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雅柔和的灯光下，老白脸调酒师左丘熟练的晃动着摇酒壶，他的手腕灵活而有力，作出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

莫雷很随意的坐着，半边身子靠在吧台上，他的两只手掌掌心，都各有一道深深的伤痕，那伤痕看起来深得骇人，好似几乎将手掌给切断了一般。

这便是他与龙扬帆一战之后，留下的少许后遗症，太过兵行险着，为了抓住龙扬帆给他通电，他险些赔上自己的一双手。幸好龙扬帆即便在变身之后，依旧对电流的抵抗力不大，否则莫雷就白赔上这双手了。

当日的情形比现在还要严重，他掌部的骨头被切开一半，若是再深一些，怕是要被齐齐切断。

尽管想起来时仍有些后怕，但莫雷并没有觉得后悔。假如时光倒转回溯，他还是会那么做。

不后悔归不后悔，但是接下来的日子，莫雷终究不得不为自己的选择买单付账，手掌内侧的神经完全被切断，骨头也断了一部分，假如送去医院，十个医生会有十个说这双手没救了。

逞英雄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是林秀的原话。

虽说暗世界对于这样的伤有自己的一套手法，但也不是挥手便能医好的，受伤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多天，治疗一直没有停止，但直到现在，因为神经大部分切断的缘故，双手依然不能作出很精细协调的动作。

为了防止再一次拉伤伤口，体力锻炼已经暂时取消，唯一还留在莫雷身上的是负重背心，这些日子来莫雷简直快闲出毛病来了。

左丘给莫雷调了一杯绿色蚱蜢，这是一种口味很甜香味很浓的鸡尾酒，酒中融合了清爽的薄荷味和可可酒的芳香，还加入了鲜奶油。

莫雷歉然道：“不好意思，我的手受伤了，医生要求我近期不能碰太刺激性的东西。”那个所谓的医生，就是林秀。比起需要较长时间才能痊愈的双手，莫雷更为难过的，是这阵子又要老老实实的吃林秀提供的营养餐了，那些为了追求所谓营养结构完全放弃口舌之欲的东西，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酷刑。

老白脸道：“这种鸡尾酒跟甜点没什么区别，你随便喝一点吧。”

莫雷犹豫一下，还是拿起了杯子，他的手有些抖，险些让杯子失手摔落，再加了些力才将手稳住，莫雷无奈一笑，嘴唇贴着杯沿，喝了一小口便放下杯子，道：“对了，上次那位找你的先生怎么样了？我没有找到他的女儿，实在很抱歉。”龙扬帆直到死也没有透露出失踪少女的去向，莫雷猜她们大概已经是凶多吉少。

“还能怎么样？”左丘哈哈一笑，给自己倒了杯酒，自斟自饮，道，“最后还是被他老婆给知道了，女儿没有找回来不说，还被揍到无语凝噎，真乃人间惨剧。”他虽是以玩笑的口吻说出，眼神却没有多少欢欣之色，这其中毕竟牵扯了一条人命。

龙门已经通告全江湖，将这件事做了一个大致阐述，但是却牢牢封锁了龙扬帆变成怪物的那一节，故而外人只知道龙扬帆私交邪道中人，做出错事。但一来受损害的仅仅是普通人，江湖中人牵连不多，受牵连的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二来龙门已经大义灭亲表明态度，如此江湖中人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可能傻乎乎的与龙门相抗衡。

这就是权势的力量。

左丘从自己的渠道中得知龙门追捕龙扬帆的行动里，有一个不相干的少年参与，起先还有些不确定，但是当莫雷一脸歉然的来到他的酒吧，并且看见他双手的伤痕后，左丘便立即从这些之中读出了更多东西。

从那之后，左道酒吧对莫雷无条件开放。

林秀纵然明白，但他永远不能真正做到。有时候，正直、善良、真诚，是比任何心计手段都要犀利的武器。

左丘没有问莫雷当日的情形，他清楚有些东西和有些力量是自己永远无法触碰和撼动的，就算知道得更多，也是徒添无奈，所以他只是笑着说了一句：“今后请常来。”

而林秀在得知左丘的态度后，沉默了一阵，才对莫雷道：“今后你若无事，可以去那里坐坐，有时候不起眼的小地方小人物，可以教会你更多的东西，反正现在你暂时无法进行体能训练，就从别的方面入手吧。”

于是，十天以来，每天入夜后来左道酒吧一坐，便成了莫雷的功课。

他基本不喝酒，在酒吧坐着，只是图个气氛，这里的环境很优雅，没有太喧闹的客人，角落里防着一台造型古老的电唱机，伴随着金属针在大圆盘的轨迹上滑动，低沉舒缓的音乐流曳而出。酒吧内的客人不多，只三三两两的坐着，安静的品着酒。

