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雷冲出去之前，其实很是犹豫了一番的，万开此人一不与他沾亲，二不与他带故，听二人言语之间，似还对他有什么不太好的企图，然而眼看着万开被掐得翻白眼时，莫雷脑海中登时一片空白，几乎没怎么多想的，就冲了出去。

并不为拯救谁，也不为保护谁，只是因为现在的莫雷，心中还有太多无暇的领域。他不懂血腥的杀伐，做不到漠视生命。

他只是单纯的不想看见人杀人。

如是而已。

一听闻莫雷的声音，林秀当下立即松手，任由万开双腿无力的跌坐在地上。

万开死里逃生，双手捂着脖子拼命喘息，莫雷见他性命无碍，便将目光投向林秀。

莫雷的心情很复杂，目光也一样百味兼具，他看着林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秀扬扬眉毛，忽然展颜一笑：“很吃惊？”

莫雷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林秀再问：“生气么？”

莫雷想想，点头，点一下又摇头。

说完全不在意那是骗人的，莫雷没有心胸宽广到将万物视作浮云的程度，林秀表里不一截然不同的两副面孔让他有点受打击，所以他点了点头，可才点头他便想到，自己不是也有一直隐瞒别人的事？

莫雷放开得很快，一旦能想开便决不钻牛角尖，立即释然了。

他看着林秀，有很多话想问，比如万开是什么人，林秀是什么人，他们要做什么？

所有的问题最终汇聚成一句话：“什么是江湖？”

林秀先是一愣，随即一笑，横里将手臂向后一挥。小臂硬生生的横过身侧直径足有半尺的树干，没等莫雷惊讶，只见树干应声折断，带着枝叶凋零大半的树冠，倒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林秀再一次展现了与外表截然相反的，强横的暴力。纤细手臂挥过之处，好似无坚不摧的刀，将一切阻碍于其之前的事物横扫斩断，但是树干的断口是不整齐的粗糙的折断面，而非被利刃切割的整齐的切面。

“这就是江湖。”他简洁的说。

树干折断的碎屑落在地面上，惊起簇簇尘灰和残叶，跳动起来又落回地面，好似莫雷所不知的波涛暗涌，林秀注视着莫雷，神色安详宁静：“力量为最终法则，这就是江湖。”

※※※※※※

万开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也不看林秀一眼，便朝牡丹园外走去，经过莫雷刚才跳出来的树丛边时，他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压力，这压力是实质性的，和刚才面对林秀时内心感受到的恐怖不同，这是直接来自于外部的威压，好似随时能将生命灵魂一把攥走的，无可抵挡的强大。

这时他方觉察到，树丛中站着一个人，依稀可看见他一身的白衣，不需多加思量，万开便知这人是方才所见的一敌二十的白衣人，是，司命君。

那人的面容隐藏在掩映的枝叶中，看不真切，万开只看了一眼便感受到莫大恐怖，那是和林秀不一样的恐怖，直接造成生理上的压力，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那白衣人平缓的道：“今后不要来这里了。看你的模样不似新人，不可能不知道我的规矩。”

万开强撑着胸中一口气，步履艰难的慢慢走开，头也不回的道：“我会放弃莫雷，不过不是怕了你们，而是报答那小子的一声‘住手’。”

他没有回头，是因为不敢回头，司命君带来给人的恐怖更直接更强大，他根本无力抵抗。一天之内见识到两个超级高手的实力，万开只觉得自己的信心被碾进尘土里，在踩上数十脚。

早在白衣人说第一句话时，莫雷便吃惊的张大嘴，那个制住他，并将他带来此处看见林秀另一幅面貌的人，方才声音太小，他没能分辨出来，现在却清楚清晰的认出了这个声音。

莫雷忍不住伸手去抓林秀，后者敏捷的避开：“干什么？”

莫雷诚恳道：“借我掐一下，我想看看这是不是在做梦。”

林秀冷冷道：“你是在做梦。”

莫雷叹了口气：“那就不是在做梦了，就好像疯子不认为自己疯，醉鬼不觉得自己醉，做梦的时候，是不会觉得自己在做梦的。”

万开前脚离开，蔡司名便立即从树丛中走了出来，他看着莫雷，耸了耸肩，神色有些无辜，很是洒脱随意，像是在说：“被你发现了，我就不藏了。”

莫雷眼睛瞪得更大：“蔡老师，你也是，是……”

蔡司名爽快地点点头，他笑眯眯的看着莫雷，道：“很吃惊？”

莫雷承认。

蔡司名又道：“生气么？”

