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死斗(一)
作者:樟脑球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745

第二十九章死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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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搞错吧?!小孩子已经够麻烦,现在我这里空间紧张,勉强还能盛下一只小茶杯……现在你又自作主张,要把个大活人硬塞进来!我的茶杯往哪里放?总不能一直端在手里……”

“别担心,这位保姆兼理家政,介绍人保证她做事轻手轻脚,体积很小,几乎不占地方……我说,”杰罗姆暂停脚步,古怪地盯着怀特。“你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嗜好?怎么借你点地方就这么难?没有佣人,平常你自己打扫整座塔楼吗?那些锁住的房间里装的什么?还有你桌上的图表和观测日志,我好像听说过那种文字……”

怀特先生似乎被捉住软肋,在对方不厌其烦的追问中脸色数变,打岔道:“保姆很贵吗?要不请个家庭教师?就是无须住宿那种。”

“还好啦,又不用你出钱。别瞎担心,小女孩呆不了几天,这家伙足够早熟,家教大可不必。”见目的达到,森特先生也就不再多说,率先步下楼梯,走到天文塔入口处的橡木门边。

敲门声有规律地时断时续,每隔五秒,门口来人就会轻敲九下,既不会显得过于急促,又刚好引起主人的注意。杰罗姆挪到一边,怀特老大不情愿地提起门闩,一把拉开木门,门扇差点撞在杰罗姆脸上。

“先生……请问,是这里需要雇佣保姆吗?”

森特先生虽然看不到来人,却也听见对方怯生生的嗓音,保姆应该相当年轻,这倒出乎他的预料。考虑到怀特先生所从事的色情行当,他还特意叮嘱要派个从业时间长、行事稳妥的人来,免得发生什么不愉快的遭遇。一听见这把柔弱的声线,他立刻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嘿嘿,没错没错!就是这里!外面多冷啊,近来喝杯茶再说话也不迟!”一见到真人,怀特先生脸色大为缓和,连声“请进”,把对方迎进门来。

主人的殷勤进一步证明了不祥的预感,杰罗姆把门一推,打量着保姆的样貌:整个人小巧玲珑,果然占不了多少地方,脚步轻盈,纤细的双手却带着操持家务的痕迹;两只羚羊似的眼睛分得比较开,轮廓十分温和可亲,令人一见便生好感;解开贝壳状头巾,淡黄卷发和雪白肤色相当配合,虽然皮肤稍显粗糙,却透着水分充足的丰润感。

看见门后的森特先生,对方明显受到点惊吓,右手不由自主地捂着胸口,脸上浮现出受惊的小兔子般的表情。森特先生估计,若不是自己苍白冷峻的外表有碍观瞻,对方就一定是个经常晕倒的淑女。微微欠身向女子施礼,全出于反射的、女子还了个屈膝礼,目光低垂,睫毛微颤——从这种行礼姿态看得出,她还是个未出嫁的女孩。

等女孩抱着茶杯安顿下来,借口去叫盖瑞小姐,杰罗姆把眼光闪烁的怀特拉到一边。“中介机构果然靠不住。我看,让两个小姑娘站在一块,谁照顾谁还说不定呢!”

“是么?我觉得这样也挺好。”怀特若无其事地说,“从小照顾弟弟妹妹的保姆,工作年限的纪录会适当延长。年轻乖巧挺不错……正好能帮我做些擦拭精密仪器的工作。对着那个小怪物,个性太强的保姆恐只怕会很快请辞,不如找个习惯受气的,刚好性格互补。”

不知为什么,怀特先生突然显得头脑清晰又通情达理,杰罗姆只好点头说:“有道理!我会‘不时’来瞧瞧,看姑娘们处得怎么样,顺道给她们买点小玩意……总之咱们要‘常常’见面,免得日久生疏。”

怀特淡淡地说:“对一个老头子,你还真是挺照顾的。”

“别这么说,会让我不好意思……呵呵!”