左道酒吧除了晚八点后开门的规矩外，周六周日也不对外营业，昨天是周五，莫雷离开前，正想着周六晚上应该怎么安排，却被左丘叫住，让他今晚务必前来。

晚上来时，酒吧门是紧闭着的，左丘却站在杂货店门口等着他，原来那杂货店也是酒吧所属。从杂货店后屋的地下室通道，可以直通旁边酒吧。

“老左！”一个大汉跳到吧台前，一拍桌子，道：“来瓶龙舌兰！”那大汉大约三十多岁，身材极为健壮，端的是虎背熊腰，但莫雷自从见识过林秀的力量后，已经学会不单纯从外观判断实力。

此时莫雷正要把杯子放回吧台上，给他这么一拍，手当即滑了一下，绿色的液体洒了出来，淌在吧台上。

左丘不满的瞪大汉一眼，弯腰从酒柜里取出瓶酒，几乎是用丢的塞给对方：“你奶奶的能不能学得文雅一点。”

大汉满不在乎的咬开瓶塞，仰头咕咚喝了一大口，抹抹嘴巴道：“你小子叫我文雅，自己不是也骂脏话了？”

左丘当即从善如流：“好的，我改，汝爹之高堂的能不能学得文雅一点？”

那汉子还没怎么缓过味来，莫雷却已笑倒在吧台边。

回头看酒吧内现在的景象，两个人在拳来脚往，四个人围一圈打牌，六个人在喝酒划拳顺带表演异能，假如说周一到周五的左道酒吧是所谓的小资情调，那么现在则几可称作群魔乱舞。

汉子这才注意到莫雷的存在，很快就从那句“汝爹之高堂的”迷惑中转移了注意力，靠近莫雷，看清他手上的伤痕道：“小子，怎么混得这么惨？”

莫雷微微一笑，道：“跟人打架，不小心弄伤了。”

大汉道：“看你这伤，是去拿手接别人武器吧？小子，你打架不用脑子吗？别人拿刀砍你，你手上要是没有能挡住的武器，应该先逃跑才对啊。”

莫雷也没解释，只依旧笑道：“嗯，我当时一着急，没想到。”他并不打算向别人解说当时具体的形式，他做这件事只是因为想这么做，不是为了作为夸耀的谈资。

左丘冷着脸轰人：“拿了酒就滚，别打扰我的客人。”

大汉大笑道：“哪有你这么独占新朋友的？”他不由分说的揽上莫雷肩膀，几乎是半拉半拽的将莫雷拉到喝酒划拳的桌前。

莫雷一面挣扎一面回头以眼神向左丘求救，却见他冲自己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片刻后才想明白左丘今天邀请他来是要帮他融入能力者的圈子，不由哭笑不得。

但这一番好意，莫雷终是没有拒绝。

按着莫雷坐下，大汉吆喝道：“都汝爹之高堂的给我注意，这是新来的小子。”大汉虽粗豪却也不笨，回来的几步路上很快就想明白“汝”=“你”，“爹之高堂”=“爸爸的母亲”=“奶奶”，“汝爹之高堂”其实就是“你奶奶的”另一种说法。

桌上六人先后嘻哈站起来，其中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子将手兜在口袋里，瞧着莫雷直笑，拿出来时手上一本红色的学生证，莫雷猛一瞧那红皮有些眼熟，见那瘦子犹在嬉笑，忽然醒悟那是带在自己身上的。

莫雷很是惊讶，他可以肯定那瘦子没有触碰到自己，他是怎么取走放在衣服内袋里的学生证的？

是能力吗？

瘦子笑嘻嘻的打开学生证，口中道：“还是J大学生啊，我看看叫什么名字……咦，王小明？”

这回，莞尔微笑的人换成了莫雷：“你觉得，我会笨到把真正证明身份的东西放在身上吗？”这是由身为J大辅导员的蔡司名亲自给他开出的假证，另还有其他的一些假证，他没带在身上。

瘦子作弄不成，也没觉得丢脸，只将学生证再往他自己口袋里一揣，莫雷心中一动，拉开内袋，学生证果然又安分的躺在了里面。

瘦子的能力，莫雷心中大概有了想法，他正想说话，忽然听见连通杂货店地下室的侧门上传来声响，他偏头看去，见一人自阴影之中走进来。

那人面貌清癯，形容消瘦，下巴上满是胡茬，一双深陷的眼窝里，分明分明写着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