光顾着吃惊了，连生气都顾不上了。莫雷苦笑一下，正想做答，忽然品过些味儿来：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啊，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

见莫雷神色迷惘，蔡司名大笑起来，笑声一歇，他走向林秀，边走边道：“阁下真可谓深藏不露，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竟没能发现你是江湖中人，还未请教阁下身份？”

林秀半阖眼帘，面容安宁柔和，在这月光之下，竟有几分出尘之意：“风摧。”他缓缓地说。

蔡司名微微笑道：“我不信。”风雅颂风摧之名，他曾有耳闻，这人也算有几分实力，却绝不及眼前少年所展现出来的无坚不摧的强横。

风摧自然可以是林秀一个用以掩人耳目的身份，但蔡司名说不信，是不信他仅仅是风摧。

风雅颂不过是个三流小组织，其首领昔年或有过人之处，但曾遭重创，江河日下，即便是整个风雅颂加起来，也不值得林秀这样的人图谋。

他并非看不起风雅颂，只是纯以实力对比来判断。

林秀神色不变，道：“不论你问几遍，我都只能答你，我是风摧。这答案不会更改。”

蔡司名笑道：“既然我们彼此无法说服对方，那么只有靠老规矩了。”

林秀颔首为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前辈请赐教。”

蔡司名嘴角抽了一下：“前辈……我有那么老么？”

林秀淡淡道：“历代司命君皆貌若少年，假如阁下不说，在下只能尽可能高估前辈的年岁。”

蔡司名抬手摸了一下那张骗死人不偿命的娃娃脸，笑道：“也罢，高估就高估吧，就算我是前辈，赐教二字，依然不敢当，现在的江湖，早已经不流行论年岁排辈了。”

话音方落，蔡司名闪电般的出手，而林秀也早已备战，拳风脚影，刹那间交于一处。

莫雷不意他们前一秒还平和说话，后一秒却好似生死大仇一般打了起来，错愕之下不由愣了一愣，待他回过神来时，已经看不清二人的动作。

莫雷原以为像万开和林秀的对决已经是他所见识的利害的极致，然而眼下他立即领悟到了自己的浅薄，他只看见林秀和蔡司名一黑一白两条身影不住变换位置，拳脚相交的声响几乎没有半刻间断，好似雨打沙滩万点坑，又好似流星如雨纷纷落，偶尔闪现在莫雷眼前的，或是林秀全无表情的秀丽眉目，或是蔡司名无害微笑的娃娃脸。

莫雷只觉得自己几乎看得喘不过气来。

一片半黄的宽大叶片缓缓落入激烈交战的二人之间，黑色和白色的身影陡然定格了一般的停住，林秀的衬衫衣角微微浮动一下，而蔡司名的风衣下摆则好似雪白的薄浪，卷上他的大腿。两人右拳紧握相接，相接之处，便是方才那片落叶。

也不知过了多久，蔡司名缓缓吐了一口气，道：“年轻人，好功夫。”他用犹带几分纯然童稚的面孔，说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显得甚是不协调。

听见他这句话，莫雷心头荒谬的浮现一个与胜负和江湖皆无关系的想法：他总算承认自己年纪大了。

林秀漫声道：“前辈夸奖。”

两人同时收拳，夹在其中的落叶却没有顺着原来的轨迹接着飘落地面，而是在半空中，就此碎裂开来，化作一片片随风而去的碎屑。

蔡司名看着林秀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镇重：“假如我们生死相搏，谁会赢？”

一旁莫雷听得乍舌不已：刚才都打成那样了。还不算生死相搏？

林秀毫不迟疑接口道：“不用异能，你输，用异能，我死。”

莫雷听得很含糊，虽有些不解之处，却不知道何处不对劲，但蔡司名却明白林秀的意思：假如不用异能，双方仅以自身武力相搏，林秀更胜一筹，蔡司名会输，但是他有可能逃掉，假如使用异能，蔡司名若要取胜，便一定要杀死林秀。因为司命君的能力是夺取生命。

蔡司名整理了一下略为凌乱的衣衫，微笑道：“后生可畏。”不光是指林秀的武力，还包括了他的眼界和判断。

“但是。”蔡司名看着林秀，目光沉凝，“像你这样的人物，何苦来学校做苦哈哈的学生？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学习科学文化知识为社会主义事业添砖加瓦。你究竟，有何目的？”

莫雷也在此时开口道：“林秀，在开学前一天，我被万开袭击，是不是你主使的？”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将“风摧”两个字和林秀联系起来，同时想起当然被万开袭击时，万开不经意吐出的那么一个“feng”的发音，如今想来，那人该是林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