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西藏乱定亲董鄂
作者:贺兰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432

枫叶亭书房窗子开着,门却关得紧紧。

“阿玛的命令,恕时儿不能答应。”手刚触到门,就听到弘时声音。

胤禛冷冷道:“不答应也得答应,由不得你。”

“额娘也是这个意思么?”

“额娘明天就会给董鄂家下如意。”

如意?是大定啊,胤禛怎么不跟我商量。

弘时道:“这么说额娘并不知道这回事,阿玛怎么能够商都不和额娘商量就定了这门亲?再说……”

“没有再说,”胤禛打断他,“你跟阿玛没有资格谈条件。”

弘时堵得一住嘴,气呼呼与胤禛对峙了半晌,问:“当年皇玛法对阿玛也是这样?不考虑儿子的想法,不听儿子把话说完,不经儿子的同意就突然为儿子定亲?”

“混账忤逆。”胤禛把杯子猛地磕在桌上。

“昔日皇玛法这样对您,今日您这样对时儿,阿玛是过来人,为何不能体谅儿子的心思?”

茶杯哐当一声碎在金砖地上,我忙推开门,见胤禛脸上青灰不定,凶狠阴鸷地盯着弘时。弘时年少气盛,一双眸子也狠狠瞪着阿玛,丝毫不惧。

“胤禛,时儿,”我朝胤禛走两步,又转向弘时,拉着他的袖子问:“你们怎么了,在屋里吵什么。”

“额娘和他是一条线上的吗?”弘时赌气地问,并不看我。

我回头看被顶撞了的胤禛,愤怒懊恼似还在他之上。孩子定亲这么大事,提都不跟我提一下,是他过分了。可胤禛是一个雷厉风行势必要立威的人,倘我在弘时面前说他错,与他个性决心都有违,也教他以后办事不好办。但我若说他不错,弘时一定会憋屈失望。更何况,这其中干系我还没完全弄清楚,贸然表态,双方中总有人要怨我。

想着我道:“不光阿玛额娘,祖宗亲戚都是这样过来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儿女,谁不想为自家孩子寻门称心如意的好亲事?”

“难道就不考虑孩子心意?倘或我不喜欢董鄂家女儿怎么办?”

“哼,”胤禛耐不住性子,冷哼一声。

弘时别脸不理他,我抿嘴一笑,挪到他面前道:“傻小子,你才多大,见都没见过董鄂家女儿,怎么就知道不喜欢她?想当年额娘刚踏进阿哥所大门的时候,你阿玛也跟你一样是个犟小子,额娘正眼都不给,也说一辈子不会喜欢额娘。可是你瞧瞧阿玛额娘现在怎样,叫他再说这样的话还能说得出口?皇玛法就是早知道额娘是个好姑娘才把我指来管你阿玛,要你阿玛像你这般执着与皇玛法大吵大闹不娶额娘,或者休掉额娘,哪有咱们今日这一大家子的好日子过?所以呀,你们这些孩子哪里知道大人的英明,大人比你们多经多少人事,多看多少人,你看不到的,大人替你看到了,你想不长远的,大人也帮你想到了,以这份阅历定的亲,能差?再者,咱们扪心想想,阿玛虽面子严肃不使人亲近,这辈子做的千百万件事可没有一件是不踏实的,整个大清国都有名都让人佩服,料理自己亲儿子的婚事,额娘想,断断不会坑人。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弘时心里被我说动,嘴上却不说出来。胤禛最看不透孩子们的小心思,气愤地嗔道:“还说不知道!”

