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斗(下)
作者:樟脑球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585

死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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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让咱们去看看吧!”

“新来的保姆呢?”翻阅着自己的法术书,杰罗姆对怀特先生的提议心不在焉,自言自语道,“怎么没有?”

怀特搓着手说:“不管怎么着,我是拿小东西没办法了!一听说马戏团今晚有公演,就大喊大叫要去看热闹。保姆在家打扫卫生,你别推卸责任,总不能让小东西和小狗一块去吧!”

再翻看几页,杰罗姆倦怠地按压眉骨,“我现在正头疼呢……有人能不通过法术书记忆法术吗?连他自己都记不得,脑袋里的东西是从哪来的!好像面前的盘子里只剩牡蛎壳,却不知道自己吃掉的是什么古怪玩意儿……”

怀特的表情不自然起来。“你可没告诉过我,你是个变戏法的。这边和科瑞恩不一样,光天化日法师最好别在街上乱走,要说起来,海盗可能更容易交上朋友……总之别问我,我对戏法过敏。”

杰罗姆摆摆手,咬着嘴唇说:“别介意,我没指望你给什么建议,只是过于古怪,忍不住找人吐吐苦水。”

“呃,我看你还是好好睡一觉,我自己带小东西去看马戏算了。”

“不必,我正想到马戏团看看。你说的对,海盗在这边比较受欢迎。胡思乱想没益处,我是该出去散散心。”

“这就好,我还有些小事跟你商量。”怀特理所当然地说,“趁你和凯恩那家伙关系暧昧,我倒想把下城区的商店搬到上边来。”

“关系暧昧,是吧?你可真会说话。”杰罗姆把法术书收回口袋,面色不愉地说,“上层区会有人白天光顾你那家店铺吗?我很怀疑。”

“不妨打个赌看看。你该这样想:下城区不过是些不入流的混混,等他们坏事做尽,也就搬到上边居住。有型有款跟个人德行关系不大,厌恶下流事的绅士永远是稀有生物——我的店肯定生意兴隆。”

“有道理。不如先出发再详谈,看马戏的的时候也不在乎多听几句没营养的说话。”杰罗姆对着落地镜整理下装束,然后跟怀特一起下楼,去接小恶魔和汪汪前往马戏团。用不了半个小时,这几位就一齐抵达下城区的马戏团驻地,混入前来游玩的喧闹人流中。

二十几个帐篷大小不一,马术表演所在的帐幕可容纳三百多人,而“通灵者”算命的地方仅容两人对坐。一到现场,杰罗姆就直奔标有“算命”和“通灵”字样的帐幕,不过很快就失望而归。不仅没见着想要找寻的神秘女人,他还差点被现场强烈的汗臭和香水味道熏晕过去,只得怅然若失地、跟着盖瑞小姐乱走乱逛。

驻地的原址是歌罗梅城内最平坦的一块空场,土地原属一个破落贵族家庭所有。异想天开,这伙人花费巨万,克服不少难题,在地形崎岖的山城开辟一座中型跑马场。刚开始这笔投资尝到不小甜头,不过一场马瘟就让债主踏破了门槛,最终土地被低价拍卖给市政厅,作为从未动工的、城市广场计划的一部分,遭到长期搁置。马戏团一到,经过一番上下疏通,这里就以不值一提的日租金借给他们使用。

大量观众坐在过去遗留的木头看台上,**底下的朽木咯咯作响,跳跃喝彩的人们似乎没发现,发黑的木结构随时有陷落之虞。以北方城市难得一见的规模,还有不少人源源不绝涌入表演现场,看台上渐渐挤满了拖家带口的男女老幼,不时发出煎锅沸腾般的声响。

盖瑞小姐怀里抱着汪汪,一面嘻嘻哈哈怪笑着,一面观看头戴夸张面具的男人跳舞。敲打着手杖的黄铜握把,杰罗姆则四下张望,找寻怀特先生的踪迹——这家伙好像从刚才起、就消失在下流表演的帐篷门口。瞧了一会不见人影,他被小姑娘拽到弹珠游戏的场地边。只见在众人围观下,一个胖子每次都能巧妙地赢走不少奖品,引起阵阵喝彩和赞叹,还有不少观众跃跃欲试,准备一试身手。

小姑娘默不作声地看一会,突然对那人大声道:“胖子!你老婆正在耍蛇的帐篷里乱搞呢!还不赶紧看看去!”

那人几乎跳起来,转身大声嚷道:“谁!谁说的!”见到抱小狗的盖瑞小姐,立刻心虚地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谁跟你胡说的?!”

“团长说,”小恶魔恬着红扑扑的面颊,腼腆地眨眨眼。“除了你之外,人人都跟她有一手。胖子,‘有一手’是什么意思啊?”

