，特意留下他一手提拔的张中来不是凶手的证据。”正常人能想到这些并不怎么出奇，但是在生命结束的最后关头，却还能冷静的思考这些，那是怎样的老练啊。

他努力甩去有些悚然的想法，忽然一个年轻警员进来对他说：“队长，上面那帮人来了个电话，说这个案子不要认真查下去了，做一下样子，然后当做悬案封存处理。”虽然电话里说得更为委婉好听，但总之就是这个意思没错。

案子还没怎么查，怎么好好的就要放弃？小警员的神色有些不满。

队长苦笑一下，拍拍他的肩膀：“那就听从指示吧……”

“……妈的。”

※※※※※

莫雷被问话问了一半，审问他的人就被拉走了，过了十多分钟，就有警察将他和张中来黄毛一起放出去，整个过程戏剧化得让他有些莫名其妙。

张中来一直沉默着，他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他空洞无神的眼睛中也不再有泪光。

三人走出警局，向马路对面走去，前方禁行的红灯亮了，莫雷停下脚步，却发现张中来却好似丢了魂一样往马路中央走，忙快手将他拉回：“车。”

张中来如梦初醒，对莫雷苦笑一下：“谢了。”

黄毛站在他身边，注视着前方：“是男人就不要摆出这么一副丧气样，三叔死后道上就要乱了，有很多事要料理，还有，三叔的仇一定要报！”他面上的痞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近乎阴冷的坚毅。

张中来像是才认识黄毛一样看着这个打扮痞气的青年，他原以为这小子只是三叔身边一个跑腿的小喽罗，现在看来他最初的判断错了，对于三叔的死，黄毛的悲痛不亚于他，但在此同时，却保持着这份冷静和决断，这一点是张中来万万比不上。

三叔从前就说过，他这个人虽然够机灵，也够手段，但却太重感情，不够狠，这将是他的致命伤。三叔曾想让张中来成为自己的继承人，但后来却因为张中来本身的性格使然，放弃了。

张中来道：“你说的对，我会设法弄到警局里的档案资料，三叔的场子就辛苦你多照应了。”假如他猜得不差，这小子大约是三叔一手培养来接班的，只是还没等三叔交班，便有人中止了这一切。

黄毛淡淡道：“应该的，不过我资历太浅，一定会有人不服我，到时候还得请你压阵。”

张中来道：“义不容辞。今后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黄毛道：“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两人就站在马路边上，用最平静的语调将今后各自主要负责的方向做了简略的安排，

莫雷看他们越谈越有将自己撇开的意思，忍不住插嘴：“那个，让我也帮忙吧。”

张中来转头看向莫雷，忽然笑了一下，他笑得很平静很温和，是那种已经认定了结果，准备毫不迟疑执行的平静：“这件事，不能让你参与进来。”他可以纵容莫雷缠着他一直追查万开，因为他认为这件事不会有生命危险，但眼下的情形却不相同。

他接下来要做的，是丢命的事。

地上两个血字，莫雷看见了，他也看见了。

那个神秘的未可知的世界，他曾经答应三叔不去触碰不去冒犯，但现在也同样是因为三叔，他决心再不回避再不退让。

他不管什么江湖不江湖，他只知道三叔死了，血债血偿。一个人流了血，这血还会继续流下去，也许是他的，也许是别人的。

不管那是多么强大的敌人，他都不会放弃仇恨，当然，这么做的结果也许是丢掉小命，但是他自从跟着三叔以来，就有了这样的觉悟。

他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却不想莫雷踏上这条不归路，对于这个有一点单纯有一点狡猾的好心肠的少年，他不知不觉间对他有了些许好象弟弟一样的感情，也许还及不上杨扬，却也有些相近了。

就好象不希望杨扬牵涉进任何危险中那样，他不愿意莫雷和他一起犯险。

张中来的语气不容置疑，听了他那句话，莫雷便知道自己不能扭转他的想法了。

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彻底抛来这一切，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江湖，究竟是什么？

莫雷隐约感觉到那和自己有莫大的关系，甚至有些不自觉地，他被某种潜藏着的遥远的东西召唤着。

也许那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