“嘘,”我止住他,拍了拍弘时的肩,“额娘和时儿心有灵犀,知道额娘的时儿最疼额娘,最孝顺额娘,最舍不得额娘为难。时儿对额娘好,额娘也对时儿好,保证时儿今日不情愿,二十年后必然心甘情愿。”

叛逆归叛逆,只要人好好劝导,弘时总归是乖孩子。弘时一被打发走,胤禛就道:“臭小子,跟我就不会好好说话。”

我微笑着收拾了地板碎片,关紧房门问:“依你看,弘时弘历弘昼,谁的个性和你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爷不知道。”胤禛也心口不一。

我顺着我的想法道:“因为你们两个性格太像,所以不能硬碰硬。两个人都是石头,一撞就是火星,指不定哪天一个不对劲,就失了大火惹了大麻烦。因此,以后除非我在场,你不准单独召我时儿,把他怎样了,我还是那句话,跟你没完。”

胤禛嗤之以鼻,“不知你胡说什么。”

“你当然不知道,”我在心里想,暂时撇开性格问题,正色问:“告诉我罢,到底是哪户董鄂,如果是三福晋家的董鄂,如意我是不会放的。”

胤禛低头从书案上的几封信札里挑出一张红笺,我接过一看,有些吃惊:“席尔达,历任兵部尚书、吏部尚书、礼部尚书,署理川陕总督事务的席尔达?你怎么和他来往了?”

“没有来往。等时儿成了亲才有来往。”

我估摸出胤禛的用意,翻着看了看那红笺,随意问:“他有什么用么?”

“情报。”胤禛说着,递给我又一封信。我本以为信封上会是“奴才年羹尧”,结果竟是“妻弟纳布尔”——乌喇那拉家一直在西疆当差的大弟弟。

看信时,胤禛道:“去年十一月,西藏就乱了。”

策妄阿拉布坦出兵西藏……我看着纳布尔简洁的叙述,算了算时间,有些激动地问:“别人知道了么?”

“朝廷还没议过。”

“我知道了,”我点头,坐在他身边,“现在是五月,离策妄出兵过去整整半年,京城里的这些人神通广大,一定也都知道了。但是,没有牵扯到朝廷,也就没人表态,咱们要先下手为强。”

胤禛收起信札微微一笑,“是你这样说,也不是你这样说。处庸众之父子易,处英明之父子难;处孤寡之手足易,处众多之手足难。咱们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要做,就做别人想不到的事情。”

我听他引用前几年戴铎来信中的话,就假嗔道:“哼,写信时你将他骂得狗血淋头,这会子偏记在了心坎里。可见处众多妻妾和处英明主仆,也是难的。”

他拿起手边写着《圆居》的扇子一开一合,抬头看了一眼我,并不答茬。我心知肚明,傻笑笑道:“明白,再不犯了。”

“再犯怎样?”他问,把纳布尔的信放在烛灯上点燃。

“任你……”

“哎呀,”说话间,慕凌风把书房门“喀吱”推开,只见他白衣服湿了透,狼狈得很。

胤禛松开手中燃烧卷曲的纸页,抬起眼皮冷冷打量如同被从水里捞出来的慕凌风。我暗地推了推胤禛的肩,问:“沛沛去哪儿了?”

“沛沛?”胤禛不知道方才和慕凌风在一起的是沛沛,眉骨一跳,严厉问:“格格呢?”

“别说……阿嚏!”

“问你格格在哪儿,怎么能别说?”

“我,”慕凌风捂着鼻子打了好几个喷嚏,缓过气道:“我被格格推进湖里了!”

一想四岁的小不点把四十几岁的大人推进湖里,我就忍不住哧地笑出声。胤禛和慕凌风同时瞪我一眼,冷声问:“格格受伤没有?”

和胤禛比,我才不是偏心的额娘。慕凌风不可理喻般地看了眼只顾女儿好歹不顾他人死活的胤禛,道:“格格很开心,跟小三爷回去的路上笑了一路。”

“嗯,”胤禛满意地点头,见慕凌风又打了几个喷嚏才道:“回去吧,爷拿定主意了。”

“我,”慕凌风道,“我就是听墨雨说话才不留神被格格推进湖的。”

胤禛狡猾的神情和沛沛十分相像,若无其事地低头拿笔濡墨,不咸不淡道:“这也没办法,谁让你不当心?回去换身干净衣服,爷回头教训格格。”