哄笑声中,那人涨得满脸通红,大叫一声拔腿就跑,转眼消失不见了。小恶魔若无其事地对森特先生说:“大人也真是的,说句实话都会脸红。诚实的孩子最讨人喜欢……喜欢我吧,哥哥?”

杰罗姆见大量诧异的目光在自己和小女孩身上来回游移,禁不住有面部抽筋的冲动。实在无话可说,只得拉着她快行两步,到马术表演的帐篷买两张门票,找个角落的座位窝起来,这才有空把气喘匀。

小恶魔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此时正和汪汪窃窃私语,森特先生下定决心要尽快联络她父母,好把这个小小的祸害赶紧送人。

看台上方传来齐刷刷的口哨声,眼看着几只猴子扮演骑手,站在鞍桥上指挥马匹。人群随着猴子脑袋上装饰的长鸟羽前后俯仰,每次动作都带来扑簌的尘灰,以及整个长坐架即将崩塌的声响。

用手杖拢过小恶魔和汪汪,杰罗姆有意离身侧跌落灰尘的木结构远一些。这些人几乎抱着狂欢节的心态前来观看马戏,像“峡湾之城”其他的部分一样,朝生暮死的短暂聚合,令众人极易投入无保留的狂喜或愤怒中,而不去稍微考量一下可能产生的严峻后果。

等到猴戏演完,骑手跃上绕圈飞奔的马背,三匹马开始表演间不容发的穿插和跨栏跳跃。骑手紧伏在马背上,三匹马人立起来,前足蹬踏着、面对面长声嘶鸣。气氛达到热烈的顶点,一时间帐幕的支架都在震颤,更别提怪响不断、差不多就要轰然粉碎的坐席了。

就在此时,帐幕里仍保持清醒的人们,隐约听到外面露天地里传来的强烈呐喊。不同于无聊的喝彩,喊声透着凄厉和绝望,伴随愈加明显的混乱气氛,直直推进到马术场帐篷的入口方向。

杰罗姆见坐在高处的人们站起来不少,目光一致往斜下方看去。最靠近入口的一圈人伸长脖颈向外望,停顿了大约三秒钟,这些人才爆发出“哗”的一波惊叫,流水般分别朝两侧退却。不待其他人作出乱七八糟的猜测,负责发放门票的马戏团团员就一头扎进来,脸上带着濒死的震惊表情,一只手徒劳伸向自己的后背。转个小圈,这人双膝一软跪倒当场,背上绽开一道血泉似的创口,让帐篷里的气氛凝固了足有十几秒。

大庭广众下的死亡带来古怪效果:恐惧似乎是不必要的,难不成还有谁能同时胁迫这么多人?可不做出任何反应、好像又太过冷血,还是等别人先开始尖叫,自己再适当应和两声?面面相觑,数百人差不多都在观望,除了不懂事的孩子,平时划破手指都会头晕的女士们、也不好意思身先士卒,作出个柔弱的表率来。

突然,不知哪个人霍然起立,扯着嗓子喊道:“好!”

不管这人的本意如何,至少成功打破了僵局,千奇百怪的反应瞬间炸开一片,唯一能分辨的、不过是噪声中偶尔腾起的最高音。接下来发生的事件如同戏剧剧本:

人群开始相互践踏之前,唯一的入口接连冲进来七、八个武装的精壮男性。三名蒙面黑衣的家伙手执弩箭,毫不迟疑地向当先几名对手射击。遭到追杀的五人服色各异,除了手中的匕首、短剑,看上去不过是一般游客。三只弩箭落空了一枚,逃窜中的一位却应声倒地,被弩箭当场击毙;还有一人仅受轻微擦伤,上臂衣衫破裂,现出一道浅浅血痕。

不同于刚开始的死亡,众目睽睽下人对人的屠戮、再次令旁观者哑然失声。即便这座城市暴力供给过量,普通市民见过浴血厮杀的却并不多,如此夸张的场面毕竟十分罕有……不少人彼此对望几眼,反而着不急着走开,双目圆睁,直盯住眼前的活剧看出了神。

除孩童的哭叫和笑闹以外,成年人大都被真实上演的肉搏吸引着眼球。抛开弩弓,蒙面三人亮出清一色不反光的细剑,摆出三角形阵势,看似训练有素;四个被追杀的,眼见对方用完了长程武器,也忙不迭胡乱凑成一堆,紧张到眼神乱扫,口中无意识地发出连声呼喝。

蒙面人步调一致,节节进逼,另一却摇摆不定,进退失据。对混战场面有所了解的,这时已连连摇头——人多一边看来机会不大。

“跟我走,眼别乱看!”语气不容置疑,森特先生直接抽出手杖中的细剑,把帐篷划开一道细缝。“一见到怀特,你们马上跟他回家!”