笑声又干又硬,森特先生怎么看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儿,怀特只好附和着咧咧嘴。两位绅士再废话几句,杰罗姆就告辞离开,办自己的要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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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马车一侧车轮的轮毂好像不够圆整,不仅车厢歪向一边,跑起路来也格外颠簸。将近一周时间,杰罗姆每天要在商盟和贵金属办事处之间往返两、三趟,传递的消息也巨细无遗:密探和商盟的阵亡人数比接近了三比一,商盟又得到“来历不明”的巨额资金支持,北部省份的“无名富豪“寄给凯恩先生不少邀请函和旅游卡片,凯恩老当益壮、早餐吃了两块小茴香煎牛扒……云云。贵金属也开始透过他,向商盟传达“友善”的姿态——数笔早已冻结的款项再次回复流通,商盟下属的商业组织重新获得信用贷款……

虽不清楚具体情形,森特先生也能嗅出空气里的怪味儿。势不两立的一对冤家,在大战将至的紧要关头竟然开始套近乎……若非暴风雨前平静的假象,那么作乱者和当权者的实力对比,可能已经出现暧昧的变化。毕竟,两伙人在生意头脑上难分优劣,又同样缺乏道德操守,在利益一致前提下,化敌为友也不算特大新闻。

尝到中间人甜头的森特先生,才不介意哪边更加虚伪造作,他现在正不耐烦地抓着扶手,心里盘算着、该买一辆配有簧板减震的私人马车。有便捷的交通工具时刻听候差遣,那可就方便太多了!

想着想着,车子发出“咣当”巨响,只听到马匹嘶鸣和轮辐破裂声传来,车厢随之猛烈倾斜。乘客一不留神,脑袋撞在箱壁上,不禁两眼发黑、头痛欲裂。等他离开侧倾的车体,才发现这破玩意基本已经散架。车夫见他还在喘气,就忙着解开跪倒的马匹,连句致歉的话都懒得说出口。

杰罗姆看看周围,事故发生在接近商店街的一个拐角处,行人稀疏,回头就能看见石灰墙面阴沉沉的城市殓房。感叹下自己的糟糕运气,森特先生检查随身物品后,只得选择步行回家。

容许四辆马车并行的主街下方埋设有蒸汽管,路旁不时冒出阵阵白雾。附近建筑屋檐上悬挂的冰凌,在暖雾烘烤下淅淅沥沥化作水珠跌落下来。缺乏取暖设施的狭窄路面暴露在冷风中,此时已结满白霜,再遇到水滴的浸润,很快变得如同溜冰场一样湿滑。

森特先生不得不选择抄小路绕行,沿大致方向七拐八拐,小巷变得越来越陌生。零星几个路人行色匆匆,偶尔抬头望他一眼,很快擦肩而过、消失在另一个转角处。地上的淤泥都已冰结,踩上去咯吱作响……杰罗姆有种不自然的错觉,目光所及尽是灰蒙蒙一片;头顶胡乱交织的晾衣绳和遮雨的蓬顶鳞次栉比,缝隙间的小片天空像拙劣的水粉画习作,又像嵌着云状污渍的、破碎的毛玻璃,缺乏起码的真实质感。

脚步越发迟滞,嗓子干涩,喉头不自觉地蠕动,杰罗姆被无以名状的陌生感包裹住。再前进几步,他不禁茫然若失,眼神涣散地找寻着什么。

“免费算命,先生!”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他回头,发现夹在两座破败建筑的外墙之间、一个不起眼的算命摊位。可折叠的轻巧木头矮桌,上面摊开一副凌乱的纸牌,长着长而尖的鼻子、算命婆是个衣着花里胡哨的库芬女人。

“欢迎光临!”女人说,“您来的可真是时候!”

四周灰暗的色调和五颜九色的算命摊形成强烈反差,杰罗姆迷糊地问:“怎么?我们见过吗?”