门又被颓废懊恼的慕凌风带上,我看了会地板上湿漉漉的脚印,心想慕凌风这个清客快要变成雍王府取乐的篾片了。

当夜,胤禛准备上表康熙的奏章,我叫上李蕙仙依礼数从库房挑出十数箱聘礼,另选了只上好翠玉玛瑙如意,单做明日大定。

席尔达自三藩乱崭露头角,宦海沉浮三四十载屹立不倒,俨然成为熙朝鼎鼎大名的风云人物。这样的人,傲骨自守,除皇上太后外,对身份愈是尊贵的人,态度愈是超然。我略抬头打量了眼当今董鄂席尔达大人的门楣府邸,示意捧玉如意的嬷嬷跟在身旁,从大敞的正门径入府邸正厅。

女眷先自迎出,席尔达倒了抽着的烟锅,拄起拐杖象征性走了几步,客套道:“四福晋,久仰久仰。”

“亲家公好矫健,”我把厅内情形尽收眼底,也与他客套。

他将我让到主座,颤巍巍回到自己位子道:“哪里,年纪大身子骨不中用,耳朵背,腿脚也不利索,不能出去亲自迎接四福晋。”

李蕙仙弘时一个也没跟我过来,我见聘礼慢慢挑进董鄂府庭院,转向席尔达和诰命夫人笑道:“这是应当的啊,聘媳妇聘媳妇,当然是聘的人走得远。诗里还说养在深闺人未识,我当婆婆的不多走几步路,能把你们的千金娶回家?”

“四福晋请,”席尔达家一位年纪轻轻庶夫人呈了盏碧螺春上来,我抬手刚触到盖子,就摇摇头把手收回去,另吩咐道:“把咱们府的太平猴魁拿去另外泡一壶来。”

王府丫鬟领命做福,诰命夫人急忙问:“不合四福晋胃口?”

“不是。”

“那……”

“你们府的茶,我不能喝。”

夫人被我弄懵,想追问却不敢,席尔达精明的眸子飞快地扫了一眼我,问:“这是为何?”

我微笑不语,等太平猴魁来了,端起茶杯与众人喝了茶才问:“我们家的茶好不好喝?”

“甘甜醇厚,很好。”诰命夫人说。

“是嘛,所以要喝咱们雍王府的茶,不能喝亲家公的茶。我是替着王爷时儿来下茶的,怎么能糊里糊涂反倒喝董鄂大人的茶,这不就是出了大乌龙闹了大笑话了么?”

底下丫鬟仆妇都笑了,诰命也捂着帕子莞尔。我道:“今儿我的玉如意定了爱心觉罗家的孙媳妇,上表迎圣旨载玉牒,任谁都不能改了,夫人可依?”

“依,当然依,月儿高攀了。”

我满意点头,示意嬷嬷把覆着绣金丝红绸的如意呈上来。我接过灵芝般的翠玉如意,起身正式下大定。

诰命夫人喜笑颜开,带月儿在我面前行见面之礼,又奉了一杯新茶,喝的还是雍王府的太平猴魁。

呷过一口准儿媳的茶,我从袖子里拿出一双子母翡翠镯,分别戴在她的右手和左手。月儿容貌端庄,礼仪毕恭,我留心她大家闺秀的一举一动,想来总没亏弘时,心里压着的大石头总算落地,嘴巴更加勤快,把月儿羞得小脸通红,诰命乐得不能合嘴。

“四福晋快别谬赞月儿了。贵府三阿哥才是真真好,能得这门好亲事,是月儿几世修来的福。”

我正琢磨茶的事情还没说完,要找个由头点出来,听诰命谦虚就道:“亲家真是见外,都到这份上了还称我们府作‘贵府’。我下了如意,把月儿当成亲生女儿,你们喝了我的太平猴魁,还不把自己当成雍王府的人?”

席尔达不露声色,我道:“夫人,茶都喝了哦,再说这样的生分话,我和王爷可就以后一步路都不踏进你们家门。”

“阿弥陀佛,世人都说雍王爷性子冷,可见……”

“那世人没与我们做过亲家,哪里能尽知我们王爷、我,还有时儿的秉性为人?可见世人所言,捕风捉影者、以讹传讹者、胡说八道者十之,不与人交,何以知人?以后都是家人亲戚,老爷夫人也多往我们府里园子里走走。”

“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