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齐的出生让弘时很是兴奋。他对弘历、弘昼的新鲜劲刚过，正觉得弟弟们哭闹讨厌的时候突然多出个乖巧可人的妹妹，注意力全被梦齐吸引过去，一天到晚缠着乳娘要抱一抱妹妹，时常梦齐睡了他还守着，非得我轰才肯依依不舍离去。

万福阁里几个孩子茁壮成长，小家伙们一天一个样，特别是弘历，才到两岁吐字就非常清晰，连唐诗都能背得好几首。

九月初六，天气很好，我的身子完全恢复，就带着弘时和弘历上德妃的承乾宫请安。才进东长街，就见宫道上宫女、太监捧着盒子、瓶子、罐子来来回回忙碌不停。心中正疑惑，见领头的是承乾宫的秦公公，就牵着孩子们过去问：“秦公公，这是怎回事啊？”

“哟，四福晋！”秦公公眉开眼笑，“恭喜恭喜！”他看着没带梦齐出来，就问：“怎的不把小格格带来给娘娘瞧瞧？咱娘娘老早就念叨起了。”

我正笑着要答话，弘时弘历同时道：“沛沛生病了。”

“哦，生病了，”他躬□子，“小三爷、小四爷，咱沛格格生的啥病，要不要紧？”

“风寒。”弘时说，弘历说：“不对不对，是爱睡觉的病。”

“傻瓜，那叫风寒。”

“不对，她爱睡觉。”

“爱睡觉不是病。”弘时说，“弘历，你是个小傻瓜，哥哥不想和你说话了。”

“我不是傻瓜！”

他们两个一饶舌就能饶半天，我紧紧弘时的手，问秦公公：“这看起来是要搬家，额娘要搬去哪里？”

秦公公辫子有些花白，扶着膝盖抬起身子道：“皇上前儿从畅春园回来下的旨，命德娘娘搬到永和宫去。”

“永和宫，永和宫空了好些年，怎的忽然想起让额娘搬去？”敏妃死后，康熙一直将永和宫空着，逢敏妃生辰、忌日，和胤祥还会去祭奠，这阵儿，把胤祥圈禁了，怎么连敏妃的这个念想都不留，要分给德妃住？

秦公公道：“老奴也不知道啊，只听说皇上是生了十三阿哥的气。”

生气，真生气还是假生气，德妃搬去永和宫，他到永和宫的机会不是多了么？难道，对敏妃的誓言，康熙会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他说过“善待妃之三子女”，让胤祥提早出局，不是另一种保护的方式？

“四福晋，娘娘这会子宫里闲着，您快带两位小阿哥进去让娘娘欢喜欢喜，老奴去永和宫瞅瞅，如今的小蹄子小太监们越发没规矩了。”他冲我虚打个千，往东面永和宫走了，我带着孩子们，进德妃的承乾宫。

承乾宫里东西都搬得差不多。德妃刚歇午觉醒来，精神不济，跟我们随便应付几句就说要去乾清宫看皇上。我明白她的意思。这几年太子被废，八阿哥一党被皇上盯得紧，皇子中差事做得顺利能受康熙夸奖的，一个胤祉，修《古今图书集成》得力；一个胤禛，户部之事后掌管内务府，虽又是苦差事，进宫与康熙接触的机会却远多于其他皇子。前些年四阿哥十四阿哥都不做实事的时候，德妃恬淡如水，说不指望两个儿子能做出轰轰烈烈的大事，到如今差异初显，四阿哥又封王又做事，十四阿哥仅为贝子，做的事情远不如四阿哥轰烈，心中未必还会如此思量。让弘时与弘历与皇祖母请过安，我们就告辞了。

弘时再不问为什么皇祖母不喜欢我，不留咱们吃饭之内的话，一路都很听话地一手牵我，一手牵弘历。弘历脑子里一片懵懂，哪里有门就想钻哪里，走到小小的浮碧亭时居然说要下水划船摘莲蓬。弘时俨然小大人做派，声色俱厉地教育弟弟，把他拉到浮碧亭旁边要他睁眼看看哪里有船哪里有莲蓬。弘历个子矮，跳了几跳都说“哥哥，我看不到”，“在那儿嘛，莲花都枯了，”“看不到，看不到”，弘历又跳。