女人笑笑说:“见过吗?谁知道呢?让咱们问问纸牌怎么样?”女人流利地洗牌,枯瘦五指很快摆出一副倒三角形牌阵。“人总要撒谎,牌只说实话。请翻开一张……很抱歉,我不能替您作出选择。”

迟疑地看看桌上倒置的纸牌,杰罗姆在女人的注视下,选中三角形的顶点。刚一翻开这张,纸牌就散发出流波似的光晕,像一扇细小的窗口;透过它向内观望,眼前浮现一对执手并肩的男女,姿态亲密无间,却在黑暗中徒劳地寻觅着对方的眼神。

“啊!甜蜜的爱情!”女人语带讥嘲,把正立的牌面反过来,“这么放才是您的本意吧?”

“解释一下,”杰罗姆小声说,“就现在!”

女人收敛笑容,平静地说:“看这两人——女子是个倔强、不懂事的家伙,除了对她的伴侣,很少考虑他人死活。话说回来,女人大多如是……就算愿意为爱情付出全部,在黑暗中一样看不到对方。彼此拥有又忐忑不安,她自以为了解自己的需求,最终能够获得的、却未必称心如愿……对了,您不是一直在找人吗?”

“蒂芬尼?是她?!”这个名字让杰罗姆打了个激灵,表情介于悲喜之间,他注视牌面女子的眼神,已超过了文字能够描摹的范畴,被强烈的情感左右,整个人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可我还没找到……没找到!”

算命的女人冷然注视这一幕,“是没有。我可没说站在旁边的男人就是你。再看看,牌里不还有一个角色吗?”女人不动声色地望着他,开口说,“黑暗。”

杰罗姆忍不住重复着。“黑暗?……至少,比料想中好一些。”

“黑暗。任何凝视都不能穿透的东西,无法解释的空洞与虚无。挺不错吧?”

杰罗姆移开目光,无力地说:“我想我该走了。”

“先别急。请再翻开另一张纸牌——免费算命,这样的机会可不常有!”

呼出一口白气,杰罗姆平定一下激烈的心跳,迟疑着掀开三角形底边的一张牌。正立的牌面赫然画着戴兜帽的骷髅头,从骷髅黑洞洞的眼窝望进去,另一幅画面显现出来:周身缠绕暗红色流动的胄甲,强健的男人手持一柄轮廓模糊的双手剑,追逐虚空中逃逸的目标;剑刃破空时,整个图像都在土崩瓦解,猎物应声支离破碎,似乎是头脸的部分在空气中飞行一段,仰面跌碎在地——用足目力,在它完全融化以前,杰罗姆仿佛瞥见自己的面孔。

女人细着嗓子说:“‘死神’。也许现在离开还不迟。毕竟,谁也拿不准将来发生的咄咄怪事……要顺其自然呢,还是再掀开一张?先生,没人能替你作出选择。”

目光在“恋人”和“死神”之间徘徊——一边是强烈的求索,一边是简短的结束。杰罗姆扪心自问,他还需不需要继续自己的旅程?继续前进或许会带来更多遗恨,就此完结却未尝不是种解脱。受到剧烈矛盾的煎熬,脸色泛起一抹潮红,眼光再落到那一对亲昵的男女身上……近乎妒恨的表情令他再次伸出手,决然翻开第三张纸牌。

泛着冷光的牌面画有手持天平和宝剑的女神,正在仔细度量着天平的刻度。女神意态安详,嘴唇微启,默诵几个单字。杰罗姆一阵眩晕,只觉得耳畔响起微弱低语,用的却是再熟悉不过的歇伦字母。低语持续了三、五秒光景,简单的咒语越过睡眠记忆的成规,直接出现在他脑海里,并永久占据了一个四级法术位。待到眩晕退去,纸牌已在掌中化作飞灰,那道莫名法术却蓄势待发,随时可以脱口而出。

算命的女人喃喃自语。“何必呢?不会太勉强吗?”敛起全部纸牌,她目光深注地说,“这张牌也许能帮你越过某些障碍。是利是弊,谁又能肯定呢?”

杰罗姆无声地考虑片刻,再抬头时,女人的背影已经十分模糊,转眼消失在街巷一端。右手握着一团纸灰,刚刚的古怪遭逢只剩这点余烬,杰罗姆无谓地衡量着选择带来的机会与重负,默念几遍那个魂牵梦绕的名字。

天色渐暗,他还有好一段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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