拉着不情愿的盖瑞小姐快速离场,杰罗姆背后乱哄哄的帐篷里、刚开始第一次短兵相接。没兴趣多看,杰罗姆从对方所受的训练类型中基本可以肯定,戴面罩的家伙就是一小撮密探余党;至于遭到公开追杀的,也许是商盟展开大搜捕时提供线索的告密者?

既然密探不惮于公开露面,马戏团驻地立刻变得危机四伏,难保迎面走来的陌生人不会突然拔剑相向。考虑到自己和商盟的关系,杰罗姆已做好最坏打算,帐篷里的小角色说不定只是今晚的开胃菜。

有关人员岌岌自危时,旁观者们却正在兴头上。

一片哗然中,三个密探同时出剑。两人虚晃着掌中利刃,招架住对方胡乱送出的短剑与匕首;站在中央的蒙面人矮身蹲伏,一剑就刺中敌人的支撑足,对方顷刻扒倒一人。这人痛叫中兀自狂乱挥舞武器,阻止对手乘胜追击,同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连滚带爬逃离险地。

观众发出哄笑和赞叹混杂的怪声,看台上掷出些熏肉、红肠的碎片,让兜售饮食的小贩醒悟过来,重新开始穿梭叫卖。聚精会神的观众们比平时大方许多,只为了缓解叫嚷带来的口渴,购买劣质酒水时、眼睛都没离开过打斗现场。

三个密探再次紧密配合,侧翼两人攻守易势,举剑刺伤另两名对手;中间的密探大步向前,仅凭虚招就逼退了惊叫的敌人。

嘴里大嚼煮熟的麦粒、豆子和腌肉,坐在下面最接近打斗现场的人们,几乎把嚼碎的食物重新喷洒一地,更别提上面那些吃喝与叫喊同时进行的家伙了。洋洋洒洒的观众席虽然很有看头,但注视的焦点仍固定在场内抵死拼杀的人身上。蒙面人每次在对手肢体上画出记号,就引来一轮新的声浪,近百张塞满各色小吃的嘴巴,制造出令人窒息的、口气的浪潮……幸亏敏感的森特先生提前离场,否则有可能当场昏晕过去;最下流的谩骂和玩笑层出不穷,在帐篷四壁间“嗡嗡”作响,耳畔充斥着叫嚣和舞动的拳头——如果头脑清醒的人士尚未完全走光,只怕对观众的恐惧、会大大超过手执利刃的健硕杀手。

一面倒的战斗持续了七分钟不到,看客们还以为马上就能见到血腥场面,没想到劣势的一方竟然格外顽强。如果场上四人都受过良好训练,密探已经依赖更优异的技巧取得胜利——职业战士的行为有迹可循,更不会主动上前受死;抱歉的是,业余人士总有点不识好歹,四个人虽然全部受伤,却还指望奇迹发生来挽救自己的小命。

只见密探剑刃翻飞,其中一名对手却突然失去理智,发疯地纵身前扑。即便此人被戳穿三个透明窟窿,狂舞的短剑仍旧划破一个密探的咽喉。大半坐着的观众都挺立起来,着魔一样俯身观望。

密探的细剑卡在濒死敌手的血肉中,鲜血直流的倒霉蛋不甘就死,双手牢牢握住对方的武器。三个男人发一声喊,或跑或爬,眨眼一拥而上;过度专注的观众,有几个“骨碌碌”从高处座位滚下来,引发小片混乱。看客们和生死相搏的几对敌手,一齐亢奋地呐喊起来。

同一时刻。

距离现场二百多尺的森特先生,发现了黑暗中等待自己的敌手——对方弯腰坐在石头墩子上,无视黑暗中奔走呼号的人流,一双眼直勾勾、寒熠熠,一眨不眨地盯住他。

紧一紧手中的武器,杰罗姆沉声说:“往出口跑,别回头!”

小姑娘倒退几步,拿不准自己的去向。汪汪一挺身跳下来,呜呜叫着拉扯她裙幅。等盖瑞小姐转身挪动脚步,杰罗姆已经迎上大步逼近的敌人。

距离快速缩短,不远处发生的骚乱推倒了苦行者表演用的火盆,火苗顺着能够燃烧的各种杂物缓慢爬行。再一步,杰罗姆已经能看清对方的相貌——那人赫然是伪装成治安厅巡官的密探先生。

“叫我‘尼克塔’。”对方看来赤手空拳,只是脚步倏止,脸上现出一抹尖锐的笑纹。“愚人,这将是你最后听到的名字。”

除了旺盛斗志,杰罗姆从对方身上没得到其他提示,不禁冷冷地说:“没来由的厮杀,不知道哪个才是愚人?”