绾玉笑着抱弘历看，我准备坐到亭子里休息会儿，刚好看到太医院的冯太医。他背着医箱子往东六宫的方向走，脚步缓缓，并不像出诊。我问：“冯太医，急着去请脉？”

冯太医年五六十，耳朵好使，眼睛却有些花，觉得声音熟悉，就是没发现叫他的人在哪里。翠竹道：“冯太医，咱们主子在亭子边站着呢。”

“哦，”他看到我，快步走来，作揖道，“四福晋。”

我颔首再问：“是东六宫主子生病了么？”

他有些疑惑，看看自己背着的医箱才弄明白我的意思，说：“非也非也，老冯这是要回太医院。”

“诊过脉了？”

“呵呵，”他笑，“吃了闭门羹。”

“这是稀奇了，冯太医可是太医院的副院呐。”雍王府大病小病请的都是冯世昌，我对他的医术极为信任，每每请太医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今天遇到点名不要他的，还真是新鲜，因问：“是哪家主子，让太医吃了闭门羹？”

冯太医微摇摇头，说：“咸安宫的主子呗。”

“废太子？”我问，“二哥没让您诊脉，请得谁？”

“不是废太子殿下，是福晋。”

“哟，二嫂。”那我得看看去。

“我还没进咸安宫门，贺孟罹痛咏巫永锍隼础Ｎ柿艘晃什胖婪咸拥钕碌忝械盟沂〉们逑校阍贩祷亓恕！狈胩剿担八母＝簧跏拢戏刖痛橇恕Ｄ诜蛉松剑倚《嫉茸懦苑鼓亍！?p>

“哦，当然当然，”我说，从袖子里倒出几颗金锭子，“冯夫人生辰，我也没准备，送几颗锭子，让孩子们玩吧。”

“这，老冯怎敢。”

我让翠竹把锭子塞到他手里，道：“冯太医别辞，一点心意。”

“那，替夫人谢过了。”冯太医领了金子，作揖离开。我招呼绾玉：“带弘时、弘历回府，我在宫里耽搁会，还让轿子在神武门等着。”

“额娘要去哪儿？”弘时从栏杆回过头问我，我说：“去咸安宫。”

“看弘皙哥哥？”

“看废太子妃。”我表情冷了一冷，弘时顿时明白，道：“额娘走好。”

“额娘走好。”弘历勾着绾玉的脖子，咿呀着也说，我微微一笑，摸摸弘时的脑袋，带翠竹往西边咸安宫走。出了御花园，宫中很难看到树。空阔宫道上满铺青灰石砖，高大没有表情的朱墙在萧瑟秋天的映衬下，分外苍白。

去咸安宫的路上有些忐忑。昔日之君沦为今日囚徒，看太子妃出于几十年妯娌之情，可是这个情，她如何忖度，我如何对待，又是惘然。紫禁城绝不是可以放情的地方。此时姐妹，彼时仇敌，决意浸淫宫斗的我，何必枉为她做真情。

想着我收住步子，说：“翠竹，还是回去吧。”

“主子，咸安宫到了。”她指指前面，宫门紧闭的咸安宫，赫然眼前。我仰头看了半晌满汉合璧的“咸安宫”三个大字。烫金大字光芒四射，内中幽闭绝望，不敢想象。

我叹口气，准备回走，翠竹又说：“主子，咱们都到了，就当进去看看珍姐姐。”

“珍儿？”

“是啊，珍姐姐也生了女儿。她一定盼着主子能够进去瞧她的。”翠竹说。

珍儿在胤礽圈禁第二天就被康熙册封唐氏侧福晋搬进咸安宫，冬去春来，快满一年了。我点点头，说：“你去通报大太监，告诉他们雍王妃拜会。”

“是。”翠竹欢欢喜喜跑过去。

没多久，宫门打开，走出个老年精干的人。送客出门的太监神情极冷漠，老年人前脚刚离咸安宫，后脚宫门就砰一声关紧。翠竹加快步子，撞了他一下。那人趔趄不稳，衣袖里飘出一张纸片。与此同时，哪里高喝一声，张五哥几个箭步冲到那人面前，将其扭住。

一连串动作将我惊诧原地。抬眼，看见胤禛从宫巷那头慢慢出来，脸上挂着隐隐约约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