“死掉的——毫无疑问。”巡官一伸手,由虚空中拽出一把双手剑,剑刃好似被炙热空气所包围,不住变化扭曲,外观透着凛然邪气。

杰罗姆脸上色变,古代兵刃、算命纸牌、破碎肢体……脑中掠过千头万绪,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眼前此人绝非善类!没时间仔细思量,本能地施展一道“高等加速术”。眼看对方把颈子扭得咯咯作响,双手举剑过顶,不可一世地弓步腾跃,一上来便痛下杀手。

劈面一剑竟没有丝毫风声。

杰罗姆以微小差距向一旁闪避,“高等加速术”近四秒的施法时间差点让他立毙当场。双手剑与地面水平时轻盈地一顿,在空气中留下完美的弧形轨迹。杰罗姆骇然发现,剑锋所过之处,似乎造成一道低气压带,四周的空气像填补漏洞般向内翻卷,产生出诡异的吸力。

“尼克塔”露出尖利犬齿,凶恶表情看似某种走样的笑,流动的肌群高度协调,腰胯运劲令剑锋向斜上方扭转百十度。行动速度虽然大为增加,近身搏斗中却占不到丝毫便宜,杰罗姆只觉得敌人大开大阖的攻势并非无懈可击,剑刃产生的吸力却令他缚手缚脚。除了竭力闪避,还击暂时就不必考虑,稍有迟疑便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低头避过侧面斩首的一剑,对方不待他稍作反应,交握剑柄的双手纯以腕力将一柄剑在半空中急旋几周。虽然此时尼克塔的腰腹部全无防卫,杰罗姆却感到毛发倒竖,头顶凭空冒出个倒扣的气体涡旋,一股大力向上拉扯,差点要把头颅主动奉上、给对方斩削。

双手剑的刃型本为破甲所铸,剑招倾向于朴实无华的大力坎劈,为减少沉重兵刃带来的体力消耗,使用起来少有花巧招数。尼克塔显然不是一般剑客,五尺利刃轻若无物,在他手中上下翻飞,脚步随之逆时针交错,在三、四秒时间里全身随同剑刃一并急旋起来。

正上方的吸力已经让人产生双足离地的错觉,杰罗姆猛然向后翻滚,整个人如同撞上一堵平地升腾的气墙,借翻滚的势头加大力道,险之又险地逃出这一招笼罩的范围。等他狼狈起身,敌人已经收回剑刃,挺立在诡异的铅灰色气旋下方、爆发出强烈咆哮。

埋身战全无胜算,杰罗姆情知遇到了真正强敌。不同于他这类半路改学施法的家伙,敌人对战斗技巧的专精程度远在自己之上,只要再被卷入异常气压带来的汹涌暗流,身死敌手不过是眨眼间事!

一道“震慑律令”发出,敌人此时毫发未损,强健的体魄阻止了定身效果。尼克塔再次腾身疾斩,杰罗姆招架无从,只得与对方展开游斗。一待施法间隔过去,脑中记忆的发动最快的法术纷纷上阵,即使收效甚微,他本人也不敢再接近所向披靡的剑光。

几次试图使用“破魔之戒”,却连摩擦戒指的时间也欠奉。尼克塔展开疯狂追击,颀长剑锋只消凌空挥舞,石栏木栅便顷刻变作一地碎屑……利刃无坚不摧,杰罗姆找不到抵御对方巨大优势的途径。再跃过一片倒塌的帐幕,“高等加速术”到此为止。眼看与敌人距离不足十步,拖着冰冷尾迹的双手剑越空而至,势必将他一分为二!

再没有迟疑的余地,脑中那个来历不明的四级法术瞬间生效——利剑当胸搠入时,杰罗姆化成一团噼啪作响的幽蓝电芒,反而沿剑尖划过的狭长轨迹向后回溯——半秒内位移近三十尺,重塑成形的杰罗姆•森特苍白如死,出现在尼克塔正后方。

直盯住手中剑刃,尼克塔一时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杰罗姆刚刚未借助金属导体、凭空施展了类似“电传送”的空间位移法术,只觉得胸口绞痛,亟欲呕吐一番。敌人稍显犹豫,再向他迈出一步,杰罗姆左手前指,总算咬牙发动了“钢钉齐射”。

尼克塔奇快无比地空挥一剑,由上至下直劈,将面前的空气破开一道缺口——正面的钢钉阵列方向往两侧偏斜,剑刃极窄的锋面都沾上一线滑腻水银。剩余钢钉大都落空,杰罗姆听对方一声呼喝,摇晃着单膝跪地,终究免不了被钉上两针。

两败俱伤,双方都失去了继续战斗的气力。眼看尼克塔负伤遁走,杰罗姆也只能强忍住晕眩,喘息着目送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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